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捉虫)倒V开始

    庭院风雨, 青瓦滴答,雨珠子顺着屋檐瓦缝往下坠,在窗前?结成一片细密的雨帘。

    江横随谢辞回屋,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通灵符,双手结印开阵。

    顺便将谢辞也拉进了通灵法阵中。

    闻修白入了阵, 萧翠寒与牧云生还未至。

    谢辞少言寡语。自然是江横汇报了春山城里情况, 说完后他先?问了符箓宗弟子近来可好, 留守徐庄的弟子目前?如何?了。

    法阵中, 闻修白的声音隔空传来,少见的沉重:“徐庄和徐庄附近四?座城池都已封锁, 无?脸神像的影响还在扩大, 你们要?尽快除去这场灾祸。”

    江横应了一声,“我们会的。”

    闻修白又?道, “西南魔界的封印松动,萧师妹带门下弟子与气宗弟子前?去协助加固封印了。”

    言外之意, 目前?星云观没有多余的力量来协助春山城。

    江横知晓原著剧情,知晓春山城之祸最终是谢辞解决的, 就算萧翠寒与闻修白来了也无?济于事。

    闻修白亦是担心两位师弟, 沉声说道:“我传信与几家仙门, 事关无?脸神像, 他们不日后便会行动。”

    江横正?想问是哪几家时, 耳边骤然响起低沉偏冷的声音。

    “不用。”

    闻修白一愣:“谢辞?”

    谢辞冷声, “让他们回去,不用前?来。”

    闻修白诧异不解,“为何??我听?霍群与封海回报, 无?脸神像影响甚远,若不能及时控制, 再拖下去恐怕酿成祸端。”

    谢辞想起昨夜着了道的江横,侧头朝他看了眼。

    江横挑眉,不解其意。

    谢辞移开目光,凝望窗外大雨,回复掌门师兄:“慕神本就是一种虚妄。”

    慕神。

    虚妄。

    闻修白瞬间懂了谢辞的意思。

    世家无?人?不慕神,无?人?不想飞升,更何?况是数千年来无?人?飞升的修仙界,遍地都是太虚期、大乘期的大佬,等着渡劫飞升的不在少数。

    偏生晏西楼斩神梯,断了所有修道者的念想。

    自此,神君不可下界,修士不可入神庭。

    而春山城的无?脸神像,对于沉寂已久的修仙界而言太具有蛊惑性?。祂传播的是神意,对于偏执、等待太久的人?而言,会误以为追崇无?脸神像是另一种飞升。

    这才是大祸。

    闻修白音色凝重:“我会尽可能地去拦下他们,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恐怕局面不是你我能控制得?了的。”

    谢辞凝神,俊美的面孔波澜不兴,淡声道,“我看着办。”

    闻修白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不寻常,让千里外的他都感到一丝陌生的冷意。

    “小师弟?你当如何?。”

    谢辞不答。

    通灵法阵中沉默了良久,江横轻咳了声,打破沉默,“牧师兄呢?”

    萧翠寒下山去了,一直没进通灵法阵,可牧云生不是吃瓜八卦宅男吗?

    闻修白道,“你入春山城那日,云生就闭关了。”

    江横道,“还在汐音崖上?”

    闻修白嗯了声,复又?叹了口气,颇感无?奈:“云生是我们师兄弟中修为最高深的一个,却被天?命所困,屈居山上。”

    闻修白知道,每次观中有师兄弟下山历练,牧云生便会择日闭关。

    因为,不管星云观的弟子还是宗主在山下遇到麻烦事,他都帮不上忙,只能在山上听?着传来的消息。

    久而久之,牧云生便习惯了在师弟们下山时闭关。

    江横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没有说无?脸神像与牧云生长得?一模一样。

    通灵结束。

    江横静坐一旁,回忆原著。

    原著江横在被人?拆穿伪善面孔、被女主不齿后,开始了丧心病狂的黑化,魔族狗腿子、正?道败类……最后他恩将仇报,挑起八大仙门围攻星云观数月,致星云观死伤无?数,尸骸遍山。

    萧翠寒战死。

    闻修白战死。

    星云观战至最后一人?,牧云生。

    手持万象,守星云观七天?七夜。

    一直等到入了魔的小师弟谢辞回到山上,牧云生才合眼,自此身?死道陨,魂飞魄散。

    江横当初看到这里,可谓是:直男有泪不轻弹,除非实在忍不住。

    哭得?稀里哗啦的,一整夜没睡。

    叹了口气,江横在脑中呼喊‘系统爸爸’,遗憾的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他想问系统,自己入春山城便已改动了原著线,这个修仙世界尚未坍塌,那是不是意味着后面的剧情也可以去改变?

    江横在脑子里喊得?声嘶力竭:系统,系统,爹?爹你出来,我有话问你,爹!

    窗外雨势汹涌磅礴,吹断花木细枝,打翻池塘莲叶,锦鲤早就躲在最深处。

    明明还是晌午,晦暗不明的天?色给人?一种黑云压城的压迫感。

    飞鹤门的弟子前?来叩门。

    柳云涛和另外几个大修士前?来找谢辞、江横议事。

    实际上他们躲在西华苑半步不出,对外面的事情所知甚少,全是来打探消息了。

    江横简单地聊了几句,不曾提及神像面孔的事。

    柳云涛面露担忧,转身?朝坐在窗边的谢辞施礼一拜,“谢宗主,如今这劫难要?至何?时才能弥平,你可有法子了?”

    谢辞指间摸索着茶杯光滑的壁面,看着屋檐急雨,平静淡然。

    “快了。”

    柳云涛身?旁的长者道,“谢宗主,有什么是我们武阳府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谢辞头都没回一下,将瓷杯放在桌上,“没有。”

    其他家的修士们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他们是诚心诚意地想帮助谢辞的。

    江横却明白谢辞的意思,怕他们忙没帮上反倒是成了信徒,只是谢辞这番孤傲姿态恐怕惹了旁人?不快。

    江横朝众人?一笑,解释道,“外面情况凶险,无?脸神像蛊惑人?心的力量太强,多少修为高深的仙家都着了道,我看在思及万全之策前?,诸位不如暂且留在西华苑吧。”

    谢辞侧转面容,利落转折的下颚与颈线十?分优美,他微抬起下巴看了江横一眼。

    似在怪他多言。

    江横一笑。

    众人?也都表示理解。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锦衣的弟子扬声说道,“我大师姐就要?来了,这无?脸神像怕是嚣张不了多久了!”

    江横挑眉,看了眼说话的少年,扎着大马尾,发间挂着三根雪白的狐毛发坠。

    “你是河朔玄幽门的弟子?”武阳府的长老捋了把胡须,看向说话的小子。

    少年将手中把玩的狐毛发坠往脑后一抛,语气颇为轻傲,“正?是,我大师姐便是天?下刀宗的惊鸿仙子,与天?下剑宗的谢辞齐名。”

    后面三个字他没说。

    但?在场众人?俱是一惊,无?人?不知——舒沐心。

    江横一听?“惊鸿仙子”四?个字时眼睛都亮了,难怪这狐毛小子这般嚣张。

    惊鸿仙子舒沐心。

    河朔玄幽门的门主亲传大弟子,下一任门主继承者,刀界惊鸿,修仙界冠绝仙子,北域第?一美人?……

    这些殊荣都算不上什么。

    重要?的是,舒沐心在原文中会成为谢辞的对象,更是江横的痴恋不得?的仙女。

    此处江横不仅仅是指原著炮灰江横,谢谢。

    江横躺病床上追文的几年,舒沐心简直就是他在二次元的白月光,没办法不爱!和谢辞更是虐恋情深,让他没少红眼眶。

    谢辞敏锐地发现,当玄幽门小子说出‘惊鸿仙子’四?个字后,江横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不见了,转而化作一抹意味深长的郑重与沉默。

    聒噪的人?一旦安静下来,想让人?忽视都难。

    谢辞多看了江横一眼,发现他那双往日笑意盈盈的桃花眼竟是慢慢地变红了。

    谢辞指间细细地摩挲着瓷杯,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在想什么?

    马上就要?见到老婆了,江横是又?激动,又?害怕!

    当初可不就是反派江横从中作梗,以魔族为饵,颠倒黑白,挑起了星云观与玄幽门的立场矛盾,仙门围剿星云观时,舒沐心更是为谢辞而死。

    师门被屠,老婆惨死,谢辞悲痛欲绝吼……修为大增!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惊鸿仙子是江横杀得?。

    严谨点,是原著江横。

    草,剧情和角色已经被提上了议程,江横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

    他疯狂地在脑海中call系统,系统爹,系统爷爷,爷爷,爷爷救我!

    屋中修士已经退了出去,只剩下谢辞与江横二人?。

    谢辞喝完杯中剩余的两口茶,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江横,他脸上的神情越发恍惚,眼眶暗红,似中了邪障般。

    谢辞落下茶杯,偏过头看向他,难得?主动地开口,“你是怎么了?”

    落杯声清脆,江横惊了一下,听?见谢辞在问他话,咽了咽口水,唇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那个,我们算的上是生死之交吧!”

    谢辞抬眼,鸦羽浓密的睫毛如扇子般打开,一双灰绿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江横,没说话。

    以前?的江横处处与自己作对,搬弄是非,说什么打死都不会踏入剑宗山头、不会跟自己一起下山除妖,言辞之间尽是嫌弃。

    这三十?年来,江横性?子变化不少,大抵是想明白那些烂俗的手段不入流,想学话本子上的方式来折辱人??

    谢辞心如澄镜,眼神晦暗难明的瞧着他。

    江横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呼吸都急了起来。

    他心想这三十?年来自己处处让着辞宝,加上这次无?脸神像的事,自己舍命相救,辞宝不至于不讲情面吧!

    他厚着脸皮,走过去扯了扯谢辞的袖子,笑着问:“就算不是生死之交,说声朋友不算过分吧,谢师弟?”

    谢辞很轻地一笑,垂眼看向江横抓着自己袖子摇晃讨好的手。

    很奇怪,这与《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有些许不同。

    两人?的地位。

    就在江横被他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收回手时,谢辞竟是抬手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江横内心暗爽,凝重的呼吸都轻了些许:稳了,辞宝给我盖章了!

    谢辞音色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是。”

    还好系统是个讲究人?,安排自己穿书的时间早,这一切都来得?及拨乱反正?。

    江横开心起来便反客为主,反手将谢辞的大手一抓一握,蹬鼻子上脸,“谢师弟,昨夜师兄我夜观天?象,给自己算了一卦,日后师兄恐怕有一死劫与你相关。”

    他缓缓说道,边说边表情凝重地看着谢辞,大拇指摩挲着谢辞的手背,安抚辞宝。

    谢辞手掌心有着练剑留下的薄茧,有些硬,却给人?十?足的安全感。但?是手背,很是细腻光滑,让江横忍不住多摸了几把。

    也不知谁在安抚谁。

    谢辞冷眼看着他的胡作非为。

    “运气好的话我尚能苟活于世,运气不好的话,师兄我可能就没了。”江横吸了吸鼻子,很是哀切,“谢师弟,你懂师兄的意思吧?”

    窗外风雨如晦,不甚明朗。

    谢辞脸色着实有些冷漠寡淡,凌厉的面部线条都如雨雾一般疏离生硬,漂亮又?显得?不近人?情。

    他那双灰绿色的眸子在江横身?上打了个转,薄唇轻启:“你昨晚不是晕了吗?”

    “……啊?”江横细想昨晚之事,忍不住暗骂,草率了!

    他尴尬一笑,强行解释,“谢师弟就别管是昨晚还是前?晚,反正?就有这么一回事儿,我命中死劫与你有关,明白了吗?”

    谢辞将手从江横掌心里抽出,不冷不淡的‘嗯’了声。

    江横满心焦急地等着他后文,耐不住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余光瞥见谢辞手边的茶杯是空的,他福至心灵般给谢辞满上。

    半晌后,谢辞瞥了眼小茶杯,再问江横,“所以呢?”

    江横情深义重道,“你的师兄,也是你的生死之交,他遇到死劫了,你救还是不救?”

    谢辞淡声,“你想我救你?”

    江横眼眸一亮,唇边浮起一丝压不住的得?意弧度。光是‘救我’还不够,‘救我’可不一定?能保命,自己一定?要?让谢辞给出更为精准的承诺!

    江横俯身?凑到谢辞面前?,眼对着眼,鼻尖对着鼻尖,哀伤无?奈地望着他,语气悲伤。

    “我在想,若真到了那天?,希望谢师弟能保我一命。”

    虽说这个穿书系统不会强迫他走原著线,他能小小的改变原著剧情,世界也没有崩坏坍塌,但?江横心里总觉得?不安,毕竟物理老师常说——能量守恒定?律。

    再换句话说,政治里的哲学,量变引起质变。

    他所有没有崩坏剧情的改变,其实都对未知的剧情增添了风险,也许将来会有更麻烦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谢辞抬手,并起的双指按住江横的眉心,将近至吐息拂面的某人?给推开了,隔开了二人?间的距离。

    江横老老实实地站好,眨了眨无?辜又?悲伤的桃花眼,眼尾残留着暗红与些微水色,看上去更是可怜。

    谢辞没什么情绪地瞥向他,对于江横所言,他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淡声应了一句,“若当真如此,我能保得?住的话,自当会护你周全。”

    “!”江横瞬间舒眉展颜,甩袖撩袍在谢辞对面的空座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压住喜悦,郑重感激:“有谢师弟这句话,师兄我就放心了!”

    内心狂喜:你他妈是男主,后期就跟外挂一样的存在,只要?你承诺肯保我,就不存在保不住的情况!

