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永无?镇。
深夜, 大雪,狂风肆虐。
江横与谢辞横穿了险象环生的猎魂雪原,经历几番暗杀, 好不容易踏入了永无?镇。
等待他们的却是更肃杀的绝境。
白?羽莲峰的八大世家到了三家,在通往封魔关?口的必经之地布下天罗地网, 只等?谢辞自投罗网。
几番应战下来, 被围攻, 刀光剑影, 仙法杀阵,应对不暇。
江横眼眸如星, 下颌紧绷, 左手掐符开阵,右手提刀, 玉白?刃口刺目鲜红。他不敢放松,沉着应对。
再观谢辞, 平生?第一次穿上江横为他准备的衣裳,浅色蓝衣飘雪不染尘, 手持明御淡定从容, 再无?顾虑仙魔之分, 一招一式尽显凌厉。
身旁血溅, 没?沾上衣袍半点。
“谢辞你大逆不道, 还不束手就擒!”人群里白?发老者呵斥道, 声音威严,十分正气。
谢辞眸光冷清,寡淡无?情, 手起剑指,清傲孤高的身影之后幻化出数不清的剑气, 密布排空。
压根不与这些人废话。
“江横,你非魔种,本是正道栋梁,何故跟着他胡作非为!现在收手,我苍雪盟可既往不咎!!”
江横桃花眸子突然淬起笑意,语气温和,谦逊有礼,“尔等?若是现在离去,我可既往不咎,保诸位一命,若是不肯走。”
他轻笑一声,十分轻狂,连江横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声笑与神情,与方厌知竟有八.九分相似。
并指擦过刀上雪,玉刃透光,纯净无?瑕。江横笑容温润,颇有几分难为情,“我便只好与师弟一道,请诸位上路。”
他一番话后,激起众怒,周遭怒骂连天,不断有仙门的人赶赴永无?镇,人群越来越多。
困兽之争。
神梯斩断,数千年不曾飞升,留在修仙界内的满级大佬是越来越多,他们或隐世,避世,连仙道夺魁都?不曾露面。
但听?闻河清海晏的修仙界里出来了一个魔种,这群老家伙便再也坐不住了。
当年便是魔界少主晏西?楼断了他们飞升之路,撕毁了三界盟约,挑起来魔界与修仙界的鏖战,持续数百年,死了数不清的修士,多少仙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满门惨烈。
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便再也等?候不及,要拿谢辞是问。
庆幸的是,这会儿能赶来永无?镇的满级大佬不算多,只二十余人。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
江横用束发的玉带将观世艳斩缠在手掌之中,绑紧,漆黑的眉眼,毫无?惧色。
长夜至破晓,雪色苍白?的天地?,灵气与魔气掀翻了山峦,雪原崩裂,峡谷万丈。
江横右臂发麻,玉带与手掌摩出血迹,身上也已负伤,腰侧被划拉出一道鲜红的血口子。
谢辞神色平静地?将人带至身后,周身环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魔气,寒光刺骨,拖着长剑划过地?面,一步一步朝前,杀出一条血路来。
穿过永无?镇,抵达封魔关?口之外。
一直没?有现身的玄幽门终于来了,还有那日被江横送了符的十余个修为一般的思玄宗修士。
玄幽门的人跟随在舒沐心与祝景明身后,尚未出手。
居千锋等?人一眼便认出了江横,是二楼喝茶的俊美公子。再听?旁人如何称呼他,又与谢辞站在一起,身份昭然若揭!
江横。
居千锋心中大骇,立马与师弟们掐诀在手,师门结阵,襄助在场与谢辞斗法的大修士!
江横看了眼居千锋。
自是没?忘自己曾送过他们一些符的事情。
他与居千锋笑着说道,“再不退下就迟了。”
此地?北风呼啸,三百余人只剩下七八十个能打修士,他们对江横、谢辞口诛笔伐,怒骂威胁。
江横并未回?应一句。
居千锋很震惊,没?想?到江横竟会对自己说话,这让他一瞬间误以为自己是能入江横眼的大修士。
他当即狂妄起来,反唇相讥,“江横,你与谢辞这对狗男男还不受死!”
话音落地?,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思玄宗的十余名弟子在眨眼之间爆体?而亡,化成了粉末。
被风一扬,猩红的血气铺满白?色的冰面,惨烈鲜艳。
众人震惊,怒目瞪视,只见江横竖起的手指掐着诀,立于胸口处。
“江横你!”
“罪大恶极,你当真是罪不可赦!”
“滥杀无?辜,正道自会让你伏诛!”
……
江横看着近在眼前的封魔关?口,只要到了封印范围,便可以使用阎罗天引,穿过封印直抵魔界。
人群之中,有人看见始终站在远处的绰约佳人,忍不住喊道,“仙子,为何迟迟不愿出手?”
白?羽莲峰中的墨家人走出一位女子,朝舒沐心发难,“听?闻玄幽门早些时?日便来了此处,为何昨夜不来相助?”
“就是!今日还是墨家主亲自去请,玄幽门才肯前来。”
“莫说玄幽门是北域,别忘了魔种在修仙界不分地?域,人人得而诛之!”
“惊鸿仙子,你玄幽门为何不出手,还在等?什么!”
“闭嘴!”祝景明提剑站在舒沐心身侧,皱眉看着这群杀红了眼的修士。
“说起来仙道夺魁之日,惊鸿仙子刀艺精绝,就不知与江横相比谁更胜一筹?”墨家家主冷笑道。
墨家长老顺势接话,“仙子,我且问你,你今日不肯替仙门拿下这二人,可是因私情?”
