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章
因为脖子上的淤青冷敷了好几个小时,应辛第二天醒来就有点发烧,病恹恹地提不起胃口吃饭,小孩肠胃脆弱,家庭医生没给他开药,在额头贴了张退烧贴。
“脖子上的淤青还没消,”家庭医生道:“24小时冷敷过后,今天再热敷一阵。”
护士们在医生的指令下忙活起来。
邵臣熟练地拿起体温枪帮应辛测量体温,小卷毛乖乖地靠在床头,脸色还有点苍白,听到楼下的钟声,小声道:“哥哥,你快迟到了呀。”
以往这个时候他们都在车上了。
邵臣专心记录体温:“我今天请假。”
等在门口的老张眼观鼻鼻观心,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邵孟辉得知这个消息,转身回屋去睡回笼觉。
宁雅雯拦在他面前,注意着走廊上的摄像头,压低声音将昨晚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意在让他察觉到危机感,光对邵臣好是没用的,他们两得联合起来。
然而邵孟辉完全没领悟到她的意思,吊儿郎当道:“小孩子犯了错就该惩罚,换了我我不光罚,还得抽得他下次不敢再犯为止。”
宁雅雯一顿,察觉到什么:“打?你也就嘴上说说,你动邵臣一根汗毛试试?”
邵孟辉下意识就想反驳,倏而想到什么,止住话头,反唇相讥:“邵臣又没犯错我打他干嘛?你别挡路了,滚开。”
宁雅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知道哥哥要留下来陪自己,应辛有点开心,但又担心哥哥的成绩,万一跟不上怎么办,会被爸爸妈妈骂的。
崔阿姨得知后,表示他的担心完全多余:“小少爷的学习进度已经超过学校很多了,邵老先生之所以让他每天去学校,是为了让他感受学校里热闹的氛围,多交几个朋友,发展友谊的。”
应辛似懂非懂。
他知道哥哥总是呆在书房,不喜欢热闹,他觉得没什么不好,能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但大家都不这么想……应辛想如果他是哥哥的朋友就好了,能陪着哥哥安安静静看书,邵爷爷也不用担心哥哥没朋友。
可惜自己是弟弟,不能当朋友。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人来人往的门口有个脑袋在往里张望,有点像卫斯林,再一看又没有了,以为是自己眼花。
另一边,普林斯国际幼儿园中班1班炸锅了,掌管纪律扣分的邵臣竟然又没来。
风纪本还落到了善于制造混乱的钱昱杰手上,光是一个早上就判出好几桩冤假错案,弄得幼崽们怨气冲天。
钱昱杰被几拨投诉的幼崽围住,裤子还没拉上就被大家叽叽喳喳堵在厕所里,气得掏出本子往地上一扔:“有本事等邵臣明天回来,你们找他去。”
空气肃然一清,幼崽们顿时不敢吱声。
邵臣可不耐烦听他们诉说什么“冤情”,敢去烦他的统统各打五十大板,大家都被扣分,都怕他。
钱昱杰哼了声,捡起本子:“你们就会欺软怕硬,我头都快被你们吵炸了。”
回到班级后钱昱杰一直低着头不知在鼓捣什么,同桌提醒:“老师来了”
钱昱杰嗯了声,还是没抬头,同桌瞄了眼,发现对方在看家里的监控,一条毛色雪白的小狗在屏幕里跑来跑去。
他忍不住凑过去:“这你家的狗?好小好可爱,下次带学校来玩玩呗。”
钱昱杰一口否决,收起手机,上次带狗狗去检查后,兽医说没问题。
后续几天又出现食欲不振的情况,换了家医院还是说狗狗很健康,提出可能是有其他人喂了狗粮,平日注意着点,不排除是想偷狗去卖。
钱昱杰开始观察狗狗的一举一动,更是打算从今天亲自遛狗,势必要抓出这个想偷他狗的人。
到了下午,应辛烧退了,脖子上的淤青还是很显眼,邵臣陪他玩了会儿积木,发现他闷闷不乐的,似乎有什么烦心事,老是一眼接一眼地瞅自己。
以为小卷毛在屋子里呆闷了,邵臣带他出去喂狗狗。
刚出门就遇上兴冲冲迈步上来的邵孟辉,神神秘秘说给邵臣准备了礼物。
邵臣没什么反应,倒是应辛,他没得到过父母的礼物,有些好奇。
书房外,工人正准备将一摞摞书往里面搬。
老管家拦住:“谁让你们进来的?”
“是我,”邵孟辉走过来,带着几分得意对邵臣道:“我看你书房还有空余的地方,就买了这些书,都是图书馆推荐书目,你看看喜不喜欢?”
邵臣讶异,打量着地上层层叠叠的书,被白色的纸封封住,看不出是什么书。
邵孟辉站在楼梯口,见他直直地望过来,一时竟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几年前,醉醺醺的他曾经就站在这个地方,将一本本书砸到邵臣身上。
这个生来就比自己优秀,比自己讨他爸欢心的儿子,夺取了自己的一切,竟然还敢用那种冰冷的、无所畏惧的眼神看他。他出生前,自己是一个为家族繁衍生息的工具,他出生后,自己是被家族抛弃的弃子,被丢到某个犄角旮旯,连工具都不如。
这导致他失去了理智,被酒精蒙蔽的大脑爆发出钻心剜骨的怒火,只想消灭这个让自己变成耻辱的人。
等他再清醒,看到的就是躺在地上的邵臣,浑身淤青,被锋利的纸张划出许多伤口,其中肩膀上的一条最为严重,被丢出去的击剑刺穿,形成了一道贯穿伤。
邵孟辉移开视线,迟来的心虚让他不敢对上那双眼睛。
但转念又一想,邵臣当时那么小,应该不会记得,后来自己不也道歉了。
而且邵臣读这么多书又有什么用,每次自己带个情人回来都要捣乱,情人屡屡告状,说邵臣故意把开水泼到她身上,拿花瓶砸她……让道歉他就开始狡辩“没做过”,后来找不到借口了索性冷着脸一语不发,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小小年纪就会伤人和说谎,害他要多花好多心思哄人开心,这才忍不住一次次发火揍人,怪不得他。
工人递来一本锡金封面的书目,老管家翻开,打眼一瞧,竟然全是国外的成人杂志,封面不堪入目,赶紧合上:“……邵先生,您要买书的话知会我一声就好了,我这里有采买清单,都是小少爷需要的。”
邵孟辉不以为意:“买个书哪那么多讲究?”
老管家犹疑了下,还是道:“书房没法装下这么多书,别打扰到小少爷看书,要不先放到储物室,等我打收拾出地方,看小少爷喜欢哪本,再搬上来。”
他怀疑邵孟辉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是些什么书,打算私底下告诉他。
“用不着那么麻烦,”邵孟辉这段时间厌倦了早睡早起送孩子读书的行程,想让邵臣快点接受自己,一口否决:“邵臣不就在这儿,你把书单给他,”
邵臣根本不想看,但他是个爱书的人,说不出把书扔了的话,于是道:“搬到储物室。”
老管家让工人们行动起来。
邵孟辉不爽,一把抢过书单递到邵臣面前:“现在就看,你爸我辛辛苦苦给你买的书,你起码看两眼,想要的留下来,不想要的我让他们退回去。”
邵臣没动,老管家想去拿,被邵孟辉一把推开:“有你什么事,管那么宽?”
老管家被推得一个趔趄,邵臣和几个工人连忙去扶。
就这一下,书封甩破,几本书滑了出来。
邵臣上前一脚踢开:“我全都不要,搬走。”
工人们全都停下动作,看着这豪门两父子别苗头。
别看那幼崽不到他们大腿高,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比他爸还有气势。
然而更多的则是注意到地上的封面,脸色变得十分精彩,不认识字,大家还是看得懂图画的,满眼露骨的白花花的肉,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老子买给五岁儿子的书。
邵孟辉还没发现不对,牙根紧咬,面上怒色再也藏不住。
这么多人面前,被自己的儿子当面下脸,跟被打一巴掌没什么区别。
之前应辛说邵臣喜欢书,他就马不停蹄让秘书去买,想着给人一个惊喜……就算不喜欢,自己花费了那么多心思,没功劳也有苦劳,这白眼狼就这幅表情?
老管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低声道:“您先看看这些书。”
邵孟辉强压怒气,打开书单,脸色一变,想到自己刚刚出的丑,顿觉眼前一黑。
他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因为以前流连花丛,跟情人花样百出,秘书善于揣测他的心思,以为这次又要玩什么情趣,去订购了这一批色/情/书/籍,还特意说是“图书馆”推荐书目。
说到底还是不上心,哪怕他跟秘书交代的时候多加一句“给自家孩子买的书”,都不至于闹出这样的笑话。
送礼物彻底成了个笑话,邵孟辉深吸一口气,让人原样搬回车上,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邵臣又道:“给张爷爷道歉。”
见他满脸煞气地回头,老管家慌忙走到两人中间。
邵孟辉一把推开他,捞起邵臣的衣领,贴近他耳边沉声道:“小子,爸爸这两天对你好,你就忘了以前怎么哭的了?”
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忍耐的人,装了几个周的孙子,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邵臣脸上没有半点波动,直直望进他眼中:“我没忘。”
邵孟辉怔了怔,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刹那间脸色就变了,能看见他牙关猛然咬紧了,眼中涌现出一股类似恐惧的情绪,表情近乎狰狞。
老管家伸手将邵臣拉过来,护在身后,防备地看着他。
邵孟辉没做停留,转身走了。
下楼时碰见宁雅雯,对方双手搭在栏杆上,嘴唇微动,朝他做了个口型。
应辛有些害怕地牵住邵臣的手,他看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叔叔对哥哥好凶,比他爸爸还凶,他怕哥哥难过,主动道:“哥哥,阿姨说她做了小蛋糕,我们去吃小蛋糕吧。”
邵臣:“不去喂狗了?”
“不去,”应辛摇摇头:“天黑了,狗狗已经回家了。”
另一边,钱昱杰守了一下午连根人毛都没看见,气呼呼地收起狗绳,决定第二天再来,他就不信蹲不到这个偷狗贼。
跟随在他身后的钱家保镖朝对面比了个手势,邵家站岗的保镖收起望远镜。
应辛指着窗外一闪一闪的光亮,让邵臣看:“亮了两下。”
邵臣解释:“这是保镖叔叔们在传递信号,‘警戒已解除’的意思。”
应辛挠挠脸颊。
知道他没听懂,邵臣一边给他梳理散乱的头发,一边用他的话解读:“亮一下表示‘注意,有人来了’、亮两下表示‘放心,人已经走了’,亮三下表示‘注意,拿起武器’……”
说话间,头发产生静电根根竖起,应辛从玻璃窗上看到自己毛发炸开,像只小刺猬,甩了甩脑袋,发现炸得更厉害了,惊呼一声。
邵臣莫名被戳中笑点,笑出声。
见他开心,应辛抓了抓头发,也笑起来。
这边其乐融融,另一边邵孟辉对着电话暴跳如雷。
电话那头轻声安抚:“哎呀,小孩子嘛能有多麻烦,再聪明能算得过大人?稍微使点计就能让他们上钩。按我说,你根本不用花那么大力气,我有个闺蜜跟你情况差不多,也是孩子不亲,结果她想了个办法,不到半月就把孩子收服了,你知道怎么做到的吗?”
邵孟辉病急乱投医:“说来听听”
“就刚发生的事,”娇柔的女声道:“她儿子不是患有哮喘嘛?她就设计让他病发,大雨天给孩子送药,衣不解带地照顾……总之就是一套苦情戏,演半个月下来人都瘦了一圈,那继子从小没妈是个缺爱的,就这样轻轻松松被她拿下了。”
邵孟辉皱眉:“继子?”
“哎呀,管他亲儿子还是继子,那小子都这么对你了,你还拿他当亲儿子?再说了,你儿子的情况跟这个孩子……”
对面及时止住,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邵臣虽然父母双全,但情况跟那些没爹没妈的也差不多少。
邵孟辉沉着脸挂断电话,没计较她的失言,而是在认真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
又是一个周末。
这几天夫妻两轮流接送两个孩子,不知是私下里有过协商还是孩子的原因,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已经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
这天他们甚至打算一起去接邵臣。
说是计划带孩子们去动物园里玩,邵老爷子见两人有说有笑,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终于有了效果,老怀甚慰:“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了,不过要注意安全,我让保镖私下跟着。”
邵孟辉保证:“爸,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卫斯林原本是为了逃避上幼儿园才跟小姨来这儿玩的,谁知道在他哥那儿顿顿吃瘪,被拘了好几天,一上车就兴奋地问:“小姨,什么时候到啊?”
宁雅雯笑道:“着什么急,还要去接哥哥,他今天放假。”
卫斯林一腔活泼气儿顿时萎了,眼珠子转了转:“小卷毛呢?”
“他也去,”宁雅雯摸摸他的脑袋:“你待会儿就跟紧哥哥,上次哥哥罚你全是因为他,你别怪哥哥,都是这个小卷毛事多,你离他远点。”
卫斯林小眉头一撇,梗着脖子反驳:“谁说的,明明是我哥的错,我就要跟小卷毛玩,小卷毛以后跟我第一好。”
宁雅雯手痒地拨了拨头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点:“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当然是跟你哥最好,他才是你最亲的人。”
卫斯林哼了声,不为所动,他哥对他又打又骂,还想跟他第一好?没门。还是小卷毛好啊,那么小一只,抱起来软软的,不仅送他核桃吃,还冲他笑……他不想要哥哥了,他也想要个这样的弟弟。
看出他心口不一,宁雅雯心里腾起一股危机感,这个小卷毛实在厉害,不仅收服了邵臣,现在连她外甥都倒戈了。
接到两个孩子后邵孟辉驶向A市最大动物园,保镖跟在后面两辆车中,跟着转向。
邵臣对这趟出门游玩没什么反应,抹掉应辛脸上的几颗沙子,打理这只小花猫。
应辛说这是玩过家家时沾上的。
“过家家?”
邵臣没听过这个词,有些严肃起来,暗自打算回去之后在书上查一查。
坐在另一边的卫斯林得知他哥连这个都不知道,满脸震惊,对他哥高智商的滤镜隐隐破碎。
为了防止他悄悄欺负应辛,邵臣坐在两人之间,彻底隔绝他动手动脚的可能,看对方一脸呆滞,淡淡地扭过头。
动物园门口竖着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应辛仰着脖子去看,隐隐听到一些动物叫声传来,兴奋地指给邵臣。
“哥哥,有大猩猩,大象、斑马、狮子,还有小狗狗……”
邵臣顺着图片找到注解:“不是狗,是白色的狐狸。”
“狐狸?”应辛不认识狐狸,有些失落:“可是它好像我们的小狗狗啊。”
临近期末,学校安排了手工作业,这段时间应辛每天回去又要做手工,又要做练习册,可谓十分忙碌,根本没空去喂那只萨摩耶,很想很想它了。
当然,他也不会知道有个幼崽在狗洞边蹲了一个星期,都快气炸了。
邵臣拉住他的手:“今天回去就喂。”
应辛又高兴起来,一一数着自己认识的动物:“斑马是黑白的,小鸟是灰色的……”
邵臣看了眼,纠正道:“这只鸟是红色的。”
应辛茫然。
可能是幼儿园还没教辨别颜色,邵臣指着广告牌上红色的气球:“这个就是红色。”
应辛疑惑不解:“哥哥,这个也是灰色的啊。”
邵孟辉招呼两人:“进去了,你们在聊什么?”
邵臣当即转身,邵孟辉有些尴尬,因为前几天推了老管家那一下,邵臣一直不理他,不管他如何示好解释,这小子不是把他当空气就是当木头人,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窝囊。
宁雅雯牵住卫斯林,另一只手想牵邵臣,被他避开。
邵孟辉状似无奈,让保镖们跟上来,守在两小孩身边,确保没问题后才进入动物园。
道路两旁树木林立,第一个牌子是“狮虎山庄”,厚厚高高的墙后是长相凶猛的老虎,正懒洋洋地甩着尾巴找地方休息,有小朋友拿着外面买来的鸡腿丢过去,被老虎踩在脚下,低头嗅了嗅,嗷呜一口吞下去,外围的幼崽们一阵雀跃。
管理员在一旁严肃提醒:“请不要给猛兽喂食,注意安全。”
小孩家人连连道歉,带着幼崽们离开。
老虎吃了一根鸡腿,意犹未尽地舔舔毛,一双虎目威风凛凛,四处巡视,最终找到目标,朝这边看过来,兀地虎啸一声,似乎在催促。
应辛吓得转身拉住邵臣:“哥哥”
邵臣一把握住他的手:“它在里面,出不来。”
卫斯林挺身而出,拍拍胸脯:“你别怕,我帮你打跑它。”
说着浑水摸鱼去牵小卷毛。
见他靠近,应辛下意识捂着脖子往后缩。
邵臣拍开他的手,卫斯林不服输地仰起头,就听他道:“再欺负应辛,晚上就让波尔来陪你睡觉。”
波尔就是那条监督卫斯林跑步的波尔多犬,长得异常凶恶,卫斯林接连几天噩梦素材都是它,从那天过后看到它就绕路走,妥妥的童年阴影了。
“你,”卫斯林后退一步:“你不讲理,我是要保护小卷毛,不是欺负他。”
“用不着你,”邵臣牵着应辛往前走:“不管谁欺负他我都会找回去。”
应辛仰头看了看邵臣,黏黏糊糊地蹭着他,小声宣布:“我也会保护哥哥的。”
他说话声音小,邵臣没听到,但小卷毛每次软乎乎的样子他很喜欢,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在脸上蹭来蹭去,嘴角忍不住上扬。
卫斯林被甩在原地,还要不服气地上去理论,被宁雅雯一把扯回来:“你又去招惹那个小卷毛干嘛?”
卫斯林十分委屈:“小姨,你把小卷毛偷出来给我好不好?”
他悄悄带回家去藏起来,让他哥找不到。
宁雅雯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跟邵孟辉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
往前走是体型小一些的食草类动物,袋鼠之类善于跳跃的动物设立了长长的隔离沟,应辛发现袋鼠的肚子鼓鼓的,定睛一看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袋鼠探头探脑往外张望。
沿途有卖兔子耳朵这类动物头饰的摊贩,宁雅雯给三个幼崽一人买了一个。
邵臣的是个长长的羚羊角,他嫌幼稚没戴,拿在手上。
应辛倒是很喜欢自己的兔子耳朵,美滋滋地往头顶一架,一步三摇晃,衬得那双眼睛灵动水润,真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白兔。
卫斯林动了动自己的老虎耳朵,嗷呜叫着跃跃欲试往应辛那边扑。
应辛“啊呀”一声躲到邵臣身后,邵臣护住他。
卫斯林被邵臣挡住,猛地一顿,突然感觉背后被推了一下,冲势不阻地撞了上去。
邵臣被撞倒在地,所有保镖一拥而上把人扶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邵孟辉拍拍邵臣的衣服:“都脏了。”
应辛束手束脚地站在原地:“哥哥,对不起。”
都怪他和卫斯林打闹,才害得哥哥被撞倒。
“这附近就有卫生间,可以去擦擦,”宁雅雯推了推卫斯林:“是你把哥哥的衣服弄脏了,快去帮他弄干净。”
邵臣看了眼应辛,让他在这儿等自己,转身往卫生间走,卫斯林本来不想去,被宁雅雯推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去。
招呼站的方向漂来淡淡的蛋糕香味。
宁雅雯道:“应辛想不想吃糕点啊?”