    是么。谢辞听?着他这番俗话,眸光却是越发的晦朔暗沉,如窗外天?色般,叫人?看不清楚,想不明。

    是不是,有一种可能。

    一千零一夜里面的师兄,也可以是师弟。

    第23章

    这雨一直下到了傍晚。

    桌上的茶已经换了三四壶了, 摆上了打发时间的棋盘。

    黑白点落,九宫神游,手起子落间江横心里清楚, 自己不是谢辞的对手,被他杀了个片甲不留。

    玩了会儿也乏了, 便拉着谢辞去禅璎飞升前的书房里转转, 遗憾的是没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他便挑了几本怪谈志异, 随谢辞回房去。

    谢辞不是没想过?‘请’江横回他自己房间, 他要?休息了。

    但?江横理直气壮地推开谢辞的房门,绕过?他径直走了进去, 仿若自己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还不忘抬手指了指屏风后面的软塌,跟站在?门边的谢辞说了句:你去床上休息吧, 我看书不会打搅到你的。

    谢辞自是没有在?屋中有人的情况下上床睡觉的习惯,亦坐在?靠窗的桌案前。

    窗外的阴霾潮湿爬上了香木窗台, 蔓延至屋内,光线昏暗不明, 泛着雨水的湿润气息。

    江横垂眼翻看古朴发黄的书册, 细白的指尖时不时地刮过?纸页, 在?轰隆大雨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辞弹指点上了一盏烛火, 盖上了琉璃盏。

    光线忽明, 暖橘的一盏明火萦绕在?二人身边。

    江横垂下的睫毛在?瓷白的肌肤上投出纤长的细影, 他抬了抬眼,看向对面仙姿玉貌的青年。

    谢辞的脸被光照着,深色的衣衫与?他背后昏暗的一片融合在?一起, 更显得沉迷而冷清。

    江横从垫手肘的厚厚一摞书册中随手抽了本古籍丢给他,“闲着也是闲着, 看看。”

    封面是一枝半开不开的金色牡丹,绿叶缠枝,有无?形温润的灵光辉映,与?其他泛黄发旧的书册很是不同。

    谢辞的目光落在?封面的一排小字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在?抚摸封面的手指间传来?。

    他脑海在?一瞬间神识激荡——

    这几天不断在?脑海中重?复的错乱画面又一次袭来?,理不清剪不断,每一个断掉的片段,陌生的人和事……不断重?复的事情,音容笑貌,生离死别,匆匆地在?他意识中闪过?。

    在?心?底,留下深黑的暗洞,无?边的困惑。

    江横若是此刻没被书中精彩的神话故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定会发现谢辞满身都是无?法隐藏的异样。

    谢辞整张脸在?一瞬间变的雪白,琉璃盏的暖色灯火也无?法在?他冷清如冰雪的面容上留下一丝温暖的色泽,他漂亮的唇角褪去了血色,整个人似沉溺在?巨大的痛苦和无?解中。

    风雨如晦。

    亭台院落皆被大雨冲洗一空,草木摧折,花叶泥泞,碧玉琉璃瓦被洗的发亮。

    江横津津有味地翻看书页,偶尔喝一口茶,悠闲极了。

    许久后,谢辞用汗水浸湿的手指翻开了封面。

    他没有用灵力抽取整本古籍的内容,在?他指尖快速地翻过?的每一页,插画与?内容,与?他脑中凭空出现的记忆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仿佛这本古籍于他而言,曾翻阅过?七八遍,倒背如流。

    谢辞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天他总是在?睡梦间频频的梦见一些无?法解释的片段与?回忆。

    所以昨夜,他才提剑利落地杀了那群信徒。

    和梦里?一样。

    杀人,于他没什么感觉。

    “看什么,这般入神?”江横手里?的看完,打了个哈欠。

    许是灯火幽微,江横没注意谢辞的脸色与?阴郁的眼眸。

    谢辞合上手里?的古籍,还给了江横。

    他注视着江横接过?古籍,细长的手指拂过?封面的金色牡丹,听着江横夸赞这花雕刻得极为精致,然后翻开查阅。

    江横一脸寻常,桃花眸子亮晶晶的,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果然,和梦里?一样,这些离奇的梦境和片段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不会察觉。

    哪怕江横,也不会记得。

    江横细细地看着古籍,突然咦了一声,兴奋地看向谢辞!

    “谢师弟,你是想让我看这个?”

    谢辞见江横面上流露出喜悦激动的神情,便知他看见的只是古籍中对于禅璎飞升的记载,而不是他想让江横去看见的内容。

    江横凝神静气,仔细地看完这一段记述,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禅璎飞升前春山城曾爆发过?大规模的殇疫,殇疫传染极强,被感染的人身上会长出红色的斑点,七日腐烂,半月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殇疫非邪非魔,来?得离奇古怪。禅璎也束手无?策,四处求医,仙门大修士也没少来?,查不出原因,这些修士也感染了殇疫……

    久而久之便没有人敢来?了。

    春山城紧闭,只进不出。

    七月初,春山城已是死城,已有六十万户感染殇疫,其中有些人已经腐烂的不能称之为人……

    七月中,八十万户感染殇疫的百姓,自发地走入祭坛,点燃了火。

    那群被殇疫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腐烂尸体在?大火中欢呼跳跃,为春山城祈福。

    一求风调雨顺,万物复苏。

    二求城主禅璎,仙道长明。

    大火烧完了一切,殇疫也在?春山城消失无?踪,禅璎渡劫圆满,天降神梯。

    那日,禅璎一袭华丽瑰灿的仙服加身,牡丹金面,踏神梯,受天赐封——怀素神君。

    天黑雨急,狂风肆虐。

    琉璃盏中的烛火跳跃,灯芯噗嗤的响。

    江横将书中记载讲给谢辞听,沉声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如今春山城的无?脸神像与?殇疫很是相?似,当年殇疫死了八十万户,难道这一次也要?如此?”

    谢辞不答。

    江横亦在?思忖,殇疫让人体无?完肤,如鬼如妖,但?意识清醒。无?脸神像不会伤害肉身,却会失去意识。共同点是,传播极强,来?协助的仙门世家也有不少中招的。

    江横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好似触碰到了什么,但?又没完全想明白。将拿来?的书册话本全翻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用得上的。

    他靠坐在?窗边,看着黑压压的雨天,心?情没由来?的陷入了一阵沉闷。脑中想着禅璎与?无?脸神像的关?系,破局的关?键……

    听着雨声,他轻微地眨了下干涩的眼眶,耳边传来?遥远的咚咚声响,仿佛是穿透了万丈云层,古老厚重?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地撞在?他的耳膜上,心?上。

    江横听了片刻钟声,凝眸不解,侧头望向谢辞。

    谢辞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烛火,好似无?事发生。

    江横疑惑地问,“你有没有听见钟声?”

    谢辞目光移到江横脸上,起身关?了窗,藏在?袖中的手悄悄地落了一个诀在?屋中,挡住外界的声音。

    他不动声色地回答江横:“你听错了。”

    江横摇头,他确定自己听见了。

    哪怕谢辞关?了窗,他还是能听见一声又一声地咚咚声,是谁在?敲钟?

    他起身朝外,推门离开。

    是谁?

    谁在?敲钟?

    屋外雨势更急,天幕阴沉的像是一张发了怒的黑脸,豆大的雨滴飞快地冲刷在?江横身上。

    他甚至都忘了掐个诀用灵光护体。

    透过?西华苑上空的结界,江横看见了在?黑暗中不受风雨影响的金色光柱,层层叠叠的乌云从光柱周围散开,堆积。

    钟声刺耳,江横脑袋一片轰隆隆的疼。

    他出了西华苑,守门的修士问他要?去哪。

    他也不知道,钟声似从四面八方而来?,没有具体的方向。江横脸色苍白地顺着街道走着,死死地拧着眉,辨认钟声从何而来?。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青石地面上贴着一张张被雨水泡湿了的纸草木黄纸。

    人世间死了人撒的纸钱。

    江横瞳孔一缩,缓缓地抬起被雨水浇湿的沉重?脑袋,布满血丝的眼望向视线能及的前方。

    雨如珠帘,青石路上堆积着纸钱。

    几乎是同时,长街尽头传来?熟悉的诵音。江横紧盯着那个方向,昏暗天色下,出现了送葬的人。

    他们?披麻戴孝,穿着灰白的孝服,头上缠绕着白麻布头巾,面上无?悲无?喜。除了抬棺材的,剩下的人秩序井然地排列成行成列,手捧无?脸神像,齐声呼喊——

    无?神无?我,无?仙无?魔。

    自此天地,长安喜乐。

    江横纵然被钟声折磨得心?力交瘁,但?还算清楚,未时刚过?。

    今日天色不详,但?还算是白天。

    乌压压的黑木棺材在?雨中被送走,一口接着一口。

    江横满是疑惑地望着,是什么时候城中死了这么多人的?

    “师兄,该回去了。”

    不真?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横闻声愣了许久,回头看见谢辞站在?雨中,那双灰绿琉璃的眸子比天色更加晦暗,遥远地望向自己。

    江横嗓音涩哑,“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辞没说。

    江横耳畔的钟声越来?越响,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侵占他的意识,迫使他将视线从谢辞身上转移到抬棺的送葬人,还有被他们?捧在?手心?的神像。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群白色孝服的人手里?的神像,竟一尊接着一尊地回过?头,用不存在?的眼睛盯着江横。

    江横被攫取了目光,呼吸都窒了一瞬——

    那一张张没有脸的神像,仿佛在?对他说:你不向往人、神、魔三界一统,无?争无?战的喜乐世界吗?

    我……不向往。

    吗?

    江横听着钟声,跟上了人群,慢慢地张开唇,发出和送葬人一样的声音,整齐而虔诚。

    无?神无?我,无?仙无?魔。

    自此天地,长安喜乐。

    谢辞皱眉,眼看着江横越走越远,他脑中闪过?不同的片段。

    如果他不拦下江横,那么江横会死在?春山城,化作金色的齑粉。

    他要?赌吗?

    赌江横会不会化作齑粉。

    赌脑海中的诡异片段是不是真?。

    最终,谢辞看着渐行渐远似要?从眼前消失的江横时,他没有赌,跟了上去。

    谢辞步履轻快,片刻便到了江横身后,上前抬手,不轻不重?地落在?江横湿透了的肩上。

    “师兄,回去的路你走错了。”

    第24章

    大雨中, 送葬的行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和这雨天一样,停不下来, 也看不到头。

    江横浑浑噩噩地看着四?周的人,他看见谢辞的嘴角一开一合, 在和自?己说话。

    但江横听不清谢辞说了什么。

    混沌的钟声和信徒的诵音交织成绵绵密密的网, 漫天纷飞的纸钱被雨水打湿, 落在江横周身。

    他如蚕茧般包裹着, 直觉告诉他应该跟上这群人。

    而腿脚走动?不了半步。

    “江横。”谢辞冷冷地看着神识不复清明的人,手压住江横的肩膀, 试图压下他混乱的意志。

    耳边钟声渐渐远去, 脑中却传来那熟悉的,不辨男女的空灵之音。

    声音在同他说:跟上去, 别停下。

    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停下,你会?害死他的。

    你是谁?江横问它。

    是无脸神像吗?

    我会?害死谁?

    我要?继续往前走, 跟上他们——

    吗?

    没有回应,在江横迈出沉重步伐的一瞬, 眼?前白光骤然闪过。

    一道冰蓝色的灵力点在了他眉心?, 孤绝霸道的灵光徐徐不断地注入他的身体, 片刻间?荡清了灵台混沌, 拨雾扫云, 明月清辉。

    江横望见了谢辞点在他眉心?的剑指, 冷白如玉,修长有力,点点灵光挥洒。

    见江横涣散聚不起光的眼?眸终于恢复清澈之态, 谢辞便收回了手,瞥了眼?送葬的行人, 淡声问江横。

    “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他声音很冷,冷的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似冰似雪。

    江横意识是恢复清楚了,先前血管鼓跳的脑袋仍旧残留着乱哄哄的疼。

    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站在一群穿孝服的送葬人群里。他转身看了个遍,这些人一个个捧着无脸神像,跟着棺材往前走,口中念念有词。

    一抹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脚底窜到了头顶,江横打了个寒战,连忙往谢辞身边靠了靠。

    男主护体,所向?披靡!

    谢辞冷眼?睨他,胆子不大还敢乱来?

    江横看着一口又一口棺材,刚镇静下来的心?轻易地被吊起,好奇地追问谢辞,“怎么?死的?”

    谢辞本想告诉他‘是我杀的’,但见江横满眼?认真,他选择了沉默了些许,最后只?说了句:“江横,你生病了。”

    这话……谢辞就算不说他自?己也清楚。江横多少也感觉得出来,自?己莫名其妙地追着钟声出了西华苑,跟上了这群送葬的人……如果不是谢辞拦住他,自?己此刻回去往何处?

    或许,早就不对了。

    江横脸色一白,手指颤了一颤。

    从他和中招的那些人一样都?可以看见无脸神像的脸时。

    他就因为?好奇心?,被迫地接受了‘神意’。

    之后在雕心?小筑当着师如弗的面补上了无脸神像的面孔,与神像的脸对视。

    昨晚祭坛上不受控制的凝视神像,想要?拜神。

    今日傍晚听见的钟声。

    而这些异样,谢辞全都?没有。

    江横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额头冷汗,不怪系统爷爷不让他进春山城。

    这玩意儿,没男主命就别来硬逞能!

    不对,江横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他反手拉住谢辞干净柔软的袖子,声音发紧地问道:“当日沧默这些剑宗弟子中招时,你没能拦下他们吗?”

    谢辞能三番两次的拦下自?己,不希望他成为?无脸神像的信徒,那为?何没能拦下自?家宗门的弟子。

    谢辞闻言眸光紧了一瞬,而后错开与江横对视的目光,随意落在一口棺材上,停留了了片刻后回答他,“嗯。”

    连谢辞都?拦不下,恐怕是遇到更棘手更麻烦的了。江横思忖着会?是什么?力量挡下谢辞,压根没有怀疑谢辞这句话的真假。

    他见谢辞冷着张没什么?情绪的俊脸,想来堂堂剑宗宗主没能护住下山的宗门弟子,恐怕辞宝内心?也不好受吧。

    抓着对方?袖子的手索性一把搭在了谢辞肩上,拍了拍,江横郑重地安慰道:“谢师弟,等?无脸神像之祸了结后,沧默他们也都?会?回来的。”

    谢辞侧头,弧线冷清的下颌与颈线格外利落,垂眸寡然,余光瞥见被雨水冲刷的狼狈不堪的江横。

    他没说什么?。

    只?掐了个护身的决落在江横身上,替他避开了傍晚凄冷的风雨。

    再顺手将江横身上湿透了的衣袍蒸干。

    江横感受到一阵暖意贴着皮肤流过,才发觉自?己淋了这么?久的雨,竟忘了遮蔽。

    随机朝谢辞一笑,内心?感叹——辞宝真是个外冷内热的好兄弟!

    两人回了西华苑。

    外面送葬的队伍声势浩大,金光灿然,西华苑中多少传回了些消息。

    按照规矩,要?入西华苑便要?撩开衣袖给门口守门的弟子查看手背,是否有神印。若是印有‘叛’字,则可以进去;若是‘无’字则是无脸神像的信徒,不能进。

    靠近西华苑,见门口两个道家弟子守着,江横藏在袖中的手陡然间?隐隐发烫,腕骨生出一片撕裂的灼热感。

    坏了。江横暗道不好,脚步一顿。

    谢辞回身侧头看向?他。

    江横眨巴眼?看谢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垂在身侧的胳膊,再悲催地看向?谢辞:你懂我意思吧?

    谢辞心?领神会?,微一点头,隔着轻绵如云的衣袖抓住江横的手,指尖好巧不巧地落在江横烈火灼烫的腕骨处。

    进西华苑时,门口两人正要?过来验字。

    江横整个人都?绷紧了,他不是怕被人看见自?己手腕、不让他进西华苑。

    他怕的是手背真的被打上了神印,不管是‘无’还是‘叛’,这晦气玩意儿,他是一个都?不想要?!

    谢辞将手腕给两人看过后,薄唇轻启,“不用验了,他和我一起出去的。”

    果然,守门的两个弟子听话地朝二人施了个礼,便让开了。

    毕竟这个时候的谢辞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唯一的希望。西华苑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被无脸神像蛊惑,唯独谢辞不会?。

    谢辞去过祭坛,与信徒接触过,碰过无脸神像,却不会?被神像吸引,足以说明谢辞道心?纯净,不受外界丝毫干扰。

    所以谢辞说‘不用’便是不用。

    —

    入了西华苑,谢辞便松开了江横的手腕。

    江横忐忑不安地跟着谢辞回房,点了灯。

    他隔着袖子捂住发烫的地方?,问脱去外袍的青年,“你就不怕我腕骨上出现‘无’字神印吗?”

    “不会?。”谢辞看都?没看他一眼?,将外袍丢在一旁,细净了手后燃了一截天心?木枝在香炉中。

    男主的天运和自?信,本就是炮灰羡慕不来的。江横无语凝噎,走过去问,“如果是‘无’字,会?怎样?”

