“可惜啊,”梁仲远后倾回去靠在沙发上自嘲地笑了笑,“没办法,周家一门都是硬骨头,周召良这块铁板,我们高攀不上。”
温且寒提着的心略微松了一口气,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你们……太可怕了。”
梁仲远不给她松口气的机会,挑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周召良今年年底退休,他本来能光荣退下来的,你猜他现在怎么样了?”
温且寒的心又揪起来,梁仲远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周副厅长现在正在接受内部调查。你知道的吧,他本身还是督察长,结果自己临退休了要经这一遭。不信你问问你那位,看她爸爸最近是不是挺闲的,提醒你一下,周召良这个级别没有在退休前退居二线的说法。”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温且寒不敢往那方面想。
梁仲远面无表情道:“没错,因为你和他女儿的关系,他被人举报受贿并包庇温克伟。当然诬陷就是诬陷,境外账户最终能查实不是他的,有没有包庇总能还他清白,但在这个关口上,他的退休,最终只能是一出顶着不清不白黯然退场的笑话。”
温且寒如坠冰窟,梁仲远还不肯放过她,半是得意半是惋惜地继续刺她。
“周召良的父亲在大年夜执行公务时牺牲,他入警后是从基层干起来的,调去边境好几年,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在缉毒口兢兢业业,挨过刀、扛过棍、中过枪,家人被威胁过,女儿被绑架过,他一生功劳赫赫,光明磊落,最后却落到这般不光彩的境地,你说,都是谁害的?”
温且寒看透自己的懦弱和自私,她的心动摇了。
梁仲远不无嘲讽地觑着温且寒,话里带着几分蔑视:“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假如周召良变节,你那位心上人绝不会像你这样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老爸要坐牢,她会等他改造出来;老爸要偿命,她就去收尸。她的骨头,比你硬。”
“当然,这个假设没法成真。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腐蚀周召良,最终都折到了他手上。”
“其实,”梁仲远阴森森地笑了一声,“我们有另外一个更精彩的备用剧本。”
“让周召良的警号永久封存,你觉得怎么样?”
“周副厅长在下班路上遇到逃窜的通缉犯,在抓捕过程中壮烈牺牲,警号封存。你那位心上人年龄还不超过35岁吧,为了追随父亲考公进入公安队伍,重启警号,文职警察也是警察,也许哪天遇到紧急情况挺身而出也殉职了呢?”
“这样一来,这个警号就能永久封存,因为周家一门死绝了。”
“你觉得我在痴人说梦,对不对?”
梁仲远惬意地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看着温且寒冷汗涔涔。
“但你不敢肯定,因为你不知道我们的触手究竟能伸到哪里。”
梁仲远笑了笑,像是在说一个中午去哪里吃饭的轻松话题,“其实,要影响一个人的心绪,引导她做出一个决定,并不是什么难事。在特定的环境和氛围下,就比如周召良的追悼会上,她是烈士后代,只要有人给她种下一颗追随父亲的种子,她必然会发出那样的芽,这一切很符合逻辑。除非客观条件不允许。”
温且寒脑子一片空白,客观条件?什么客观条件?
梁仲远探身问她:“温且寒,你有信心拖过她35岁么?”
“当然,如果她的生命在35岁前终止了,那也是客观条件不允许。”
梁仲远满足地喟叹一声:“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意外,不是吗?”
*
温且寒满腹心事,见了周淙只觉得难受又心虚,两个人没什么心情吃饭,叫了外卖草草果腹。
周淙躺在床上哄孩子一样地搂着温且寒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可怀里的人却一直都在微微发抖。
“小寒,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回去啊。”周淙轻轻地揉捏着温且寒的耳垂,又温声温气地安慰她,“小朋友自己都这么怕。”
温且寒脑子里乱哄哄的,突然抬头盯着周淙没头没脑地问:“心姐,叔叔阿姨最近还好吗?”
周淙心里一暖,笑着揉了揉温且寒的头发:“难得你这时候还惦记他们,放心啦,我妈老样子,我爸最近挺闲的呢,说是退居二线啦。”
温且寒的心霎时间冷了一半,又极快地跳跃到下一个话题:“心姐,如果你要考公,会考警察吗?”
“啊?”周淙愣了一下,“我工作好好的干嘛去考公?”她似乎联想到什么,又反问温且寒,“你想考公?”
