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小雪。
市医院前车水马龙,行人往来如梭
红灯,最前方的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下,后面的车排成长队。
应辛背着小小的兔子背包,紧跟爸爸的步伐停在斑马线前,目不转睛盯着红绿灯,警惕着灯光颜色的变化,天气冷,小孩儿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他长得瘦弱又秀气,完全看不出已经五岁,同龄人的羽绒服对他来说太大,白瓷似的小脸裹在里面,呼出的热气打湿额前微卷的头发,下巴尖俏,带着点病气。
观察了红绿灯一会儿,应辛还是有些害怕,体质问题导致他生来就是色弱,对颜色不敏感,独自踏入人行道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
见隔壁的小朋友都乖乖被大人牵着,他也伸出手,去够爸爸的手掌:“爸爸”
糯糯的童音被风吹散。
然而应杭峰换了只手拿手机,并没有注意到他。
应辛抓了个空,懵懵懂懂地收回手,水萝卜似的白嫩手指暴露在寒风中,手背上四个小窝窝被冻得发青,他学着爷爷以前做过的样子搓搓手哈了哈气,等手暖和点了,鼓起勇气拉住爸爸的衣角。
爷爷说过斑马线的时候要跟紧大人。
感觉到重量,应杭峰垂眸看了他一眼,温暖的手掌握住他。
应辛怯怯地露出一个笑容:“爸爸,暖手手。”
话音未落,衣角被抽出,怀里塞进来一个毛绒玩具,应杭峰看也不看他:“自己抱着。”
应辛眼圈倏一下红了,哪怕幼小,也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他委屈地扁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就算这样,应辛也没出声,而是将脸埋入毛熊里擦了擦,默默垂着头。
黑色迈巴赫内开着空调,榴莲味儿随着热气在逼仄的空间中发酵,令人作呕。
邵臣打开车窗透气,正好看到这一幕,相比应辛,五岁的他不仅身高超过了同龄人,智商也远超常人,只是一张小脸雪白严肃,没什么表情,像个小大人。
此时一片枯叶飞进来,邵臣捡起树叶扔出去,指尖沾到一点灰尘,他抽出湿纸巾擦手,擦完手又擦窗玻璃,随后捏住四个角将湿巾纸折叠成块,丢进垃圾桶,又重新抽一张干纸巾来擦手……
“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选下雪天……”
声音停顿了一秒,似乎难以忍受:“邵臣,你不冷吗?赶紧把窗户关上。”
邵臣被拽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宁雅雯咽下一块榴莲,见他没动作,气得呛了一下:“你个小兔崽子,整天这幅作死样,什么时候跟你弟弟学学,讨人喜欢一点。”
邵臣理了理被拽歪的小领带和衣领,继续擦手:“我没有弟弟。”
语气客客气气,听不出丝毫不耐,但也十分冷淡,出自一个五岁孩子之口,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漠然……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超出同龄人的早慧,让他这个不受待见的联姻产物获得了邵家掌权人的赏识,提前立遗嘱把财产留给了他,两位亲人只要得了他亲口承认就可以和他共享遗产,此外还有意给他物色一个玩伴……以至于邵臣不得不面对貌合神离的父母,和一群亲戚家的孩子。
宁雅雯口中的弟弟是她姐姐的孩子,从小如珠如宝地呵护着长大,是家里的小霸王,带过来陪邵臣玩。
见亲外甥被这么贬低,宁雅雯气笑了,阴阳怪气起来:“你说不要就不要?别忘了你爷爷说的,要有个弟弟陪着你,省得你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性格越来越孤僻,这是为了你好。”
说完翻了个白眼,极度不以为意。
邵臣生来就冷淡话少,对她这个妈也如此,冷心冷肺,天生的。
偏偏不知哪儿得了老爷子青眼。
还遗产?
跟谁稀罕似的。
“可以”
车里突然一静,宁雅雯倏地回过头,目光灼灼:“你说什么?”
邵臣:“我说可以有弟弟。”
同时倏地抬起手指指向窗外。
宁雅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一头小卷毛从宽大的羽绒服中支棱出来,看不清脸……正不明所以,就听邵臣接上下半句:“让他来做我的弟弟,我就承认。”
宁雅雯:“……”
……
住院部顶楼,每日例行检查完后,院长和专家级别的医生们从高级病房内走出来,有说有笑。
宁雅雯奉老爷子之命出来送人。
邵臣也在其中。
按理说五岁的孩子不该跑这一趟,但宁雅雯进门时黑着脸,老爷子看出他们闹了矛盾,一心想缓和母子两的关系,不遗余力撮合。
将最后一位专家送上车,宁雅雯也不打算回去了,潇洒地一甩包,跨上另一辆出租车:“林林过阵子生日,今天要赶回去给他准备生日礼物,回头帮我给老爷子说一声,先走了。”
关上车门,看都没看邵臣一眼。
目送出租车离开。
同行的司机老张偷瞄邵臣的脸色,看着跟自己膝盖差不多高的孩子,外甥过阵子的生日都记得,却忘了儿子今天的生日!