    谢辞指间?把玩着天心?木枝,听他这样问,沉默了一晌,将细细的一截木枝折断,丢入了桌案上的香炉里。

    轻袅淡白的香烟冉冉升起,舒心?淡雅的木质冷香填充了整间?房,散去了雨天的阴郁潮湿。

    如果是‘无’字,江横会?走不出春山城,死在这里。

    谢辞脑海中的混乱的片段时不时地闪现,有血腥的残忍的画面,笔直地冲击他的视线,疯狂给他暗示。

    所有被打上‘无’字神印的人,都?会?被心?甘情愿地献祭掉。

    或者?说从他们开始信奉无脸神像的那一刻起,就不能称之为?人了,尽管他们还保留着人的一切。

    谢辞推开了窗,伸手接住了瓢泼的雨,凉丝丝的。

    这就是神的力量吗,如一片光,如一片雨,润物之时温柔地无声,霸道地令人无处可躲藏。

    神意降下之时,世人无从幸免。

    江横见谢辞不答,他心?中也没了底。吸了口气,然后一层一层地撩开长袖。

    细白的腕骨上赫然印着一个字。

    ‘叛’。

    草!吓死老子了。江横脸色发白地连拍了三下胸口,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能松懈片刻了,吓死了!

    谢辞并没有惊讶,看着自?然而然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淡声询问,“你为?什么?要?来春山城?”

    熟悉的问话,令江横头皮一凉,转头看了看身后,确定?没有其他人。

    这句话是谢辞问的。

    不是音色不辨男女的它。

    江横记得,他入春山城的第一个晚上就是去找谢辞,在祭坛边有一个声音问过他这个问题。

    谢辞等?着他的回答。

    江横撩开垂落颈前的马尾,面对谢辞,他答道:“我与宗门弟子经过徐庄,遇到从春山城逃出来的沈良三人,沈良告知我说你在春山城遇害。”

    这确实不是假话,总不能说我纵观全文,知晓你会?在此地断臂,因为?我是你的粉头,绝不允许你断臂……所以,我在这里!

    谢辞挑眉看着江横亮晶晶的眸子,淡声,“继续。”

    江横道,“我想谢师弟生死攸关之际,没道理江师兄人不在!这不,就顺道过来了。”

    徐庄在北,春山城在南,相隔十万八千里。

    谢辞不明白,江横顺的是哪条道?

    江横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把玄晶炭,时不时地丢进小火炉中,瞧着火烧得再旺盛些,盖过屋外爬进来的潮湿的气息。

    火苗噗呲,两人身影投在地板上对质。谢辞看了江横许久,最后问他。

    “没人告诉你,不要?来春山城吗?”

    江横等?着桌上小火炉中的茶水煮开,眼?帘一掀,他刚想说有啊,系统爷爷哭着求我拦我不要?来春山城!

    可是系统不理他好几天了。

    日了狗了。

    别人的系统还能开副本简单模式,这个系统,纯属遇到点困难副本就直接装死度日。

    他本想着过来给谢辞帮忙,以自?己的修为?当个打手绰绰有余。可是,这地方?太玄乎了,自?己反倒是成了谢辞的累赘。

    江横有意岔开话题,不答反问:“你说,我为?什么?会?中招?”

    他语气是这般的理直气壮,让谢辞想起那晚在温泉里,江横也是用这种强势的语气质问他:你身材为?什么?比我好?

    谢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身体都?没侧动?一下,下巴一转,瞥向?窗外淅沥的雨。

    这姿态仿佛就是在说——凡是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心?思游离难定?,易陷迷惘虚弥之境。

    江横当真是从谢辞的反应上瞧明白了,对方?虽然半个字都?没吐,却已经将他羞辱了千百遍!

    委屈地撇下嘴角,江横心?中暗自?打定?主意:我再也不要?下山啦!摒弃好奇心?,我要?当修仙界第一宅男!

    天色越发昏暗,庭院点灯,已然入了夜。

    江横细品香茗,手上拨弄了两个小纸人在桌上比武打架。

    谢辞突然开口,“你还在坚持无脸神像的面容会?是牧师兄的脸吗?”

    江横看着小纸人打架正起劲呢,闻言他没有立即回答谢辞,而是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谢辞这个问题。

    因为?,他真的看见了那张脸,是牧云生的。

    “我没有看见过神像的脸,”谢辞声音淡淡的,和着屋檐滴落的雨嘘嘘说到,目光停留在窗台外的雨夜之中。

    “或许那尊神像的本身,就是虚妄。”

    深夜雨停。

    谢辞打算再探祭坛。

    江横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涉险,跟了上去。可他又担心?自?己中招,所以全程抓着谢辞的手。

    谢辞愣了愣,《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告诉他,做师弟的不能老让师兄占便宜,这样不可。

    但,如果自?己是师兄,那也不是不可。

    谢辞冷着面孔瞥了眼?江横,“既然怕,还跟来做什么??”

    江横道,“比起这,我更怕你一个人被师如弗捉了去。”

    谢辞:……

    江横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笑着说道,“万一被捉,也是我俩一起,至少被关起来我还能陪谢师弟说说话,是不?”

    谢辞无言以对,谢他吉言。

    不多时,两人便随着信徒去了祭坛。

    金色光柱从天而降,祭坛周围摆了千张灵柩,密密麻麻的人群穿着白色的丧服,虔诚的跪在地上。

    灵柩打开,千具尸体飘至空中整齐排列,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朝金光飞去。

    如飞蛾扑火,被刺目的光燃烧的通红透明……

    最虔诚的信徒献出了生命,金光永驻,神意长存。

    神像在光束中显形,华服神袍加身,容貌越发清晰明亮,与牧云生一模一样的俊脸。

    他不知是否应将此事?告知谢辞。

    谢辞说过,无脸神像本身就是虚妄,是因见者?心?不正不清,有所想,故有所幻象。

    随着神像抬起胳膊做出平摊双手的动?作,金光漫天飘散,如恩泽般落在每一个虔诚的信徒身上。

    江横肩上也落了一些金色的光芒,他明显感觉到自?身受到的灵压逐渐强烈,几乎与普通人一样。

    江横想到了殇疫,葬身火海的七十万人,都?曾是禅璎城主的子民。

    而如今,将无脸神像带来春山城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一出蓄谋已久的报复吗?

    第25章

    翌日。

    天光破云, 城中轻雾。

    江横在谢辞床上醒来。

    昨夜去看拜神祭祀回来太晚,江横满脑子都是开棺后尸体被吊起来的诡异画面,那群尸体?被金光烧得通红, 口中发出啊啊嘶哑的诵音。

    对于?江横而?言,多少有些毛骨悚然。

    回西华苑后, 他便佯装困乏, 一路尾随谢辞且成功溜进对方的房间。

    这是其一。

    其二, 江横担心夜间会再次听见古怪的钟声, 怕自?己?不受控制地出门。自?祭坛回来后,他好像又?听见了钟声, 隔了很遥远的距离, 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是真?实听见的,还是脑海中回忆响起的, 规律的声音清晰地敲打,一下一下的震, 血脉受到沸腾的鼓舞。

    遇事不决,靠近辞宝保平安。

    江横醒来后神清气爽, 耳畔清净了, 浑身舒坦地坐在床边, 房中早已不见谢辞的身影。

    托辞宝的福, 一夜好梦。

    —

    下了一整天的雨也终于?停了, 天空依旧被层层阴云裹携, 只能望见薄日淡光,让躲在西华苑里的春山城百姓看见了渺茫的希望。

    只是,这风停雨住的一天终究是没有江横想象中的太平。

    经过昨夜飞尸祭祀之后, 白日里祭坛方向的金光愈加明亮,光柱隐约有朝外扩张的趋势。

    在飞鹤门长老组织各位仙家聚集, 一起商讨解决对策之时,江横诡异地再次听见了钟声。

    不同于?夜间虚实缥缈的遥远姿态,这一刻钟声是密密麻麻,由远及近,分外响亮!

    江横瞳孔一缩,猛然抬头望向谢辞。

    谢辞正在被柳云涛等人围着问话,没看见江横的眼色与暗示。

    江横心中生出强烈的不安,隐约能觉察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先是无脸神像入城,再有前日莫名其妙的死了这么多人,昨天下了一整日的雨,夜里死尸祭祀。

    然后是今天,朝外扩散的光束和?钟声。

    他从?议事的大?殿内退出,打算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刚走到门口,便被谢辞唤住。

    江横与他简单的说了自?己?的看法,没想到谢辞与他说了一句。

    “他们也都?听见了钟声。”谢辞指的是还留在议事大?殿里的修士们。

    江横脸色一变,追问:“那昨日的钟声,他们可?有听见呢?”

    谢辞摇头。

    他冷清的眉目看着江横渐渐发白的唇瓣,和?混乱的记忆中一样,江横似乎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只将一切都?当做寻常。

    而?他,无法将这些混乱的记忆告知江横。

    江横思忖,为什么自?己?会提前听到钟声。

    大?概是自?己?与祭坛接触的多,所以能更早的听见钟声,但随着神像的光柱扩散,其他人也都?终将被辐射到。

    江横拿定主意,事不宜迟,两?人一同出了西华苑。

    —

    外面的情况,比江横想象的要更糟糕。

    原本在白日里会恢复些意识的百姓,现?在更执迷了。他们成群结队,手捧神像聚在一起,想要出城,想去传教,想要神意通达天下。

    江横在城中小心行走,看过一张张麻木的面孔,泛白的瞳仁没有光彩,机械开合的嘴唇高呼诵音。

    他心中有了打算,却拉住谢辞的衣袖,低声问他,“眼下,如何?打算?”

    谢辞淡声,“若是放任他们出了城,一切都?来不及了。”

    和?自?己?想的不差,江横着过道的,是以知晓无脸神像蛊惑人心的本事。

    他在晓云峰上躺了三?十年,也算是博览群书,加上原主见多识广。可?他这回,是真?没看出来无脸神像到底是何?来头。

    江横收了玉扇撑着下巴,皱眉想了片刻,缓缓说道。

    “眼下解局倒不是最关键的了,如何?防止这些信徒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如果可?以,从?根源上摧毁无脸神像。

    神像只是真?神的一尊像,并不是真?神本体?,大?部分神力来自?于?信徒的信仰,信仰越强大?、越浓烈,神像的力量就会越大?。

    反之,没了信徒。

    神像的力量就会淡化,金光就没办法扩散蔓延。

    江横不是没想过,直接摧毁神像,让信徒没了信仰。

    不现?实,且不论谢辞如何?,至少江横做不到,西华苑里其他人也做不到。

    不过,办法总是有的!

    江横手中的玉扇用力地一敲脑袋,吃痛的抽了口气,转头便朝谢辞眉开眼笑道,“我们这就去找师如弗。”

    谢辞目光落在远处聚集的人群身上,他们将一座酒肆当做了传播无脸神像的祭坛,短时间内就聚集了数千人来听取‘神意’。

    见谢辞出神的凝视着远处,江横晃了晃他的胳膊,“谢师弟,随我一同去雕心小筑。”

    谢辞淡淡地收回视线,“做什么?”

    江横翘起的嘴角压不住得意,眼睛澄澈明亮,“我或许知道解局的关键了。”

    —

    雕心小筑

    上次过来时楼下还有不少购买笔墨纸砚的客人,这次门庭冷落了不少,没有一个客人。

    整栋楼不见一人,充斥着过分的安静。

    江横与谢辞对视一眼,将上下三?楼寻遍也没看见师如弗。

    谢辞用灵力探查,二人快速奔向后院——

    腥味冲天。

    江横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师如弗的后院被血洗了!

    走廊、花院、拱桥亭台……全是鲜红的血。

    泥土中的花草被染成了墨红,踩上去足下松软的不似土地,靴面上瞬间被侵染朱色。

    庭院中间是一座用黑木搭起的祭坛,形状与拜神祭坛的一模一样,缩小版。

    祭坛之下跪着一群早就断了气的信徒。

    江横只看了一眼,那些信徒并没有缺胳膊少腿,但身体?上留下数不清的抓痕,深可?见骨,与他们指甲缝里模糊的血肉一致。

    再看他们喉咙的窟窿,鲜红的手指,江横脑中瞬间脑补出这群人整齐地用食指捅穿喉咙的场景。

    祭坛之上,师如弗面上无悲无喜,看向来人。

    他知道江横会来,便露出来一丝笑容。

    “我等你很久了。”

    江横与谢辞飞身掠过跪地的信徒,一同上了祭坛。

    “我有事请教先生。”

    师如弗手中捧着无脸神像,微微点头。他身上没有可?怖的抓痕,脸色诡异泛青,笑起来时皮肉僵硬地拉扯。

    像一块抹布。

    江横同他问道,“将无脸神像带来春山城的那位客人,面上是否有佩戴牡丹金面?”

    前尘往事浩若烟云,风吹既散,师如弗已经记不太清了,但那天来的那位客人与神像,他记得非常清楚。

    客人穿得与他见过的世人、仙家都?不一样。

    那为客人的衣服长的曳地,一种制式繁复的衣裳,做工极其复杂,用的是上好的仙衣材质,衣襟绣花,衣袍流光,腰间挂着一串串及地的明黄色珠子,如一张华丽的帘子,走动时清脆响音十分美妙,好似神音。

    客人戴着一张金色牡丹面具,露出翘挺的鼻尖与弧线完美的下巴。

    容姿绝艳,清圣不妖。

    江横竟能猜到对方的打扮,想来真?的与神颇有渊源。师如弗眼中不掩惊讶,点头答道,“是的。”

    在师如弗看来,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江横是神的天选之子,应该加入他们。

    万千人之中,只有江横能填补出无脸神像的真?实相貌,足以说明他才是离神最近的人。

    所以师如弗才会一直对江横礼遇有加,对神的敬意。

    至于?谢辞,师如弗是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那晚谢辞提剑,斩杀信徒的场景宛若恶鬼修罗,杀生之人,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神的宽恕与原谅。

    江横从?师如弗那里得到了答案,浑身惊起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金色牡丹面具。

    禅璎。

    是他将无脸神像带来的?

    他咽了咽口水,嗓子发干发紧,深吸了口气,“那位客人可?有说什么时候来取神像?”

    “嗯,”师如弗点头,目光虔诚地凝望掌心这尊玉雕神像,被江横填补了精致的五官。

    他移开视线,落在江横脸上,紫色的唇瓣翕动:“七月十四。”

    妈的!

    江横内心暗骂,下意识朝谢辞看去。

    他们都?曾看过那本牡丹封面的古籍的,记载着春山城殇疫来势凶恶,去时突然。

    一夜之间去了殇疫,隔日天降神梯,禅璎飞升。

    时间不早不晚,恰好是七月十四。

    谢辞面色如常,冰雪冷清,没什么情绪地看着祭坛下已经死去多时的信徒,点点金光从?跪地信徒尸体?的伤口中飘出,没有邪气,也没有妖气,如清风般纯净的气蕴。

    江横很是佩服谢辞这个时候了还能如此淡定,反正自?己?是淡定不了了,脑子疯狂的运转,将他知道的所有信息全部聚集在了一块后——

    脑中好似一片纷然看不清的大?雪天。

    而?他必须从?大?雪中抓取有用的信息,串联成一条能划破雪雾迷障的明亮光线。

    殇疫是在千年前,七月十三?的大?火中消失殆尽的。

    七月十四神梯现?世,禅璎仙衣神服着身,牡丹金面,踏神梯,受天赐封——怀素神君。

    而?《九州剑仙录》中所记载,谢辞四月半入春山城,困了三?个月,谢辞断臂,弟子伤亡,其他宗门的人无一幸免,唯独谢辞苦战许久,无人支援,直到最后一刻,却江横率人去抢了功劳。

    江横掐指一算,找到了破绽。

    原著中!