应辛摇摇头,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哥哥,然而宁雅雯一把拉住他:“不用害羞,阿姨带你买糕点,看看里面有没有邵臣喜欢的,给他也买点。”
提到邵臣,应辛就不抗拒了,安静下来,被宁雅雯牵进店里。
除了爷爷和邵臣,他没牵过其他人的手,感觉阿姨的手很软,身上也香香的,有些害羞地垂下头。
店里的服务员上前来问:“请问两位要点什么?”
宁雅雯低头看应辛:“你知道邵臣喜欢吃什么吗?这儿有榴莲饼、樱花饼、可丽饼……就买这几个好不好?”
服务员介绍:“我们这儿饼做的好吃,尤其是榴莲饼比别家多了道特殊的工序,不仅闻起来没有榴莲味,吃起来也软糯爽口,不会齁得慌,很多顾客回购的,你们如果喜欢榴莲又怕这个味道,千万别错过。”
应辛连忙摇头,拉拉宁雅雯的手,在对方耳边说:“不要榴莲。”
他记得崔阿姨说过,哥哥不能吃榴莲,会生病的。
宁雅雯轻声细语道:“那应辛喜欢吃榴莲饼吗?就像崔阿姨做的蛋糕那样,甜甜的,你想吃对不对?阿姨给你买一份。”
崔阿姨做的蛋糕很香,但应辛还是使劲摇头:“不喜欢”
哥哥会生病,他不喜欢。
然而宁雅雯压根没在意他的回答,无奈地对服务员道:“孩子说就想吃榴莲饼,麻烦您帮我们把这三种都买下来。”
“好,”服务员包好三种饼,宁雅雯接过来,出了门后把其中一袋拿给应辛:“这是你的榴莲饼,饼封是红色的,千万要拿好哦。”
应辛茫然而被动地接过来,如临大敌地紧紧捏住袋子,心想一定不能让哥哥吃这里面的东西。
衣服弄脏了邵臣逛动物园的兴趣就淡下来,应辛因为一路上都在紧张手里的袋子,精神紧绷,也没什么兴趣,就卫斯林全程嘻嘻哈哈,一会儿从袋子里捞出个饼来,吃饱了又去喝水。
应辛手里的袋子被他带得差点掉地上,连忙捏紧,查看饼上的封,还是原来的图案。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动物园里打发了,邵孟辉道:“把你们手里的东西吃完,我们回家了。”
宁雅雯接到个电话,给众人打了个手势跑到角落里去了。
邵臣手里也有一袋饼,眼看大家都在吃,也开始吃自己这份。
饼干是给小孩买的,个头小分量少,都能吃完。
应辛这回吃得比谁都快,他胃口小,平时吃东西小口小口的,一个馒头拿在手里半天才见一个牙印,今天一下子塞那么多,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卫斯林好奇地探过头,被邵臣一把推回去。
眼看手里的袋子空了,应辛迫不及待亲手把它丢进垃圾桶里,像是扔掉了一个巨大的威胁,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邵孟辉看了眼邵臣,见他一个接一个,眉头紧皱,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宁雅雯走过来,投来淡淡一瞥,他闭了闭眼,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三个幼崽跟在后面一个接一个上车,车启动,邵臣突然感觉手背痒痒的,撩起衣袖,只见三三两两的红点散落在手臂上,还有更多的不断从皮肤下冒出来,光从视觉上都能看到其来势汹汹的势头。
应辛惊呼一声,抱住邵臣的手臂:“哥哥……阿姨,哥哥身上好多红点点。”
宁雅雯与邵孟辉对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在回头的瞬间换上了副震惊的表情:“怎么回事,邵臣过敏了,孟辉,快去医院。”
“邵臣,”邵孟辉边转动方向盘边道:“你忍着点,爸爸马上送你去医院。”
邵臣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他双眼紧闭,倒在了应辛怀里。
与此同时,邵家别墅,书房门被急促的“咚咚”声敲响。
邵老爷子皱眉:“什么事?”
老张推开门,急道:“邵老先生不好了,小少爷严重过敏,现在在医院抢救。”
邵老爷子急匆匆赶到医院,手术室的门紧闭着,红灯大亮,宁雅雯坐在走廊的靠背椅上,眼神直愣愣地望着空气,肉眼可见的担忧,邵孟辉在一旁焦急地走来走去。
他上前一巴掌扇了上去:“你走之前怎么跟我保证的,说会照顾好邵臣,就是这么照顾的?”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邵孟辉刹那间耳朵“嗡”了一下,差点没能站稳。
“邵老先生”
“爸”
老张和宁雅雯同时冲上去。
邵孟辉扶住墙壁,透骨的凉意仿佛浸透了肌肉和血管,他用舌头顶了顶发烫的脸颊,眼底有恨意一闪而过,垂下头:“对不起,爸,都是我的错。”
邵老爷子胸脯剧烈起伏,一口气喘不上来,捂住胸口。
“邵老先生,”老张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扶到椅子上,从兜里掏出药:“您别紧张,要保重身体,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邵老爷子将药咽下,歇过这口气,沉下声:“医生怎么说?”
跟随的保镖上前一步,一字不漏复述:“医生说这是过敏性休克,正在进行肾上腺素抢救治疗,只要血压升高脉压差增大,数据恢复正常就能好转。”
邵老爷子眼中血丝充盈,苍老的手紧紧抓着拐杖,青筋暴起,显然怒到了极致。
宁雅雯默默抹眼泪:“都怪我没有看好邵臣,我要是牢牢盯紧应辛,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对了,应辛。
老爷子这才想起还有两个孩子,刚要开口,注意到藏在拐角下的一张小脸。
应辛就守在手术室旁边拐角的窗下,外边是一望无际的黑夜,白惨惨的灯光印在地板上,反射出冰凉的白光,他紧紧抱着邵臣的那只羚羊耳朵,面孔苍白惶恐,满脸泪痕,不知道哭了多久,睫毛上粘着泪珠,衣襟湿透,整个人处在非常惊惧的状态。
卫斯林也被大人们吓傻了,他完全不理解他哥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见小卷毛哭得可怜,紧张兮兮道:“你别哭了,奶棒以后都给你吃,别哭了。”
要不然待会儿他哥出来要以为是自己欺负小卷毛,他又要被狗咬了。
邵老爷子将应辛拉到面前:“别怕,哥哥不会有事。”
应辛哽咽着看向手术室的方向,可是他好害怕,爷爷之前也是这样,蒙在白白的床单里,从好高好大的一扇门里出来,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他,也不会跟他说话,逗他笑了,然后就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
老爷子摸他的肩膀,发现应辛浑身上下在细细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手也冰得要命,急道:“老张,快领小团子去给医生看看,这是吓着了。”
老张上前一步。
应辛连忙钻到椅背的夹角里,拼命摇头。
“好好好,不去,”老爷子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想到他此时跟自己是一样的心情,不由心里一痛,动作非常温和纵容:“我们不去,你就在留在这里等邵臣出来,跟爷爷一起。”
老张听罢转身去请医生过来。
还没等他回来,手术室的灯灭了。
邵老爷子倏地站起身,应辛紧随其后,卫斯林也跟着挤进去。
所有人一拥而上。
为首的白大褂医生笑了笑:“不用担心,病人没事,幸好抢救得及时,接下来输液,观察几天。”
邵老爷子神色一下子放松了,如释重负,恍惚间碰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低头一看,应辛正泪眼汪汪地望着他,笑道:“邵臣没事了。”
话音未落,邵臣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被推了出来,要转移到楼上的重症病房监护室,应辛踮起脚尖,视线跟着哥哥的方向,他身子小,从大人的腿间穿梭而过,抱着鹿角和兔子耳朵追着滚轮上了楼。
“等等我。”
卫斯林想要跑就没那么容易了,被宁雅雯一把拉住:“医院人多,别乱跑。”
安顿好邵臣,给应辛请的医生也到了,仔细检查一番,医生表示没什么问题,手脚冰凉、浑身发抖都是被吓的,一时惊惧而已,喝点热水保持情绪稳定,睡一觉就好了。
应辛趴在床边守着邵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哥哥一向是健康的,这样身上插着管子满脸病气地躺在那儿,让他觉得既陌生又难过。那扎在手腕上的针头,那么粗,哥哥一定很痛,应辛鼻子酸酸的,轻轻对着邵臣的手腕呼了呼,心中默念,哥哥不痛。
邵老爷子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转身往外走。
“孟辉,雅雯,你们两跟我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要开始兴师问罪了。
走廊上,邵老爷子推开宁雅雯搀扶的手,冷冷望过去:“邵臣对榴莲过敏,邵家每个人都知道,医生说这次之所以这么严重是因为过多地接触过敏源,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买了榴莲,还让他吃了?”
“什么榴莲,我没有啊!”
邵孟辉一脸冤枉:“我就带他们去动物园逛了逛,没买过水果,更没有见过什么榴莲,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过敏。”
他神色紧张,邵老爷子看出没有撒谎,自己这个儿子他最了解,没出息,沉不住气,藏不住心事,说不来谎话。
感受到沉凝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宁雅雯咬了咬牙:“爸,都怪我,是我买的榴莲饼。”
邵老爷子脸色有些难看:“说清楚。”
“原本我们逛得好好的,正碰上动物园点心糕点铺,应辛说想吃,进去之后听店家说榴莲饼是他家招牌后又吵着要买榴莲饼。”宁雅雯脸色难看:“我想着邵臣对榴莲过敏,跟他商量就买一个尝尝鲜,当下吃完就算了,谁知道他不肯,我只好让店家三种都买了点,特意用红色的袋子装好,交到应辛手里时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自己拿着吃,千万别给邵臣,他答应得好好的,谁知道……哎,我要是一直看着他就好了。”
应辛吵着要吃?
这下不仅老张吃惊,邵老爷子也皱起眉。
要说卫斯林撒泼打滚吵着要吃还有几分可信度,应辛性格乖,给什么吃什么,几乎没有主动要过东西,还认生,至今跟老爷子不熟,更别说认识才半个月不到的宁雅雯。
老爷子怀疑这是宁雅雯为了推脱责任故意找的借口:“雅雯,你们没照顾好邵臣,一时疏忽我都能原谅,但如果明明是自己的错却不敢承担怪罪在一个孩子身上,人品就太低劣了。”
老爷子在外人面前向来维护这个媳妇,像这样毫不留情还是第一次,这话可以说相当严重了。
“爸,”宁雅雯脸色惨白:“我说的每句都是真的,您要是不信可以调出当时的监控,或者找店里的服务员问问是不是这样的。最后红色袋子到了邵臣的手里,我估计是应辛吃了一个觉得味道不好,想尝尝鲜就跟邵臣换了……您知道,邵臣一向疼他,不管什么要求都答应,我也是看应辛这孩子乖巧听话,才放心给他买榴莲味的,谁知道他明知邵臣吃榴莲会过敏,还是把饼给了他……我知道我有错,我承认错误,但事实就是这样,我没想过把错推到什么人身上。”
邵老爷子一时语塞,宁雅雯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呼吸有也有些急促:“其实不用找外人,应辛就在这里,他总不会说谎,我愿意跟他当面对质。”
说着推门进了病房。
“雅雯!”
邵老爷子没想到她说做就做,根本来不及阻止,转眼她就把应辛抱了出来。
应辛原本在守着邵臣,此时懵懵懂懂的站在几人中央,被众人的目光打量着,拘谨又不安地往后退了退,余光寻找着遮掩的角落,惶惶然像只受惊的幼兽,老张一下子心疼了,主动上前将他抱在怀里,瞬间被小卷毛紧紧抱住脖子,小脑袋埋进他衣领里。
自从邵臣昏迷后他就一直处于惊惧状态,一点风吹草动都吓得不行。
老张细声安慰:“应辛别怕,叔叔在这里,爷爷也在这里。”
小脑袋点了点。
应辛红着眼圈去看老张:“叔叔,我要哥哥。”
老张站起身:“好,叔叔带你去看哥哥。”
宁雅雯挡在两人面前,轻声道:“应辛,你知道哥哥不能吃榴莲对不对?”
应辛对她有些害怕,埋下头,不吭声。
眼看儿媳这么坚定,老爷子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朝老张使了个眼色。
接到邵老爷子的暗示,老张握住应辛的小手:“乖崽,阿姨问你话呢,是就点点头,不是就摇摇头。”
应辛顿了顿,点点头。
宁雅雯又道:“当时是不是你说想吃点心,我说顺便给哥哥也买点点心的?”
应辛努力回忆,又点了点头。
“店家说他们家榴莲饼是招牌,我说邵臣对榴莲过敏,不想买,你就使劲摇头,对不对?”
应辛对当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但记得自己是有摇头拒绝,迟疑地点了点头。
宁雅雯眼角湿润,渐渐带上哭腔:“我没办法只好给你买了点,还用红色的袋子装好,当时我跟你说了很多遍,让你看好自己的红色袋子,是不是?”
应辛点点头。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宁雅雯声音尖刻起来:“那为什么最后袋子到了邵臣手里,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吃自己的,千万别给邵臣吗?你为什么要跟他换?你这么小就学会阳奉阴违,装巧卖乖骗了这么多人,现在又可怜巴巴地给谁看。”
应辛被她吓得一哆嗦,豆大的眼泪滚下来:“我没有,我没有……呜呜,我都吃完了……我吃完了。”
“雅雯,”邵老爷子让老张把应辛带进去,看着失去理智的宁雅雯,叹了口气;“应辛只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贪点嘴也可以理解……这次是我失言你别放在心上,好在邵臣没事,这件事过去就算了。”
“凭什么过去就算了,”宁雅雯似乎彻底崩溃了,眼泪滂沱而下:“你们不能因为觉得他小,看着可怜就都来批判我,邵臣是我的亲骨肉,他生病了我比谁都难受,可是现在我不仅要承受当母亲的痛楚,还要承担亲人的指责。我当时跟应辛说了那么多,你们都说他听话乖巧,我也就信了……可我只是转身接了个电话,就那么一小会儿功夫,他们就把饼吃完了,是我粗心大意,我不怪他,我对不起邵臣。”
邵老爷子见她自责,叹了口气,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让邵孟辉把人带到休息室里去。
病房内,应辛默默地重新趴回邵臣床边,他没弄懂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很委屈,榴莲饼他明明吃完了,但哥哥还是生病了,他不明白……但他想哥哥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应辛拉住邵臣的衣角,专心等他醒来,坚信只要哥哥醒来就会告诉他。
他今天哭的次数太多,漂亮的眼睛红肿,布满红血丝,大概是有点痒伸手去揉,谁知道却越揉越红。
老张一把抓住:“小团子别揉,叔叔去给你买一瓶眼药水,你先睡一会儿。”
应辛不肯离开,脸朝下扑在邵臣身上。
“这,”老张看向走进来的邵老爷子,后者颔首:“床够大,让应辛睡在邵臣旁边吧。”
相信他的宝贝孙子醒来第一眼看到小团子,也会很高兴。
老张照做。
邵老爷子看着两个挤在一起的小脑袋,他也没想到,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会是这个软乎乎的奶团子。
经过邵孟辉的劝说,宁雅雯已经冷静下来,亲自过来跟老爷子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刚才我情绪太激动,说了一些不理智的话,爸您别放在心上。”
邵老爷子笑了笑:“都是一家人,我也有不对,因为邵臣生病太过着急,语气重了些。这次意外是个教训,以后看孩子要多长个心眼,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话到这里,这事就算过去了,邵孟辉赶紧连连答应,后背忍不住冒了一层冷汗。
“我知道了,”宁雅雯也道,柔声笑了笑:“我实在不该跟这么个小孩子生气,刚我看见应辛和邵臣睡在一起,眼皮都是肿的,听老张说这孩子天生体弱,容易生病。现下邵臣过敏,医院里这么多人来来去去,我怕有病气过到应辛身上……”
“再有就是,虽然今天的事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应辛到底年纪小不懂事,邵臣又习惯了迁就他,两人私底下主意也不少,长期在一起早晚还会发生意外,万一再像今天这样……多危险啊!我心里不踏实。依我看,要不这段时间先把他送回去,等邵臣好了我跟他讲讲这件事的利害关系,让他跟我保证以后都不乱来,再把人接过来,对他们两个都好。”
第23章
送应辛回去?
邵老爷子摇摇头,不赞同:“邵臣跟小团子形影不离,要是醒来没看到人会不高兴。”
“小孩子嘛,”宁雅雯道:“过几天就会好了,有林林在身边,他无聊了也有人陪着。我是想应辛这么久没见爸爸妈妈,一定想家了,得让他回去看看……说到底小孩子不能只有朋友,更重要的是家人的陪伴。”
见她竟然想到了这点,邵老爷子诧异之余觉得很欣慰,不由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
宁雅雯这句话说到了他心坎里,他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不就为了让邵臣有个正常的家庭,在父母的陪伴之下长大。现下应辛名义上是他们邵家的人,回去之后他爸妈就算不喜欢也不能动辄打骂,至少会客客气气对待,给他应有的待遇……小孩子谁不想在父母身边呢?
看出老爷子的神色有所松动,宁雅雯一喜,正准备再接再厉,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不行!你们不能让小卷毛走!”
卫斯林急吼吼地拉住宁雅雯:“小姨,我想和小卷毛玩,你不要赶走他!”
宁雅雯嘴角不自然地绷紧了几分,“赶走”两字太过敏感,容易让人联想,她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小姨没有要赶走他,是因为应辛离开家太久,想爸爸妈妈了……就像你一样,离开家这么久,也想爸爸妈妈了对不对?”
“我不想,”卫斯林一口否决,回家就要上学,他才不想回去,想到又有新地方可以玩,他眼珠子转了转,替应辛做了决定:“小卷毛要是想家的话,我可以陪他一起回去,还有我哥,他肯定也要去的,我们三个人一起。”
到时候他就可以跟小卷毛的爸妈商量,把他带回去当弟弟玩。
卫斯林滴溜溜地打着小算盘。
“哈哈,”邵老爷子笑道:“林林说得对,可以三个人一起嘛,这事不着急,等邵臣醒了听他的意思。”
话说到这份上,宁雅雯也不好说什么,不然就太刻意了,只好应下。
回到房间,她怒气冲冲地往椅子上一拍,对着卫斯林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我费尽心力做这么多事,被你一句话给搅黄了,你可真厉害。”
卫幼崽听不懂好赖话,真以为她夸自己呢,双手叉腰,尾巴快翘到天上:“那当然了,我可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卫斯林。”
说完就欢快地跑出去,听那动静是去隔壁找邵臣和应辛去了。
宁雅雯:“……”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已经不知说什么好。
邵孟辉关上门,嘲讽道:“白费这功夫,就应该按照我的计划来。”
“谁说白费,”宁雅雯懒得看他:“爸说听邵臣的意思,就是已经起了要把人送走的心思,不然他问邵臣干嘛?直接拒绝不就好了。”
只要把人送走,她就能保证他再也回不来。
“你看着吧,这次的事在爸心里已经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一旦固有的乖巧形象被打破,不管这小孩以后做什么,都会被人怀疑。”
邵孟辉一想,也有几分道理,而后面露不屑:“花这么大力气对付一个五岁的孩子,你这心肠可真够歹毒的。”
宁雅雯听着就冷笑起来:“彼此彼此,我对付的只是外人,哪像你,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我,我只是,”邵孟辉期期艾艾:“我只是想尽快结束跟邵臣的冷战期,恢复我们以前的感情。”
“别用这套说辞来恶心我,你自己信就行了,”宁雅雯站起身:“接下来拿出你的演技,扮演好慈父这个角色,别拖我的后腿。”
虽然方向不同,但他们的目的殊途同归,所以她才会主动寻求合作。
邵孟辉一愣,只见她从容不迫地整理了下衣领和长发,打开门大步走出去,很快消失在拐角。
……
第二天,邵臣醒来时觉得身边一团热乎乎的……一偏头就看见了应辛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雪天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照进来,将病房里的一切映得如雪般耀眼,冰凉的液体顺着手腕流向四肢百骸,他眨了眨眼,回想起昨天下午发生的事。
因为吃到榴莲过敏,被送到医院了。
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吃出那里面有榴莲。
小卷毛是在隔壁床上睡的,睁开眼就爬到邵臣床边守着,正一脸乖巧地握着哥哥的手指一根根来回数,数了几遍,一抬头发现邵臣正望着他。
“哥哥,”应辛喜出望外,倏地爬起来:“你醒啦!”