“我玄幽门行事,须得听?你白?羽莲峰的指点?这是什么道理!”祝景明冷声不悦,眼神坚定而薄怒。
墨家长老被怼的一愣。
“师兄。”舒沐心柔声开口。
“无?须与他们多言。”
祝景明皱眉,便不再理会挑衅。
舒沐心与江横视线相接,她不动声色地?朝江横点了下头。
而后,舒沐心轻声开口,“门中弟子留在此地?,没?有我的吩咐不得插手。”
“是,师姐。”
“是,师姐。”
语毕,舒沐心翻手抽出了长刀映雪,踏雪掠阵朝江横而去。
江横旋身提刀,挡下这凌空一击。
两人一招一式,打得有来有回?,亦有修士想?趁着舒沐心拖着江横时?,对江横使用阴损招数,却?都?被舒沐心的刀气巧妙地?破开。
如此一来,谢辞应对另一波人时?更得心应手。
“这舒沐心怕不是在帮江横吧?”有人皱眉。
墨家家主道,“惊鸿仙子,那日你在博云台上对阵鹤弥雪,下手可不是这般柔情蜜意啊?”
“放你的狗屁!”祝景明一脸愠怒,朝她不屑地?骂道,“区区鹤家主也配与江横相提并论?!”
“你!”墨家家主变了脸,瞪向祝景明。
祝景明却?道,“江横可是与段仙统交手之人,未必鹤弥雪比段别隐的修为还要高深?”
一时?无?言。
江横却?心知,舒沐心精妙绝伦的刀法压迫着他与谢辞后退,一直退到了封魔关?口。
“舒沐心,你在做什么!”有人喊道。
“拦下江横与那魔头!”
“不好,他们要进去了!”
江横眼一沉,双刀相接发出火花,他与舒沐心离得极近。
他道,“得罪了。”
舒沐心眉眼温柔,很轻地?弯了弯嘴角,“好。”
观世艳斩一横,刀气横扫斩去,周遭围观的十多个修士被击飞数丈,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舒沐心左臂血流不止,肩胛骨被刀贯穿。
若是下手太轻,说不过去。江横皱眉,强迫自己握刀的手不要颤抖。
下一刻,他将长刀抽出,冷漠地?扭过头看向谢辞,转移了目光。
舒沐心被洞穿的伤口鲜血喷涌,脸色一瞬苍白?,后退了四五步,踉跄地?站不稳,依靠长刀点地?才稳住身形。
“师妹!”祝景明痛心疾首,厉声喊道。
纵使祝景明知晓江横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他也没?办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舒沐心受伤而不生?气。
更何况,既是做戏那就做的再像一些吧!
祝景明俊脸布满阴云,持剑破开将谢辞二人团团围住的人群,剑气冲天,直接朝江横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谢辞面无?表情,剑指一并正对着祝景明,却?被江横更先一步挡住。
江横生?生?挨了祝景明这一记天罡剑,罡气入体?震的心脉发麻,手中观世艳斩直接掉在了地?上。
剑切过骨肉,艰涩难通,鲜血淋漓。
祝景明手抖了一下,眼眶干涩,怔愣地?看向自己的剑。
剑上留有铸剑师精纯的罡气,就算是渡劫期的修士都?不能承受。
此时?,长剑已捅穿了江横的心口处,一截白?刃挂在外面。
你为什么不躲!祝景明眼中布满血丝,他咬着唇,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问,只死死地?盯着江横。
你疯了,为什么不躲开!
还不快给我一刀!
是玄幽门不敌!
这样才更像话!
江横疼得皱眉,见祝景明情绪紧绷着,眸光颤动充满了懊恼。
“废物!”江横当即冷笑道,“想?不到玄幽门也不过如此,明面上赢不了我,暗招用得倒是熟稔。”
祝景明后牙槽都?要咬碎,一口血气,“除魔卫道,还计较明枪暗箭?还不受死!”
谢辞一手对阵那些满级大佬,另只手很快地?并指夹住祝景明的长剑,食指与中指用力一侧转,只听?咔嚓一声。
祝景明手中长剑便被折断。
谢辞垂眸,看着剑尖鲜血,抬了抬纤长的睫毛,面无?表情地?看向祝景明。
江横望见被谢辞夹在指缝中的剑尖,觉察到谢辞想?做什么!
他连忙往谢辞身上一靠,挡住了他持着剑尖的手,而后转头朝祝景明撂下狠话。
“下次再见,我江横定要取你狗命!让玄幽门上下付出惨重代价!”
谢辞与江横顺利进入了封魔关?口,眼见江横心口被罡气所伤,谢辞剑招越发狠戾。
挡路的修士越来越少,谢辞将江横单手抱起,提着长剑,冷寂无?声。
封印处是两个守关?老道。
他们早就嗅到了魔种的气息,却?不可离开封魔关?口半步,眼下终于看见了气息的来源。
是两个人极为年轻的男子,衣襟染血,面容俊美却?似修罗,而他怀中那位面色苍白?的男子,在这段时?间经常来此地?寻人。
两个老道长看见江横,在看谢辞,便明白?了。
江横来此是为了等?这个男人解开封印。
“留步!”老道长一甩拂尘,金色光芒如织如缕似一面网朝谢辞的背影抓去。
却?在触碰到谢辞时?消散如烟。
老道长一愣,这是多少年未曾有过之事。
谢辞却?驻足了。
他身体?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只微微转了下脖子,侧过脸看了眼身后那两位老道。
这是一眼。
谢辞垂着的眼睫抬起,似蝶池划过水面,露出一双惊心动魄的苍色瞳眸,苍山雪凉,万籁无?声。
两位老道如同石化一般,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喉咙被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个字来。
却?都?明白?了彼此的震惊。
怎么,会是晏西?楼?