    谢辞与江横在七月十三?了结春山城之祸,二人当天便离开了。

    没有等到七月十四日。

    自?然没见到来取回无脸神像的客人。

    如果等到七月十四,会如何??江横紧握玉扇,他很确定自?己?抓住了什么,但不完全,需要时间来验证。

    他与谢辞调查的差不多了,打算离开时,师如弗声音沙哑地叫住了他。

    师如弗面上无悲无喜,将手中的神像递过去,“江宗主,请你务必等到七月十四,替老朽将神像交还给那位客人。”

    江横心生警惕,这可?不是一般的神像,而?是最初来到春山城的那一尊。江横不愿接,担心神像会影响他和?西华苑中的众人。

    直到谢辞开口,“收下吧。”

    江横才用一块浅紫色的帕子将神像包裹住,藏入袖中。

    交出神像之后,师如弗朝江横拱手一拜,又?看了眼谢辞。

    那一眼充满了悲悯绝望。

    谢辞对上这一眼,罕见地流露出不屑的冷漠,很杀心。

    之后师如弗便与院子中的信徒一起,肉身化作点点金光,飞入空中。

    风一吹,齑粉便朝着远处巨大?的金色光柱而?去。

    —

    袖中揣了个烫手山芋,江横回去的脚步都?变得沉重了。

    一路上他少有的没说话,沉着脸想事儿。

    谢辞淡声开口,“这尊神像,没问题。”

    江横听辞宝都?这般说,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语调轻快了几分,“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谢辞瞥了他一眼,唇边扬起些微弧度,“来春山城前,江师兄没想过此行或许会有性?命攸关的危险?”

    江横半是惊讶,辞宝竟学?会跟他说笑了?

    他手中玉扇一开,揣着神像的手往谢辞肩上一搭,语调轻松地笑了笑:“为谢师弟赴汤蹈火,江横万死不辞。”

    谢辞侧头看了他一眼。

    江横在众师兄中是身体?最弱的一个,脸色病白,偏生五官昳丽秀美,看起来纯良无害,小心思却多得很。

    就比如,他突然靠近自?己?,朝自?己?一边眨眼一边笑,吞吐的气息从?鼻尖拂过。

    谢辞心神恍惚了一瞬,下意识皱眉,将他的手甩开,阔步朝前走去。

    江横习惯了谢辞如此,他生性?孤僻冷傲,不喜旁人近身,是以造就了身边越发冷清孤寂的境界。

    谢辞没回西华苑,也没去金光肆虐的祭坛。

    江横疑惑地追上他,“谢师弟是要去哪?”

    谢辞说了四个字。

    西京石观。

    第26章

    薄日天光, 城中四处都是信徒。

    江横跟随谢辞与他们逆向而行,前往僻静萧瑟的城西?。

    只远远的一眼,便能望见西京石观中的俸神鹊塔。

    湖青碧蓝琉璃瓦, 天心?楠木八角檐,金色的祈神长符悬挂在鹊塔四周, 迎风招展。

    这是江横下山之后在尘世见过规模最?大的俸神鹊塔。

    尽管春山城大部分地方被金色光束笼罩, 但是西?京石观之中还是能嗅到祸起之前残留的人间香火气息。

    江横与谢辞一同踏入石观, 观中萧索, 落叶堆积,空无一人。

    鹊塔十九层, 里?面供着天上神庭的三千神佛, 内饰恢弘庄严,明珠点灯, 清圣无双。

    他?二人点了香,对着鹊塔里?的神佛施礼三拜。

    在随谢辞逐一检查完十九层塔, 江横识得了不少神君,然而里?面供着的神像中没?有怀素神君。

    谢辞站在最?高一层, 望向屋中十尊华美异常的神像, 眼神在几张空位上停留了许久。

    他?眼中划过一丝彷徨的不定?, 看着空位放佛在凝视消失不见的故人, 熟悉的、陌生的情?绪在他?心?底交织成一面复杂的网。

    江横走过去, 玉扇指着最?靠近天尊的三个空位, “这里?怎么少了三个?”

    谢辞眸光晦暗,神情?寡淡看了江横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却又将话?压了下去。

    “走吧。”他?说完便往楼下走去。

    江横道,“我检查过了, 这里?没?有怀素神君的神像。”

    谢辞音色偏冷,低沉,“禅璎的神像不在这里?。”

    —

    巍峨耸立的鹊塔后是一片翠竹林,江横跟随谢辞穿过绿叶青葱的清幽小园,方见一番天地。

    一处古朴的老屋,屋檐垂挂风铃与绘有春山城湖光山景的长符,屋中建筑雕刻精美,细看材质是用紫檀木搭建的神祠,清香典雅。

    不同于?鹊塔的庄严肃穆,这间神祠有着明显的个人爱好,浮雕如云,七彩釉色点缀,加上琉璃玉片镶嵌,在壁面上连成一片华丽而悠久的画卷。

    奇怪的是,殿内理应供奉神像的坐台上却是空的。

    江横一眼便从浮雕绘成的画面中看出,这是禅璎封神的传记。

    里?面供着的是谁,自然不做他?想?。

    可他?的神像去哪了。

    江横思忖许久后从神祠出来,正?对着的庭院里?种?有一棵上百年的桃花树。

    西?华苑供着禅璎的断秋堂前有一棵枯死的寒英晚水。眼前这桃树上绿叶青枝,粉花点缀,细长的枝条上已经结出小桃子。

    很是鲜活。

    江横跳起来摘了个白里?透红的大桃子,在袖上擦了擦便要去咬,忽觉旁边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

    他?便将手中的大桃子递过去,“喏,谢师弟吃桃!”

    谢辞收回视线,微一摇头,“你自己吃吧。”

    江横知他?孤傲内敛,便将大桃子直接塞他?手中,“让你吃你就吃,师兄我再去摘一个好了。”

    别说,这桃子皮薄肉厚,汁水清甜,比江横在星云观吃过的都要好。

    他?边吃边问谢辞,“你带我来这里?,是打算等到七月十四日了?”

    谢辞嗯了声。

    他?准确不含糊的回答,让江横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飞升的修士入了神庭后便不可随意下凡,何况晏西?楼斩断神梯,断了神官下凡的可能。

    江横查阅的古籍和资料都有记载,禅璎入神庭后没?有下过凡。

    舔了舔嘴角的汁水,江横眼眸明亮而坚定?,转头问他?。

    “将无脸神像交给师如弗的人,可是在这间神祠里?供着的怀素神君的神像?”

    谢辞淡看了江横一眼,极轻的嗯了一声。

    他?知道,江横一直很聪明。

    谢辞是在发现西?京石观中少了几尊神像后,开始起疑的,一开始他?并不确定?是哪一尊神像在作乱。

    这几日,脑中错乱纷杂的片段记忆越来越清晰,谢辞将片段拼合在一起,春山城的无脸神像与鹊塔中少了的三尊无关?。

    那边只有一种?可能,这间神祠里?消失的神像,便是将无脸神像带去雕心?小筑的客人。

    神像有相,无相者非神。

    拥有近似神力的无脸神像,更像是一尊为即将飞升的修士备好的神像。

    另一边,江横吃完桃子,指尖施法,将土地翻开种?下了光秃秃的桃核,再盖上土。

    谢辞看着他?幼稚的行为,眉眼不自觉染了层薄薄的笑意,在风中稍纵即逝。

    江横恣意从容道:“吃桃是因,种?桃是果,这是我与桃子的缘分。”

    谢辞不答。

    江横拍手看着自己的杰作,提出另一个假设,“谢师弟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师如弗没?能雕出神像真正?的容貌,才引发了春山城的劫祸?”

    谢辞淡声,“本就没?有容貌,他?雕不出才是正?常的。”

    江横皱眉,可是神像明明就雕上了牧云生的脸,谢辞为何一直说他?看不见?

    明明自己与师如弗他?们?都可以看见。

    江横想?着就将袖中的无脸神像拿出来,掀开包裹着的锦帕问他?,“你当真看不见这张脸?”

    谢辞垂眼看向江横手中的玉雕神像,沉默了片刻后摇头。

    “没?有脸。”

    江横心?情?复杂地收回神像,脸上没?了轻快的笑意。谢辞看不见神像的脸,是因为男主光环?还是说我和师如弗一样,都中了无脸神像的蛊惑。

    想?到这,江横连忙去看自己手腕,淡金色的‘叛’字印很是显目。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谢辞站在桃树下,视线略微抬起,看向树上的繁花绿叶。

    树枝上间或挂着褪了色的红线愿牌,桃木雕刻,心?愿小字成行,起风时树干中高低不一的木牌敲打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谢辞脑海中莫名钻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天光倾泻般,容不得他?拒绝便放肆地铺陈开来——

    竹林风响,微风阵阵,禅璎摘下了牡丹金面,拿在手中把玩,他?回头看向一个背光阴凉的地方。

    神祠的屋檐下,一位朱色锦衣的青年站在那里?。

    禅璎同他?道,“没?想?到少年时在西?京石观许的愿成了真,如今殇疫已了,竟真是我先飞升了?”

    青年容貌俊美,如山间月明般雅正?。他?眉心?一点红痣,眉眼蕴有几分豫色,仿佛有什么烦心?事无法排解,长久地凝望着远处苍穹降下的金色神梯。

    金光恢宏的神梯几乎铺满这座城池。

    禅璎指间拈花,一甩便将沾着露水的花送至青年面前,“师尊在想?什么?”

    师尊抬手并指接住那朵袭上面门?的花,蹙眉看了眼他?,“神界不比修仙界,别给为师惹出祸来。”

    “哈?”禅璎将垂在胸前的一缕发甩至脑后,笑意狡黠,“师尊不说我还真就忘了,我性情?不定?,说不定?还真能惹出一屁股的麻烦,等着师尊和晏兄去神界给我收拾烂摊子!”

    他?快意说完,站在台阶上回身,精致华美的仙衣眠云袍随风而动。禅璎望向桃花树下久久站立的年轻人,扬声喊道:“晏兄,你的心?愿还没?许好吗?”

    树下年轻人身穿墨衣深蓝长袍,将手中的桃木小牌抛掷树上,双手合十许下了愿望。

    禅璎摇头取笑道,“许愿多麻烦,晏兄若有什么话?不如直接与我说。今日飞升神庭,我定?是能见着他?的,若你要说的话?不方便告知我,书信一封也不是不可。”

    青年不答。

    禅璎眉眼温润,侧身回首看向师尊,“师尊你说,晏兄这算不算是与我生分了?”

    正?在这时。

    晏兄将捧在心?口?祈愿的双手放下,袖袍垂落,手指细长冷白,看上去十分凌厉。

    只见他?挥袖一振,满树桃花纷然飘散,心?愿小牌互相碰撞,高矮成串,发出悦耳清响。

    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刻,抬起一双宛若等待千年之久的眉眼。

    谢辞正?对上一双苍色的眸子。

    寂静如雪,长夜难明。

    江横见谢辞站在树下半晌不说话?,可他?探查过西?京石观里?没?有妖邪之气,也没?有金光中强势的神力。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落在谢辞脚边的一块褪了色的桃木小牌,顺手看了眼上面刻着的小字。

    这张小牌年代久远,上面字迹有些模糊了,江横隐约看见了左侧一行字。

    别川渡月,西?楼言秋。

    江横一笑,“别川渡月?”

    谢辞眸中情?绪暗涌,眼神复杂地看向拿着小牌端看的江横。

    江横摸了摸鼻尖,跟谢辞解释了句,“你知道,我的字便是渡月,巧了不是?”

    修仙界的人都有表字,原著中提过江横的字极为风雅,渡月,修仙界美称渡月仙人。

    但谢辞的字在文?中从未提过,仿佛他?生来就是如此冷凄孤寂,连给名字作伴的表字都没?一个。

    江横抬眼,忍不住问道:“谢师弟的字是什么?”

    谢辞看向他?手中勾着的木牌,眸光暗沉了几分,面色冷清如常,“我没?有字。”

    江横暗道果然如此,见辞宝神情?低落,他?清了清嗓子道,“不如今日取一个吧。”

    说着,目光在庭院扫了一圈也没?寻到合适的,在看手中木牌,江横灵光一现,“言秋如何?”

    江横没?想?别的,单纯是因为觉得和这个木牌有缘分,正?巧落了他?的字,渡月。便忍不住想?将下句的两个字给谢辞,言秋。

    谢辞袖中的手指弯曲,紧握成了拳,静静地望向江横。

    江横道,“不好吗?”

    谢辞脑海混乱,喉咙干涩,冷声拒绝了他?,“不好。”

    “也是,是师兄我唐突了。”江横想?辞宝不喜欢便不喜欢吧,以后再给他?想?个好的。

    他?将这张已经看不清字迹的桃木小牌甩到了树上,木牌的红线在树上饶了几圈都没?缠上,无奈地落了下来。

    江横反复了好几次,最?终无奈地将这木牌挂在低矮的树枝上,系紧了红绳。

    做好这些,他?回头时不经意撞上谢辞的眼神,那是江横无法描述的情?绪,很孤独。

    江横微微一愣,随后笑着道:“这叫日行一善,会有好报的。”

    谢辞没?说话?,看了眼挂在矮枝上的木牌,光影重叠,片段在脑子肆虐,回忆纷至沓来,根本就抓不住重点。

    唯独一点,他?知道。

    江横没?办法将这块木牌甩到树上,是因为接收木牌心?愿的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就算强行系在了树上,也不会再实现了。

    —

    两人回了西?华苑。

    江横想?去谢辞房里?休息,却被谢辞强行关?在了门?外。

    去了趟西?京石观谢辞就变得如此生分了?江横心?里?嘀咕了句便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傍晚,江横是被外面讲话?的声音吵醒的。

    他?下床披了件衣服便推门?出去,一眼便望见走廊外面的庭院里?,聚集了整个西?华苑的修士。

    人群中谢辞最?是容姿卓绝,绝世出尘。

    江横看见谢辞时,谢辞也回头看了眼刚睡醒的某人。

    江横从袖中抽出玉骨折扇,懒懒地一笑,便朝他?走去。

    原来是西?华苑外信徒的动静太大,金光扩散了半个春山城,他?们?来找谢辞询问应对之法。

    谢辞已将将探查到的消息告知了大家?。

    各家?修士皆是愁眉不展,摇头叹息,眼下亟待商榷的是要如何度过剩下的两天。

    飞鹤门?的柳云涛站出来,打破沉默压抑的气氛,“谢宗主方才提到,这群信徒是打算出城传教了?”

    谢辞淡声,“我已在四个方位重新布下了无疆禁域,他?们?目前出不去。”

    柳云涛想?了想?,语气凝重,“都这个时候了,你一人之力恐难抵挡。”

    “无疆禁域?”马尾中垂着狐毛发饰的少年陡然出声,“那不是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无疆禁域是空间秘术中最?高阶的心?法,封闭空间,不进不出。

    狐毛少年声音清亮高昂,带有明显的不满,“谢宗主加固法阵前为何不与我们?商量?”

    柳云涛责备地看向狐毛少年,“无疆禁域需消耗大量的灵力,谢宗主此举也是为了春山城外的百姓,若不用无疆禁域,你还能想?到更好的方法吗?”

    狐毛少年冷嗤了声,不服气地走到人群前,“百家?仙门?不敢出手救春山城于?无脸神像之祸,但不代表我玄幽门?无人。我师姐今夜就到,谢宗主还是尽早撤去无疆禁域的好,避免给大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江横握住玉扇的手指紧了紧,惊鸿仙子今夜就到?

    还有,谢辞是在他?睡觉的时候去布下的无疆禁域?竟不喊自己一同前往,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兄弟啊!

    谢辞看都没?看狐毛少年一眼,只同柳云涛说了句,“城门?不能开。”

    柳云涛忧心?忡忡,“你一个人,能守下这两日吗?”