“嗯,”因为洗过胃,邵臣的嗓子沙哑,说话有种抓挠的难受感:“你又哭了?”
一晚上没见,小卷毛不仅头发乱糟糟,衣服皱成一团,脸上还带着清晰的泪痕,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比他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还惨,活像不知哪儿跑来的流浪猫。
房间里暖气足,邵臣想抬手帮他把外套脱下来,手指却没力气。
“哎呀,邵臣醒了。”
宁雅雯开门进来正看到这一幕,让老张去通知医生和邵老爷子,笑着过来帮忙:“我来我来,昨晚上就让他脱了衣服睡的。”
儿子从病中醒来,正虚弱着,本该是他们母子两培养感情的温馨时刻,邵臣却全副心神都在这个小崽子身上,根本看不见自己这个妈。
正在这时,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宁雅雯霎时收回手,提高音量:“应辛啊,你快下来,哥哥这么难受你就别跟他挤一块了,小心压着他,待会儿医生要来给哥哥检查身体的。”
看到她的笑容,应辛瑟缩了一下,他身体靠在床沿,和邵臣之间隔着一点距离,但还是怕压到哥哥,离远了点。
“他很乖,没有乱动……”
邵臣伸手想去拉应辛,邵老爷子已经走上前来,见状皱了皱眉,让老张带团子去洗漱。
宁雅雯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儿子,一脸心疼:“邵臣对不起,这次都怪妈妈粗心大意,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邵臣歪头避开她的手,眼中带着淡淡的嫌弃:“你没洗手。”
宁雅雯:“……”
老张牵着应辛,小花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临走前不舍地在邵臣手心里蹭了蹭:“哥哥要快点好起来呀。”
小奶音甜软软,糯叽叽的。
邵臣抿嘴微微一笑。
宁雅雯咬了咬牙。
经过一番会诊,医生表示邵臣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只需要再住个两三天,各项数值恢复正常就能出院。
邵老爷子松了口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邵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
邵臣摇摇头。
宁雅雯端了盆温水进来,浸湿毛巾给他轻轻擦拭脸颊:“难受的话别闷着,一定要说出来,妈妈让医生减少药剂用量。”
见邵臣还想避开,她展开双手:“这回我可是洗了手的。”
邵臣自己接过毛巾。
自从三岁能够爬上梳洗台后,他就再也没要别人帮忙。
邵孟辉站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有些无所适从,邵老爷子帮腔道:“邵臣躺得舒不舒服?”
他愣了一会儿才领会意图,连忙拿起遥控器:“爸爸把床摇起来一点,你要觉得可以了就说一声。”
邵臣叫停,感觉了一下,不舒服。
邵孟辉想给他调低一点,但因为第一次用这玩意儿,不太熟练,不小心按了“倒”,抬起的床立马倒平,连带着上面的邵臣也跟着摔了下去。
他本就洗过胃,这下疼得五脏六腑缩紧,趴在床边干呕起来,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虚弱。
众人一拥而上,又叫了医生。
邵老爷子气得抓起自己的拐杖。
宁雅雯见状抢先一步从邵孟辉手里夺过遥控器:“你是照顾邵臣还是要他的命,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滚远点。”
邵孟辉一头冷汗,窘迫得脸都红了,转身逮着个护士发火:“这床不听使唤,什么破玩意儿,让医院换个灵敏点的来。”
护士:“?”
她知道这是医院的大股东,有权有势,不敢跟人呛声,端着药盘往回走,怒道:“谁家的小孩子自己管好,跑来跑去的摔了可不赖我们。”
应辛洗漱完,本想过来跟哥哥一起吃早餐,发现病房又被医生们占满,慌张地来到门口,怕挡着来来回回的护士们,小心地缩在墙壁后头,安安静静呆着,没想到会被骂,他怯怯地垂下头。
邵孟辉本就心烦:“爸,这小孩就会添乱,赶紧把他送回去吧。”
“我不准!”卫斯林拦在应辛面前,怒视邵孟辉:“你欺负小卷毛,我要告诉我哥,让他放狗咬你。”
宁雅雯一把将人抱过来,见他还要挣扎,威胁道:“再吵我先把你送回去。”
邵老爷子全副心神都在病房里,根本没空管他们这点小纠纷,见邵臣在医生的帮助下止住干呕,松了口气。
医生摘下口罩:“照顾病人的时候动作要轻点,他现在浑身都疼,禁不起折腾。”
邵孟辉有些尴尬:“我不是故意的”。
“病人刚洗过胃,开始两天只能进流食,还要注意嗓子,尽量少说话。”
送走医生,邵老爷子让老张去家里把保姆接过来,转而看向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保姆来了,你们跟在后头学着怎么照顾孩子,仔细点。”
宁雅雯“嗳”了声,为了博取老爷子的好感大包大揽:“其实有我两在就行了,亲爹亲妈照顾总比外人好。”
邵孟辉不敢吭声,点了点头。
早饭是邵老爷子亲手喂的,除了两岁多发烧住院,邵臣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亲人这么照顾,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耳根。
邵老爷子摸了摸他的头,满眼心疼。
为了防止两个小孩在病房里闹,邵老爷子亲自教育他们,要小点声,不能打扰哥哥休息。
崔阿姨有些莫名,跟老张嘀咕:“应辛这么乖怎么可能闹小少爷。”
然而当她注意到旁边眼珠子滴溜溜转的卫斯林时,瞬间明白了,主要是教育这个不安分的小崽子。
卫斯林自从下午被小姨教训一通后就想着要跟他哥告状,可每次他进去,宁雅雯和邵孟辉都在,不是在给邵臣倒水,就是在掖被子……他小姨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话轻声细语,把邵臣照顾得无微不至,哪怕午睡,也总有一个留在屋里,一连几天他都找不出间隙告状,可把他憋坏了。
小卷毛也寸步不离地跟着,邵臣睡他就睡,邵臣一醒他就跟着一骨碌爬起来,打理干净自己后马上回来哥哥身边坐好。
就这么卷了几天,邵孟辉率先卷不动了,从来不知道照顾一个孩子会这么累,因为输液频繁上厕所,要举着输液管来来去去。因为躺久了腰酸背痛,要时不时给小孩按摩,牵着他去走廊上走走逛逛。因为白天睡多了,夜里无法入眠,要有人陪着聊天……当然,邵臣不喜欢聊天,他看书就行了。但这也要有人在旁边看着……谁让他们放话不需要护工呢。
一开始邵孟辉还能表现表现,对邵臣嘘寒问暖,后来就开始应付了。
最让他佩服的是应辛这个小团子,这么多事自己一个大人做起来都累得慌,他愣是全程跟随,没喊过一声。
宁雅雯一开始还说他,后来自己也坚持不下去。
她本来就是富家小姐,曾几何时这么照顾过别人,更别说本来就是装装样子。
邵老爷子身体不好,加之公司事多,待不了多久就要走。
他一走整个病房就安静下来,邵孟辉和宁雅雯各自休息,这时候邵臣就没人管了,应辛发现哥哥唇瓣有些干裂,取了棉签从杯子里沾水来帮他湿润。
崔阿姨看见了连连夸奖:“应辛真棒,比以前更乖了。”
但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除了变得更乖之外,小卷毛似乎有些小心翼翼的,说话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偶尔一次把水弄出水池后战战兢兢地等着挨骂,倒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邵臣也有类似的感觉,不知道是为什么,半夜醒来发现应辛牙齿紧咬,在发抖,把空调调高了好几度。
崔阿姨被热醒了,一看不好,马上通知护士。
医生来开了点安神药,解释是惊吓过度的后遗症,不是冷的:“多抱抱他,拍拍他,让他有安全感。”
“邵臣你自己都还病着,”宁雅雯伸出手:“来,给我吧,我来抱。”
邵臣不肯,他这几天调理得很好,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低头把应辛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后背:“乖应辛,不怕。”
崔阿姨打圆场:“现在都中午了,要不您先去吃饭,这边我来照看着。”
宁雅雯看了看时间,邵孟辉也该来了,她走出病房,却不是去吃饭,脚步一转进了邵老爷子的书房。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一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卫斯林终于逮着机会,偷偷溜到邵臣身边,气愤填膺道:“哥,你不知道小卷毛这几天被欺负惨了,你爸骂他不听话,还说要把他送回老家去。”
第24章
小的在告状,书房内,大的也在告状。
“爸,您快管管邵臣吧,”宁雅雯着急地蹙着眉头:“他自己都病着,还要照顾应辛,怎么劝都不听,保姆也由着他,我没办法了,他只听您的话。”
“你别着急,慢慢说。”
邵老爷子起身跟着她往外走,听她说完前因后果,脸也一点点沉下来:“简直是乱来。”
“是啊,他自己都那么小,生病本来就很难受,还要去照顾另一个小病号,我真怕他给自己累着,病情加重……而且,还没听说过哪家小少爷这么照顾玩伴。”
宁雅雯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到底是玩伴还是个祖宗!”
邵老爷子神色不快。
话音一落,病房内霎时一片寂静。
崔阿姨震惊不已:“你打哪儿听来的话,谁要送走应辛?”
“我听到的,”卫斯林昂起头:“小卷毛当时还哭了呢,哭得可惨啦。”
邵臣低头,怀里的应辛已经安静下来,被他放回床上不吵也不闹,只揪着一片衣角睡得格外香甜。
崔阿姨帮着掖了掖被角,很清楚是因为前几天夜里总是没睡好,加之惊惧未消,才导致应辛这次发烧。
小卷毛这几天晚上都陪着小少爷熬,不知道谁教他的,困得受不了就跑去用冷水洗脸,精神抖擞地打个寒战,回来继续挨着邵臣,晚上看书伤眼睛,他就讲故事,什么“美人鱼和小王子的故事”、“小鸭子寻妈妈”、“鲍勃历险记”
………讲得绘声绘色。
邵臣是个较真的人,时不时会有一些提问,比如“小鸭子为什么要找妈妈,跟兄弟姐妹一起生活不好吗”、“鲍勃走过那么多地方,应该把风景画下来,可见他没你厉害”诸如此种……通常小卷毛还没回答,他就用自己的逻辑把自己说服了,小卷毛愣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脑袋里彻底成了一团浆糊,成功把邵臣哄睡着后才打个哈欠入睡,比她这个保姆做得还周到仔细。
除此之外,她还不止一次看见过应辛半夜醒来惶惶地寻找什么,直到看到身旁的小少爷才安下心来,摸索着爬到他身边,头抵着头,充满依赖地睡去——可见前几天的那场变故真把他吓到了。
她想,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小少爷之所以这么在乎应辛,是因为交付出去的感情在对方身上得到回应,让他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至少在小卷毛心里,他是不可或缺的。
“爷爷不会的,”邵臣眼神淡然却坚定:“爷爷早就答应让应辛跟我一起住,不管别人说什么,爷爷都不会骗我。”
掷地有声。
门外,邵老爷子松开门把手,面色缓和下来。
宁雅雯低声:“爸?”
邵老爷子看了她一眼:“我找医生再了解了解情况,或者再叫个保姆来专门照顾小团子,说到底生活了这么久,邵臣关心自己的朋友也理所应当,到时候让他在旁边看着不上手就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雅雯:“……”
您刚才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病房内,卫斯林急了:“要是我小姨舅真的把应辛赶出去呢?”
邵臣哑着嗓子:“那我就先把他赶出去。”
卫斯林:“?”
卫斯林“!”
他哥真牛!
崔阿姨失笑:“小少爷你嗓子疼就别说话了,喝点水休息休息,午饭马上就到。”
宁雅雯恨恨地看着笑呵呵推门进去要跟邵臣一起吃午饭的老爷子,恨得牙痒痒,站在门口柔声喊:“卫斯林,你过来。”
都怪这小子四处煽风点火,害她的计划一次次流产。
卫斯林感觉浑身毛毛的,一缩脑袋,躲到邵臣身后。
老爷子乐得让孙子多跟同龄人相处,帮着说了句。
宁雅雯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得不暂时离开,去找邵孟辉商量对策。
应辛这一觉睡到了晚上,醒来时四肢无力,还有些发懵。
邵臣摸了摸他的额头,看向崔阿姨,因为嗓子疼说话不方便,他最近都用眼神交流,往往眼神往前一递,东西就能立马到手上。
然而崔阿姨跟他没有心电感应,楞在原地。
应辛:“哥哥说‘要水’”
崔阿姨立马端来热水。
水流湿润了干涸的喉咙,应辛推开他的手摇摇头,邵臣放下水,又看向崔阿姨。
崔阿姨:“……”
她求助地问应辛:“小少爷要什么?”
应辛乖巧道:“哥哥说‘把饭端过来,要热一热,我和应辛一起吃一点’。”
崔阿姨:“……”
就那寡淡单调的眼神,是怎么看出那么多内容的,她无比纳闷。
而应辛则是摸了摸邵臣的喉咙,满心自责,都怪他粗心大意,让哥哥生病,医生说哥哥每次说话喉咙都很痛。
邵臣原本仰着脖子让他摸,眼看小卷毛都快哭出来了,立马用粥碗来挡住。
吃完饭,应辛出了层冷汗,却顾不上自己,抽出纸巾给邵臣擦脸,哥哥出了好多汗啊。
正巧邵臣也这么想,两人都被糊了一脸,纸巾沾在脸上随着呼吸的气流吹动得肆意飘飞,应辛咯咯笑起来,一双可爱的狗狗眼弯成月牙状。
邵臣听着欢快的笑声,也不自觉弯起唇角。
听说应辛又发烧了,老张送邵孟辉回来后特意看了看,崔阿姨解释说是睡眠不足,小孩子都时常要闹觉呢,更别说应辛本就体弱。
老张却有不同的看法。
邵孟辉和宁雅雯进屋后,视线同时落在跟邵臣嬉笑的应辛身上,背对着他们的应辛只觉头皮一紧,小兽般灵敏的嗅觉让他察觉到一丝危机,他回头看了眼,发现夫妻两正走过来,忙低下头自觉地从邵臣身边离开。
邵孟辉对他的识相稍感满意,端起慈父的派头:“邵臣,今天感觉怎么样?”
“稍微有点硬度的东西也能吃了,”宁雅雯翻看床头的病历和生活记录本:“医生说恢复得很好。”
邵臣抓了空,指了指立在床前的邵孟辉。
两人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不解,同时看向应辛。
应辛看出哥哥是想让叔叔让开,但他不敢这么说,想了想:“哥哥问叔叔,下午去哪里了。”
邵孟辉有些惊喜,邵臣这是开始关心他的去向了?
“我下午去外面逛了圈,给你买了个礼物,你看喜欢不喜欢。”
他说着拿出手机,图片上是一套战斗机甲的乐高小零件拼图,造价非常高昂,被称为乐高界的劳斯莱斯,还是限量版……得花点功夫才能弄到。
“乐高太大你在医院不能拼,我给搬回家去了,只要快点好起来就能回家拼机甲,你要加油啊!”
这几天他都在请教自己的情人,从她那里得来的讨好孩子的办法,话也是逐字逐句照本宣科,虽然邵孟辉嫌肉麻,但万一邵臣就喜欢肉麻呢。
他说完自己先尴尬得发毛。
然而邵臣没什么表情,他推开自己面前的手机,将应辛拉回身边坐好,继续翻手里的故事书。
邵孟辉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好当众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不太高兴地换了个位置。
宁雅雯知道邵臣为什么不待见他,怕邵孟辉把气撒到林林身上,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人拉了出去。
邵臣继续指着书上绿色的草地问应辛:“这是什么颜色?”
应辛:“灰色的。”
邵臣:“这是绿色。”
应辛低头扣了扣手指,有些紧张:“不对,是红色。”
阿姨给他的袋子就是这个颜色。
邵臣找了个红色的背景墙。
应辛:“也是灰色的……不对,是红色的。”
他有些混乱了。
崔阿姨从旁边经过,笑道:“乖崽,幼儿园不教你们认颜色吗?”
应辛点点头:“教了”
可是他怎么都学不会,他太笨了。
爷爷带他去镇上的医院检查,医生说他看到的颜色就叫做灰色,应辛牢牢记住了……可是阿姨又说那是红色。
现在他也不知道他看到的到底叫灰色还是叫红色。
这勾起了应辛的伤心事,他记得自己明明把红色袋子里的榴莲饼都吃完了,但哥哥还是生病了,阿姨说哥哥手里的红色袋子是他换过去的。
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想问哥哥,可他现在连颜色都分不清了。
当天晚上,应辛又发起高烧。
他这次发烧断断续续,等邵臣痊愈,他还没好彻底。
医生起先还安抚:“惊吓过度就是这样,家属要耐心。”
然而应辛非但没好,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不仅来回发烧,手脚冰凉,还开始说胡话,醒来也恹恹的发呆,昏昏欲睡眼睛半眯半睁,分明是精神衰弱之症……医生心惊胆战,忙联系儿科专家和儿科心理专家共同诊治。
邵臣被隔绝在病房门外,焦急万分。
邵老爷子安抚:“别着急别着急,爷爷请的都是最好的专家,一定能找出问题关键治好小团子的。”
崔阿姨非常担忧:“那么好的小娃娃,怎么老天就是看不得他好……应辛是被小少爷的病吓着了,我们那儿有些‘收惊’的土办法,寺庙里也有卖受惊符的,不知道管不管用。”
“什么土办法,”宁雅雯皱眉:“别用那些香啊土啊的来害人,医生就在这儿说什么胡话?”
崔阿姨讷讷低头。
宁雅雯收回目光,眼神有些复杂,她只是想把这个孩子送回家,没想害他,但如果他的命运就是这样,也怨不得其他人。
邵臣在医生们的建议下将应辛抱在怀里,拍他的脊背,病房里放着轻柔的音乐,意在放松应辛的精神,让他能安心睡过去。
办法确实奏效,应辛是睡着了,高烧却一直不退。
到第二天还是一筹莫展,哪怕主家嫌弃崔阿姨也去求了个受惊符来,在邵老爷子的示意下放在小团子的枕头底下。
邵臣眼睛都熬红了,说话带着哭腔:“爷爷”
老爷子看着烧得脸颊通红的小团子,于心不忍,让专家们再想想办法。
医生们一致认为肯定不止惊吓,还有其他原因,不是身体而是心理上的。
“不要认为孩子小就不懂事,其实他们懂得很多,有时候家庭不和谐也会对他们造成一定的心理创伤,你们再想想有没有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过做过什么让他难过的事,导致他郁结于心,闷闷不乐。”
这么小的孩子什么事能让他郁结于心啊?
家庭。
——难道是想家了?
邵老爷子马上让人打电话通知应辛的家人。
老张回来,还没开口便先叹了口气:“他们不愿意来。”
病房里一片愁云惨雾。
“我知道还有一种说法,”宁雅雯这两天也看了点这方面的知识:“说是命薄的人享不了太深的福运,应辛原本生长在一个平凡的家庭,应该平平凡凡的过他这一生,却因为邵臣的介入让他改变命运,享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福报,福泽深厚有时候也是会折寿的。”
邵老爷子心里一动:“你是说把他送回家?”