第82章
那种感觉又来了。
谢辞灵识一荡, 身体与?灵魂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脚步停下,站直身体,低眉温柔地看向怀里的江横, 然后再转过头,望向守关的两位仙道。
晏西楼控制了他的身体。而谢辞的意识并没有消失。
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如此的光怪陆离, 神官不能离开神庭, 但禅璎和晏西?楼等人的神力?可以借助媒介为谢辞所用。
比如说, 明御, 神谕。
自那日施展窃天之后,谢辞能更明显的觉察到晏西?楼的意识会时?不时?在他脑海中?出现。
窃天时?的神力?有一部?分来自于神庭之上的晏西?楼, 这部?分神力?虽是被方厌知留下的神思击碎, 可意识是没办法粉碎的。
晏西?楼的意识在谢辞的体内苏醒,想抢夺这具躯体。
谢辞弯了弯嘴角, 淡漠讽刺。
我虽为傀儡,却不是你的容器, 至于你的意识还是趁早消散的好。
那缕意识亦在他脑海中?轻呵一声,嘲意明显:下一步去?幽都, 找商无医。
谢辞自是知晓, 此去?魔界当去?幽都, 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与?江横来魔界。
过去?的几世, 也曾有过两次机会, 走到了魔界, 走到最后只差一步。
晏西?楼的意识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谢辞冷漠无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晏西?楼的意识:知道就好,将他送出来,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谢辞下颌线紧绷, 消瘦凌厉的线条宛若刀刻,他想反驳晏西?楼……想了许久他不得不承认, 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在去?春山城之前,他一直以来都只静心悟道,以飞升为目的。
春山城之后,苏醒的记忆和走不出的轮回,他与?江横之间的关系,全部?织成了一个网,将他网在其中?,又迫使他不得不想办法撕开这个网,将江横送出去?。
最终谢辞只是阖眼?,压下眼?底翻涌着的情绪,晦暗之中?透着一股悲凉的恨意。
江横躺在谢辞怀中?,一抬眸便撞进这样一双眼?,他很少能从谢辞疏离淡漠的眼?中?看到这些负面的情绪。
谢辞这一刻是不快乐的,很难受,在痛恨着一些事物。
江横抬起胳膊,掌心血痕交错,手指并不算干净,轻轻抚在谢辞冰冷的侧脸上,抬眸温柔地?看向他。
“阿辞,不要管他们说了什么,你就是你,是仙是魔都只是你。而我在乎的,也只是你。”
谢辞阴郁的双眸点入了光彩,遮住晦暗负面的情绪,低眉再看江横,听他所言,虽知江横说的不是晏西?楼与?他之间的关系,但江横的话?如明媚天光,在这一刻抚平了他心上的难堪痛苦。
“你这么好,旁人是不会知晓的。”江横手指弯曲,忍不住捏了捏谢辞脸上的肉。
冷玉般细腻光滑的肤感,江横指腹轻捻,没捏到肉,摸到薄薄的肌肤,一身漂亮的骨相。
他的声音和风一起吹来,落在谢辞耳畔碎成了温柔,泛入眼?底,化作?温柔。
—
谢辞从江横手中?拿到了阎罗天引,江横还未来得及告知他舒沐心传授的口诀,谢辞便已熟练地?开启了阎罗天引。
念完口诀,谢辞以魔力?催促,顷刻之间魔界入口的封印上明光熠熠,一道暗红的光芒从四周亮起,直冲上空。
犹如平静的海面被劈开,卷起千丈巨浪,雪浪翻飞,中?间铺出一条道来。
谢辞步伐轻盈,抱起江横毅然决然地?走入了魔界。
祝景明的修为虽远不及谢辞,亦不可比肩江横,但他手中?的剑是玄幽门门主所赐,天下名?剑排名?第三的赋狂,铸剑师少年得道飞升,度过天劫,在登神梯之前最后去?了一次剑炉,于炉火之中?炼化一身疏狂,满身天罡正气锻一把?名?剑。
罡气在江横体内游走,以江横如今修为和功体,罡气不足以致命,却会留下深刻的痛感。
他轻抽着气,抬手按住湿漉漉的心口,真是倒霉。压不住的痛纠缠着每一寸神经,江横脑袋有些昏沉,发?散的思绪却在思考一个问题。
谢辞为何知晓利用阎罗天引开启魔界封印的口诀。
江横平生?第一次对谢辞身上的魔气,有了好奇。
《九州剑仙录》中?的谢辞,和穿书世界中?的谢辞偏离了许多?,可以说是两个人。
两个名?为谢辞的人,共有一段人生?。
脑海中?钻出了这个滑稽的想法,江横脸色苍白?地?失笑。
进入魔界,天色一暗,四野几丛流火,暗鸦掠空。
不如修仙界的落英缤纷,人间仙境,也不如鬼市的阴沉昏暗,魔界的景象充斥着一种尖锐的美,不追求物理规则,山巅云海上的学?宫祭坛,湖海中?心的玲珑亭台,地?火深处的王城宫殿,没有道理可循的雄伟壮景。
“很痛吗?”谢辞见?他面色虚弱,将他放置于齐膝的野草之上,简单地?剥开江横的衣衫,查看伤口。
江横气息微弱,躺在层层叠叠的野草枝上,背部?靠着一层坚硬的柔软,仰头望着遥远的天。
而后歪过脑袋,看向谢辞,他说道:“不碍事。”
谢辞眉心微皱,音色低沉,透着一丝不忍,“罡气入体,你不好受的。”
“祝景明心中?有数,不会伤我性命的。”江横抬手,轻轻拍了拍谢辞的手背,才发?现他手背冰凉。
江横合拢手指,握住他的手,也压下了心中?困惑。
不管如何,谢辞对自己总归是好的。