    谢辞没?有直接回答,只说:“诸位待在西?华苑,无须与我前去守城。”

    话?说完就走。

    狐毛少年腰间佩刀铮铮的响,可见被谢辞的话?彻底激怒,当即拦下了想?要离开的青年。

    狐毛少年道,“谢辞,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

    江横跟在谢辞身旁,侧目望向心?性不算成熟的少年。

    狐毛少年目光扫视四方,这群修士里?平日里?没?少议论谢辞,只是在真见了谢辞便换了副面孔罢了。春山城这番情?况,谁又能真正?的偏安一隅呢?

    狐毛少年大声询问:“为什么你每晚都去祭坛,与神像接触却不会受到神像影响?”

    原先还劝狐毛少年不要拦谢辞路的修士顿时噤声,也将目光落在身姿冷傲的青年身上。

    江横余光观察着无表情?的谢辞,再看狐毛小子,他?唇边常有的三分笑意稍稍敛去,手里?的玉扇轻轻摇扇。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旁人去了祭坛就回不来了,但你却像无事人一样,”狐毛少年问出了许多人心?中想?问的问题。

    最?开始也有人问过,但谢辞从来只有一个回答:不知道。

    “该不会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吧,你私练邪术,想?把这一城的人都练成你的傀儡是不是?”见谢辞不答,狐毛少年越说越起劲,将私下里?修士们?讨论的话?全都抛到了明面上来。

    “要不然如何解释,你徒弟都成了信徒,而你因何不去救他?们??”

    谢辞俊美清贵的面孔上波澜不惊,眉头都没?皱一下,音色冷淡疏离,“让开。”

    狐毛少年不信谢辞敢当众出手,站着不让,甚至还抽出了佩刀,想?要谢辞给众人一个交待!

    江横看了看他?的刀,不算差,名匠所铸,比符箓宗小白菜们?的佩刀都要好。

    想?来狐毛小子这般口?无遮拦多半是在宗门?内大受宠爱,所以才养成了口?无遮拦的扑GAI性子。

    柳云涛骇然,朝狐毛少年道,“玄幽门?的小辈你怎敢放肆,还不收了刀跟谢宗主赔不是!”

    狐毛少年道,“今日谢辞不给我们?一个解释,我绝不容许他?出——”

    “噌——嚓!”

    他?话?未说完,手中的宝刀却先一声断了,刀尖笔直地插在地面。

    谢辞侧目看向江横。

    江横并起的手指还未收回,同狐毛小子道,“若不是谢师弟以明御开启西?华苑的神力结界,你们?早就沦为无脸神像的信徒了。谢师弟不善言辞,而我江横不同,你既想?讲理,那不如先厘清事情?始末。”

    江横要笑不笑地看着小子,“先有春山城之祸,才有谢师弟奉命前来除妖,更何况星云观气宗一脉,千秋清正?,道心?纯然,怎可与邪术混为一谈?”

    一顿,他?掌心?玉扇打开,发出惊心?动魄的脆响,江横唇角一扬,不疾不徐道:“若你们?真出了西?华苑,能否帮上忙先不说,至少有一半的人会被打上‘无’字神印,反倒是成了我们?破局的阻力。”

    “呀,”江横故作惊讶,抬手在狐毛小子肩上一拍,垂眼看着他?:“小弟弟,你不过金丹期,确定?要出去当无脸神像的信徒吗?”

    狐毛少年被江横怼的面色一红,脖子上青筋鼓跳,他?想?甩开对方的手,却没?想?到孱弱雪肤的江横竟有如此强悍的灵力。

    他?脸色越发的涨红,气势汹汹地问:“那你要如何解释,为什么你和谢辞天天出去都没?事?”

    小伙子不听劝,江横也没?多少耐心?,收回了手,掌心?玉扇一收,一抹灵光流过!

    江横反手将合拢的玉扇一甩,玉扇上寒英晚水的花纹飞散如花,淡白灵光化作一把单锋长刀。

    观世艳斩。

    “少年郎不该执着,”江横面带笑意,语气温和地询问对方,“你想?要答案是要留到两天后,还是现在?”

    狐毛小子面色一僵,见到江横手中通体如玉的五尺长刀时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断不敢再多言半个字。

    第27章

    七月十二。

    傍晚, 天色昏暗。

    几点星子被乌云遮掩去,城中楼宇不见灯火。

    信徒拎着白纸灯笼,成群结队地上街, 走向各个城门,用肉身一下又一下地撞在门和城墙上, 数千人, 万人, 一起推着古老恢弘的城墙, 试图将这?面墙推翻。

    金色光柱中的神像吸收了?献祭者的?灵魂,力量越发强悍。

    春山城里四个方位都有谢辞设下的法阵, 而且他放出四只傀儡, 分别坐镇东南西北四方?城门。

    江横有样学样也跟着祭出傀儡,看着跟自己长相穿着一模一样的?傀儡时, 他惊了?片刻。

    只不过他这?只傀儡没存在太久,便被谢辞一手打散了?。

    江横皱眉。

    “莫要说是我教的?, ”谢辞斜昵了?他一眼,唇边扯开清浅的?弧度, “也太不中用了?些。”

    江横轻哼, 一甩高?束的?马尾, 发间华丽的?飘带与发饰叮铃作响, 他道:“等回山上了?, 有的?是时间去钻研参悟傀儡术。”

    谢辞不在多说, 继续布阵加持四方?法阵,抵挡成千上万的?信徒的?攻击。

    入夜吼,信徒比白日要更加强势和疯狂, 四方?城门的?压力越来越重。

    信徒口中开始诵词,整齐划一的?声音直冲夜空, 响彻大?地苍穹。

    江横站在城中间可俯瞰八方?的?一处酒楼之上,顺了?两坛楼下珍藏的?美酒,掀开封泥喝了?口。

    他一撩轻袍坐在屋顶上,拍了?拍另一坛未开封的?,“喝吗,谢师弟?”

    谢辞摇头,掌心上空悬着一块冰蓝色的?小阵,远在四处的?傀儡随他掌心阵法而动,挡下一波又一波的?信徒。

    看似轻松,实则分外消耗灵力。江横一边喝酒,一边眺望更远处的?地方?。

    城中纸灯如昼,诵音高?昂,仿佛已入了?年关,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

    谢辞不让西华苑里的?修士们帮忙是有道理的?,很有可能会帮倒忙。

    城中百姓不会术法,只是身体和力量得到了?加强,但被蛊惑的?修士也不在少数,被金光赋予了?更高?深的?神意后,修为得到了?空前的?提升。

    这?些修士中,不乏大?乘期,渡劫期的?大?仙家。

    长街诡异的?热闹,信徒的?狂欢。

    美酒入喉,江横仰头,酒水顺着他侧脸优越的?弧线滚落,饮尽他反手将空酒坛往楼下一掷,甩袖起身,恣意风流得很。

    随后他便将玉扇掷飞,长刀御风。江横足尖踏过青瓦飞檐,跟上谢辞的?身影,直奔城东方?向。

    城东大?门紧闭,谢辞的?傀儡在坐镇时遭到了?修士的?攻击,这?些修士吸取了?金光中的?力量企图毁坏无?疆禁域。

    不通灵力的?百姓围在修士身边铸成严密的?肉墙,高?举神像,人与人相联,神像与神像间发出金色光点,一圈一圈的?连接成圆形的?阵法,为破阵出城的?修士护航。

    城东的?傀儡被十个灵力超强的?修士围攻。

    江横赶来时,恰好看见与谢辞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被他们架在半空中,下一刻便被撕得四分五裂。

    明?晃晃的?金色光芒中鲜血显得尤其脆弱苍白。

    只是一瞬间,傀儡的?残肢断骸便被信徒们踩在脚下,被一双双脚无?情残忍地碾碎。

    江横脑中留下了?恐怖两个字。

    他侧目望向谢辞。

    傀儡被毁,谢辞冰冷的?脸色越发的?沉默。

    紧接着那?群修士便要破开无?疆禁域,打开城门,去传教。

    江横握紧刀柄,原先还有几分犹豫,毕竟信徒只是中了?蛊惑的?活人,当真要如此?——

    却见谢辞并?指一挥,铮然清鸣声响,明?御征圣自远方?破空飞来,冰蓝色的?剑气所?到之处,荡开破城的?数千信徒,血光冲天。

    江横被震住了?,喉咙干涩,情急之下地呼喊,“谢辞!”

    纵是知晓今夜守城,难免会有一战。但亲眼看见明?御染血,谢辞面无?表情地开剑阵布下天罗地网时,江横像是头一次认识《九州剑仙录》里的?男主一样。

    谢辞为人冷漠寡情,却不嗜杀。

    难怪,小说里没有明?写谢辞是如何破春山城困局的?。

    江横了?然。

    再看时,谢辞已经?被中了?无?脸神像蛊惑的?修士们团团围住。

    那?些被明?御剑气一剑封喉的?信徒化?作一缕金光飘向了?祭坛方?向,与从天而降的?金色光束融为一体,越发明?亮,越朝外扩散。

    而活下来的?信徒潮水般的?朝这?里涌来,再次结成了?阵法,为与谢辞交手的?修士们提供力量。

    江横合眼一瞬,再抬眸时不再多想,或许这?些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如果今夜他们败了?。

    方?才被撕裂的?傀儡就是他们的?下场。

    江横心无?旁骛,手起刀落便杀开了?一条血路,玉色单锋薄刃如夏夜的?蝉翼,划破——

    谢辞回身,看向挥刀之人。

    “谢师弟,”江横对上他的?视线,唇边三?分笑意,“我想,我们能活下去。”

    满地破纸灯笼,金光消融时,鲜血铺道。

    七月十三?,白日。

    度过厮杀不休的?一夜,迎来薄日清晨。

    信徒身上的?力量不如夜里的?强势,却是前仆后继地攻向四座城门。

    谢辞催动灵力,再次加固阵法。

    江横亦以血为祭画符开阵,将春山城的?几个出口锁死。

    忙完后,二人回了?趟西华苑疗伤。

    柳云涛与众人在西华苑里提心吊胆地守了?一整晚,只见外面声音大?作,诵音,钟声,灵力冲击的?毁灭声,金色的?光芒充斥着殿外的?长夜。

    听闻谢辞他们回来了?,柳云涛等人连忙跑过去询问情况。

    七月十三?,夜。

    西华苑里各门派的?弟子不管灵力高?低,皆在柳云涛的?率领下,整齐有序地分成四支小队,去协助江横谢辞镇守春山城的?四座城门。

    尽管江横与柳云涛他们提前说过外面的?情况,但真亲眼所?见时,又是一番残酷滋味。

    昔日好友、宗门弟子、生死之交……一起入春山城除害,不想对方?却被无?脸神像蛊惑成了?信徒,而今踏出西华苑的?大?门,便只剩下责任驱使的?刀锋相对。

    看见好友与师徒时,四小队中的?修士情绪波动,终究无?法对故人下手。

    突然,信徒众星拱月的?围势中走出七个个身着深色剑宗道袍的?弟子,佩戴着剑宗清风剑,他们七人朝谢辞拱手一拜,“弟子拜见师尊。”

    只说了?这?六字,长街骤然风起,明?御征圣从天而降,剑尖刺破地面青石,剑柄的?流苏坠随着剑刃有力地摇晃!

    冰蓝剑光瞬间铺满整条长街,冷肃剑气环荡四野。

    七个少年剑宗弟子中,沧默为首,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谢辞,垂下了?施礼的?双手。

    昨晚交战的?伤在江横脸上留下了?几道血痕,苍白的?脸色有些为疲态。

    待江横看见星云观中的?剑宗弟子时,他心思一沉,暗叫不好。

    谢辞出手恐会不太好,不如自己来吧。

    “谢师弟。”他喊了?声。

    谢辞反手甩了?个诀,将江横与四小队的?人一同击退了?数十步。几乎是同时,谢辞清喝一声:“明?御,起剑——”

    明?御腾飞,谢辞振袖飞起,沧默亦与师弟六人结剑宗大?阵。

    谢辞身后是不太平的?长夜,万千道透明?的?形似明?御的?剑气飞来,破开信徒结阵的?金色光芒,剑影无?情地落向沧默等人。

    沧默胸口受了?一剑,抬手按住刺入心脏的?光剑,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谢辞,语气悲伤痛苦,“师尊,你为何要杀我?”

    “自你跟随神像起,你我师徒缘尽。”

    谢辞一如往昔的?冷沉,面孔俊美出尘,没有一丝情绪流露,寡淡的?如山尖千年不化?的?积雪。

    他抬手一挥,剑阵继续落下……

    柳云涛与江横站在一起,见谢辞与自己门中弟子打了?起来,心中感慨万千。

    柳云涛不禁自问,若是自己遇到了?飞鹤门的?得意弟子时,能下得去手吗?

    又是一夜鏖战。

    春山城没有下雨,但是长街泥泞软烂让人很难不误会是下过了?一场大?雨。

    透着腥味的?红色大?雨。

    江横月白色的?衣衫长袍早被灵力割破,不知是染了?谁的?血,湿漉漉的?,又红又重。

    丑时。

    金色光束一反常态,金光大?作,金光爆裂炸开,瞬间铺到了?春山城各个地方?。

    江横身上的?灵力受到压制,挥刀布阵的?速度慢了?下来。

    四处城门,岌岌可危。

    更让江横觉得难缠的?是,四小队里面不少修士在守城的?过程中,被无?脸神像蛊惑,他们伪装的?极好,一个传染一个,将为数不多的?正常人都变成了?信徒。

    然后再出其不意的?,给正常人一刀。

    没有人可以相信,除了?谢辞。江横守着西门与北门,手中的?观世?艳斩早不复雪白无?瑕,玉白刀刃裹了?层血光,恰似雪里红梅。

    江横挥刀直下,又斩灭了?一波信徒。

    比他生前玩的?网游还要累。

    手无?寸铁的?春山城百姓,在他刀下断送生机,湮如金色光芒,与在不断扩散的?金色光柱融合。

    他也是头一次杀这?么多人,心惊胆战,腥臭作呕。

    刀在颤抖,他也在颤抖。

    在江横意识混沌,几乎要守不下去的?时候,谢辞踏云飞来,一把扶住了?他。

    回头对视了?一眼,江横满心疲惫稍稍放轻松了?些稳下心来。

    他昨夜问过谢辞,无?脸神像之祸解决后,这?些信徒还能清醒过来吗?

    谢辞说,回不来了?。

    谢辞不会错的?。

    比起让信徒出城,他能做的?便是将想要出城的?信徒拦下,若是拦不住便只能——以刀问之。

    破晓时。

    阴云中一抹薄日鲜红,将笼罩全城的?金光缓缓散去。

    信徒们终于不再撞向血迹斑斑的?城墙,他们捧着手里的?无?脸神像,拎着溅满血迹的?纸灯笼离开,走入一条条错落的?长街短巷。

    回家的?路。

    江横悬着心放下,回头朝谢辞一笑,“七月十四,守下来了?。”

    谢辞面无?血色,遍体鳞伤地站在江横身边。

    江横抬手,指尖刚抚上他被利刃划破的?眉心,便见对方?消散如尘烟。

    江横心中一紧,朝谢辞消失的?地方?踉跄了?两步,下一秒便了?然。

    昨晚陪他守城的?人,是傀儡。

    江横哑然轻笑,傀儡现在才消失,说明?谢辞至少是活到了?这?一刻。

    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回身看向楼下风光。

    尸山血海中剑宗道子一袭深色长衫,身姿落拓地从远处走来,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

    “谢辞!”江横开心地顾不得身上伤势,手在墙头用力拍了?拍,俯身朝他喊道,“七月十四了?!”