“不可以,”邵臣紧紧抱着应辛:“他是我的弟弟,他哪儿都不去。”
卫斯林呜呜地哭着抹眼泪,应辛要是回家他也要去。
“邵臣,”宁雅雯轻声劝:“我们这也是为了他好,应辛再这样发烧下去说不定会烧坏脑子,到时候就算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对啊,”邵孟辉在一旁帮腔:“反正咱家有车,你要想看他随时可以去看,只是送回家又不是送去国外,怕什么?”
“马上送回去,”邵老爷子下定决心:“就送到他家附近的医院,我记得他家小儿子转到那里去了,让他爸妈去看小儿子的同时,顺带看看应辛。”
医生专家们也全都送过去,如果能好转,万事好说。
如果不能,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然而邵臣不管那么多,他像头暴怒的小狮子怒视上前来抱应辛的医生护士,推开他们:“不准动,谁都不准动。”
医生护士怕伤着他,不敢真的用劲。
僵持间,突然一个声音道:“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
邵老爷子看向老张,见他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赶紧的。”
老张看了看夫妻两:“之前,夫人说少爷过敏全是因为应辛贪吃把袋子换了过去,应辛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太过自责所以……”
宁雅雯脸色一白:“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都是他的错了?”
“我是说,”老张道:“就像医生说的那样,小孩子最敏锐,他觉得小少爷生病都是自己的错,又听到大家说要把他送走,所以既自责又害怕,说不定情绪慢慢积累起来,才造成了现在这样。”
这一说法让崔阿姨想起应辛这段时间的不对劲,立马同意老张的观点。
医生一直在场注意着应辛的情况,突然道:“他醒了,你们要跟他说什么话赶紧,他现在能听到。”
“应辛,”邵老爷子摸着小团子的脑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慈祥一点,声音听起来柔和一点:“乖孩子,你很听话,爷爷没说要把你送走,邵臣生病也不怪你,大家都盼着你快点好起来……你听到了吗?应辛?”
应辛缓缓眨了眨眼,平日简单的动作此时好像被放慢一样,眸底滚动着润泽的水光,似是泫然欲泣……他看起来非常难受,面白如纸,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神志散乱,也不知道到底听清楚没有。
医生喂了点水,应辛眼神还是木木的,当看到邵臣凑上前的脸时,眼睛才慢慢有了点亮光。
医生喜道:“有效,继续说。”
邵老爷子急忙扶住床栏,一遍遍重复刚才的话。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老人镇定又急切的喊声和呼吸机内微弱起伏的气息,到了关键时刻,大家屏气凝神,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奇迹能够降临。
卫斯林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得忍不住抽泣起来,宁雅雯将他抱到一边。
明明是白天,窗外却一片幽暗,大片大片的乌云遮蔽了天空,白炽灯下她的脸色显得分外阴沉,与邵孟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甘。
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小孩真是他们的克星。
医生翻了翻应辛的眼皮:“你们平日谁跟他关系最好,过来跟他说两句话。”
邵老爷子将孙子让到跟前,邵臣擦了把眼泪,有些六神无主,再如何早熟他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此时不知道要怎么做。
老张作为整件事情的旁观者,此时也顾不得避嫌:“小少爷,你只要告诉小团子这次的事跟他没关系就好了。”
先前爷爷做过示范,邵臣凑到应辛耳边,声音有些许哽咽:“应辛,我生病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你们递给我的袋子我一直拿在手里,没有跟谁换过,我生病不关你的事……你别害怕,爷爷不会把你送走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起长大……”
垂在一边的小手指动了动。
医生欣喜:“有反应了有反应了。”
所有人被赶出病房,焦急的等待过后,他们得到一个好消息:“病人的体温降下来了,最危险的时候已经渡过,大家可以放心,现在让他休息一会儿。”
话音一落,走廊上的空气为之一轻,压在众人心头的大石头都被搬开。
一墙之隔,邵臣站在观察室前看着被重新打上点滴的应辛,一动不动。
邵老爷子看了看边上没动过的午饭,叹了口气。
为了显示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严,邵孟辉放下碗筷,板着脸问邵臣:“怎么不吃饭?”
邵臣:“……”
邵孟辉:“医生说应辛待会儿就能醒,现在先把午饭吃了。”
邵臣:“……”
邵孟辉咳了声,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邵臣?”
邵臣终于有反应了,他看着邵孟辉,冷冷地问了一句话:“是你要把应辛赶走的?”
邵孟辉:“?”
“谁说的?”邵孟辉下意识否认,想到人证们都在这里,改口:“只不过是气话而已,谁知道他会当真……再说了,有你护着谁能赶他走,谁还敢赶他走!”
“你爸是太担心了,”宁雅雯拦住火药味十足的两人,将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邵臣,别跟家里人怄气,这件事跟你爸确实有关系,但也不能全怪他。”
邵孟辉眯了眯眼,这是想把屎盆子都扣自己头上?
宁雅雯使了个眼色,邵孟辉啧了声,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对,都是我的错,等小团子醒来我亲自给他道歉,行了吧?”
邵臣观察两人神色,觉得他们没说假话,心头怒火稍歇。
两人俱都松了口气,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又听他问:“我生病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要骂他?”
宁雅雯手心出汗,面上却蹙起眉头:“谁骂他了,你当时都那样了,谁还有闲心管他,我可一个字都没说过他……好了邵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等应辛醒了我们跟他说清楚,这件事不怪他让他安心就好了。”
邵臣纹丝未动,连眼神都未变分毫:“你说我过敏‘全是因为应辛贪吃把袋子换了过去’。”
这句话是早上老张脱口而出的原话,邵臣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哪个袋子被换了?我记得手里的袋子没被人换过。”
宁雅雯登时一僵,应辛性格软弱好忽悠,加上自己一通指责,他对当时的情景就模糊不清,以为真是自己的错。
但邵臣不一样,他记性奇好,有逻辑讲条理,一旦找出一点漏洞就会发现很多不合理之处,到时候自己就圆不上了。
这也是她当时为什么要趁着邵臣醒之前将罪名给应辛坐实,时不时在老爷子面前上上眼药,小孩子顺理成章就被送走了。
谁知道应辛会突然发病。
本以为只是解决一个小麻烦,没想到会引火烧身。
好在他们在角落里,邵臣的声音不大,为了息事宁人,宁雅雯只好自认倒霉,一副恍然又懊恼的样子:“这么说是我看错了,我当时以为应辛跟你换了袋子才导致你过敏的,都怪我,没弄清楚就乱指责人……邵臣,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也会向应辛表达我的歉意的。”
邵臣怔了怔,没再说话,看不出他是气消了还是另有打算。
为了以防万一,宁雅雯建议找动物园删掉他们当天的视频。
邵孟辉吊儿郎当地挂在椅子上,觉得她多此一举:“邵臣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孩,他还能知道去查监控?再说,我们都已经服软了,他不会想太多,也不会咬着我们不放。”
他说得有道理,反正就一个小孩,想弄走以后有的是机会。
宁雅雯坐下来,觉得头痛,冲房间里的卫斯林招招手:“宝贝,帮小姨把抽屉里那个红色的小药瓶拿过来。”
“小姨,小卷毛真的晚上就好了吗?”
卫斯林拉开抽屉,在里面扒拉一边问。
“谁知道,”宁雅雯支着额头,不无恶毒地想,死了倒还干净:“你找到没有,就红色的那个瓶子……该不会跟应辛一样是个小色盲吧。”
邵孟辉幸灾乐祸:“……小色盲。”
卫斯林气冲冲地朝他龇牙咧嘴:“你才是小色狼。”
邵孟辉:“……?”
“你家这小外甥的智商,真是……”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陪儿子一天了,我出去逛逛,邵臣这边你看着。”
宁雅雯理都没理他,找出药瓶吞了药,头痛稍稍缓解,上蹿下跳的小外甥让她觉得格外眼晕:“去找你哥玩,别在这儿撒泼。”
卫斯林气不过,又跑到邵臣跟前告状:“哥,小姨小姨父骂我是个小色狼,你帮我骂回去。”
邵臣沾湿了面前给应辛润嘴唇,没功夫搭理他。
崔阿姨笑道:“你听错了吧,先生夫人怎么可能这么骂你。”
“我没听错,他们不止骂我,还骂小卷毛呢……小姨说我跟小卷毛一样是个小色狼。”
邵臣;“?”
崔阿姨给他抱到椅子上,挨着邵臣:“你详细说说。”
卫斯林抓了抓鼻子,眉毛都快气烧着了:“小姨让我给她拿红色的药瓶,我没找着,他就这么骂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们问小姨。”
崔阿姨半晌无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她没明白过来。
倒是邵臣,心下一动:“你也不认识颜色?”
卫斯林茫然:“没啊,我认识。”
为了证明自己,他当下指着病房里的花花绿绿的桌布说了一通。
“对啊,”崔阿姨也反应过来;“先生夫人说的是色盲吧,小色盲。”
卫斯林:“色盲是什么?”
“色盲啊就是分不清颜色,或者对颜色的敏锐度很弱,我们眼中的红橙黄绿青蓝紫在色盲眼中都是灰色的,”崔阿姨解释:“乖崽就是这样,几乎所有的颜色都分辨不出来,这种情况更准确来说应该叫色弱……为了这个小少爷专门看了好多书,都是他跟我科普的。”
卫斯林有听没有懂。
毕竟,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出色弱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崔阿姨乐呵道:“看来先生夫人还是很关心乖崽的,连他分不清颜色都注意到了。”
医生说得很准,晚上应辛果然醒了,脸色仍有些苍白,神志却很清楚,肉眼可见地在好转。
邵臣喜形于色,小心翼翼喂他喝水。
邵老爷子一颗心彻底放下来。
邵孟辉和宁雅雯都在场,两人表面功夫道了个歉,应辛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隐约明白了他们话里的意思——是他们弄错了,哥哥生病是个意外,他没有因为粗心大意害了哥哥。
这话不知触到了应辛哪根神经,让他的眼泪一下子决堤,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像只被捕兽夹刺伤后逃出来的小兔子,压抑了太久,既委屈又如释重负。
夫妻两傻了眼。
邵臣手忙脚乱地给小卷毛擦眼泪。
哭完后的应辛病情没有加重,反而恢复了点往日的神采。
“好样的,”医生惊喜道:“这是找到了症结,哭一场,把情绪发泄出来烧退得更快,等他哭完再喂点吃的。”
一碗稀饭下肚,精神头补起来,因为心情开阔,应辛脸上很快有了笑容。
大人们有公事要商量,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应辛满是依恋地在邵臣手心里蹭了蹭,皱了皱鼻子:“哥哥,你的喉咙还痛吗?”
邵臣摇摇头,任他的小手手在自己脖子上摸索。
应辛鼓着腮帮子,一些疑问在他的脑子里盘桓了很久,却因为年纪太小不能理顺,导致他的思路有点打结:“红色袋子在我手里,哥哥没有吃到,不会生病……”
邵臣没听懂他在嘀咕什么,捋了捋有些汗湿的卷发:“你怎么知道袋子是红色的?”
“阿姨说得呀,”应辛死死握住自己的拳头:“我抓得牢牢的,哥哥不能吃榴莲哦,红色袋子里就是榴莲饼,我记得很清楚的。”
红色?
邵臣记得自己手里的袋子确实是红色,可不是从应辛那儿换过来的……是宁雅雯给他的。
所以,应辛手里那个袋子,到底是什么颜色?
老张一到医院就被崔阿姨拉住:“我记得车里有行车记录仪,找出来给我。”
老张一头雾水:“确实有,前后双录的,怎么了?”
“小少爷要。”
老张:“我给邵先生了。”
崔阿姨:“?”
“他专程跟我要的。”
老张纳闷:“昨天就拿走了,没说原因,就让我重新买张内存。”
怎么两父子突然都对这玩意儿感兴趣了?
……不管是为什么,主家要,总得给他拿来。
然而老张这趟注定无功而返,面对邵臣疑问的眼神,他挠了挠脑后勺:“邵先生说内存卡弄丢了,找不回来……小少爷,你说说要用记录仪来干什么,我看看能不能补救补救。”
应辛眨巴着眼睛,看向哥哥。
邵臣似是陷入思考,一言不发,本来是想通过记录仪来看看当时应辛拿的是什么,看有没有印象,现在也没这个必要了。
他觉得疑惑不解,宁雅雯明知道应辛不认识颜色,为什么还要告诉他袋子是红色的,而且……真的是红色吗?
得知他的想法,应辛仰头:“大人也会撒谎吗?”
邵臣垂下眼眸:“大人,当然会撒谎。”
以前邵孟辉带回来的情人们,就经常撒谎,邵臣在那些人身上吃足了苦头,很不喜欢话多又爱撒谎的人,小小年纪被逼着练就了一身洞察人心的本领。
可她为什么要撒谎?
红色袋子从一开始就在自己手上,不管小卷毛拿的是什么,自己过敏都跟他没关系……但到头来所有人都说小卷毛偷偷跟自己调换了袋子,害得小卷毛因此自责郁结,生了一场大病,如果不是张叔聪明,小卷毛就活不过来了。
——难道她是想陷害应辛!
最终得出的这个结论,让邵臣怒意勃发。
看着病床上眯着眼睛冲自己笑的小卷毛,他忽而害怕起来,双手托起应辛就往外走。
床单随着他的动作掉下来,拖在地上,为邵臣增加不少负担,他改而蹲身给应辛穿上拖鞋,期间手一直牵着,生怕一个不注意小卷毛就被人抢走了。
崔阿姨懵了:“小少爷,你带应辛去哪儿?”
“找爷爷”
邵臣字句铿锵,脸上做出严肃的表情,婴儿肥随之鼓起来,格外肃杀。
他性格冷淡,向来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但是这件事显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能解决的,邵臣不习惯寻求帮助,爷爷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避风港。
宁雅雯左想右想觉得不对:“老张来找你要内存卡,你怎么说的?”
“弄丢了呗,还能怎么说。”邵孟辉不以为意:“也就你事多,现在依了你的,内存卡里的视频都删了,该放心了吧。”
“不对。”
宁雅雯眼皮狂跳,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转身往外走:“我去看看邵臣,给出去的东西老张不会无缘无故来要,你怎么就不知道多问一句。”
邵孟辉一肚子怨气:“要不是你非要对付那个小团子,哪儿来这么多事。”
早知道当初他就该自己做,让邵臣过敏生个小病,再悉心照料,轻轻松松就能博取好感。
找了个人合作,原以为会轻松一点,谁知这女人一心一意只想把应辛赶走,说什么应辛占据了邵臣太多心神,只有弄走邵臣才会接受他们,结果拖泥带水弄出这么多事……照他看来,这女人就是小心眼,连个小孩儿都容不下。
病房里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邵老爷子的书房门被推开,秘书汇报的声音戛然而止。
邵老爷子:“邵臣,小团子……?”
邵臣大步上前,牢牢抓住老爷子的椅子:“爷爷,你救救应辛。”
邵老爷子;“?”
他大吃一惊,拉过小团子左看右看,没发烧,没生病,除了脸色些微苍白,好好的。
等他摸完,应辛嗖一下躲到邵臣身后,只探出半张脸来看他。
邵老爷子倒是习惯了他害羞的性格。
“爷爷,”邵臣拉住他的手指:“我妈撒谎了,她想害应辛。”
邵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止住他的话头,给秘书使了个眼色。
秘书颔首,合上工作簿,转身出去,迎面跟急匆匆赶过来的夫妻两撞了个正着,反手带上门。
“段秘书,我儿子在里面吗?”
他们抢上来时,门缝间最后一缕光亮消失,宁雅雯没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男人推了推眼镜:“是的。”
宁雅雯去拧门把手,被他侧身挡住:“抱歉,董事长不准别人进去打扰。”
邵孟辉吊儿郎当:“我们是他儿子儿媳,有什么不能进的。”
说完就要硬闯,宁雅雯一把拉住他,笑道:“段秘书,我儿子病刚好,我有点不放心,你能告诉我他们在里面干嘛吗?”
这位是邵老爷子的心腹,从称呼上就能看出,他眼里可没分什么邵老先生,邵先生……根本没拿邵孟辉当一回事,更别说自己这个儿媳。
段秘书微微一笑:“抱歉,我也不知道。不过依董事长对小公子的疼爱程度,我想他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没办法,两人只好在门外等。
宁雅雯坐立不安,不断思索邵臣究竟发现了多少,他会找老爷子说什么,正准备找老张问问,谁知没一会儿就看到爷孙两的身影。
“雅雯,”邵老爷子十分惊讶:“你们怎么在这儿?”
邵孟辉满心不耐烦,刚想说话,再次被宁雅雯打断:“晚饭时间到了,我们是来叫您吃饭的……邵臣,你跟应辛身体刚好就到处跑,爷爷要忙工作的,怎么能去打扰他。”
邵臣一如既往地不搭理她,牵着应辛径直离开。
宁雅雯垂眸,似乎有些失落,邵老爷子宽慰了她几句,一行人往餐厅走。
邵孟辉被忽视了个彻底,有些气不顺。
宁雅雯暗中观察几人,没看出什么不对。
饭后她找到老张:“孟辉不小心把你的内存卡弄丢了,我这边重新买了张,你拿去用吧。”
老张受宠若惊:“不用不用,我已经买了新的。”
“这么快?”宁雅雯笑了笑:“这才一下午就买好了,你要着急的话可以先用着。”
老张浑身一紧,瞬间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开车的,行车记录仪必须配备,工作需要,都是工作需要。”
从头到尾他都没提邵臣。
按理说怀疑该打消了,但宁雅雯总觉得心里不安宁。
“别瞎忙活了,邵臣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去查监控,他才五岁,没那么多心思,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宁雅雯闭了闭眼:“有时候我都能理解爸,把遗产留给邵臣是对的。”
不管多少钱都需要用心经营,真把公司给邵孟辉,这种智商,可能不到两年就整破产了。
“这件事可能是我多心了,”宁雅雯正色道:“但别墅里的视频必须要销毁,你这几天都在跟保镖队长套近乎,他们修理得怎么样了?”
“我以要多加几个摄像头为由,跟他说想看看位置,约定了明天,到时候我带个行家过去,趁他们不注意把几年前的视频偷偷删掉……这只是件小事,他们不会主动告诉爸。”
宁雅雯稍稍放心。
另一边,邵老爷子反复回想孙子的话。
简单来说就是装榴莲的袋子一直在他手里,没有调换过,作为宁雅雯指控应辛调换的证据——红色袋子。谁也不知道是否存在,因为应辛根本认不出颜色,黄色还是红色对他来说没有区别,自然宁雅雯说什么就是什么。
邵臣以此认为,宁雅雯不喜欢应辛,想害应辛。
老爷子久经商场,想得自然比一个小崽子多多了,单凭邵臣几句充满了个人主观臆断的话不能说明什么……但加上行车记录仪内存卡弄丢这件事,就能表明其中有内情。
从邵臣的角度来看,宁雅雯不喜欢应辛,所以不待见他。
但从他的角度来看,做任何事都要有个目的,宁雅雯的一系列举动,绝不止不喜欢那么简单,回忆这几天她的表现,很明显……她是想送走应辛。
但是,仅仅为了送走应辛就故意给自己的儿子吃榴莲,让他过敏?
撇开所有的感情因素不谈,这未免太小题大做,得不偿失。
除非……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邵臣。
邵老爷子一惊,拿起电话:“让前些天跟邵臣一起去动物园的保镖来见我,另外去一趟动物园,找负责人把当天几人的视频拿过来,还有那家卖榴莲饼的……总之他们全天的摄像,能找的都找出来。”
挂完电话,邵老爷子跌坐在椅子里。
他不想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自己的儿子儿媳,但这件事梗在心里让他不安,他必须搞清楚,也为了给邵臣一个交代。
没一会儿,电话再次响起,是保镖队长,因为老爷子调动保镖的命令,他询问是否要增派保镖到医院。
老爷子说不用,又关心起别墅摄像头安装的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最快后天就能结束,”保镖队长顿了顿:“本来前几天已经完工,但邵先生说他还想在别墅增设几个摄像头,所以耽搁了点时间。”
增设摄像头?