所以,他是仙是魔并不重要。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不用出手。”心口的伤痕刺痛着谢辞的双眼?,心疼地?喘不上气来,晦暗的眸光,压抑着情绪。
“我会护着你的,江横。”谢辞目光诚挚而深沉地?望向他。
“在我倒下之前,我都会护着你。”
四目相对,他眼?底情绪汹涌,江横心跳如雷,胸口被一股暖意填的满满当当,这股舒服的情绪盖过了罡气割裂的痛,他忍不住弯弯嘴角,朝谢辞笑了笑。
他很少会对江横许诺什么,但江横知道,他一定是喜欢自己的,把?自己看得跟生?命一样的重要,不然谢辞不会陪他走了一条这么远的路,偏离了原著。
“你听话?一点,很快就好了。”谢辞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好啊。”江横就着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仰起面容亲上了谢辞的嘴角。
细腻的亲吻,暧昧缱绻。江横咬住他的唇,抬起扑闪的睫毛,望进谢辞的长眸。
他眼?型很漂亮,看似多?情而神情寡淡的凉薄,眸光也不再是熟悉的灰绿色。或许是因为入魔,又或是因为魔界的光线,江横这一刻看见?的长眸是苍色的。
纯粹的苍色,更清冷了。
江横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双眼?,他在鬼市的梦中?曾与?晏西?楼双眸对视过,那双眼?也如谢辞一般漂亮。
“怎么了?”谢辞稍稍隔开两人的距离,以为江横伤口痛苦。
“没事,我们是要去?往何处?”江横收敛心神,晏西?楼既没死便不会有轮回之说,也不能离开神庭,谢辞当是与?晏西?楼无关之人才是。
谢辞抱起他,穿过这片野草丛生?的荒野。
他们路上遇到了不少出来闲逛的魔种。
魔种发?现江横身上灵气,认定他是修仙界之人,纷纷大惊失色,下意识就朝江横出手。
谢辞毫不掩饰身上魔气,身不动便击退了这群低阶小魔。
魔族崇拜强者,何况谢辞并非走火入魔,也非修习邪魔之道的后天魔种。
他是纯魔。
天生?的魔种。
“同修,你从何而来?”这群魔修之中?走出一个穿灰蓝长袍,披戴斗篷的年轻人,询问谢辞。
谢辞不答,径直朝前走去?。
年轻魔修跟随谢辞的步伐,斗篷下露出半张脸,似喃喃自语“修仙界和魔界的封印解除了?”
另一个魔修道,“不可能,要是封印解除,尊上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谢辞不予理会,终于找到了一处落脚的客栈,借了一只六翼风鸾,朝遥远的幽都而去?。
待江横与?谢辞消失天际,随行的小魔修道:“这么多?年了,头一次见?修仙界的人来这里找死!”
年轻魔修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轻笑了声,“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你说那胸口流了不少血的小白?脸?”小魔修挠挠头,语气邪戾,散漫极了,“长得确实不错,桃花眼?勾人的很,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共度春宵?”
“愚笨。”年轻魔修是觉得那双苍色的长眸有些眼?熟。他唇角扯开一丝嘲讽的弧度,“你若是不怕死便去?招惹他吧。”
“死有何惧?”小魔修自是不怕,拍拍胸脯,“往生?池一躺,跳出来又是一条好魔。”
“小友可知,有一种死法是入不了往生?池的。”年轻魔修说完这句,便化作?一团灰蓝色的火焰,隐匿无踪。
被留下的小魔修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什么死法?
他们魔种死后都会回到往生?池,可重获新生?,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另一边,江横坐在大鸟之上,乘云踏雾,一路风景,湖海川泽迤逦如画。
他手指轻轻抚摸大鸟光洁的羽毛,抹掉从自己心口滴落的血迹。
他问谢辞:“幽都会很远吗?”
谢辞点头。
江横再问,“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从入魔界,穿过野渡荒原,再至客栈借六翼风鸾去?幽都,一切都自然而然地?进行着,二人之间都没有进行讨论。
谢辞不答,只是沉默地?看向江横,眸光平静。
江横心中?没由来的一痛,谢辞身上有太多?秘密,自己不问他也不说,一个人藏住这么多?心事,那该多?累啊。
江横总是习惯性地?告诉自己,原著中?谢辞尽管无情但整体而言是一个正直的大修士。而这段时?日所见?,仔细思来,江横才发?现。
谢辞他杀人的时?候,眼?都不眨。
在春山城杀城中?百姓时?是如此。
在风岚石城杀仙门修士时?是如此。
在天外院杀神仙岛的弟子们时?是如此。
在来永无镇的路上。
在永无镇中?。
面对前仆后继的仙门修士,尽管其中?有不少是存有私心想让谢辞死,但也有不少是希望谢辞能解释,能留谢辞一命。
但都一样。
谢辞不曾解释,也不回应,面对拦路之人直接交手,不留情。
似乎,很厌烦。
是的,就是厌烦!江横皱眉,心中?避无可避的结论令他大吃一惊。
谢辞面对这群人时?,沉默之下真正想表达的是无声的烦躁。
仿佛有一件迫切的事在等着谢辞,让他快要失去?理智了,他选择用最有效地?方法——杀光所有拦路之人。