他有些心疼:“其实张老先生也给少爷准备了生日礼物,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邵臣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往回走,小脸冷冰冰的,看起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司机老张摸不准他的心思,正想说点什么,突然惊道:“哎呀,小少爷,你过敏了。”
小西装领口处,一片小红点蔓延出来。
老张一拍脑门,懊恼道:“刚才车上全是榴莲味,我应该注意点的。”
邵臣的身体一向健康,唯独对榴莲过敏,半点都沾不得。
“还好带了药,”老张庆幸:“回去喷完再给医生看一看。”
邵臣却没什么反应,似乎在出神。
老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应辛原本走得好好的,书包带突然被拉住,他本就长得秀气,头发又长,发尾翘成卷儿贴在脖颈上,显得越发安静漂亮,特别招熊孩子毒手。
眼下就是个被妈妈惯坏的小胖墩,胖嘟嘟的手紧紧拉住书包带子,还朝他做鬼脸。
转眼应杭峰就进了电梯,门要关上了,应辛急得抱紧书包想跑……然而力气比不上人家,被一下拽倒,摔在地上。
哪怕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能听到“扑通”的声响。
小胖墩得意地吐了吐舌头,还想去扯他头上翘起的卷毛。
“——啪!”
一道残影闪过。
小胖墩倏地收回手,手背窜起一道红痕,火辣辣的疼让他一下子嚎叫起来:“妈妈,有人打我!”
应辛被人抱起来,泪眼朦胧地对上了一个下巴,他走路向来小心,还是头一次摔得这么厉害,疼得举起手,下意识想说疼,但立马又咬牙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邵臣将应辛跟人群拉开一点距离,低头就见小孩儿抱着手,泪水沾湿长长的睫毛,卷发有些湿漉漉地贴在雪白的脸颊,唇瓣抿紧。
“手怎么了?”
老张检查了下,幸好穿得厚没摔出个好歹,又听到邵臣的话,拉过小团子手臂,只见手心通红,手指头被小熊拉链划拉出了一条口子。
“都流血了,我让护士来处理一下。”
医生护士很快到达现场,应辛被安排在休息室的凳子上,小胖墩的妈妈不依不饶要个说法,老张直接叫人调监控,一伙人争吵不休。
邵臣端端正正坐在一旁,向来整洁的小西装被应辛抓在手里,小拳头握得紧紧的,肉眼可见的紧张。
双氧水倒下去,忍了一路的应辛,终究还是没忍住掉了两颗金豆豆。
——真疼啊!
清理完伤口,护士拿出药水:“待会儿可能会更痛,哥哥帮忙哄一下弟弟。”
邵臣一愣,站起身,拿出纸给应辛擦脸,另一只手挡住他的眼睛。
应辛歪了歪头。
浓密的睫毛扫过手心,邵臣肃着小脸一本正经:“看不见就不疼了。”
应辛懵懵懂懂,觉得哥哥说的一定是对的,重重地点头:“哥哥好厉害,真的一点都不痛啦。”
护士:“……”
行吧,换个角度也算夸她医术精湛了,不过这两小崽子怎么这么可爱,心都快萌化了!
缠上纱布,她看了看好奇观察蝴蝶结的应辛,又看了看还在跟女人扯皮的老张,叮嘱邵臣:“两天之后带弟弟过来换药,这段时间不能让他吃太过辛辣的刺激性食物,不能碰水,不然伤口发炎会很危险的,记住了吗?”
邵臣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护士莫名觉得很放心:“待会儿我再跟你家长说一遍,你们就在这里玩,别出去乱跑。”
那边拿到医药单,高大的保安到场,女人见讨不到便宜,只好老老实实付钱。
老张骂骂咧咧回来,一见到应辛就笑出来:“哟,团子真乖,你叫什么名字呀?”
应辛朝邵臣身后躲了躲,有些怯怯的:“我叫应辛。”
“应辛?迎新,”老张笑道:“这名字好啊!”
带着父母的期待降生,可爱又有礼貌,一看就是在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
应辛听罢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邵臣。
老张帮着翻译:“小少爷,他在问你名字。”
邵臣绷着小脸,尽力不去看自己褶皱得不成样子的衣服:“邵臣”
应辛默默念了几遍,头上的小卷儿随着动作晃来晃去。
老张看得实在是手痒,想抱一抱这个漂亮的小团子,但又不好意思跟自家少爷抢,见他拽着少爷衣服,连忙道:“哎呀,小少爷最爱干净了,团子你别抓皱他的衣服,快到叔叔怀里来。”
应辛一动,邵臣下意识拉住他。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应杭峰沉着脸出现在门口:“应辛,还不快过来。”
“爸爸!”
应辛立即从邵臣怀里出来,抱着书包小跑过去。
应杭峰正准备训他一句。
刚跑到近前的应辛却又折返回去,张开手臂给了邵臣一个拥抱,糯糯道:“谢谢哥哥,哥哥再见!”
邵臣被一股奶香环绕,全身都僵住了,心里软软的,很不适应,又有种奇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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