自己怎么没听他说过,邵老爷子沉思。
“邵先生说明天他会亲自到监控室指挥,我们也会压缩工作时间,尽快完工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除了吃喝,邵老爷子就没见他在什么事上上心过,正所谓无利不起早,他又是为了什么?
“您之前要我们抽取的视频也已经备好,现在发给您吗?”
他说的是前段时间邵臣跟卫斯林打架那段监控视频,当时宁雅雯气势汹汹来找说法,为了给她一个交代特意调的视频,还没看邵臣就进了医院。
奇怪的是,别墅维修摄像头这件事自己只跟雅雯提起过,孟辉是怎么知道的,保镖们没他的命令不敢乱传,那就只能是雅雯告诉他的。
夫妻两向来不和,竟然在这件事上有了共同话题。
……视频。
孟辉突然殷勤,会跟这有关吗?
邵老爷子目光一黯,低声道:“不止这段,把别墅近几年的监控视频全部传给我……另外,这件事别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孟辉和雅雯。”
第25章
第二天,邵孟辉如约去了别墅,宁雅雯在医院里照顾两个小的。
邵臣对她戒心颇重。
宁雅雯端着果盘过来,他张开手将应辛拦到身后。
卫斯林看着被推到自己跟前的小卷毛,义不容辞做出老母鸡护崽的举动。
宁雅雯:“……”
邵臣觉得自己害应辛生病对她有怨气她能理解,卫斯林这臭小子跟着凑什么热闹。
她伸出手拽过小外甥:“你吃饱了是不是,吃饱了这些水果就别沾。”
“啊!我的耳朵……耳朵,小姨,痛!”
卫斯林垫高了脚跟,跟着宁雅雯的动作放松自己的耳朵。
眼看邵臣不待见自己,宁雅雯就不在他跟前讨嫌了,嘱咐他们有事叫他就离开了。
等她走了之后,邵臣从果盘里挑出熟透的葡萄,剥开外皮,喂到应辛嘴边。
应辛喜欢甜味,水果里最喜欢的就是葡萄,尤其是跟他眼睛一样又大又有光泽的“猫儿眼”,晶莹透明,像玛瑙似的,口感圆润滑腻,让人口生蜜意,甜沁心脾。
卫斯林揉了揉耳朵,也有样学样地剥了个葡萄,正要吃时注意到邵臣的动作,手腕一转,也递到应辛面前。
小卷毛嗷呜一口咬下,才发现喂的人是他,含着葡萄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邵臣转过身来。
卫斯林脖子一缩,做好被骂的准备,谁知邵臣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说什么。
卫斯林心里一松,试探着又给应辛喂了颗葡萄。
邵臣还是没骂他,甚至等了等。
默许的态度让卫斯林心潮彭拜,只觉心情前所未有的开阔,大声道:“哥!”
邵臣吓了一跳。
葡萄落在沙发上滚了两圈,卫斯林眼疾手快捡起来,反手塞进应辛嘴里。
他阻止不及,只见两小孩一个喂得喜滋滋,一个吃得美滋滋。
邵臣:“……”
卫斯林跟不倒翁似的左右晃了晃,他们这是和好了吧,是吧是吧,肯定是的,他哥不凶他,也不瞪他了。
哈哈……
他肉眼可见的兴奋也感染了应辛,跟一颗龙眼奋斗良久,总算剥出干净剔透的果肉,放到邵臣嘴里。
两人你喂我,我喂你,没一会儿就饱了。
下午医生过来,要带邵臣去检查身体。
眼看要和应辛分开,邵臣十分不放心,爷爷不在,崔阿姨和张叔叔都怕他妈妈,只能将重担托付给现场唯一一个站在应辛这边,又敢跟宁雅雯正面刚的人。
“看着应辛”
进病房前,邵臣以郑重的口吻如此说。
卫斯林挺起小胸脯:“哥你放心,我会看好小卷毛,不会让我小姨欺负他。”
现在他跟他哥是同一个阵营的,小姨是大坏蛋。
医生好笑地看着两小孩跟托孤似的把小卷毛左手倒右手,兄弟情深全都维系在这一个人身上,一不小心就是个反目成仇。
宁雅雯心情复杂,峰回路转,兄弟两感情进展的重大关键竟然在这个孩子身上。
一时之间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白忙活一场。
要是当初善加引导,将应辛作为润滑剂,指不定就能化解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自己再以应辛和卫斯林为桥梁,拿下邵臣只是时间问题。
搞得现在邵臣把自己当仇人防着,连带自己的小外甥也频繁跟她对着干。
宁雅雯置身灯光下,面孔压抑着些许阴郁……
应辛踮起脚去看邵臣,十分的不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含着泪,他不是娇气的性格,但再次看到哥哥进入那扇门,心里仍旧很恐慌,小脸都贴到了玻璃上。
卫斯林把他拉到角落里藏好。
“哥哥”
应辛在背后小小的叫了声,貌似吸了口气。
“嘘,”卫斯林探出头观察小姨:“你别说话,小心被坏人叼走。”
他此刻心中充满了正义感,好像动画片里举着刀剑的骑士,为了保护公主而奋斗,对抗属于邪恶实力一方的小姨。
“可是我的头发,”应辛的声音比平时略大一点:“我的头好痛。”
卫斯林回身低头,这才发现衣服拉链上挂了一串头发,应辛脑袋正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摇晃。
“……”
他把头发取下来,应辛按着疼痛的头皮直起身。
卫斯林弹了弹他脑后的小揪揪:“小卷毛,你做我弟弟吧!”
应辛:“?”
小孩眼里因为刚才的疼痛盈着雾气,鼻尖微红:“你答应过哥哥不欺负我的。”
“我没欺负你,”卫斯林凑近,露出一口小白牙:“你是我哥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也要喊我哥哥的。”
他可不是为了挖墙角,小卷毛可可爱爱的,又小又软,他哥生病的时候还会蹦跶哒跑前跑后倒水读故事,这样的弟弟他也想要啊!
应辛不清楚他肚子里的算盘,但喊“哥哥”是绝对不行的,他连连摇头。
——哥哥只有一个。
卫斯林急了,堵着不让走:“小弟你不干就算了,为什么弟弟也不干?”
应辛一个劲摇头,转身将脸埋在墙面拐角的空间里,两只藕节似的白嫩手臂堵住周围的缝隙,全方位防备着他。
卫斯林:“……”
下午邵孟辉回来,宁雅雯第一时间迎过去,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心里总算安定下来。
邵臣的检查结果出来,基本上已经痊愈,应辛的身体只要不发烧就完事大吉。
喜讯连连,一行人连夜回了别墅。
崔阿姨给两孩子洗完澡,正好宁雅雯送牛奶进来,表情柔和:“来,喝完牛奶早点睡,这几天在医院折腾得够呛,好好休息休息。”
她身后还跟着个拖油瓶,穿着睡衣大大咧咧走进来,像进自己房间一样自在,抄起沙发上的毛绒小熊:“哥,我想跟你们一起睡。”
邵臣:“……”
应辛端起牛奶慢慢吞咽,柔软的卷毛搭在脸侧,把碗都盖住了。
卫斯林不喜欢牛奶,觉得那玩意儿腥味重,但见小卷毛喝得这么得劲,也不禁跃跃欲试起来。
崔阿姨:“林林少爷等一会儿,我去给你热一碗。”
“不用,”宁雅雯制止:“他就三分钟热度,别人手里的都好吃,你要真热好他又不要了。”
看出邵臣脸上的不乐意,她不等对方拒绝便牵起卫斯林:“哥哥才回来,你别打扰他,今晚跟我睡。”
两人往外走,没一会儿走廊上便传来卫斯林嘀嘀咕咕的声音:“我不跟小姨睡,我就想挨着我哥和小卷毛。”
“那你明天再问一遍,”宁雅雯:“……反正时间还长,你可以撒撒娇。”
“我是男子汉,才不会撒娇!”
崔阿姨看着两人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觉得邵夫人好像比之前从容了许多,如果说她之前在照顾邵臣方面带着些许明眼人都看得出的目的性和急切,现在就是打定主意走怀柔路线,似乎已经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
正想着,门外迈进一个懒洋洋的身影。
“邵臣,”邵孟辉手里拿着本册子,施施然递到他手边:“爸爸给你买了书,都是按你喜好买的,这是目录,看看。”
自从上次在书房外不欢而散后,他在邵臣面前再也没提过“送书”这回事,两人因此有了不小的隔阂,现在旧事重提,似乎先前的矛盾已经无足轻重了。
说来奇怪……这夫妻两好像同时卸下了什么重担,双双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第二天早上,向来注重家庭氛围,从不缺席早饭的老爷子竟然没下楼……在书房呆了一下午,出来时脸色异常苍白。
邵臣和应辛请完假正好赶上周末,不用去上课,见状立马走上前:“爷爷”
应辛仍旧紧张,却也忍不住担忧地望着他。
老爷子拍拍邵臣的手背,眼神中似有悲伤之意,鬓发须白,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好几岁,心里有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只问了一句:“邵臣,如果爸爸妈妈欺负你,你会怎么办?”
邵臣一愣,抿了抿唇:“那就不理他们。”
不理他们?
老爷子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但一想邵臣往日对两夫妻的态度,他确实不爱搭理那两人,自己却一直以为是小孙子性格冷淡,感情淡漠,不近父母亲缘导致的。
“事情我已经弄明白了,”老爷子摸摸他的头:“你说得对,他们确实是故意的。”
看着邵臣捏紧拳头愤怒的样子,他叹了口气。
陷害应辛只是顺带,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邵臣。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孙子过敏这件事,是被人精心设计的……设计的人,还是孙子的两位血亲。
“今早我问过保镖队长,别墅的监控视频确实少了很多时长,我已经让专家去比对。”
邵老爷子驻着拐杖坐下:“很快就能知道,被删掉的,到底是什么内容。”
日式按摩店,宁雅雯动动肩颈,舒适地享受着工作人员的服务。
监控删掉,接下来他们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
邵孟辉放下红酒杯,志得意满:“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来修复跟邵臣的关系,就用你说的那个,怀柔路线。”
晚上两夫妻回到家,刚进门就被管家通知,老爷子让他们去一趟书房。
幼崽们在客厅看电视,放的是动物世界。
荒草连天的平原上出现一只长着狐狸耳朵,双腿却格外高挑的鬃狼,奔跑起来像马儿,正用脚使劲踩踏草地,想把小动物逼出洞穴。
长腿的角度让它更有利于听到猎物的响动,埋伏在草丛里,等待兔子幼崽们探出头……陆续地,好奇的兔子幼崽们蹦蹦跳跳离开巢穴,鬃狼先是侧耳倾听,然后悄然接近,猛扑猎物……
镜头正对着鬃狼眼神,凶猛中带着血性。
应辛吓得蒙住眼睛,小卷毛都炸了……过了会儿又忍不住好奇,露出一点点缝隙。
邵臣注意到,贴心地帮他把缝隙也盖住,可他自己也不怎么适应,拧起一点点眉毛。
解说还在继续:“鬃狼并不是每次都能捕猎成功,野生动物的生存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和耐心……所以能够饱餐一顿对他们来说相当的不容易。”
充满了人文气息。
卫斯林气愤填膺:“这只狼太坏了。”
兔兔那么可爱,怎么能吃兔兔。
应辛脆生生地赞同了一句:“对。”
小兔子雪白可爱,萌萌哒,对幼崽们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摸摸亲亲都来不及,怎么会吃它。
邵臣没出声,但看表情也是同意的。
解说:“兔子虽然萌萌哒,但当环境凶险,或遇到威胁他们的存在时,兔子妈妈也会毫不犹豫杀害……甚至吃掉自己的孩子。”
正准备迈步上楼的宁雅雯忽而扭头:“换个台,怎么给他们放这么血腥的东西?”
老管家也觉得不合适,换到幼儿频道,一群小狗汪汪叫着跑过镜头。
邵孟辉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反应简直像被戳中了痛脚似的,他没怎么在意:“你说爸叫我们,是不是看我们这段时间照顾儿子辛苦,想在工作上补偿补偿。”
他在分公司干了这么久,是时候把职位提一提了。
宁雅雯轻嗤一声,倒没说他痴心妄想,她也觉得从老爷子的角度,会安抚,或者赞扬一下他们最近的表现……但她不会蠢到现在就提要求。
那得等到她跟邵臣的关系缓和到他心甘情愿叫自己一声“妈”,让老爷子看到想要的效果,到时候遗产都到手了,要什么没有。
……索性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笃笃”
书房内传来老爷子的声音:“进吧!”
宁雅雯推开门,没看见人,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像你这样的人,还想有弟弟?”
屋子里没开灯,从阴影中能看到老爷子的轮廓,坐在轮椅上,微微弯着腰,似乎在忍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爸……”
宁雅雯喊。
邵孟辉视线被阻,没弄清里面的情况,看了她一眼,奇怪于她突然惨白的脸色和尖利的嗓音。
“进来”
里面传来老爷子的声音。
而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这世界上除了老爷子,还有谁在乎你?你高贵什么?神气什么?不过是个没人要没人陪的可怜虫而已。”
宁雅雯却一动不动,又叫了一声“——爸”,表情极度古怪,像是被一道雷击中,当场失去行动和语言能力,从喉间挤出的最后一个字,语调中藏着深深的虚弱和害怕。
一声重物落地——
邵孟辉察觉不对,猛地推开她冲进去。
打开灯,邵老爷子红着眼睛看过来。
邵孟辉茫然了瞬,这才发现声音的来源。
正对面的桌上有两台电脑,右边是宁雅雯的脸,在疯狂咒骂着谁,表情扭曲,近乎歇斯底里。
左边的屏幕上播放着一段监控视频,居高临下的男人挥舞着手里的皮带,撕裂周围的空气,落在脚边瑟缩成一团的小孩身上,“啪”的凄厉声响使孩子狠狠抽痛了下。
高清摄像头记录下男人暴怒又狰狞的神情,旁边的女人意思意思劝解了下“别打了别打了,他知道错了。”
紧接着是男人如野兽般咆哮的喘息声:“邵臣,你知道错了吗?”
“我没错”
小孩虚弱地咬着牙回答:“我没用花瓶砸人!也没用开水浇人!”
“——死不悔改!”
迎接他的是更加用力的鞭打。
那声音一响,众人脊椎里也窜起一股瘆人的寒意,全身都冷得发痛。
邵孟辉猛地一抖:“……爸”
“您,您听我解释……”
“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旁边“噗通”一声,宁雅雯双膝一软:“我确实骂了邵臣,但那是因为他先欺负林林,把林林吓得尿裤子又丢了鞋,我气狠了说的糊涂话……您知道的,人在气头上,脑子思考不了,什么话都有可能说出来。”
她不知道老爷子到底知道多少,这段视频是近期的,可能……可能他只发现了这一段,宁雅雯惶恐又不安地如此期待着。
见她跪下,邵孟辉也赶紧跪下:“对,我我我当时太生气了,是邵臣先用瓶子砸人,完了还死不承认,我才动手打他的。”
“我一直以为,”邵老爷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你们是因为忙于工作,忽略了对邵臣的关心和照顾,才导致那孩子跟你们不亲。”
右边屏幕上两年前的宁雅雯手提电脑包,语气充满不屑:“生病发烧?生病发烧了找医生,找我有什么用?我知道他病得快死了,那又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邵臣姓邵,是邵家的儿子,又不是我儿子。”
“人在气头上,口不择言?”
握着拐杖的手不停哆嗦,邵老爷子撑住桌子:“宁雅雯,我看你清醒得很……知道应辛认不出颜色,就想方设法设计他,什么红袋子绿袋子,都是障眼法……从一开始,榴莲饼就在邵臣手上,你为了对付一个孩子,真是无所无用其极。”
宁雅雯脸色煞白,跪坐下去,仿佛最后一点力气也从身体里抽出,只能死死盯着监控视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
“那你呢?”邵老爷子来到自己的儿子跟前:“为了感化自己的儿子,亲眼看着他吃榴莲,等着他过敏,再亲手送他进急诊室……要是中途发生点什么意外,堵个车,邵臣的小命就交代在那儿了……而你,肯定不会自责,第一反应还是推卸责任——是他自己糊里糊涂吃了榴莲,不能怪别人。”
邵孟辉垂下脊梁,头紧紧地挨着地面,浑身颤抖不已:“爸,爸,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那么狠的,我当时想阻止,是宁雅雯,宁雅雯她不让我动。”
宁雅雯身形硬得如钢板一样,耳朵嗡嗡直响,已完全没了思考能力。
“虎毒还不食子……”邵老爷子脖颈青筋梗起,拐杖重重打在两人身上:“像你们这样的恶人,根本不配为人父!为人母!邵臣他还那么小,他才五岁,他有什么罪、什么错,让你们这么对他!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的!”
沉重的木头与人体骨骼碰撞,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闷声响。
邵孟辉生在罗马,一生锦衣玉食,从没受过苦,没人敢碰他半点油皮,此时被一棍棍抽在身上,只觉沾到的地方火辣辣得痛,好像掉了层皮一样,眼前眩晕不已。
他一把拖住老爷子的拐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爸,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爸,我以后改好,会好好地照顾邵臣的……爸,你饶了我吧,求求你了爸。”
邵老爷子一脚将他踢开;“你这个畜生,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你虐待邵臣这么多年,差点害死我亲孙子,不用等老天来收你,我亲自料理……”
“你不是想升职,想让我在工作上补偿你吗?好,金三角的分公司正好缺总经理,我圆了你的愿,给你五年时间,去那儿展宏图吧,去跟那些真正穷凶极恶的悍匪搏斗,把用在邵臣身上的劲儿都使出来——是死是活全看你造化。”
“至于你,”拐杖点了点,宁雅雯麻木地抬起头,听到属于自己的审判,冰冷地如同末日降临:“送你一句蛇蝎毒妇丝毫不为过,你要财富要名声要地位还要爱情,贪心有余,却德不配位,有今天的下场是咎由自取,这张机票是看在亲家的面子上各退一步,你接受我的安排,去国外定居永远不回来,我既往不咎……你要想留在这里也可以,A市贵妇圈子最不缺的就是谈资,我不屑于威胁人,但能保证今天你出了这个门,以后不管哪个圈子,都容不下你……言尽于此,是去是留你自己做决定。”
“爸,”邵孟辉恐惧不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是你的亲儿子,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你只认邵臣这个亲孙子,不认我这个亲儿子吗?”
邵老爷子垂首,认真打量自己这个儿子,眼神有些陌生:“我在你身上付诸的心血不比任何人少,但你都回报了我什么?你在问出这句话之前,真的有把我当一回事吗?临别之际,爸爸再教给你一个道理,向别人索取之前,先问问自己,你配吗?”