尽管,他看上去?思绪清晰。
“谢辞。”江横喉咙干涩,眸光轻颤,喊了声他的名?字。
“不要多?想。”谢辞冷清的声音被风温柔,送入江横耳畔。
“江横,我是不会害你的。”
江横一把?将谢辞抱住,他不理解谢辞的行为,也得不到谢辞的解释,身体颤巍巍地?将人抱紧了,感受到谢辞在自己怀里他才松了口气。
谢辞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便将手落在江横的后背,轻轻拍着。
“别怕,就快了。”
江横只嗯了一声,心情复杂。
如果将谢辞的行为定义为恶……
很遗憾。
就算如此,他还是想陪着谢辞,共渡清晨黄昏。
第83章
幽都。
孤高耸立的飞楼沿着琉羽长街对称分布, 从上空俯瞰整座幽都,形如玄鸟展翅。城郭之内,楼宇多用青砖青瓦或者墨玉黑琉璃建造, 古朴沉静之中借玉器琉璃透光,有如美轮美奂的朦胧幻境。
谢辞一路抱着江横, 踏过琉羽长?街, 路旁花树上挂着灯笼, 落英缤纷, 萤火飞光,细碎的光线映照着来人。
不少得到消息的魔修都伸着个脑袋望向长?街之中风雅而至的来人。
谢辞仙姿玉貌, 俊美的面孔无一处瑕疵, 是天生的魔种。
但?他怀里?那个流了不少血的,应是修仙界之人。
也有上前拦路挑衅的, 要么被谢辞击退,要么被资历深远的魔修带走的。
无他。
只因?那双苍色的长?眸, 明明细雪,寂静无声。
似是故人来。
一路前行?, 最后停在了一处医馆门口, 门上挂着一块黑金门匾, 书刻四个大字:杏林无医。
魔界的医馆与修仙界的并无太?大差别, 不同的在于手法?与药材。
医馆之中多的是小药童, 扎着一把马尾, 穿着墨绿色的斗篷,小小的人影在屋中穿梭。
他们看见了谢辞,但?这两人穿着和气质都与幽都之魔不同, 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小药童们遇事不决便上楼找先生。
商无医很快下楼, 他身形修长?,穿着一袭墨绿斗篷,宽袖和衣摆上用银线绣满袅袅兰草,清雅淡香。
商无医先去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江横,再观谢辞。
心中暗惊,面上不动声色,商无医飞快地扫了眼谢辞的长?眸,暗吸了口凉气。他少年时曾见过晏西楼,这双苍色寒凉的眸子在整个魔界,独此一份。
商无医压下满心疑惑,随口问道,“你们是怎么来的?”
谢辞音色冰冷,“走进来的。”
商无医沉思,很快就猜出答案,“阎罗天引?”
谢辞轻嗯了声,眼中已有几?分不耐烦。
商无医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们一个是魔,一个是仙,怎么走到一起?了?”
谢辞不答,望了眼怀中被罡气折磨的江横,眉心微蹙,语气冷沉。
“我想?请先生替我医治一人。”
商无医抖袖抬手,示意谢辞无须用‘请’字。他带谢辞去了后院一处清幽小院,推门进屋,屋中扫拾干净,纤尘不染。
谢辞将人放在临窗的长?榻之上,守在一旁。
商无医素手掀开江横的衣衫,看到玉面瓷白?的胸口处有一道两尺宽的伤口,已经止血了,伤口处暗红结痂狰狞可怖,而且有青色罡气游走。
商无医眸光闪过一丝惊讶,片刻后又归于难以?释怀的落寞。
他收回手,替江横收拢了衣领,盖上薄衾。
“被赋狂伤的?”商无医心中已有答案,却是没忍住问了句。
谢辞道:“是。”
“哈哈。”商无医清俊的面容上浮起?藏不住的笑容。
笑过之后,他看向陷入昏迷的江横,视线落于他伤口之处的罡气之上。
“赋狂罡气精纯,遇魔可杀魔,遇仙可斩仙,你这位好友既无性?命之忧,可见对方并无杀心。”
一旁的小药童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很是惊讶,师尊今日不仅亲自见客,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句话?。
谢辞冷眸扫了眼商无医,他听出商无医语气之中暗藏的感怀,不过与他并无关系。
他只要商无医救江横。
“巧了,”商无医一声笑,转头看向谢辞,“赋狂剑伤,除了老神医玄心,便只剩下我可以?解了。”
老神医玄心仙君温宿是鹿鸢的师尊,与商无医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当年温宿因?一件事得罪了神都太?子,落得身死魂消的惨烈下场。
如今,只剩商无医。
谢辞不言。
“可惜了,”商无医道,“他是修仙界之人,我不可能出手救他。”
谢辞面无表情,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有多少情绪波动,他只是抬了抬眼,然后将袖子里?的断剑甩了出去。
商无医脸色大变!
他连忙从地上捡起?了赋狂断掉的剑尖,用力地握在掌心,感受剑尖上熟悉的罡气,整个人轻轻颤抖。
谢辞声音很淡,“除去他体?内的罡气,我可以?将另外半把赋狂找来给你。”
他语气太?过平静,仿佛谈论着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商无医咬牙,冷眼阴鸷,“是谁斩断的!”
谢辞说道,“玄幽门的祝景明,出手伤了我的人。”
谢辞垂眸,目光从江横身上移开,落在自己?细长?笔直的手指上,轻描淡写,“剑就断了。”
若非看在谢辞那双苍色的长?眸像极了晏西楼,商无医定是要与谢辞斗个你死我活!