    谢辞眉眼平静的?不像是经?历了?一场厮杀,眸光淡然无?波,看向江横。

    脑中混乱的?片段反复告诫于他,之后种种,皆从七月十四这?天,发生变化?的?。

    —

    天光乍破。

    信徒回到了?家中,春山城里别是一番景象。

    开商铺的?开商铺,走货郎挑着担,稚童结伴唱着童谣,酒肆勾栏也开张热闹了?起来。

    西华苑里的?四小队,如今连一队都凑不齐,各个精疲力尽地倒在房里,面如死灰。

    大?家都知晓,金色光束已经?覆盖了?整座城,若夜间再来一次,无?人能幸存。

    活着的?人去问谢辞,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谢辞淡声:“今天。”

    其他人再追问,他便一言不发地打坐静养。

    休整之后。

    江横与谢辞出了?西华苑,去了?东城的?城楼上,一直等到了?傍晚。

    四匹白色骏马自远方?而来,拉着一驾珠光华美的?马车,马车华盖,轻纱幔帐,风中摇曳,神仙般的?排场。

    江横疲惫而干涩的?眼眶颤了?颤,眼中涌起了?一丝光,他激动地握住袖中藏着的?无?脸神像,扭头看向谢辞,“快,撤去东门术法,开城门!”

    谢辞看着跟脑中片段如出一辙的?画面,经?历得多了?,便也平静了?。他双手结阵,冰蓝色的?灵光自他指尖飞出,解开了?东门的?无?疆禁域。

    马车入城。

    江横与谢辞下楼,站在马车前,逼停了?这?驾没有马夫驱使的?马车。

    没让江横久等,金色牡丹花纹的?帘帐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戴着牡丹金面的?年轻人下了?马车。

    他穿着制式繁复华丽的?衣裳,玉带仙袍,层层叠叠,风吹时如绵云迤逦,丝毫不显得臃肿。

    青年周身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华光,身似修竹清瘦,发冠精美,玉簪勾着两根长长的?飘带,青丝墨洒。

    怀素神君,禅璎。

    第28章

    江横朝禅璎施礼一拜。

    禅璎看向江横和谢辞二人, 沉默了片刻。牡丹金面下漂亮的薄唇微微勾起了笑?意,他先?开口:“啊,是你们?啊?”

    他声音很是温润, 带着神特有的空灵。

    禅璎说完,又笑?着摇了摇头, 发间飘带随风, 他似自问自答般说了句, “也是, 若不是你们?,我便也见不到你们了。”

    江横:……我思故我在??

    未必禅璎还是个哲学家不成?他挑了挑眉, 侧目看了眼谢辞。

    谢辞丰姿秀逸, 清俊的面容没什么表情,淡声从容:“久违了。”

    若不是看过原著, 江横差点都以为谢辞与禅璎是老相识了。

    禅璎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我的神像呢?”

    那尊神像果真是他带来的。江横从袖中掏出?用白色帕子?包裹着的无脸神像, 递了过去。

    禅璎缓缓抬手,揭开帕子?, 在?看见神像上?填补的相貌后, 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对?吗?江横心紧了紧。

    不为别的, 禅璎身上?的神力不可探不可知, 若惹了这尊神不高?兴, 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他默默地握紧手中玉扇, 戒备之姿。

    谢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禅璎凝视半晌,最后只是笑?了一声,不同于先?前的温润, 这一声笑?很低,竟让人听出?一些说不出?的落寞。

    他抬眸, 温润凝光的双目审视着江横。

    江横镇定地弯了弯嘴角,扬眸看他,等待他发难。

    禅璎却是一句话都没对?江横说,微微侧首,看向谢辞:“这尊神像,你说呢。”

    谢辞望见禅璎手中的玉雕神像,没说话。

    因为,这尊神像没有脸。

    “我知道你看了什么。”禅璎见谢辞如此,将神像收下。他从淡金色的广袖中取出?一截挂有黛色流苏的卷云纹墨玉,只是这雅致流光的美玉只有一半,断痕明显,不圆满。

    他将断玉递给江横。

    江横这次学乖了,没敢乱接。

    毕竟禅璎发布的任务,光一个无脸神像都差点要了自己半条命。鬼知道这块玉是什么用意,江横怕一接会触发修补断玉的新任务。

    见江横不接,禅璎也不强求。

    禅璎道,“这城里的十万人,我先?带走了。”

    他这语气就像是在?说‘这包瓜子?我带走了’一样容易。城里的信徒死的死,伤的伤,大部分在?这两夜之中被献祭无数,活下来的十万。

    禅璎说要带走是什么意思。

    江横思忖,下意识反问,“神君想如何带走?”

    “不牢费心,”禅璎朝江横一笑?,抬手一挥,指间金光泄出?,光芒四?溢。

    顷刻间这抹光遮蔽天日,云霞都在?一瞬被染成纯粹的金色。

    春山城里的所有人都走出?了屋子?,拎着纸灯笼,手捧无脸神像,他们?来到?了这条街道,潮水般的围住了江横三人。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朝圣般的虔诚,微笑?与信仰。

    而祭坛方向的那只金色光束,在?禅璎白的近似透明的指间化作?了一道光,消融在?他的神力之中。

    信徒跪下,齐声诵音。

    江横头皮发麻地后退了一步,却见谢辞的手突然落在?了自己肩上?。

    谢辞道,“无妨。”

    紧接着,禅璎甩袖间一指破空划过,跪地的信徒被指尖神光扫过,逐渐化作?了金色的齑粉,留下的一缕灵光,皆涌入了他的指尖。

    江横骇然,此刻的自己根本?动弹不了,身体被强大的神力控制住。

    江横惊诧,“他们?都是春山城的百姓,是你的子?民,你到?底想做什么?”

    禅璎只是笑?着做完了这一切,待到?长街空巷,满地金粉铺街,再无一个信徒时,他解开了神力对?这座城池的束缚。

    看见江横愤怒的眉眼,再看谢辞淡然无波的眼神,禅璎再一次递出?了那截墨色断玉。

    不管江横想了想接,禅璎都将断玉强行给了他。

    禅璎没解释一句,只告诉江横:“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广袖一扬,刹那风起。

    这阵凉风携来了西京石观开的正盛的桃花,唤醒了西华苑枯死千年的寒英晚水,花瓣交织,坠入金粉城池。

    长街交错,屋宇飞檐,经历厮杀后越发恢宏壮丽的空城……粉白花色之中,金色齑粉扬天飘洒,瑰丽的如同仙境。

    禅璎登上?马车,离开了。

    江横怔在?了原地。

    他在?星云观多年,每年的庆典上?见识过不少奇妙的术法,开过眼,何况穿书之前也没少看烟花秀和无人机表演,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可是眼前的景象,真的是头一次见。

    待看不见马车时,江横转头看面色冷清的谢辞,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了句。

    “禅璎是不是把这些信徒的骨灰都给扬了?”

    谢辞垂眸,眉心微蹙,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江横扯了扯嘴角,跟上?去。

    正在?这时,脑中响起熟悉久违的系统音——

    [系统:太?好了,爹你还没死!]

    江横差点都快记不清有这号人了,怒极反笑?:系统爷爷你好。

    [系统:……爹,您太?客气了,没有什么比您还活着更重要!]

    江横:有屁快放。

    说完江横就后悔了,因为系统这个屁放得?真的很快。

    快到?他来不及阻止,脑子?里就被叮叮当当砸锅卖铁的响声侵占。

    [系统:叮叮叮,恭喜爹完成了春山城隐线:怀素神君的心愿]

    [系统:叮叮叮,恭喜爹完成了男主好感+10,男主好感为正的情况下不会触发原著江横结局]

    …叮叮叮×10…

    [系统:叮叮叮,恭喜爹获得?[断云玉]]

    江横挑眉,手中玉扇一紧:断云玉是什么?

    [系统:不知道]

    江横:那你恭喜我什么?

    [系统:神君给爹的,肯定不差]

    江横:好的爷爷,我信了。

    [系统:最后提醒一下爹,世界线已经发生改变,留给爹的时间不多了]

    江横:什么意思爷爷?

    [系统:新世界]

    说完,任凭江横怎么喊,系统就跟断联了似的,不出?现了。

    废物。

    禅璎走后,留下了满城花瓣与金色齑粉。

    西华苑中活下来的百姓不过三百,修士十七。

    剩余三座城门的禁制也都解开,在?城外等候一天一夜的各家修士也终于得?了机会入了城。

    玄幽门的人最先?进来。

    白衣纵马,腰悬长刀,两队人马很是意气风发。为首的女子?头上?戴有一顶素白的幕篱,帽裙选用上?品天蚕丝,长可遮身,缀以浮光明翠珠,幽幽光动似浮光掠影,高?贵华丽。

    这么多人,江横一眼就望见了她。

    原著中幕篱遮面的绝世大美人,刀界惊鸿。

    夕阳落在?她的白衣上?,淡淡的金色,光线透过幕篱薄纱,将女子?皎美的五官勾勒,半明半透,朦胧而疏离的美。

    不愧是让原主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女人。

    江横站在?人群之后,看着原先?在?西华苑中对?谢辞大放厥词的狐毛小子?,那小子?挤开人群跑上?去委屈吧啦地大喊‘师姐’。

    江横刷的一下打开玉扇轻摇,翩然风雅。

    他看着惊鸿仙子?,内心洋洋洒洒地嘀咕了句:小美人,遇上?我这个江横算你走运,保你逢凶化吉,逃过死劫。

    与玄幽门一同入春山城的还有星云观的各宗弟子?,由掌门师兄座下首徒丁湘云率领。

    丁湘云领着众人来到?谢辞与江横身边,与他二人施礼一拜。

    江横挑眉,看着面前青色裙裳的小姑娘,扭头朝谢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丁湘云见到?江横便不悦地皱起翠眉。

    她入师门早,没少撞见江横欺负谢辞的事,哪怕这三十年江横是收敛了,可谁知道他骨子?里打着什么样的坏心思呢?

    丁湘云目光殷切地望着谢辞,“小师叔,你的伤势如何,我为你疗伤吧。”

    达咩!江横内心双手抱臂画叉叉!

    他追文多年,是坚定的主CP爱好者,高?举谢辞和惊鸿仙子?的大旗不动摇,原主江横不可以破坏,其他女人也不可以破坏!

    眼看小姑娘都凑到?谢辞跟前要撩袖子?把脉了,江横一把将谢辞拉到?自己身后,故作?憔悴地捂住胸口咳嗽起来,摆出?娇弱不能?自理地病态之姿。

    “师侄,你小师叔好得?很,不如给我瞧瞧吧。”

    谢辞瞥了眼变脸堪比翻书的某人,内心毫无波澜。

    丁湘云气得?一咬银牙,原地跺跺粉靴,碍于各宗弟子?都在?,她不好发作?。

    符箓宗的几位弟子?见宗主身体抱怨,连连催促丁湘云给江横疗伤。

    在?丁湘云要为江横探脉时,不远处的玄幽门众人走了过来。

    丁湘云不情愿,“江师叔,手。”

    江横乖巧地伸出?左手。

    丁湘云柳眉再蹙,看向面前这只指骨修长,玉曜莹润的大手,比寻常女子?都要好看。

    但?,江横给她左手做什么?耍她玩吗!

    丁湘云眼珠子?上?挑,“右手。”

    江横笑?着道,“男左女右。”

    “……”丁湘云忍了又忍,若江横不是星云观的,说出?这种奇葩的话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星云观药宗问脉,以灵探之,且之探右手,没有男女之别。

    谢辞余光瞥见在?一旁逗丁湘云的江横,经历生死搏杀,卸下一身杀意后的片刻闲适。

    江横眼底铺着浅浅的一层温柔笑?意,在?夕阳余晖下,如星辰般闪烁。

    “江宗主,谢宗主,好久不见了。”白衣女子?上?前,音似山涧流水,徐徐如风,让人一听就会喜欢的声音。

    江横反手屈指在?丁湘云眉心一弹,便不再容她探脉了。

    他闻声抖袖回身,朝来者望去。

    正是玄幽门惊鸿仙子?——舒沐心。

    “我听宋瑜说了,此番无脸神像之劫多亏江宗主与谢宗主出?手相助。”舒沐心道,带玄幽门弟子?朝他二人施礼一拜。

    江横抬眼。

    时间在?霞光中被刻意拉扯的漫长,他望向白衣仙子?时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唇角。

    江横一摸自己的小心脏。

    雾草,原主这颗心还在?为舒沐心跳动?

    江横用力摁了摁心口,别跳了别跳了,那是你师弟的女人,别爱她没结果!

    谢辞见江横神情古怪,瞥了他一眼,颇似警告。

    而后谢辞朝舒沐心点了下头,淡声:“修道之人,该为之事,仙子?不必言谢。”

    舒沐心颔首莞尔。

    —

    城中幸存的三十余户人家,为答谢仙门弟子?为春山城破除劫祸,备下了薄酒以待。

    几番推脱无果,只好过去赴宴。

    江横与谢辞一桌。

    丁湘云与星云观各宗弟子?坐在?旁边的一桌,小姑娘满眼都挂在?谢辞身上?,撅着个小嘴。

    江横觉得?这丫头心思太?明显,谢辞不至于不明白。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楼中诸位仙长聊起春山城之祸,又问了谢辞与江横二人此时的具体经过,得?知是西京石观中的禅璎神像出?走,导致了这场劫难后,众人纷纷唏嘘不已。

    当年禅璎未飞升之时,满城百姓感染殇疫,封城不让殇疫传遍天下,后这些百姓选择葬生火海,结束了殇疫。

    如今,无脸神像又何其相像。

    只是,他们?都想不通,为什么经历过殇疫的禅璎,会放出?无脸神像来残害春山城的子?民。

    像是一种罪大恶极的报复,血腥的,残忍的,带走了数十万生灵。

    大概是,禅璎堕神了吧。

    人群议论纷纷,江横摇了摇头,问谢辞,“如今春山城的事情已经了结,谢师弟之后有何打算?”

    谢辞望着窗外还在?飞扬的金色粉尘,淡着脸色不说话,灰绿色的瞳仁里是江横看不懂的迷雾叠嶂,沉重的晦暗难明。

    江横内心亦感伤怀,放下小酒杯,将桌上?一坛未开封的酒掀了封泥,从窗口掷出?,狠狠地摔入长街,酒坛四?分五裂,酒水飞扬四?溅。

    当以薄酒敬远行人,来世安稳,不入劫祸。

    谢辞闻声再看江横时,眸眼仿若被酒水洗涤过,已然清明如初。

    “生死有命,相逢有期。”

    或许,诚如混乱不堪的记忆一样。

    他这次还是没能?走出?这个轮回,他们?会在?下一个春山城里再见。

    前半句江横明白了,后半句呢?他挑了挑眉,疑惑不解地望着邻座的人。

    谢辞沉默了片刻,音色较之前冷沉寡淡了几分,“另一种意义上?的飞升。”

    “……”江横怔愣,而后了然:“谢师弟境界果然非凡人所能?及,师兄悟了!”

    物理层面的飞升而已。

    被怀素神君一把扬了骨灰,甩袖之间,齑粉飞上?了九重天——飞升!