今晚的邵家,风声鹤唳。
管家阿姨们态度小心谨慎,走路听不到一丁点声音,邵老爷子暴怒的吼声,整一层楼都听得见,空气紧绷,压抑非常。
应辛对情绪最为敏感,置身其中惴惴不安。
连心大能跑马的卫斯林都嗅到一丝不安的气息。
——“哥哥”
——“哥”
两人同时挨着自己最信任的人。
邵臣是三人中最为镇定的,左手牵着应辛,右手牵着卫斯林,往楼上走。
隐约的破空声从门缝间传来,很耳熟,邵臣心脏砰砰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让他背后微微出了层冷汗。
老管家关上书房门,转身便看见三只幼崽,笑道:“正好,保姆做了好几种水果披萨,到处找你们呢。”
吃完披萨,幼崽们都饱了。
邵臣端起一个软糯好消化的,听到崔阿姨问“给邵老先生送的?”,点点头。
爷爷昨天就没好好吃饭,今天下午又没吃……很不遵医嘱,一点都不乖。
卫斯理有样学样,选了个菠萝派:“我给小姨送去。”
剩下应辛一个人,没什么犹豫地抱起可口可乐跟上邵臣,跑起来哒哒的,崔阿姨赶紧拦住:“乖崽,这个邵老先生可不喝,我给你冲杯其他的饮料。”
小卷毛被没收了饮料,可怜巴巴地把她望住,奈何对方心如磐石:“可乐只能偶尔喝,多了不好。”
刚几个小孩也只是用筷子沾了点尝了尝味,并没有真给他们喝。
主要是卫斯林闹腾,一定要让兄弟们试试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饮料——不仅又甜又辣会冒泡泡,摇一摇还会爆炸。
……吹得神乎其技,把邵臣的好奇心都勾出来了。
崔阿姨才不得不拿出来。
好在应辛乖巧,说不能喝就不纠结了……可乐好喝,其他的饮料也好喝,邵爷爷都会喜欢的。
崔阿姨知道老爷子刚发完火心情不好,本来不想让应辛上去,但见邵臣在等,也不好说什么。
书房里一片狼藉,只剩下邵老爷子一个人,两台电脑里的内容已经放完,屏保投射出一片幽兰的光,照着窗外随着冷风呼啸来去的枯枝,有种荒凉悲寥之感。
邵臣站在门口:“爷爷”。
老爷子回神,擦了擦眼角:“你们两怎么来了?”
邵臣将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你还没吃饭。”
“也就你还记得。”
邵老爷笑了笑。
那笑容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没有多少喜意,反而充满了悲伤和愧疚。
他揉了揉邵臣的脑袋:“乖孩子,爷爷不饿。”
掌心的头发稠密,短而硬,一如这孩子的性格,看着淡,实则坚强倔强不肯服输。邵孟辉被几拐杖打得哭爹喊娘,而自己的小孙子,被皮带抽晕过去都没吭过一声。
他拍了怕小孩的肩膀,衣料摩挲间,发觉那里果然有一道小指粗的疤痕,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爷爷对不起你,爷爷回来得太晚了,爷爷……”
说到后来竟哽咽不能成调。
“……爷爷竟然没看住,让你在手底下被人害得,生了一场大病……”
汹涌而上的愧意让泪水夺眶而出,把眼前都模糊了。他除了暴怒,就是心疼、后悔……还有得知儿子儿媳把孙子作为工具肆意践踏的悲凉和恐惧,那么小,邵臣就在受苦,在亲生父母手中艰难求生,而自己这个爷爷竟然一无所知,还费尽心思帮他们修复感情……
见爷爷这么伤心,邵臣心里跟着难受,也忍不住哭起来。
他踮起脚尖,拍了拍爷爷佝偻颤抖的肩膀,像哄小卷毛那样:“爷爷,我的病已经好了。”
看到两人哭,应辛扁着嘴,也想哭了,他忍着害怕来到另一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够不着邵老爷子的肩膀,只好搭在他大腿上:“不哭不哭,吃完饭就不饿了。”
以前他在家门口等爸爸妈妈的时候,饿得挨不住了也会哭,哭得可比邵爷爷伤心多了。
另一边,卫斯林发现宁雅雯在收拾东西,奇怪道:“小姨,你要去哪儿?”
“去哪?”宁雅雯脸色惨白,扯了扯嘴角:“当然是,回家了。”
卫斯林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好奇地问:“小姨,兔子妈妈真的会吃小兔子吗?”
——妈妈会吃自己的小孩吗?
——怎么会这么恶毒呢?
——她不应该保护小兔子不被恶狼吃掉吗?
对视间,宁雅雯好像从小孩子澄澈的眼中看到这些疑问,冷笑了声,眼底有些红丝泛上来:“当然会。因为天性就这样,别说畜生,有的人……像我。天性就是凉薄、自私、无情,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这是改不了的啊……”
“要是如我的愿,大家相安无事,可他们偏要把我塞给一个草包,把我最美好的年华浪费在吃醋、捉奸、跟丈夫无穷无尽的情人的勾心斗角上,我恨透了这样的生活,恨透了这种困境,恨透了让我不得脱身的孩子。”
她狠狠揪紧手里的衣服,像是把它当成了某个人,恨不得生啖其肉:“这个孩子,生来就是讨债的,从小就那么古怪,性子凉薄,长大了又会是什么好人。哈,别瞧他现在跟那个小团子好得不得了,也维持不了多久,一旦翻脸指不定用什么花样来对付人家。”
“小姨,”卫斯林不敢靠近她,气短地指责道:“你怎么了,你好凶!”
宁雅雯缓缓看过去,眼神空白,无比的冰冷:“宠着这样一个怪物,我擎等着老爷子后悔那天。”
……
爷孙三抱头痛哭了一场,老爷子总算缓过来,看着邵臣,抑制住心疼的情绪,揉了揉两个小孩的头:“乖孩子,都是乖孩子。”
睡觉时,应辛发现邵臣在摸肩膀上那道疤痕,好奇地凑过去跟他头抵着头:“哥哥,毛毛虫在动吗?”
上次被发现这道疤痕,应辛说像毛毛虫,邵臣为了让他不继续深问,顺着他说就是毛毛虫,后来对方一直这么称呼。
邵臣放下手:“你的毛毛虫自己动吗?”
应辛举起手,摸着手指上的小疤痕:“它不爱动,它睡觉了。”
邵臣:“我的也睡了。”
应辛翻身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哥哥,让你的大毛毛虫和我的小毛毛虫一起睡吧!”
他提起爪子,试图去扣对面肩膀上的虫子。
邵臣:“……”
小卷毛力气不大,弄得那周围的皮肤都痒痒的,他捂住肩膀:“它们不能一起睡。”
应辛困惑不已:“为什么?”
“因为,”邵臣绞尽脑汁想了想;“因为爷爷不让。”
“啊……”
应辛:“为什么?”
“因为,”邵臣再次绞尽脑汁:“一个小孩身上只能有一条毛毛虫,如果多了,爷爷就会伤心,像今天晚上这么伤心。”
他身上有许多以往的伤疤,爷爷是摸到了才哭的,爷爷最疼他,知道了肯定会难过,所以他才要瞒着不告诉他。
“那,那好吧,”应辛退缩了:“我不要你的虫虫了,不要邵爷爷伤心。”
邵臣牵着小卷毛暖呼呼的手,唇畔微扬,好像肩膀上真的趴了条胖乎乎的小虫子,那些疼痛的记忆,随着身边人呼吸的起落,一点点褪去。
第26章
凌晨,应辛突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身边是空的。
他揉了揉眼睛,扬起脖子看了看,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哥哥?”
此时时间已过七点,天还没亮,窗外不知何时下起大雪,望出去满目飞絮。
踩着毛绒毯子来到窗边,小团子总算找到人。
邵臣坐在窗边,披着一条毛毯,注视着下方的路灯。
窗外飞雪肆虐,屋内温暖如春,应辛揉揉眼睛,将毛毯掀起一点点,从后面钻进暖烘烘的毛毯里,拽住哥哥的衣角,依偎在他身边,仿似倦鸟归巢,打了个哈欠,重新眯起眼睛。
路灯下几辆黑色商务车停在路边,同时打开门,几顶黑色的伞从别墅入口出去,分开,又汇聚到车前,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保镖们训练有素地收伞,上车。
油门启动,轻微的轰鸣声隐没在鹅毛般的雪雾中。
只剩下最后一扇车门还没关,一只手扶上车门,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伞面微抬……伞下的目光投向这边,停顿了几秒。
就这几秒,足够让楼上的人看清那张脸。
“阿姨要去哪里啊?”
旁边,小奶音迷迷糊糊地问。
关门声响起,红色的后车灯一闪一闪,车队消失在茫茫雪天中。
邵臣有些出神地望着:“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去她想去的地方吧,只要不是自己在的地方,她都很喜欢。
“哥哥,”应辛学着大人那样摸摸他的头发:“别怕,阿姨过几天就回来了,我会陪着你的。”
邵臣直觉这次不一样,那两个人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但他不在乎,也没说什么,注视着落下来的飞雪,心头静静的,从未有过的安宁祥和蕴绕心间,好像有许多沉重难过的情绪被带走了,有种沉疴除尽如释重负的感觉,温暖柔软的暖气让他眉心舒展开来。
听到小卷毛的安慰,邵臣笑得眯起眼睛:“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一起长大。”
……
重新调整筷子的顺序,夹了一只包子进碗里,应辛放下筷子,努力啃着包子皮儿,眼睛扫过餐桌上的人,缺了一大块。
比如叔叔,比如阿姨,比如卫斯林……
“林林少爷早上跟宁雅雯小姐一起走了,说是亲手从卫家带走的,要亲手给人送回去。”
老管家声音放得很低:“现在林林少爷估摸已经到了,那两位也上飞机了。”
邵老爷子点点头:“小孩没哭闹?”
“没叫醒,”老管家道:“裹在毛毯里,趁睡着了带走的。”
出了这样的事,宁雅雯娘家人也不可能让孩子留在这儿。
邵臣坐得近,听了个全程,手指一僵,好像隔着重重山海听到了那个幼稚又嚣张的幼崽的哭喊声。
“——小姨偷偷把我带回家了!”
“呜呜呜呜呜啊啊……我不想回家的……”
“爸爸妈妈还骂我,让我明天去上学,哥,小卷毛……我想你们了,我想跟你们一起玩,你们来接我好不好?”
果然,刚到中午就接到卫斯林的电话,哭得天摇地动,嚎得人耳膜生疼。
应辛几乎插不上话,只能在他哭泣的间隙安慰他:“我们明天也要上学了,学校也很好玩的。”
卫斯林大受打击:“哇哇哇,你跟他们是一国的,你也是坏人!”
应辛被这突然拔高的音量吓得一哆嗦,头发都炸了。
邵臣摸摸他的卷毛,直截了当道:“再哭挂了。”
卫斯林:“?”
所谓一物降一物,扰人的噪音立马停了。
卫斯林止住哭声,又觉得有点丢脸,很响亮地“哼”了一声:“你就会欺负我,还是小卷毛好,安慰我还送我核桃吃,妈妈说马上放寒假了,可以邀请小卷毛来我家玩,到时候我也有弟弟啦。”
语气美滋滋。
——这人还没放弃偷弟弟的想法。
邵臣盯着电话,目光危险。
应辛不假思索:“好呀!”
“不行,他哪儿也不去。”
邵臣哐当一下挂了电话,将手机交还给老管家,并郑重其事地叮嘱他要将卫斯林列为禁止通讯对象,尤其不准让小卷毛跟他讲话。
老管家:“……”
抢弟弟的戏码,哪怕相隔千里,也照样在进行呢!
别墅里人口凋零,应辛和邵臣又恢复住院之前的日常——吃饭看书喂狗狗。
“狗狗好像长大了,”应辛被萨摩耶扑倒,热情的舌头在他脸上舔来舔去,舔完还在他身上踩来踩去,好不容易站起来,发现自己跟小狗狗差不多高:“哥哥,你看,小狗狗变成大狗狗啦!”
看他一脸口水,邵臣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了,一边抗拒一边又忍不住给他擦脸,等白嫩的脸蛋恢复干净,连忙用手抵住蹦蹦跳跳的萨摩耶:“不能让它舔你。”
应辛站立不稳:“它是不是饿了呀?”
邵臣早有准备,拿出老张专门买来的狗粮。
小不点应辛实在不是萨摩耶的对手,频频被扑倒,要是再隔半个月来,狗狗都比自己高了,他肯定会被按在地上踩来踩去。
应辛第一次体会到身高带来的不便。
羡慕地看着哥哥,站在原地不动,一伸手就把狗狗按住了,应辛双手握拳:“哥哥好厉害!我也要长高高。”
邵臣:“……”
他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团子,沉默了,连四岁不到的卫斯林都比应辛高,一个劲想认对方当弟弟,虽然是一厢情愿,但也从侧面上说明了应辛有多小巧玲珑。
……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两个幼崽的房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面钻出来,来到楼梯口。
别墅内亮着小夜灯,昏黄又不刺眼,能看清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路没声儿。
小人影抱着围栏摇摇晃晃走到下一阶,蹲坐下去,结果重心不稳摔了个屁股蹲,赶紧自己爬起来坐好,将圆溜溜的球放在膝盖上,按下开关键。
苍老的声音朝气满满地说——“小应辛早上好啊,昨晚睡得好吗?”
记录停留在上一次,问完晚上好,轮到早上了。
应辛老老实实回答:“爷爷,我还没开始睡,哥哥已经睡着了……你要小点声哦,不要吵醒他们。”
“……咕噜咕噜”
饮水机里水位下降。
房间里没水了,崔阿姨出来倒水喝,刚走出厨房,听到了说话声。
——“小应辛中午好啊,午饭吃得什么呀?”
声音还是那么大,应辛慌忙捂住音响,感觉手指麻麻的,好像有小虫子在咬。
又来了!
崔阿姨侧耳细听,内容不甚清楚,好像是一个老人。
可别墅里的老人只有邵老爷子和老管家,他们说话都不是这个腔调,又似乎在叫应辛。
崔阿姨小心翼翼地朝那边走去。
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爷爷,我吃了好多饭了,我还没长高。”
应辛把小嘴凑近,用手做成喇叭将自己的声音传递过去:“我想要快快长高。”
——“小应辛晚上好,今天过得开心吗?有没有好玩的事跟爷爷分享啊?”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应辛有些丧气,正想跟爷爷分享这些天的事情,突然听到一道含怒的声音——“谁在那?”
是崔阿姨。
他吓得抱起圆溜溜的小汤圆咚咚咚往回爬,期间小汤圆还掉了两回,捡回来又掉,差点丢盔弃甲,使出吃奶的劲儿才爬完这丁点距离,顺着门缝呲溜钻进房间里。
崔阿姨猛地出现在楼梯入口,顺着楼梯看上去,并没有人影,可声音分明是从这儿发出来的,她听得很清楚。
该不会是什么鬼魅魍魉,专门来勾人心魂的吧。
谁都不喊,专门喊应辛,知道他身体弱。
崔阿姨忍着惧意快步上二楼,打开幼崽们的房门。
应辛刚好躺下,盖上被子,缩在里面,小胸脯鼓动,呼吸跟牛喘似的……只是他自己认为的牛喘,听在崔阿姨耳中如同弱柳拂风,忍不住心生怜爱,帮他把被子往下移了移。
狐疑地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崔阿姨咽了口口水,觉得可能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决定回去睡觉。
等人走后,应辛掀开被子大喘气。
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听到自己的愿望,他转身看闭着眼睛的邵臣,美滋滋地想:明天我就能跟哥哥一样高了。
他想得很好,第二天却起迟了。
被邵臣摇起来时眼睛都睁不开,一个硕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
“哥哥,”应辛打着小哈欠,从眼缝间看到邵臣的头顶,惊喜地睁开眼:“我长高了。”
“嗯,长高了。”
崔阿姨乐得合不拢嘴,将他从床上抱下来:“多吃饭,多喝骨头汤,没会儿就赶上小少爷了。”
应辛脸有点红,自我安慰:“可能明天才能这么高。”
见小家伙这么在意,崔阿姨拿来两个颜色,在墙上给两人分别留下一道刻印:“以后每个月都给你们量一量,应辛一定会长高的。”
邵臣的刻印比应辛的高了一大截。
应辛仰头看着邵臣,像在看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邵臣从床铺中捡起那个圆溜溜的小汤圆,拉开床头抽屉放了进去:“这是什么?”
应辛犹豫,这是他和爷爷的秘密,不能告诉其他人……但哥哥是哥哥,哥哥可以说的吧!
其实邵臣知道那是录音机,任谁在睡梦中被慌慌张张地踩上个三四脚,应该都很难继续睡下去,何况他本来就没怎么睡熟,所以应辛昨晚干了什么他都知道。
只是看应辛这么神神秘秘,就想让他自己说。
应辛纠结了会儿,凑近小声道;“哥哥,小汤圆能许愿。”
之前从幼儿园回家,他在家门口饿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对着小汤圆说“爷爷,我好饿,想吃饭”,醒来后爸爸妈妈就回来了,自己也吃到了热腾腾的饭菜,都是爷爷在帮他。
得知是这个原因,邵臣顿住:“那你昨天晚上许了什么愿?”
应辛还不知道自己露馅了,仰头,眼睛弯成了个小月牙,抱着他撒娇,不肯说。
邵臣极难得的被勾起了好奇心,看了看窗外飘飞的雪花:“你要告诉我,我就带你去外面堆雪人。”
第27章
雪人?
应辛眼睛一亮,因为冬天冷,他经常生病,爷爷明令禁止他出门,每次去医院都将他裹得像个蚕宝宝,更别说接触到雪了,每次看到别的小孩在外面又蹦又跳地堆雪人,他都非常羡慕。
他的呆愣被邵臣当做犹豫,想了想又道:“堆两个”
“!”
应辛当即上钩,踮起脚尖凑到邵臣耳边说了自己的愿望:“我想长高高,长哥哥这么高。”
邵臣:“……”
长高?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他忍不住看了看小卷毛的身高,觉得,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小卷毛得了批准,吃完饭后拿着崔阿姨塞给他的包子,蹲在路牙子边上一边啃,一边看叔叔们铲雪。工人们接了主家的招呼,将铲起来的雪堆到一起,用铲子拍实,渐渐形成两个雪人的形状,崔阿姨拿来红帽子和胡萝卜给雪人们妆点。
应辛现在看什么都想上去比一比,站到雪人旁边,发现才到雪人肩膀,忍不住伸出小手摸摸雪人们的头:“你们好呀,我是应辛,你们叫什么名字?”
雪人们:“……”
应辛和气道:“那边站着的是我的哥哥,叫邵臣。”
雪人们:“……”
他们不说话,应辛就擅自做主了:“你长得高,你是小雪哥哥,那你长得矮,是小雪弟弟。”
见他跟小雪人聊上了,崔阿姨忍俊不禁,搬来小凳子让应辛坐下,把邵臣也拉过去,给他们和小雪哥哥弟弟拍了张照片……应辛个子小,嫩黄色的羽绒服一坐下就把小凳子遮了,毛茸茸的黄色帽子和红色围巾衬得他小脸越发雪□□致……真跟旁边的雪人一般无二。
老张来接幼崽们,打那儿走过,瞥眼只觉圆滚滚的一簇,顺手就把手上的帽子也戴了上去。
应辛:“?”
“哈哈哈……”
工人们止不住笑。
“啊哟,冒犯了!”
老张这才发觉不对,连忙戴回帽子把仰头看自己的小团子抱起来:“叔叔不是故意的,小团子诶,小不点儿,你太矮了,要是你跟小少爷一样高,我准一眼瞅见你。”
他冲小卷毛一笑,小家伙扑腾着要下地。
邵臣提着书包跟应辛一起上车,见对方还是闷闷不乐,安慰道:“长高不是一两天的事,你可以每天晚上都许愿试试。”
一天长一点,总会有点效果的。
实在不行他可以往小卷毛的鞋子里塞鞋垫,张叔叔就是这么做的。
开车的老张突觉背脊一寒,莫名有种种了一箭的感觉。
冬天皮肤容易开裂,崔阿姨给应辛抹上了香喷喷的润肤膏,走近的人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吉帆顺着这股香味回头,倏地睁大眼:“你终于回来了,应辛!”