谢辞道,“钟神秀留在世?上的剑唯这一把赋狂,而这把剑本?应交在商先生手中。”
对上商无医愤怒的目光,谢辞微微一笑,“这半截,就当是定金。”
“你!”商无医被谢辞气得咬牙。
钟神秀是他此生唯一的挚友,修仙界中的绝代铸师,玉树临风,正邪不辨,却又聪明绝顶,与商无医有过结契之约。
纵是钟神秀最终选择飞升,商无医亦没有怪罪于他。此刻他用力握住赋狂,锋利的剑刃没有伤他分毫。
只因?,钟神秀许诺过。
平生所有刀剑,都不会伤商无医半分。
“好。”他答应了谢辞。
谢辞并不意外,音色如常,“有劳。”
“且慢。”商无医仔细将断掉的剑尖收好,收敛情绪,抬头端看谢辞。
“仙魔圣战,我魔界死伤惨重,被封千年。医治修仙界之人是大忌,如今破例,我须得先去惭音庙跪上三天三夜。”
商无医说到此处,便不多说,眸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谢辞。
“呵。”谢辞已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我可以?替先生去惭音庙,如何。”
“好!”商无医再无推辞,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谢辞的长?眸。
如果这个人真能活着从惭音庙出来,不管他以?前有着什么样的身份,都将化作云烟,引起?三界动荡。
不过,商无医并不认为谢辞真能从惭音庙活着回来。
此举,一来他不打算医治江横,二来报断剑之仇,三来试探谢辞与晏西楼到底有无关系,若真有关系,魔界便可重返修仙界。
在谢辞离开医馆之前,商无医与他言明,“我只保他三日不死,至于结果,取决于你能否活着回来。”
—
惭音庙修建在幽都最冷清的西城万魂林,是一片隐于黑雾之中的青苍森林,死气沉沉。
魔界中绝大多数魔种死后可以?从往生池复生,当年因?圣战而死的魔却是魂飞魄散,尸骨化作尘埃,尘埃之中化出林木,生出怨气。
这片黑雾便是怨气。
至于万魂林最深处有一座惭音庙,庙中有一尊神像。
以?前也有魔修想?进万魂林去看一眼神像,只是入了万魂林后便再也没出来。
在魔界,只有触犯戒律之人才会被投入万魂林,罪大恶极背叛魔界者,须入惭音庙。
是以?。
今日谢辞孤身朝西城方向的万魂林走去时,引得无数魔修好奇围观。
好事者在万魂林外摆起?了桌子,赌这人还能不能出来。
“有去无回!”
“他要是能活着出来,我把头砍下来给他踢着玩!”
“刚想?说这人既能穿过仙魔封印,可否带领我们重返修仙界一雪前耻……这,一日不到,便来找死了!”
“不明白?啊,他好端端的入万魂林做什么?”
“快,派人去请夜风长?老。”
……
江横醒来已是两天后了。
胸口处的伤口被处理过,肌肤平滑如初,体?内灵气充沛,罡气裂骨之痛也在。
江横起?身,推门出去,自己?在一处景色清幽的院中,身边有两个小药童伺候。
枕边有谢辞留下的信,告知他在此地等候三日。
江横试过用通灵法?阵联系谢辞,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再用通灵法?阵联系闻修白?,亦没有回应。
江横心思难定,便与小药童道,“我想?见一见商先生。”
小药童怯生生地盯着来自修仙界的江横,他虽生了长?温柔俊美的脸,但?到底是来自凶残可怖的修仙界。
小药童跑出院子去寻先生。
不一会,商无医便来了庭院之中。
小药童手上托盘里?放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江横打量着一袭墨绿斗篷的青年,漆眉星目,姿容清俊。
“醒了?”商无医先开口,“你要见我。”
江横道,“晚辈江横,见过素手妙心商先生。”
商无医朝小药童打了个手势。
小药童便将药放到庭院中的石桌上。
商无医入座,抬手与江横道,“你也坐,喝吧。”
江横并不迟疑,端起?碗便饮下,苦得他直皱眉。
商无医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他的动作与神情,轻嗤了声,倒是个不怕死却怕苦的。
江横喝完,放下碗,实在忍不住道了句,“先生,下次煮这汤药能否放两根月薇草。”
月薇草味极甘,性?平,可入药,与任何药草适宜,且不会影响药草的药性?。
商无医挑眉,眸光闪过一丝诧异,“你还知道月薇草?”
江横一笑,容颜昳丽明媚,音色清正:“我师兄也是医修。”
商无医想?江横年纪不大,他师兄多半也是年轻一辈,自不可能是自己?认识之人,便不再多问。
“你是修仙界哪家宗门的?”商无医道。
江横不隐瞒,“星云观符箓宗。”
商无医一听,冷笑一声,“星云观的?”
随即,又有些不解,“符箓宗?我怎么没听过。”
江横听出他话?中意思,商无医定是知晓星云观的,随后一笑,“或许,先生听过星云观刀宗?”
商无医点头,“你是刀宗的?”
江横便与商无医讲了刀宗改作符箓宗的一段往事。
商无医听后,依旧只是冷笑一声,“自诩正派,欺世?盗名。”
江横正色,手中玉扇一收,音色清冷,“先生慎言,我星云观绝非沽名钓誉之流。”
商无医眼带嘲讽与冷意,不过他答应过谢辞,等他三日,此刻便不与江横争论。
主要是担心继续争论下去,他会忍不住杀了江横以?祭幽都亡魂。
江横见商无医欲言又止,他亦无心与商无医纠结仙魔圣战的往事,毕竟他不是亲身经历者,况且他身处魔界,当务之急是寻得谢辞下落。
“先生,江横有一问。”江横起?身,朝商无医施礼一拜,语气谦逊。
商无医不等他问,直接回答:“他去了惭音庙,明日或可归。”
第84章
暗夜, 魔界的红月高悬,星河落寞。
谢辞处在万魂林的最深处,一座古庙前。
青砖琉璃瓦, 玉梁紫金栋,斗拱飞甍, 飞阁流丹。而在庙中庭院, 有一棵巨大的寒英晚水, 枝叶扶疏, 莹白玉润,叶片透光, 花瓣纯净, 在夜色中静默绽放,淡雅香气袭来?。
古木参天。
这棵寒英晚水比过往谢辞见过的都要高大, 部分树干与花叶呈现出罕见的淡金色,年岁已逾千年。
谢辞面朝这棵寒英晚水时, 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迷茫的亲近感,不知从何而来?。
倏尔抬眸, 他想?到一种可能。
傀儡之身?, 或许就是来?自于眼?前这一棵。
既是如此?, 这座庙中供奉着谁人已是不言而喻。
谢辞拂去肩上落花, 穿过庭院, 踏上层层台阶立于堂前。
眸光暗沉如冰, 神情?冷然,他平静地看向那?尊玉雕神像。
应该说,是两尊。
晏西楼与别川。
就在?此?刻, 苍色的长眸微微一眯,唇角扯开一丝笑?容, 俊美的容颜添上几?分诡异。
谢辞感受到唇角的牵动,紧接着便听见了?晏西楼的声音。
“你来?了?。”他说。
谢辞不答,抬眼?凝视着别川的神像,长发高束,雪衣仙袍似绵云锦绣,配饰珠玉琳琅,腰间挂着一只浅粉色的莲花盏,斜挂着一把赤红玉刀——云天封光。
金枝玉叶,华美绝艳。
晏西楼的意识道:“你不应该与他结契。”
谢辞冷嗤了?声,“他喜欢。”
晏西楼:“你明知这一切都是假的。”
谢辞道,“既是假的,你又何须在?意。”
晏西楼:“谢辞,我只是提醒你,不要沉溺于一场不属于你的梦里。”
别川不属于自己,但江横是属于他的。谢辞沉默了?一瞬,眸光冷冽,望向晏西楼的神像,忽而一笑?。
“如果不是你,他何故至此??”