    想到?这,江横掏出?了禅璎丢给他的半截断云玉。

    若说前两夜的守城困战是九死一生,那今日被禅璎弹指的神力压制时,神与修士的差距,天差地别。

    江横自认,自己在?禅璎面前渺小的宛若沧海一粟。

    他把玩着断云玉,上?面刻有极为精致的卷云纹,偏生只有半块,算不上?圆满。

    江横想不出?名堂,索性去找谢辞麻烦,“原来修仙者与飞升者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谢辞视线从江横手中的断云玉上?移开,余光意味深长地瞥向江横,“呵。”

    江横敏锐地觉察出?他这一声是不高?兴了。

    原著中谢辞可是波澜不兴的!性子?更是与世无争的岁月静好,从来不在?乎自己跟旁人的差距,也不在?乎身上?的浮名,一心问剑,以剑入道。

    就是这样一个寡淡冷情的人,在?剑仙装逼录的后期,死了老婆的他一举成为书中武力天花板。

    “谢师弟很强,我知道!”江横竖起三根手指,正儿八经地跟谢辞表忠心。

    谢辞再次看向被江横另只手握着的断云玉,脑中断续的片段时隐时现,充满迷惑的危险。

    他应该在?此时对?江横说一句很重要的话。

    但?他却选择了如片段中的自己一样,沉默不说。

    傍晚与禅璎相见,他确实在?神力的灵压之下,自身灵力涣散一空。但?禅璎身上?的神力,与他体内另一股更汹涌的力量发生了撞击,他还没完全掌控时,神力冲撞魔灵,在?他脑海中激荡出?更多离奇的片段。

    是以,谢辞不曾觉得?春山城这件事是结束。

    弟子?桌上?的丁湘云离江横那桌极近,她观察谢辞与江横许久,见江横叽叽喳喳地缠着谢辞,惹谢辞不高?兴!

    她娇哼了声,“江师叔,便是一刻你都不肯让小师叔得?闲吗?”

    “嘿,你这丫头!”江横被人打断,顺手收了断云玉,回身瞥了眼不服气的小丫头,不巧看见舒沐心在?楼下的倩影。

    小丫头跟我斗?江横撩袍起身,手持白玉梅花扇,面朝一楼大堂中的舒沐心,客气地喊道。

    “惊鸿仙子?,若不嫌弃便与江某一起吧。”

    谢辞捏着瓷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自杯中酒水掠起,飞快地看了眼江横。

    “!”丁湘云气得?小脸皱在?了一起,小手握成了两个大包子?,恨不得?上?去给江横一拳!

    楼下舒沐心头上?戴着幕篱,隔着天蚕丝的薄布,仰头望见姿容清隽的江横。

    那年轻人肤若白玉,长相极好,眼底时常泛着温柔笑?意,似暮春桃李映水照花,并不如外界传言那般心思阴沉。

    狐毛少年便是宋瑜,他看了眼江横,同师姐小声道,“师姐,我们?玄幽门弟子?皆在?三楼。”

    “无妨。”舒沐心与宋瑜道,“你去三楼照应师弟师妹们?。”

    宋瑜扁了扁嘴不再多言,点点头便去了三楼。

    舒沐心莲步轻移,裙裳如荷风绰约,娉婷身姿走上?二楼,至江横那一桌。

    江横替她斟了杯美酒,推至旁边空座,正巧对?着谢辞。

    他得?意地冲谢辞挑了挑眉:辞宝,师兄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Down药违法,美酒灌醉佳人,OK!

    谢辞见江横笑?的颇为灿烂,一副鬼迷心窍的死样。

    心口微微滞涩,明明自己的经脉与灵体皆完好无损,这股不畅快是从何而来?

    谢辞不知。

    大概是从江横遇上?舒沐心的那刻起,这股滞涩难言的压抑烦躁感便在?心头,挥之不散。

    可若真是如他眼下自己所想那般,江横又何故私看那些话本?册子?,又何故在?西华苑的汤池里几番勾引自己,夸他身材好?

    谢辞手指捏着瓷杯,神情越发的冷淡,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郁的浅影,面无表情地喝着酒。

    哟呵,装起来了不是?江横见谢辞孤自喝酒不敢看向美人,大有一种毛头小子?见了心上?人不知所措的窘样。

    他心中暗笑?辞宝果然是个纯情宝宝,他的cp是真的!

    “仙子?请入座。”江横带着几分笑?意与她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打从心底对?原主捅杀舒沐心之事感到?愧疚。

    舒沐心点头致谢,抖袖伸出?玉白的小手,缓缓抬起。

    当她摘下幕篱的那一刻,整座酒楼上?下三层俱是一静,恍若明光映亮屋室。

    江横差点就‘雾草’出?口。

    旁边几家仙门弟子?甚至还不如他,发出?了惊艳的抽气声。

    就连噘嘴小丫头都放下了嘴角,眼神也从谢辞身上?转移到?了舒沐心的脸上?,直愣愣的看着。

    江横见丁湘云这模样,唇边笑?意更深。

    幕篱之下的舒沐心那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摘下幕篱后,人在?眼前却似天边,乌发雪肤,是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第29章 (倒V结束)

    一番酒宴, 晚霞余晖。

    江横面带笑意地出了酒楼,与舒沐心边走边谈,关于以刀问道?的学?问, 两人各有见解。

    薄酒之筵,觥筹交错间舒沐心与江横没少话谈, 对?江横有了几分更深入的了解, 越发确定他绝不是外界传言的那种心胸狭隘、妒忌师弟的人。

    天边云霞散尽, 落日沉山, 久违的星光落在了春山城里,静谧而美好?。

    长街住户不多?, 亮起了稀稀落落的灯笼。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江横与谢辞站在一块, 与舒沐心道?别。

    谢辞甩开了江横的胳膊。

    江横当谢辞是要面子,怕师兄弟间勾肩搭背的行为?给舒沐心留下不够稳重的印象。

    他便替谢辞整了整衣襟与腰封, 又理了理额头垂落的两缕青丝。

    谢辞一把抓住他的手,灰绿色的眸子被夜色浸染成浓郁的黑, 沉沉如化不开的浓墨,紧盯着江横。

    江横被他手劲吓了一跳, 腕子都给握痛了。

    他皱眉, 低声问, “谢师弟, 你没吃菜吗?”

    谢辞不懂江横, 为?何要这样做。

    既是与舒沐心情意绵绵, 又何必与自?己?动手动脚,还是他两者皆不想放过,与那话本中一样, 只为?了折辱自?己??

    “没吃菜醉的快!师弟还是太年轻了啊。”江横低声叹息,另只手轻轻拍了拍谢辞的手腕。

    “去?, 跟惊鸿仙子说再见,给人留个好?印象。”

    “……”谢辞松开江横的手,面色冷清。

    道?别之时,谢辞更是异常的冷漠,只与舒沐心点了下脑袋,一句保重的话都没有。

    一旁嗑CP的江横迷茫了,莫不是舒沐心与谢辞两人都是性情冷然之人,一个点头便是心意相通?

    可今日所见的舒沐心并非冷情,她话也不少呀。

    正在江横思忖之时,舒沐心翻身上?马,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撩开幕篱,遥遥目光望向了江横。

    江横多?少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走上?前,同舒沐心解释道?,“谢师弟打小不善言辞,但人品相貌极佳,仙子莫要误会。”

    舒沐心抿唇一笑,如月清辉,皎洁无瑕。

    江横抬手按住胸口,他已经能熟练地控制原主的心跳了。

    别他妈为?了不属于你的女人狂跳,争风吃醋不可取,主角的对?象不要瞎他妈觊觎!

    江横错开视线,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谢辞,再与舒沐心道?,“我谢师弟为?人正直,性格温柔,修为?造诣在天下剑宗里不言而喻,人称蓝光剑仙。若我没记错,仙子您在天下刀宗亦有美名,刀界惊鸿。”

    舒沐心眼中笑意是一池清浅涟漪,朝江横轻轻摇了摇脑袋,徐徐道?来?。

    “江宗主问鼎天下刀宗之时,沐心不过是个刚会举刀的小丫头,有幸在夕凉城目睹过宗主风采。”

    “……”江横一愣,忍不住回了一句,“那你进步挺快的。”

    谢辞:“……”

    舒沐心抿嘴轻笑,放下幕篱打算策马离开时,江横叫住了她。

    舒沐心一收缰绳,马蹄踏空停下。

    江横小跑上?去?,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张注入过自?己?灵力的平安符,递给了她。

    原主江横因爱生恨捅死?了舒沐心。既然自?己?穿书而且能够去?改变一些?事情的话,那他希望舒沐心不用死?,平安顺遂。

    丁湘云在旁忍不住嘀咕了句,“江师叔原来?也并非是不近女色啊,遇见仙子这般殷勤,哼。”

    谢辞面无表情地侧身,看了眼穿着青色裙裳的女修。

    丁湘云连忙抬手捂嘴,朝谢辞弯弯眼角,“小师叔,你就当没听见!”

    谢辞回头,在看江横与舒沐心二人,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送走舒沐心,江横回到?谢辞身边,笑意温柔:“谢师弟,你觉得惊鸿仙子如何?”

    谢辞眼神?冷然,不答话。

    江横笑着打趣,“很不错,对?吧?”

    谢辞沉默不语地看着站在对?面的江横。

    江横却以为?他是在看自?己?身后远去?的舒沐心,便也回头也看了眼。

    长街空旷,星光落下,只余马蹄践踏过的尘埃待散。

    江横打开玉骨剔透的折扇,掩嘴偷笑,“你啊,人都走了,看什么呢?”

    谢辞瞥了他一眼,声音很冷,些?微喑哑,“看你。”

    江横当他酒喝多?了难得说笑,没当一回事。抬手拍了拍谢辞的肩膀,颇有长辈教训小辈的意味,他眉眼尽是打趣的笑意,“这般魂不守舍,呵?”

    谢辞不答。

    江横又问旁边嘟着嘴的小姑娘,“丫头你说,惊鸿仙子美吗?”

    丁湘云不服气地轻哼,“小师叔才?不是庸俗之人!”

    “哦?”江横乐了,“那我是?”

    丁湘云这丫头胆大包天,朝江横翻了个白眼,冷哼,“江师叔方才?红鸾星动,就差跟着惊鸿仙子回玄幽门去?了!”

    不愧是掌门师兄座下首徒,饭乱吃,话乱说!江横听着丁湘云胡说八道?,暗道?这还得了。

    自?己?看了几十?年的话本是好?玩的吗?

    江横是巴不得和原著狗血的感情线离得越远越好?,丁湘云这话不打紧,却是直接把他推到?了旋涡中间!

    死?丫头。江横白了眼骄横伶俐的丁湘云,他再次朝谢辞举起三根手指发誓:“天地良心,我江横对?惊鸿仙子绝无半点爱慕之心,如有非分之想,天打五雷轰!”

    谢辞身姿玉立,俊美的面容如覆风雪,淡漠不语。

    江横暗想,该不会真是吃醋了?他紧忙又补上?了一句,“赌上?符箓宗的名誉。”

    如此,谢辞才?稍稍卸去?眉眼的霜雪寒意,薄唇轻启,“师兄这话,当真?”

    “半点虚假,犹如此剑!”江横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把宝剑,食指与中指夹住剑刃,当众一折。

    断掉的剑落在地上?,叮当脆响,十?分干脆。

    谢辞见他心诚,面色温和了不少,音色依旧淡淡的不辨悲喜,“师兄记得今日之言便好?。”

    江横点头,拍着胸脯表示忘不了。

    酒楼里时不时有各家仙门的修士出?来?,与门外清风疏月的两位宗主道?别。

    飞鹤门的弟子红着眼,抓了一把金尘当做是柳云涛的齑粉,装入琉璃瓶中,便踏月御鹤离开了春山城。

    天色已晚,辰星闪耀,月华如水。

    江横亦打算与谢辞就此分道?扬镳。

    他计划回山上?守着符箓宗咸鱼躺,下了一次山差点小命都没了,实在是不值得。若真要说唯一值得的事,那就是保住了谢辞的左臂。

    江横收了玉扇。

    回顾了一下剑仙装逼录,谢辞在春山城之后的剧情……凌云峰天下剑宗大比,独臂谢辞喜提剑仙称号;溯光城秘境,谢辞收获法器珍宝……

    大都是九死?一生的险局,好?在一路上?恰好?遇见惊鸿仙子,辞宝总能逢凶化吉,修为?更是一跃千尺,扶摇直上?。

    江横没什么不放心的,朝谢辞笑了笑。

    谢辞淡然看着他。

    江横转过头,去?问丁湘云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回山上?。

    丁湘云道?,“此次下山的星云观弟子劳烦江师叔带回,我与师尊请示过,这次下山后跟随小师叔历练凡尘,就不回去?了。”

    她巴不得江横赶紧走人,这样她就能跟着小师叔走南闯北,识天地之浩瀚无穷。

    江横一眼看破这丫头的心思,他可不想和这丫头一样当电灯泡。

    一心摆烂,专注养老。

    江横再度望向被月华镀身的谢辞,周身披了层冷月清辉,仙姿玉貌,气质冷绝出?世。

    袖袍被风吹动,江横几分酒醒,扬手朝谢辞挥了挥,“谢师弟,那师兄先行回山了?”

    说完,江横从乾坤袋中摸出?了一只精巧的乌夜轿,他念了个诀,掌心小巧的乌夜轿便腾飞化形。

    四只赤乌白羽鸟抬着的一顶金丝软红的华轿,四角悬挂琉璃灯盏,一圈朱玉流苏串,是修仙界中赶夜路的绝佳法器。

    星云观其他弟子也有动作?,准备御剑回山。

    江横正要上?轿。

    不想,谢辞喊住了他。

    谢辞的声音很好?听,清冷低沉,语气中带着些?微不明显的遗憾。

    他说,“江横,你大概回不了山上?了。”

    第30章

    修仙界有三大鬼市, 阴山鬼市,三?途鬼市,还有弥河鬼市。

    相传, 阴山鬼市住着妖魔死去的亡魂,三?途鬼市住着修士与世?人的亡魂, 而弥河鬼市则住着飞升失败的大修士和天上神官陨落的魂。

    前两个鬼市有迹可循, 只需要胆大的找到接引人带路, 换了鬼市通用的古币就能?入。

    而弥河鬼市, 只流传于志怪杂记中。

    书中记载,上一回弥河鬼市门开, 是千年前的事了。

    那时, 三?界缔约条约,修仙界与魔界再无征战, 不管修仙界人族,还是魔族, 互通修炼术法,一心渴望飞升, 开启了全民修仙踏神梯的好?时代。

    岁月静好?, 安然无波。

    在安详和平的数千年里, 弥河鬼市也初现?尘寰。

    后随着晏西楼挥剑斩神梯, 修仙界与魔族大战数百年, 弥河鬼市早就在战乱中销声?匿迹。

    江横与谢辞离开春山城后, 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城修整了一日,并去城中久负盛名的无极观查阅典籍,搜寻线索。

    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前往阴山鬼市与三?途鬼市。

    遗憾的是, 寻遍这两处鬼市,都没能?找到江横需要的东西。眼下, 只剩下最后一处无人知晓其踪迹的弥河鬼市。

    —

    荒凉戈壁上孤雁成行,地面植被如同被狗咬过一样的参差不齐,稀疏的树木又高又细,在烈日曝晒下,枯黄的枝叶卷着夏蝉最爱的边。

    一辆由?三?匹骏马拉着的华盖马车不合时宜地撞入景象凋敝的戈壁中。

    马车之后,跟着五个骑马的星云观弟子。为首的女弟子一袭华美的青色裙裳,粉色纱巾覆面,露出?一双灵秀的杏眼,只是眼中透露着七分不悦。

    女弟子单手抓住缰绳,再次抬手拂去空中飘飞的絮花,望向前面的马车!

    “就他事多!”她?语气骄横地低声?抱怨,“耽误了小师叔去凌云峰的要紧事,回头看他怎么跟星云观的列祖列宗交待!”