应辛被他一个熊扑,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跟他解释了自己这段时间没来的原因。
“我知道我知道,小王老师都说了。”
吉帆牵着他来到班级的墙上,指着上面的名单道:“应辛,你看,你要跟我们一起上台唱歌,已经教了两天。”
应辛倏地瞪大眼。
唱歌?他不会的!
“我教你啊,”吉帆大包大揽:“我都会唱了。”
应辛抓了抓脸,跟着磕磕巴巴地学起来,有些苦恼,不知道哥哥会不会也要唱歌,如果是哥哥的话肯定一下子就学会了吧!
“同学们,临近期末,我们学校呢要举行期末汇演节目,根据上次同学们自主报上来的节目,有小提琴、跳舞、钢琴、武术表演……节目种类多,还是不错的。班上的小朋友基本上都参与了,现在老师想问问还有同学有补充的吗?没有的话老师就把表格交上去了。”
虽说着话,班主任的目光却直直望向窗边的邵臣,上周就他一个人没来,这番话就是对他说的。
可惜邵臣没什么反应。
下课后班主任亲自找到邵臣,问他要不要准备一个节目,邵臣当场拒绝,他不喜欢吵闹的环境,更不用说登台演出。
“这个,你看啊,”班主任循循善诱:“班上这么多同学都上台表演了,你是咱们班班委,是不是更应该带头表率一下,老师知道你的实力,希望你能替班级争得荣誉,老师心里觉得只有你能做到。”
邵臣眸光都未挪动一点:“那我不做班委了。”
班主任一噎:“也,也不用这样。”
她知道邵臣的性格,向来独来独往,对班上的同学也很冷漠,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要让他参加比赛,用团队的力量帮助他走出孤僻的困境,融入集体。
当然,难度也是相当的大。
她换了个角度:“这次的比赛获奖了能作为简历的加分项,对升入实验小学也是有帮助的,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邵臣站在桌子前,双眼沉静:“老师,我没有才艺。”
端的是一个油盐不进。
班主任扶额,只好又退了一步:“不单独表演才艺也没关系,咱们班有个大合唱,老师想让你来当领唱。”
邵臣:“我……”
“不能再拒绝了,”班主任眯了眯眼,拿出一班之主的威严,面露凶光:“你必须上!这是老师给你的任务!”
然而邵臣丝毫没被唬住,仍旧将没说完的话说完了:“我不愿意。”
小脸冰冷,那冷眼刀子嗖嗖的。
班主任:“……”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冰山,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简直是她执教生涯的滑铁卢。
没办法,她根本没办法,心力交瘁地将人放了回去。
“我守了半个多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偷我的狗……哼,别以为我会就这么放弃,我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钱昱杰跟同桌愤愤地说着,突觉一股香风袭来,扭头一看,是邵臣正从后面经过,脱口而出:“邵臣,你好香!”
邵臣瞥了他一眼。
钱昱杰好奇起来:“你报了什么节目,武术?”
眼神这么凶狠,打起架来肯定也很厉害。
邵臣没搭理他,武术要动起来,浑身是汗,他怎么可能喜欢。
等人转过去,他低头嗅了嗅自己。
很香吗?
前排的男生也在四处寻找:“什么味道,好香啊!”
身后的女生小声嘀咕:“好浓的奶味!”
邵臣:“……”
一回家应辛就发现小雪哥俩瘦了,围着雪人团团转,急得不行。
崔阿姨:“可能是中午出了会儿太阳,晒化了。”
应辛可心疼了,自己拿着小铲子去花圃中找雪,一点点铲起来,拍到雪人身上,“嘿咻嘿咻”的细小呼吸声,让人听着都觉得费力。
见他脸上泛起潮红,邵臣也拿了把铲子帮他,后来老张崔阿姨老管家纷纷加入铲雪行列,邵老爷子不知何时下了楼,笑容满面地坐在轮椅上给他们加油。
在众人的努力下,小雪兄弟晒化的身体很快饱和起来,圆润多了。
“呼!”
应辛喘了口气,学大人们驻着自己的小铁锹站着,像个辛勤的老农民那样擦擦额头的汗水,满脸欣慰的笑看着白白胖胖的雪人兄弟。
崔阿姨笑得不行,捏了捏他的小奶膘:“这么冷的天小心得冻疮,抹点雪花膏。”
应辛脸上手上全是雪花膏,扑向邵臣:“哥哥,抹抹。”
花香扑来,邵臣抵住他不让靠近:“太香了。”
应辛眨眨眼:“早上也抹了的。”
邵臣态度坚决,不抹。
他不奶,也不香。
“哦!”
见他真的不喜欢,应辛乖乖地收回手,身上的雪花膏自然风干,稍稍凑近就能闻到那股又奶又香的味道。
崔阿姨给邵臣换了瓶没有味道的防冻膏,又夸应辛:“乖崽好香,像奶罐子里泡大的。”
邵臣也跟着捏了捏小卷毛的奶膘,滑溜溜的,心想这弟弟好,又奶又香。
反正只要不是在自己身上,他就觉得挺好,听到小卷毛嘴里哼着调调,断断续续的,听不怎么懂。
本以为是哪个动画片的插曲,仔细听来又不是,一连几天应辛都哼着这个调调,越来越熟练,渐渐地歌词也能听明白。
邵臣正想询问这是什么歌,就见崔阿姨端着药碗往楼上走,皱着眉头,表情有些担忧。
因为儿子儿媳的事,邵老爷子心情抑郁,虽在邵臣面前强撑着精神,想尽力抽出时间陪他,但身体是瞒不了人的,直接反应就是精力不济,短短几天,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气色肉眼可见地衰弱下来。
“邵老先生,”崔阿姨苦口婆心:“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自责也挽回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小少爷现在好好地在身边,您要放宽心,养好身体陪他长大才行啊!”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吱呀”一声。
两人一齐扭头,就见邵臣站在门口:“爷爷”
邵老爷子坐起身,和蔼笑道:“爷爷的乖孙,过来,你们不是在书房看书吗?”
邵臣牵着应辛进门:“我过来陪爷爷下棋。”
随着应辛踏入门槛,邵老爷子当即闻到一股奶香,视线转到他身上,笑道:“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奶娃娃啊。”
崔阿姨忍不住笑了笑。
应辛一连好几天都被人说香香,早就习惯了。
爷孙两一下起棋来就心无外物,不管周遭的人了,应辛待了一会儿被崔阿姨带下楼。
天天都走的楼梯,崔阿姨却像在防着什么,眼睛四处张望,似乎暗影里藏着什么可怖的东西。
“乖崽,”崔阿姨低声跟问他:“晚上有没有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
应辛仔细看脚下的台阶,停住了才仰起头回答:“没有啊阿姨”
“那就好,”崔阿姨放心了点,牢牢牵着他的手:“听阿姨的话,晚上喝完牛奶后就睡觉,千万别一个人出卧室门,知道吗?”
应辛挠了挠下巴,有些苦恼,可是他要向爷爷许愿啊,今天的愿望还没许呢!
又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微醺的灯光下,隐蔽的角落里,应辛左右瞧了瞧,拿出小汤圆录音机,开启今日份许愿。
“爷爷,爷爷,”应辛对着小汤圆叫道:“应辛想快快长高,你听到了吗?”
这几天晚上他都超勤快的,等哥哥一睡着了就向小汤圆发起许愿,要快快长高快快长高……相信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长高了。
“小应辛晚上好,今天过得开心吗?有没有好玩的事跟爷爷分享啊?”
楼下,再次出来倒水的崔阿姨猛地顿住脚步。
心里头阵阵发毛,不会吧不会吧,那个声音又来了,不会真的闹鬼了吧!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掐掐手臂,确定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幻听。
——真闹鬼了不成!
眼皮疯狂跳动,崔阿姨抖着手放下水杯,抓起杂物间的扫把,掂量了下,觉得不够有安全感,扔了换上拖把,有点拖泥带水,没有杀伤力,又换上锋利的铲雪铲,精铁的重量将她的手臂肌肉都鼓起来,勉强找回一点武力上的自信,这才撸起袖子,哆嗦着一步步朝楼上走。
厚厚的绒毛毯,踩上去没有丁点声响。
然而她太紧张,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夜晚中就像棒槌擂鼓那样响亮,应辛原本在摆弄录音机,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就像有野兽在靠近,小羔羊警惕地瞪大眼,周围的空气一下子紧绷起来。
他吓得连忙捂住音响,从藏身的角落里探出头。
只见地面上出现一条长长黑黑的影子,长着又尖又长的獠牙,呼哧呼哧爬上来。
应辛倒吸一口凉气,手脚一下子就软了,幸好他有经验,所在的地方离房门不远,手脚并用地爬爬爬,顺着缝隙就呲溜进去了。
直到爬上床,他的心还扑通扑通直跳,大口喘气,刚才太过紧张,一时忘记了哭,回到安全又安静的小窝,就忍不了了,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邵臣是被他的眼泪淋醒的。
自从知道小卷毛的愿望是长高,每天晚上还神神秘秘出去进行“许愿仪式”,邵臣就默默将睡觉的时间推迟半小时,等小卷毛回来再睡,刚才已经迷迷糊糊的了。
“怎么了?”
邵臣问。
应辛一直记得现在是晚上,不能打扰别人,哭起来没声,只一下一下抽泣,被邵臣一安慰,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呜呜地一抖一抖,别提多可怜了。
照旧一无所获的崔阿姨将所有没人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放下铁铲,手都举酸了,手心出了层冷汗,正不知该松口气还是害怕的时候,听到应辛的哭声,扭身就往回跑。
“乖崽,”崔阿姨将铲子丢在门口,抱住泪水涟涟的应辛:“这是做梦吓醒了吗?别怕别怕,阿姨在这里,别怕。”
应辛抽泣着喊:“哥哥”
邵臣捏着他的手:“我在这里。”
好不容易安抚好小团子,崔阿姨给他们盖好被子,确信,小卷毛就是被那个声音吓的。
重新回到走廊,确定了不是幻觉,崔阿姨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只觉毛骨悚然,往日熟悉的布局——猩红的地毯,华丽的吊灯,回廊的阶梯,幽深的走廊……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恐怖的阴影,仿佛藏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瞪着枯槁污浊的眼睛暗自观察,走两步都心惊胆战的。
更何况对方还一遍遍叫着应辛的名字。
她不打算跟人说这种事,怕对应辛不好,人言可畏,本来应辛就被他爸妈叫“扫把星”,要是被人知道有个鬼在叫他的名字,岂不是更坐实了这些传言。
——还是要去寺庙里求符回来。
崔阿姨想,不管什么鬼魅,都给他镇压了。
第28章
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后,应辛是再也不敢晚上出卧室门了。
巴着邵臣睡着,第二天吃饭都有些恹恹的,哪怕面前摆着他最喜欢的云锦绿豆糕,也只是用鼻尖闻了闻,双手抓着桌沿,下巴软乎乎地磕在手背上,不大有食欲的样子。
经过一天的相处,邵臣问出缘由,见状有些着急。
虽然知道想长高光许愿肯定是不行的,但他见不得小卷毛萎靡不振,便出主意:“谁说只有晚上才能许愿,大白天许也行。”
应辛立时起身看他,漂亮水润的眼睛似是在问——真的吗?!
邵臣斩钉截铁:“当然。”
不是真的也必须是真的,他决定过几天就往小卷毛的鞋子里塞一块鞋垫。
应辛眼睛马上就亮起来了,恨不得立刻实验一下,跑到墙边,使劲去够邵臣留下的那道刻印。
邵臣拉住他,拿起一块云锦绿豆糕在他眼前晃了晃。
短暂离家出走的食欲重新占领高地,应辛嗷呜一口咬住,嚼着吃,表情美滋滋,小脸容光焕发,精气神全回来了。
老管家啧啧称奇对旁边人道:“小少爷这一手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
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哄人,智商情商都在线,以后肯定家宅和睦,未来的另一半有福了。
扭头却见崔阿姨面上不见喜色,郑重地跟他请了一天假,忧心忡忡往回走,似乎在盘算什么……不由纳闷,这是怎么了,大家都莫名其妙心情不佳,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下午邵臣照例陪邵老爷子下棋。
应辛看不懂,回书房看书,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心神不宁间遇到个不认识的字,下意识转向一边:“哥哥……”
旁边空空荡荡。
应辛发了会儿呆,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他也经常一个人玩,假装有很多朋友,一人饰两角,一人饰多角,想到这里应辛放下书,爬到邵臣的座位上,在宽阔的椅子里翻了个身,适合邵臣的桌子对他而言有点高了,他学着印象中哥哥的样子绷紧脸和脊背,翻开最上面的一本书,嗯……不认识,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索性这两天跟吉帆玩过家家,掌握了些演戏的技能,无中生有道:“这道题答案是13”。
说完用眼角瞥了旁边的位置一眼,好像另一个自己就坐在旁边,抬起懵然的小脑袋。
应辛觉得有些新奇,原来从哥哥的角度看下去是这样的,感觉自己瞬间变高大了许多,他握着小拳头抵在下巴,学着哥哥的口吻:“很简单,先这样,再那样……懂了吗?”
懂了吗?应辛。
耳畔好像响起哥哥的声音,应辛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酸酸软软的,摸了摸扶手,他准备去找哥哥。
蹑手蹑脚来到邵老爷子门外,应辛探出头,看向专心致志在下棋的爷孙两,邵臣侧脸专注,似在思索,脸上没什么表情,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邵老爷子倒是往外看了眼。
看了会儿邵臣,应辛觉得没那么想他了,注意到邵老爷子的眼神,缩回脑袋,不想打扰他们,转身去后山喂狗狗。
萨摩耶今天格外活泼,在草地上跳来跳去,应辛跟着它跑,不时被扑一脸雪,高兴得咯咯直笑。
它脖子上有条牵引绳,应辛没见过,以为是在哪儿套上的绳子,想给它解下来。
在他手指快摸到的时候,萨摩耶却突然一顿,耳朵扇动,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扭身跑向草丛。
“狗狗!”
应辛追着爬进草丛里,却发现在树丛掩映间,有个狗洞,比他肩膀都宽,对面传来萨摩耶吃痛的叫声,应辛从洞里望出去,原来是萨摩耶跑得太快,狗绳挂在了树梢上,又挣脱不开,叫得格外惨烈。
“你别怕,我来救你。”
应辛趴在地上,不顾湿润的泥土和雪把衣服弄脏,从洞口钻了出去。
他没发现萨摩耶早就不叫了,反而摇起尾巴,只以为它是看到了自己格外高兴,帮它把绳子从树枝上解下来。
萨摩耶一下子窜了出去。
应辛跟着转身,还没看清就被人一把死死抱住:“还想偷我的狗,我抓到你了。”
应辛:……诶?
书房内。
邵老爷子老神在在地落下一子,邵臣的白子落入四通陷阱,得势的星位被占,回天乏术败局已定,他放下棋子,收拾棋盘上的黑白棋。
邵老爷子喝了口茶,在他看过来时摆摆手:“今天就到这儿,爷爷也累了,去找应辛玩吧!”
邵臣小手一顿,有些不放心,邵老爷子这段时间精力不济,他想多陪陪他。
邵老爷子转向身后:“应辛人呢?”
崔阿姨笑道:“在后山喂狗呢。”
邵臣不自觉看向玻璃,那里正对着后山的方向,不过因为距离看不清情况。
“我这把老骨头很久没动过了,”邵老爷子笑了笑,驻着拐杖站起身来:“听说你们养了条小狗,爷爷也想看看,顺便陪你们逛逛。”
就在这时,老管家突然慌慌张张跑过来:“老先生,应辛不见了。”
邵老爷子大惊:“什么叫不见了?”
老管家也着急:“说是一个晃眼没看着,人就不知道跑哪……”
话没说完,旁边一个人影风一样窜了出去。
“……邵臣!”
老爷子没喊住人,加快脚步:“让保镖翻监控,赶紧找。”
……
偷狗,谁偷狗了?
狗洞外,被抓住的应辛懵然又小心地说:“我没偷狗呀”
语气软糯糯的,像是在跟人理论。
钱昱杰一愣,皱了皱鼻子:“还想赖账,我都抓你好久啦,妈妈说偷狗是犯法的,抓到了要让你去警察局坐牢。”
边说边在他身上到底乱嗅,香香的,这股味道似乎在哪儿闻到过。
应辛吓得缩起爪子……坐,坐牢?!
除了看动物世界,动画片外,电视偶尔也晃过法制节目,应辛知道做坏事的人会被警察叔叔抓到大牢里,剃光头发。
他惊慌失措地护住自己的小卷毛,连连摇头。
萨摩耶在他两身边转来转去,以为两个小主人在玩,时不时用尾巴打在他们身上,毛茸茸的触感让人心头发软,但想到有人想抓这么可爱的狗狗卖了吃肉,钱昱杰就非常生气:“去去,旁边去,人家都要把你拿去卖了你还贴过来。”
应辛眼眶湿润:“我没有做坏事,不要抓我。”
……也不要剃我的头发。
钱昱杰冷哼一声,听到远处保镖们叫自己的声音,高声应了,放松圈住应辛的手臂,改而抓住他的胳膊,因为刚才抓应辛抓得太急,手被树上的小刺扎了一下,钻心的疼,但他十分爱面子,不肯让别人看出来,逞强道:“没做坏事你哭什么?”
应辛吸了吸鼻子,他没哭,只是听到对方要抓他去坐牢有点害怕,但听到身后隐忍的“嘶”声,扭头看到他手上的划痕,担心道:“你的手流血了,我们去找大人吧,要贴创可贴的。”
说着还噘着嘴给他呼了呼,这种事他给邵臣做多了,熟能生巧,并不觉得有什么。
钱昱杰只觉手背痒痒的,脸飞快红了,垂下眼睛,怀里的小孩皮肤白,瞳仁又圆又亮,圆圆的杏眼非常可爱,一头毛茸茸的小卷毛翘着,看起来又乖又软,毫无攻击力。
心里头有股莫名的喜欢冒上来,钱昱杰不自觉放松了点力道,戳了戳他白白嫩嫩的小脸:“这样呢,还疼吗?”
应辛摇摇头。
钱昱杰放下手:“那以后就不要做坏事了。”
这回连声音都软了下来,语气变成规劝,哪还有一开始怒气冲冲的样子。
然而应辛却摇摇头:“我真的没有做坏事。”
没做过的事不能承认——爷爷教过他的。
“撒谎,”见他反复,钱昱杰又摆起脸色,不过这回没再加重力道,只抓住他两只手:“你敢说不是你拿东西偷偷喂我的狗?”
卖狗的第一步就是用吃的引诱狗狗,宠物店老板都说了,别以为他不懂。
应辛大惊失色,他不知道喂狗狗也不行的。
钱昱杰见他表情变换就知抓住了把柄,仿佛高高在上的大法官,正义凛然道:“你知道错了吗?”
暗地里却打着小算盘,好乖啊,香香软软的,比他的娃娃漂亮多了,带回去抱着睡觉一定很舒服。
应辛含泪:“我知道错了”
他下次再也不喂狗狗了。
钱家的保镖也找过来了,见自家小少爷抓着个软乎乎的奶娃娃,集体惊吓……这,这是哪儿来的漂亮小孩,小少爷该不会拐了哪家的孩子吧!
明明此行是捉拿拐卖狗狗的小偷,行正义事,钱昱杰却仿佛打劫归来的山大王,提溜着手里的小白兔,眉眼飞扬,小手一挥:“回家。”
保镖们拦在前头,苦着脸:“小少爷,这娃娃是哪儿来的,我们得给人还回去。”
附近的可都是有钱人,万一被找上门他们都担待不起啊!
钱昱杰眉头一竖,带着几分小心思:“他偷了我的狗,我要把他带回去算账。”
保镖们集体低头看向那只撒欢的萨摩耶,狗,狗不是在这儿呢嘛?