晏西楼不语。
谢辞笑?意更?甚,再问:“如果不是你,我何故至此?。”
神庙寂静无声。
谢辞声音好听,却也令人心惊发冷。
“说来?,能遇到他也该谢你才是。”
许久,清风吹入,花枝送香,细碎花瓣拂至神像前。
谢辞脸色冷的可怕,眼?神阴郁,眉心难压戾气。
“谢辞,”晏西楼低声道,“你想?知道,为什么会遇见他吗?”
—
眼?前山雾缭绕,风声呼啸,虫鸣鸟叫。
待山雾散去,景象变动。
万魂林中槐木不见,化作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其腰的花朵从细高的草叶从冒出,天边层云镶金,霞光万丈。
中心是一片湖泊,惭音庙便修建在?湖心。
轻波漪洄,疏风薄烟。水面之上铺着一条玉白色的长桥,连接岸边青草地与庙,桥上竖着数十面细高杆,挂着祈灵幡。
山风来?时,水波荡漾,灵幡自动,法?阵交叠生光。
踏过玉桥,走入惭音庙,谢辞才发现庙上镌刻的名字是:言秋渡月。
淡看这四字,谢辞眉心轻轻皱起,回想?方才入万魂林来?到庙前所见,镌刻之名分明是忏音庙。
在?抬眸端看,这处庙宇很新,不同先前所见,屋中挂着漂亮的符咒与法?器,流光溢彩。
院中的寒英晚水枝繁叶茂,花叶飘香,算不得什么参天大树。
“参见少主。”
“参见少主。”
庙中走出数十人,动作利落地朝谢辞方向跪下,行礼参拜。
谢辞此?时并无实体,他的视线附在?晏西楼身?上。
晏西楼抬手,示意他们先行离去。
人群之中的一个青年走至一半,却折返回来?,跪在?晏西楼身?前。
“少主,游光有一言。”
晏西楼不答,一袭黑衣身?姿翩然,步入庙殿内,两旁仙鹤衔灯,明火流烛,焚香清雅。
他抬头?望向殿中被朱红天丝绸锦遮住的方向,上前抓住绸锦的一段。
炽烈的红与苍冷肃白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深刻鲜艳,说不出的诡异。
“少主。”游光跪在?殿外,满目忧色地凝视着孤冷颀长的背影。
晏西楼拽住朱红绸锦,朝下用力一扯。
两尊精美绝伦的神像立于眼?前,一者黑衣清冷,一者雪衣矜美,二人执手,从容淡然地目视前方。
“游光,你进来?吧。”晏西楼声线偏冷冽,语气惯有的漠然。
青年入内。
“我走后,魔界便交予你。”晏西楼道。
游光不仅晏西楼的心腹,亦是上一任魔君留下的十七子。
魔君十九子,除了?晏西楼与游光,其他人都成了?权力的垫脚石。
“你知道的,我一直将你当作下一任魔君在?培养——”
“兄长!”游光脸色沉重,这是数百年来?他第一次打断了?晏西楼。
“游光不想?当魔君,也不想?兄长离开这里!”
“你有你要走的路,我也有必须去见的人。”晏西楼望向别川的神像,冰雪冷寂的眸子一瞬间点染了?温柔,似晚霞覆山,轻柔自然的不可思议。
“可是兄长,你忘了?他走的时候留下的话了?吗!”游光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握拳,眼?眶泛红,死死地盯着晏西楼。
他知道,如果兄长选择飞升,天雷神劫都难不住兄长,他一定会步上神庭去见那?个人。
之后呢。
面对的是一盘死局。
这别川便是神都的寒英少君,他说离开神都便是来?找晏西楼,阻止他飞升的。
他还说,如果晏西楼飞升,会死在?神庭。
游光只剩下晏西楼一个兄长了?,他不能再失去最后的亲人了?。
晏西楼看着心上然的眉眼?,想?起他离开那?日,眼?底蓦地一寒,散尽温柔。
“他不想?你飞升!”游光朝晏西楼孤直的背影喊道,“兄长若是飞升,神庭动荡,必遭神罚!上一个得罪神官被神罚之人,许慕的下场兄长不会忘了?吧!”
晏西楼自不会忘记自己这一生为数不多的朋友,许慕在?鬼市历劫之时他与别川都在?,他没?能挡下,许慕也没?能活下。
晏西楼阖眼?,语气平静而坚定,“不重要了?。”
游光眸色灰暗,沉痛不已,嗓音嘶哑,“就算如此?,兄长还要去寻死!”