    丁湘云胯着个小脸。

    百年前,小师叔就是天下剑宗第一人,如今又逢凌云峰举办天下剑宗大比的盛会,按理说小师叔应该去凌云峰才是,怎来了这种荒无人烟的鬼地方。

    都怪江横!在上山时就爱给小师叔使绊子,下了山更是不得了。

    丁湘云越想越生气,恨不得将江横拽出?马车,狠狠地教训一番。

    马车里的人打了个喷嚏。

    江横揉了揉鼻尖,掀开车帘,眸光扫向外面,戈壁上树木稀少?,空气中飘散着絮花,若是不慎吸入鼻腔,得打上七八个喷嚏才见好?。

    而马车有谢辞落下的术法护持,里面没有絮花。

    他落下湛蓝云锦织就的双层车帘,继续翻着手中泛黄的破书,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些什么。心中烦躁更甚,江横撩开衣袖,看向手腕。

    正看,反看,倒着看……将袖子撸到肱二头肌上在看,恨不得脱光了看。

    原主的手臂修长,线条肌理漂亮,最重要的是看似苍白小鸡翅似的,实则紧实有力。江横握紧拳头时,雪白的肌肤上会鼓起青色的筋脉,很健康。

    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他妈是个将死之人!

    他垂眼,眼神复杂地盯着右臂上那条鼓起的筋脉,看了许久。

    是诡异的红色。

    不详。

    江横在内心将系统咒骂了千次万次都不足以泄恨。

    这个不靠谱的小辣鸡!还有脸美滋滋地跟自己说恭喜!

    是要恭喜你爹获得了[断云玉]绝版定时炸弹吗?

    这是江横今日第七次撸起袖子看手臂了。谢辞掀眼注视着他,江横脸上笑意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大难将至的愁苦面容。

    谢辞抬手,将他卷起的袖子一层一层地放下,淡声?道:“寻到另一截断云玉,你身上的咒术自然就会解除。”

    江横抬头,望向此时此刻对自己不离不弃的辞宝,满心动?容,真不愧是自己花钱打赏过的男主。

    他勉力地扬了扬唇角,朝谢辞笑了笑,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谢辞目光停留在他雪肤无神的脸上,那抹无奈的苦笑略显的刺眼。

    他道,“安心。”

    江横勉强地点了点头,实在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捡起被自己丢至一旁的古籍继续翻阅。

    谢辞静看了他片刻,语气平淡,不容置疑:“不会有事的。”

    原著里的宿敌此刻竟在宽慰自己,且主动?开金口与自己说了三?句话!若放在之前,江横肯定开心得不得了,而现?在,除了苦笑,唯有叹气。

    半个月前,离开春山城的那夜。

    他正要乘上乌夜轿回星云观之时,谢辞对他说。

    江横,你大概回不了山上了。

    江横还以为谢辞在说笑,想留他一起行走世?间,历练除妖。

    却不想谢辞接下来的一句话,决定了炮灰反派那短暂的一生,诶。

    谢辞说,断云玉上有神族留下的诅咒。

    他不仅说,还让江横取出?断云玉,施以术法后,果然。墨色云纹如风吹开,浮现?出?一行金色小篆——玉碎之时,吾亦不存,但求成全。

    江横一时没明白。

    谢辞问他是否有感觉到灵力被断云玉吸收?

    一开始是没有,还是没注意?江横不记得了。但被谢辞一提醒,他瞬间发?现?断云玉在悄无声?息地吸收自己的灵力,而且自心口处蔓延出?一条不存在的筋脉。

    在心口的根部?是诡异的血红色,随着时日推移,血色会顺着筋脉朝外蔓延。

    这半个月,他在谢辞的帮助下去了阴山鬼市、三?途鬼市,都没能?找到另外半块断云玉。

    而血脉,已经快要爬到他右臂手肘处了。

    时间被血脉计量后,便?知光阴长短。

    以前三?十年也不过弹指,而今一想,自己剩下的时日,也不过半个月了。

    等死是不可能?等死的。

    江横又叹了口气,回过神来,继续查阅桌案上一摞书籍,希望能?找到有关弥河鬼市的记载。

    另张矮桌上,茶炉沸腾,清香四溢。

    江横皱着的眉头被茶香纾解了片刻焦虑,他抬眼看向光风霁月的谢辞,道:“谢师弟,我们来聊天吧?”

    谢辞倒了杯茶,放在江横手边。

    江横想转移话题,将压在身上的死气给驱散掉,拒绝emo啊,emo滚开啊!

    “你不去凌云峰了吗?”他先开口问。

    谢辞一脸云淡风轻的从容,轻嗯了一声?。

    凌云峰天下剑宗齐聚,共襄盛会,百年一见的大场面。江横是无缘得见书中记载了,说是谢辞经春山城一劫,参加一个月后的天下剑宗大比,虽是断了一臂,剑法却无半分退步,修为更是令天下剑修折服,身不动?影化万千,只一招,在场数万剑修的配剑全被谢辞驱使,凌空排阵,气势浩瀚。

    能?号令天下剑者,无愧为当?世?——剑仙。

    是以,谢辞也是《九州剑仙录》中唯一的剑仙。

    江横端起热气腾腾的香茗,在鼻尖轻嗅,珍品。

    随后无奈一笑,他喃喃自语,低声?嘲了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进春山城。”

    或许谢辞会断臂,但他不会错过凌云峰一战封剑仙的重要剧情。

    是自己关心则乱啊。江横揉了揉额角,知晓原著剧情所以害怕主角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反倒是自己崩坏了剧情害得他错过了封剑仙的大比。

    谢辞淡声?,“我本就没打算去凌云峰,虚名之地。”

    要是我没看过原文,我就信了。江横内心感动?,都这时候了辞宝还在安慰自己,真是好?男主啊!

    江横浅饮一口茶水,甘甜清香入喉,润了苦涩的干燥。

    他音色也清亮几?分,说话底气也足了,一甩玉扇,风流倜傥地夸了回去,“不管去或是不去,谢师弟无愧为天下剑修第一人,要我说,这九重天上的神仙遇了谢师弟,也得绕道低眉。”

    谢辞淡看着对面那突然间就神采飞扬的江横,微微扬起了唇角,“是么。”

    江横又饮了一口,“自然是了!”

    只是天下剑修第一人?呵。

    谢辞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听?上去心情不差。

    江横难得见谢辞一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以前看书怎么就没发?现?男主的隐藏属性是爱听?彩虹屁啊?

    —

    荒疏戈壁,四下不见人烟,更别提客栈了。

    入了夜,夜空辽阔深邃,深邃的蓝,明亮的星光,如一条寂静流淌的河,陪伴着孤寂的戈壁。

    马车停下,谢辞率先下了马车。

    丁湘云翻身下马,走至谢辞身边,不死心地劝他:“小师叔,我们去凌云峰吧。”

    谢辞望着西北方向的星辰,指尖快速翻转结阵,算天运。

    丁湘云抿了抿小嘴,带着甜腻的撒娇,“现?在去凌云峰,还赶得上天下剑宗的盛会。”

    谢辞依旧没理会她?,静心凝神地演算。

    见他如此,丁湘云焦虑难耐,小手捏着裙摆,“小师叔,江师叔他此行到底是要去往何?处啊?”

    谢辞垂手,侧身看了眼她?,声?音冷漠,“你们回星云观吧。”

    “是湘云僭越了,请小师叔责罚。”丁湘云怕谢辞真将自己赶回去,连忙低头认错,不再说些什么。

    她?才不要回去,好?不容易可以和小师叔一道历练!

    白日干热,夜里寒冷,对于修士而言只需一个护身诀便?能?解决。

    江横因体?内灵力飞快消逝的情况,无法抵御夜间骤降的气温。

    弟子们点了火,在荒丘上架起一处篝火。

    等火烧得旺了,星云观弟子则去马车旁请江横。

    江横撩开厚重的车帘,一眼便?看见远处篝火旁的谢辞和丁湘云。他身上的灵力被断云玉吸收殆尽,戈壁上风大,没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江横觉得丁湘云离谢辞,太近了!

    哒咩!

    江横正要下马车时,碰到了车门前悬挂的灯笼,灯笼下垂着的明火符搭在了谢辞驾车所驱使的傀儡身上。

    傀儡与谢辞长得一模一样,面无表情地看了江横一眼,抬手拍灭肩上被明火符烫出?的火光。

    江横:“……sorry,傀儡哥。”

    傀儡跳下马车,朝江横伸出?双手。

    和之前一样,江横将手搭在傀儡冰冷的掌心,在他牵引之中从高高的马车上下来。

    江横落地,跟傀儡道了声?谢,拍了拍他肩上被火烧出?窟窿的道袍,语气郑重,“回头我让谢师弟给你换一身新?的。”

    傀儡理都没理江横,穿着被烧破肩头的道袍,无声?无息地站在马车前,仿若一尊精致石雕。

    银月沙丘,星光如瀑,一排枯木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寂寥。

    谢辞侧脸被篝火跳跃的火苗映照,橘黄色的光线让本就冷白的肌肤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泽,宛如神祇有了温和的情绪。

    “我饿了。”江横朝谢辞说了句。

    谢辞低头,下巴点了点篝火堆。

    江横瞧见火堆上架着的肉食和埋在炭火里的地瓜,干冽的寒风里飘来食物烹烤的香气,他笑了声?,快步走到篝火旁。

    撩开袍子,江横坐在枯死的树桩上,伸出?手烤火取暖。夜里的气温极低,他身上这几?层纱衣鲛绡,失去了灵力,只显得过分华丽,难以御寒。

    离开马车不一会儿,他就冻得手脚冰凉。

    谢辞接过一旁傀儡递来的黛蓝织锦大氅,随手一抛,雅致暖和的大氅便?搭在了江横的背上。

    江横露在外面的脖子被寒风刺刺紧绷着,倏地被柔软的皮毛包裹住,他侧头垂眼看向自己肩头,黛蓝色的大氅,金线织纹,领口是一圈厚实洁白的水貂皮毛,细腻柔软,淡淡的香气。

    他回头朝谢辞一看,堂堂剑宗宗主穿得十分寻常,在看这一件名贵的大氅,多半是辞宝为数不多的好?衣裳。

    江横打从心底感谢,温和笑道,“多谢,等回山上了师兄给你整个十七八件送去月栖山!”

    原主的身体?就有些病态的纤瘦,江横穿书过来的三?十余年又逢病卧榻,虽是长身玉立,却也是越发?的清减,此刻在大氅的包裹之下更显羸弱,模样却是灵秀俊美,温润的眉眼,让人不禁想起陌上人如玉的佳话。

    丁湘云站在江横对面,隔着篝火堆咬牙切齿,暗骂他装什么装,都是境界步入大乘期的大佬了,还怕这点冷吗!还有小师叔是怎么了?

    被江横这厮灌了迷魂汤还是被下了忘尘咒了,都忘了过去符箓宗在江横的统领之下是如何?欺负剑宗的了吗?

    丁湘云咬着腮帮子,小脸气鼓鼓的,越发?看不惯江横!

    “师尊,这是我刚寻到的果子,都是晓云峰上没有的,你尝尝!”符箓宗的小弟子景川快步上前,面带欣喜,将手中帕子打开,里面躺着四五个果子。

    江横一开心,伸着胳膊勾住谢辞的袖子,拽了拽,“拿张桌子出?来。”

    谢辞皱眉,他乾坤袋里才没有这种无聊的东西。

    江横不满,“你出?门在外不带张桌子以备不时之需的?”

    谢辞瞥了他一眼,甩袖拂开了江横的手,冷着语气,“无用之物罢了。”

    “师尊莫慌,”见江横摇头叹气,一副失落样,景川掐了个决从自己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张矮桌。

    江横瞬间展眉一笑,“好?徒弟,为师没有白教你!”

    谢辞侧目瞥了眼符箓宗那师徒二人,将野果和烤好?的地瓜、肉类整齐的装盘放在了矮桌上,还摸出?了两坛星云观的美酒和点心,一下就摆满了整张桌。

    江横招呼弟子们入座,景川又拿出?了小瓷杯,倒好?了美酒。

    “景川师兄,你的乾坤袋里怎么尽是些宝贝?”雅弦宗的弟子饮了口美酒,“这酒,是千杯?”

    千杯是星云观佳酿中的珍品,因酿造条件严苛,观中所存不多,只有每年除夕之夜,在紫焘峰上能?饮上一杯。是以又被称之为一坛美酒,千杯薄饮。

    景川微微一笑,朝对方点头,“师尊赏赐。”

    随行弟子看向江横的眼神都不同了!江宗主大气!

    江横淡定从容地抬手,饮了一小口,笑说,“晓云峰上寒英晚水花开之时酿的佳酿,若能?回山上,诸位记得去符箓宗找景川要上一坛。”

    弟子们呼声?热闹。

    江横视线从这几?人脸上逐一扫过,若这能?回山上,他不会失约。

    谢辞视线淡淡地落在江横身上。

    丁湘云撇着小嘴,药宗的小师弟喊她?来一起吃点东西,她?硬着脖子,站在篝火堆旁怎么着也不肯过去。

    —

    夜里,一行人在植被稀疏的戈壁休息。

    断云玉吸走了江横的灵力,深夜,气温低到了顶点,他愣是给冻醒了,睡不着,完全不是给人待的地方!

    江横将被子裹的严严实实,脚在被子里踢来踢去,摩擦生热。

    他扭得像一条虫。

    马车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挂在车门前的两盏琉璃灯也跟着烛火倾斜,光芒零零散散。

    江横裹着被子看向窗外,并不是想象中的完全漆黑,荒漠在星月清辉之下泛着暗暗的金色,新?月形的弧形沙丘在远方延绵起伏,高大笔直的树木,稀疏的枝叶,空旷荒芜,四野澄澈。

    不过江横可没心思想这些,他冷得很。

    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歪了歪脑袋,看向睡在外侧的谢师弟,谢辞眉眼闭合,睫毛纤长安静地如蝴蝶落翅般垂着,悬鼻薄唇,面容清艳绝尘,似睡得极为安稳。

    江横咽了咽凉飕飕的口水:大家都是男人,分两个被子睡是不是太见外了?

    他三?两下将裹好?的被子踢了个洞,丝滑柔顺的里裤从脚踝滑到了膝盖上,他用冻僵的大脚指艰难地夹住谢辞的被子,拉扯出?一个口子——是热的!

    这个被子好?暖和啊系统爷爷!

    江横激动?地都要掉眼泪了,想过穿书后会发?生的很多种炮灰桥段,偏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得钻靠辞宝的被窝来取暖。

    得罪了得罪了,狗命要紧!江横顺着口子伸进一条腿,小心翼翼探了探,很好?,谢辞的腿不在这儿。他双手撑着柔软的床榻,支起身挪动?屁股,朝谢辞身边靠了靠。

    别怕别怕,我就蹭蹭!

    江横抿唇屏息,终于是靠在了辞宝身边,隔着辞宝的被子。

    他抬头,屏住呼吸观察还未醒来的谢辞,嘴角一弯,缓缓地细细地吐了一口气。然后便?将脚捅开的口子往上划,一点一点将整个身子挪了进去。

    忙完,他还不忘将自己那床厚实的被子扯过来,盖在二人身上。

    大功告成!

    江横为人厚道,不好?意思屁股对着辞宝,不礼貌!他便?用面对面的方式侧卧着,又担心两个脑袋搁在一块儿他呼吸太急抢了辞宝的氧气,江横索性脖子往下一缩,屁股一滑,将小脑袋埋在谢辞的胸口处。

    可以,完美,睡觉!江横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感受着被子里的暖和,冰凉的手脚有些不听?话地往更暖和的地方靠,就像那年在山上,每逢冬日,封海便?会备好?了一堆暖手暖脚的紫金小暖炉藏在他被子里。

    江横似乎又回到了晓云峰上的观世?殿,窗外飘忽这一阵阵莹白之物,仿若时光碎片,分不清是雪花还是寒英晚水的花瓣,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窗边想极力看清是雪还是花,伸出?去的手摸到了一片温暖柔软——

    “你在做什么?”

    头顶传来的冷清责问声?,隔着两床被子,江横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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