“……差点被他偷走。”
钱昱杰强词夺理:“反正他是我捡到的,就是我的了。”
保镖们看看不可理喻的小少爷,又看看被他拿在手里垂头丧气的小孩,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是干坏事的那个。
走是肯定不能让他走的,保镖们胆大包天地围住来路,不肯让他带走,苦口婆心,这是要结仇的事,不能干啊!
僵持了没一会儿,邵家也不是吃素的,通过监控发现应辛失踪的地方,很快邵臣就带着大批保镖找了过来。
他走在人前,面上焦急非常,呼出来的气变成雾气,氤氲了眉眼,汗水都顾不上擦。
直到看到应辛才松了口气。
应辛哽咽着红了眼,将手伸向他:“哥哥,我不要坐牢!”
邵臣:“……”
众保镖:“……”
坐……坐什么?
第29章
从一个奶娃娃口中说出“坐牢”两个字,着实震撼人心。
保镖们有志一同地转向钱昱杰,眼中全是不可思议,小少爷,你怎么可以这么祸害人家的小孩。
钱昱杰满不在乎,动作麻溜地把应辛往背后藏,他可是听到小卷毛叫邵臣“哥哥”的,万万没想到邵臣这种除了成绩哪哪都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弟弟。
他酸了。
邵臣忍无可忍:“你干什么,应辛是我弟弟。”
“现在是我的了,”钱昱杰像个抱窝的老母鸡一样不准他靠近自己,眼看邵臣面上怒气盎然,他眼珠子一转:“他犯错了,我要带他回去,等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才能放他回来。”
“想都别想,”邵臣一口否决:“应辛不可能犯错。”
就算犯错了他也要带回去,怎么可能让他跟别人走。
一只小手委屈地从钱昱杰两手下方伸出来,牢牢抓住邵臣的衣角。
邵臣握住应辛的小手,一把将人拉回身边:“乖,我们回家。”
钱昱杰恼怒地拉住应辛另一只手:“不行,他偷喂了我的小狗,别想就这么走了……卷毛儿你说,你错没错。”
被忽视许久的萨摩耶在几人脚边窜来窜去,到处都是熟悉的味道,让它格外活泼。
应辛有些踌蹴,心虚地垂下头:“对不起,我错了。”
邵臣:“……”
他冷冷怒视着钱昱杰:“是你的狗钻到我家里来,应辛看它可怜才喂了点东西,要怪也只能怪你的狗,你再乱说,我让波尔咬死它。”
一提到波尔,总有一只叫卫斯林的幼崽瑟瑟发抖。
这次他们找人也把狗带了出来,听到邵臣唤自己,兴奋地“汪汪”直叫,不顾脖子上的牵引绳奋力往前冲,愣是让它挤到了人前。
“嗷嗷”
萨摩耶吓得直叫唤,夹紧尾巴钻进草丛里。
“小白。”
钱昱杰追了两步,见有保镖比自己更快,想到应辛,连忙折返回来,却发现两人已经走远,两头都没捞着,气得原地踱步:“他吓走了我的狗,还带走了我的卷毛弟弟……不行,我要去抢回来!”
保镖们:“……”
讲点理,那那人家的弟弟,何时成了你家的,名不正言不顺,这冠名权可不是说拿就能拿的。
不过小少爷一向任性,他们也习惯了,一边跟在小少爷身后,一边将这里的情况报告给雇主。
浑然不知自家小卷毛又被惦记上的邵臣带人回到别墅。
应辛被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上楼换衣服洗了澡,邵臣将他全身上下检查过,没发现伤口和淤青,这才放下心来,重新给小卷毛绑了个小揪揪,脸上总算恢复笑意。
应辛张了张嘴,拿眼睛偷瞄他,忐忑道:“哥哥,我真的不会被警察叔叔抓去坐牢吗?”
邵臣:“……”
老管家“噗嗤”一笑,从保镖那里得知前因后果的他只觉得应辛可爱得紧,听说有人来访,让人看着两只幼崽,自己下去处理。
“当然不会,”邵臣将他抱上自己的座位,往他嘴里塞了块绿豆酥:“那个人骗你的,他就是想吓你。”
应辛满口香甜,美美地咽了几口,皱了皱鼻子:“他为森么要吓我?”
邵臣端着杯子去饮水机边倒水,听到楼下传来钱昱杰的声音,似乎想要见应辛,还说他是自己的新弟弟。
原本邵臣对钱昱杰没什么印象,既无好感也无恶感,但今天对方的态度触到了他心里某根弦,让他想起那个隔着千山万水还锲而不舍企图拐走应辛的卫斯林,一下子警惕起来,自然要防患于未然。
“他一看就不是好人,”邵臣严肃道:“你知道卖小孩的吗?他就是。他想把你拐回去,卖到深山里干活,然后拿卖你的钱去买零食吃。”
应辛喝了几口水,听到这话,杏眼慢慢睁圆了,铜铃似的。
缓了缓后,他怒道:“好坏!”
“对,”邵臣应和:“所以以后看到他知道怎么做了吗?还要跟他说话,跟他走吗?”
“不要不要,”应辛把头要得像拨浪鼓,抓住邵臣的衣角,心有戚戚:“哥哥也不要跟他说话。”
邵臣微感满意,并暗自下定决心,想跟他抢弟弟的人,决不能让他走进他家的门。
楼下,万般借口终于送走了钱昱杰和他找过来的家人,老管家站在门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这可真是个难缠的小孩,看来是盯上应辛了。要是普通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小少爷的同学,希望小少爷能应付得过来。
邵臣当然应付得过来,可以说他简直太能应付了。
第二天早课,他拿着红色的小本本站在班级门口,一身缩小版海军校服,金色袖扣烨烨生光,配上那冷淡的气质,从他身边经过的幼崽都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钱昱杰脚刚踏进教室就看到他在本子上划了一下,不由狐疑,要是以往他可能注意不到这种小细节,但是经过昨天的事,他对邵臣可是十分的关注,扭头看了一下,大惊:“你扣了我一分,为什么?”
邵臣面无表情;“纽扣没扣,头发乱,鞋没刷。”
钱昱杰扭头看身上的衣服,他今天起得晚,早餐都是在车上吃的,现在还困得慌,其他当然就将就了。
对方有理有据,他也就没法说什么,挠了挠头往里走。
一边走一边思索,他妈妈已经答应专门抽出时间来,等今天放学后就带他去邵家正式拜访,很快他就能看到小卷毛了,然后他就能问他愿不愿意去自己家玩。
他边走边想,丝毫没注意邵臣已经合上本子,看着他的背影。
——盯
然后一整天他都感受到了对方超出寻常的关怀。
“做操姿势不标准,扣一分”
“楼梯间推搡,扣一分”
“吃饭时间打闹,扣一分”
“上课睡觉,扣一分”
“打闹碰倒别人的汤碗,扣一分”
“打同学的头,扣一分”
“……扣一分”
“扣一分”
“扣一分”
“扣一分”
钱昱杰抓狂:“怎么会有那么多分好扣,邵臣,你是不是故意的?”
邵臣压根没理他。
班主任进门,例行班会,除了一些必要讲的安全知识和危险动作行为防范,就是操行分的统计。
“老规矩,截止到今天,操行分垫底的同学接下来一周要自觉留下来,辅佐小班成绩垫底的同学的功课,这是提前就跟各位同学家长商量好的,待会儿我会把名字发送到家长群里。”
“现在来看名单,唔……上个周我们班同学都很听话,没怎么扣分。”
她翻过一页,顿住:“让我抓到一个出类拔萃的。钱昱杰,22分,比倒数第二名整整高了十分,嗯,就你了。”
钱昱杰:“……”
他怒瞪旁边垂着眼收拾书本的邵臣,磨牙,他肯定是故意的。
另一边,嘉华幼儿园。
应辛也在收拾书包,眼看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小心地把小汤圆录音机搁在旁边,他一向听邵臣的话,知道白天能许愿后就把小汤圆带到了学校,没事的时候就对着录音机许愿,今天一天都过得很舒心。
先把书本装进去,然后是笔……期间总是碰到吉帆乱丢的画笔和书本,他顺手帮对方放进文具盒里,还有掉在地上的连环画。
应辛弯腰钻到桌子底下去捡,感觉有几个人过来,拿了什么东西又一溜烟跑了。
“哇,圆滚滚的,是什么东西?”
“好可爱,像个小汤圆。”
“咦,这里有个按钮。”
——“小应辛中午好啊,午饭吃得什么呀?”
几个小孩兴奋得吱哇乱叫,“他在叫应辛。”
应辛正觉有些奇怪,听到这句话猛地扭头,就见费书成拿着小汤圆朝他做鬼脸:“扫把星”
“还给我。”
应辛直起身,三两步跑到几人面前,伸手去抢。
“不给不给,”仗着小王老师没注意这边,费书成让人按住他,使劲嘚瑟:“小扫把星,还敢跟老师告状吗?”
“我不告状了。”
应辛十分着急,怕他摔了小汤圆:“你给我好不好,我不告状。”
费书成一把推开他:“就不给你。”
应辛比他矮,重心不稳,一下子倒在地上,额头差点撞到桌脚,下意识用手护住脑袋,正想爬起来,骤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费书成原本还想教训他,突觉眼前一黑,身体被狠狠推了一把,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带翻了一排桌子,最终倒在地上。
“啊!”
围在周围的幼崽吓傻了:“老师,老师,他们打起来了。”
说是打起来,不如说是费书成单方面挨揍,被打地毫无还手之力,一声声哭嚎着。
小王老师和老张一起挤进来。
老张也吓坏了,连忙将压在上面的人抱起来:“小少爷,你别冲动,老师在这里,有什么事让老师处理。”
看似劝架,实则在打量邵臣身上有没有磕到碰到,好在只是衣服上沾了点灰,被抱起来还不解恨地凌空踢了对方几脚,索性没踹到……老张又看向对面,见费书成也只是被撞倒了,身上没什么事,才狠狠松了口气。
刚走到教室门口他们就看到应辛被人推倒,邵臣脸色当时就变了,老张见惯了他冷淡安静看书的样子,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凶的一面,这样的眼神,放在一个孩子身上着实让人心头发冷。
“哥哥,”应辛爬起来,立马被邵臣抱在怀中,摸摸卷毛拍拍后背,后知后觉出委屈:“哥哥,小汤圆,他拿我的小汤圆。”
第30章
小汤圆?
邵臣知道那是应辛特别宝贝的一样东西,是个小录音机,连自己都藏着掖着不给听,搜寻一圈后发现掉到了角落里。
费书成眼里含着包泪,被小王老师轻声安抚也不见好转,看到邵臣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谁知对方看都没看他,上前两步将小汤圆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仔细检查没有损伤,递还给应辛。
应辛宝贝地放好,拉上拉链,背起小书包。
小王老师已经从刚才在场的幼崽们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领着费书成过来道歉。
邵臣身上还穿着校服,一看就知道不是他们学校的,而且冷着一张脸特别不好惹。费书成是个欺软怕硬的,不敢在他面前嘚瑟,老老实实道歉。
“上次也是你欺负应辛?”
之前邵臣没注意,现下一照面就想起上次小王老师给他看过的道歉视频,可不就是这个小胖子。
费书成呐呐地没说话,往小王老师身后躲。
“小朋友,”小王老师打圆场:“上次的事费书成道过歉,应辛也已经接受他的道歉,就算翻篇了,今天是他不对,以后我一定看紧他,不让他靠近应辛。”
邵臣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转向周围的幼崽们,他记得很清楚,刚才这些人拿着应辛的小汤圆,有的在笑,有的在乱按,明明看到应辛着急得都快哭了,也不肯把他的东西还回去……这还是自己看到的,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指不定怎么欺负应辛。
老张转动着方向盘,下高架桥,穿过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看了眼后视镜。
从幼儿园出来后邵臣就一直没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应辛晃悠着两只小短腿,靠在邵臣身上,一头小卷毛微微翘着,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窗外,似乎已经将刚才的事全然忘记了,对他来说只要在哥哥身边,其他一切都是小事,过眼云烟而已。
晚上,邵臣照例去找邵老爷子下棋,这回牵上了应辛。
通过昨天和今天的事情,他觉得要时刻把小卷毛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欺负/拐走了,外面的世界十分危险。
邵老爷子乐见其成,另外给应辛支了个小书桌,让他把书拿过来在旁边看。
“爷爷,”邵臣拿起一颗黑子,视线略微上移:“这一局我们添个彩头吧!”
嗯?
邵老爷子莫名:“什么彩头?”
他跟邵臣下棋一向随意,有输有赢,从来没有彩头,不知道自家孙子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邵臣垂下眼:“有输有赢,当然要有彩头。”
邵老爷子大感惊奇。
自家幼崽小小年纪就物欲寡淡一直是他极为头疼的问题,竟然有想要的东西了?
——这可是乖孙第一次开口。
他精神一振:“你说,想要什么彩头?”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输给小孙孙了。
邵臣朝应辛所在的地方看了眼,小卷毛端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书,眸光湛亮,时不时挠挠脸颊,不认识的字用铅笔圈起来待会儿问哥哥,发现他的目光,眼睛立马变成甜甜的小月牙。
“如果我赢了,爷爷答应我一件事。”
邵臣也冲他抿嘴笑了笑,回头:“如果我输了,我也答应爷爷一件事。”
“好啊”
邵老爷子已经迫不及待了,精神奕奕:“一局定输赢”
邵臣摇摇头:“三局两胜,爷爷不能让我。”
邵老爷子:“……”
想输的心这么明显吗?
邵老爷子:“好吧”
一面遗憾一面又觉得欣慰,他乖孙真是乖,在明明撒娇就能得到任何东西的年纪,却想试着用自己的能力光明正大获取,如此优秀的继承人,让他忍不住宽慰欣喜,看着邵臣带着婴儿肥却故作严肃的脸颊,微微一笑。
看得出邵臣非常看重这次比赛,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
邵老爷子一开始还想着要不着痕迹地输,后来发现完全不用自己放水,这小子已经能跟他斗个击鼓相当,不由也认真起来。
应辛看完一本连环画,其上圈圈众多,都是他不认识的字。
眼看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从书桌前起身,走到邵臣跟前,不出声,垫脚去看两人中间的棋盘,只见黑白棋错落,快把整个棋盘堆满了。
邵臣沉思不语。
邵老爷子眉头微皱,似乎陷入难题当中。
两人的神态十分相似。
半晌后,邵老爷子丢下白子,笑道:“我输了,说吧,想要爷爷答应你什么事?”
邵臣松了口气,也放开棋子。
应辛歪头,牵住哥哥的另一只手,发现他拳头捏紧,打开来手心全是汗。
“谢谢爷爷,”邵臣看着自己擦汗的小卷毛,低声道:“爷爷,我想让应辛跟我上同一所学校。”
“跟你一起上学?”
原来是这个打算,虽然诧异却并不意外,邵老爷子逗他:“你们成天都在一起,上学那几个小时都分不开?”
邵臣觉得很不好意思,耳朵都尖红了一点。
邵老爷子揉了揉他的脑袋,邵臣也没有躲,见他不说话,难得有些焦虑起来,紧张地望着他。
“别急,这件事可不能你一个人做主。”
“应辛呢?”邵老爷子看向旁边一无所知,忙着往邵臣怀里钻的小卷毛:“你愿意跟哥哥一个学校吗?”
应辛高声:“我愿意”
邵老爷子提醒:“哥哥的学校跟应辛的可不一样,要学很多很多东西,每天都很累,还有可能很辛苦也跟不上别人,应辛不怕吗?”
其实情况不尽然这样,邵臣的学校每年都有三个投资入学名额,这些孩子不见得成绩有多好,贵在家世。
但一个普通的小孩挤进这样一间都是天才的学校里,落差迟早会显现出来。这么说只是想给应辛打个预防针,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以后骤然遇到难题或者被打击了才不会过于无措。
“我不怕”
应辛的小奶音掷地有声:“我要跟哥哥一起”
“好,”邵老爷子弯下腰来摸摸他的脑袋:“应辛真乖,那爷爷交给应辛一个任务,画一幅你喜欢的画,在开学前交给爷爷,能做到吗?”
应辛肯定地点点头。
老爷子赞赏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他知道以应辛的体质无法进行太过消耗心力的学习,那就让专业的老师来挖掘他的特长,寻找他身上的闪光点,挑选适合他的科目,有针对性地培养。
喜欢画画,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出发点。
邵老爷子转向邵臣:“愿赌服输,爷爷答应你的要求了。只是现在临近期末,下学期再让应辛转学,你看怎么样?”
邵臣再含蓄也忍不住喜形于色,站起身:“谢谢爷爷!”
邵老爷子拍拍他的肩,满脸笑意:“你高兴就好。行了,爷爷也要休息了,去玩吧!”
经过这一遭他也想通了,父母都不可靠,他还能把邵臣交给谁。
与其指望旁人不如顺其自然,一切随邵臣的喜欢,只要他开心,冷淡点漠然点不合群又有什么关系,至少不会受伤害。
两小孩出了门就往游戏室走,途中遇到崔阿姨,跟邵臣说老张找他,见他走后一把拉住应辛:“乖崽来,阿姨有好东西给你。”
应辛迷惑,被她拉着走了两步,手里被塞了个巴掌大小的密封小袋子。
里面有一些透明砂砾,几束不知道什么的草,一张看不清字的三角形符篆,他翻来覆去看了看,想拿去给哥哥,被崔阿姨一把拦下来:“乖宝,这个啊,是阿姨送给你的礼物,别人都没有的,你悄悄放在身上,别让人知道,好吗?”
这就是她请假去求来的驱邪平安符,庙里香火鼎盛,都说很灵的,保管应辛戴上魑魅魍魉再也不能近身。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看着挺漂亮的,应辛迟疑:“是秘密吗?”
崔阿姨:“对,是秘密。”
应辛:“……”
他身上挂着好多人的秘密了,回去的路上应辛掰着指头数,爷爷的小汤圆,哥哥的毛毛虫,现在还有崔阿姨的小袋子,他有些苦恼……大人的秘密好多啊!
另一边,找到老张的邵臣得知对方并没有叫他,心想可能是崔阿姨听错了,转身的当头听老张“哎呀”一声,原来是撞到了院子里的雪人兄弟身上,从雪堆里抽出自己的脚,趁人不注意抓了几把雪覆盖上去,遮住踢出来的洞,小卷毛可喜欢这两兄弟,不能让他发现被自己踢坏了。
完事儿后他拍拍裤子,低头嘀咕:“鞋子都打湿了。”
邵臣一顿,不知想到什么,看向他的鞋。
小卷毛日盼夜盼,就想长高一点点,每天许愿还不够,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量身高。
奈何时间太短,天天喝牛奶也看不到效果。
老张回头,就见小少爷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张叔叔,你的鞋垫子还有吗?”
老张:“……”
胡说什么,我哪有用鞋垫子,没有的事,别乱说。
第二天一早,应辛迷迷糊糊睁开眼,扶着床头站起,碰倒了上面的照片,那照片是前两天邵臣应辛和雪人两兄弟的照片,洗出来后一张被框起来放在他们屋,一张放进了邵老爷子专门为邵臣准备的相册里,应辛当时偷看了两眼,有些好奇哥哥小时候的样子。
应辛扶起照片,看了眼鞋子所在的方向,转身趴在床上,屁股朝外一点点往下挪动,等脚触到地板,找到鞋子,穿上后就往刻着身高的那面墙走去。
鞋子是新鞋子,昨天哥哥送给他的,说收到新礼物也可以许愿,小迷信应辛当即许了个长高高的愿望,一整天爱不释手。
背部紧紧贴着墙面,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让开去看,原本平平无奇的一眼,倏地瞪大。
长……长高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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