“不是,就是假如,咱们做个假设。假设你以后不当图书编辑了,要考公,你会考虑当警察吗?”温且寒迫切地看着周淙,似乎急于得到一个答案。
周淙想了想,给出肯定的回答:“会吧,我做书这么多年,可以考宣传科或者新闻中心的岗位,当个文职警察也算圆了警察梦吧。”
说着自己还忍不住笑了一下,“说是警察梦也不太合适,我也没有特别渴求,但下意识里有那种向往和遗憾的感觉。毕竟家庭影响还是挺深刻的,小时候也想过当医生。”
这话听的温且寒心凉透了,像被冰冻一般,又冷又疼,她似乎隐隐听见梁仲远在她耳边笑着说:“看,我没说错吧,你的心上人也是有以身殉职的可能的。”
温且寒神经质地抱紧周淙,定定地望着周淙,郑重其事地恳求道:“心姐,不要当警察。”
周淙心头蓦地有些没来由的惊慌,但她认真地答应了温且寒:“好。”
*
温且寒没跟周淙一起走,她没敢跟周淙说闫丽清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只说想多陪妈妈几天,周淙不疑有他,三号独自返程。
梁仲远又去医院探病,表面上和和气气,出了门就警告温且寒给她考虑的时间不多,让她尽快答复。
另外又告诉她,去年端午节她被绑架的事情其实没什么目的,不过是为了敲打敲打温克伟。因为当时的温克伟似乎动了撂挑子不干的心思,也有可能是生出了弃暗投明的心思,总之不是很听话,所以,他们给了他一个小小的警告。
所以,当时温克伟和闫丽清是知道她的处境的,也听话地没有报警。
只是那两个他们养的“小鬼”办事不力,随手捎带的周淙居然是个烫手山芋,导致事情闹大,也因此牵出了系列隐患。
梁仲远这是在隐晦地提醒温且寒,如果温家人不听话,日后的“警告”会升级。
温且寒失魂落魄地回到病房,闫丽清躺在病床上面色灰败,护工被打发出去还没回来,母女两个相顾无言,沉默许久,闫丽清才低低地开口。
“小寒,救救你爸爸。”
温且寒垂着头痛苦地闭上眼睛,温克伟这样做她尚能领会,可闫丽清是怎么回事?
“妈,你是个人民教师啊,教书育人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想的?”温且寒掐着手心,艰难地质问着自己的母亲,“我爸他在外头有家有儿子,他把他们安排在国外高枕无忧,你就不恨吗?”
闫丽清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淌出,流经太阳穴洇湿了发丛。
“怎么能不恨,可我还是记得你爸年轻时候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一身正气。后来他变了,心变狠了,人过界了,一年一年的老了,可他身上还是有那副年轻的影子在,我恨他恨的牙痒痒,可又见不得他死。”
温且寒狠狠地揪着发根,逐渐把一片头皮揪得发痛发麻,脑子里装满了愤怒、失望、恐惧和无奈,却完全没有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思绪。
“妈,我不信他们会保我爸。”
“还有,我爸应该最清楚上面的手段多的是,他平安落地的可能性太低了。”
“你们,”温且寒冷冷地看向闫丽清,“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他们到底允诺了你们什么?”
闫丽清犹豫片刻才低声道:“你梁叔的可靠消息,督察组七月下东潭。铁板不是那么好踢的,先期调查会有很多阻碍,如果你爸扛不过去,他会安排我们俩出境。”
“我呢?”温且寒难以置信地反问,“你们的意思是如果我爸栽了,他们送你们潜逃出境,把我留下?”
闫丽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竟摆出几分说教的意味:“你们这些孩子们都是干净的,包括仲远,他虽然知道很多内情,但他没沾那些事,你跟着他好好过日子,总比躲在境外要好。”
“小寒,你爸不是要把你卖了,他是要给你找个倚仗,找个后路。”
这是什么鬼逻辑?
为她找后路?
温且寒只觉天旋地转,病房似乎变成了暗无天日的地狱,一条条看不见的锁链将她困在其中无法动弹,从头顶到脚底都是无处撒放的疼痛和怨恨,激得她生生咬破下唇,含了满嘴的鲜血。
“妈,我是个人啊,你们就这样把我安排了?”温且寒横着手背粗暴地擦着下唇的血,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
她头也不回地转身,才往门口走了两步,便听见闫丽清歇斯底里地问她:“小寒,你选周家那丫头,还是选我们?”
温且寒又转回身去,却被眼前的一幕惊掉了魂,闫丽清不知从何处摸了一把水果刀搭在自己的腕上,依然歇斯底里地重复了一遍:“小寒,你选我们,还是周家那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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