“你就知道,我没?留后手?”晏西楼侧目望向血缘单薄的弟弟。
倏尔,他抬手一挥,并指点在?游光眉心处。
一点魔力钻入了?游光体内。
游光面色骇然,却挣脱不了?束缚,“兄长,你做什么!”
“你既是铁了?心的要飞升,又何必将魔力传给我!”
“兄长!”
“静心。”晏西楼耳畔聒噪,掐了?禁言的诀落在?游光身?上,待传完魔力,殿内静默片刻。
晏西楼离开前,低眉垂眼?,素手焚香,给别川的神像点了?三根长乐香烛。
金红的火光燃烧,白色的细烟升空。
晏西楼隔着雾色望向那?尊神像。
寒英少君。
之后,他去了?庭院之中,立于寒英晚水树下,并指朝天一指,天风开层云,阳光跌宕,一阵金色光芒从天而降,荡遍魔界。
湖面水色吹上花枝,花瓣散落在?晏西楼肩上,他抬起下颌线利落的侧脸,看向从天而来?的神梯,面色平静。
游光站在?殿外,目眦尽裂,张口?欲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山风盈袖,姿容清绝。晏西楼面无表情?,足踏神梯,一步一步地朝上走去。
天劫落下,电闪雷鸣,他云淡风轻地从密集的天劫之中穿过,直上九天。
登入神庭。
拜神台上便出现晏西楼的身?影,以往热闹的场地今日竟是冷冷清清,只留一个记录飞升的灵烟神官在?旁。
灵烟着粉裳仙裙,手捧着玉簿望向来?人,眸中难掩惊讶,饶是九天神庭之中最美最俊的神君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位。
“这位神君请留步。”灵烟面容羞赧,轻声唤道。
晏西楼扫了?眼?四周,面前只有一位女神官,心有疑惑。
灵烟笑?容可掬,弯弯眼?睛,“我叫灵烟,负责记录每一位飞升的神君。”
晏西楼淡声,“晏西楼。”
“啊啊!是你!”灵烟一听这三字,眼?眸骤亮,手中玉笔一转,捂住小嘴惊诧道,“你就是寒英少君在?人间的好友?”
还是结了?契的那?种好友!
天君都要气死啦!
晏西楼微一皱眉,苍色的长眸眯了?下,“他在?何处?”
在?何处?灵烟想?到寒英这些时日的处境,她小脸一垮,拿笔杆戳了?戳脑袋,朝四处望了?望,而后凑近晏西楼,压低声音道。
“你跟我来?。”
晏西楼飞升之日,便是寒英受刑之日。
问罪坪前,人山人海,各个都侧目望向受刑之人,交头?接耳。
一位雪衣如华的年轻人被架在?苦刑架上,被神链困缚了?双臂,纤细的灭魂丝勒住细长的脖颈,雪白的肌肤泛着撕裂的红。
寒英长发散披,垂着无神的双眸,眼?中映入愤慨的神官身?影。
可悲。
可笑?。
偌大的神庭,便是一个笑?话,何其悲凉。
“寒英,枉你身?来?尊贵,天君亲自教养你,却与晏西楼为伍,正?邪不辨,闯下弥天大祸!”
“若无你与那?魔界少主助阵,许慕怎敢毁了?封龙山口?,造下华阳十一城三千万人无辜枉死的惨事!”
“春山城之祸,你可认罪!”
“黄云天阙怒斩白眉仙君,全是你恣意妄为所致,此?等冤案你可认罪!”
“神官不可下凡,何况你私自下凡,还以神力多次襄助晏西楼,替他逆天改命,你可认罪!”
……
“与晏西楼私自结契,暗渡神力,你可认罪!”
寒英眼?睫颤了?颤,勾了?勾枯白的唇角,扬起一个笑?容。
他望向这群衣冠华美的神官,一个个仙风道骨,一个个俊美明艳,却都面目可憎的很。
寒英轻笑?,语气温和,“既是如此?,诸位又何必飞升呢。”
皆是俗人,不渡心。
飞升不飞升,又有何区别。
倏尔神鸟低吟,万籁俱寂,神官们面面相觑,合手抱礼,低眉等待神音。
远处走来?一少年,手持天君所持的圣章,沉声开口?:“寒英,天君命你谢罪,你可有异议?”
寒英没?看来?人,心上越是疲惫,语气越是平和,“寒英,愿以死谢罪。”
少年狠狠一咬牙,怒视着寒英,谁叫你以死谢罪了?,谁让你死了?!!!
如此?一来?,神庭自万千年来?,便出现了?第一位在?问罪坪上谢罪的少君。
世间最矜贵的天君之子。
曾经的神都太子,寒英。
第85章
灵烟握着玉笔, 一路隐匿行踪,带晏西楼穿过无人看守的小径,直奔问罪坪。
晏西楼问过她, 寒英在何处。
灵烟走在前面,红着一双眼也无人看得见, 语气有几?分无奈的埋怨。
“神君, 莫要怪我心?狠, 你还是赶紧将我方才教你的说辞记牢了。”
带晏西?楼去问罪坪一事, 灵烟是藏了私心?的。
如今神庭谁人不知?天君与寒英少君之间因为下界的魔界少主而产生了嫌隙。昔日正?直明媚的少君变得如此离经叛道,屡屡违反神戒, 天君亦难再包庇其罪, 听从诸位神官之意,在问罪坪定罚。
晏西?楼心?思?沉重, 回想寒英离开?下界时的交代,再结合这位神女所言, 差不多明白了。
神庭,并非是什?么好地方。
无罪之人而获罪愆, 闻者不辨是非, 只在乎立场。
“我再说一遍, ”灵烟放低声音, 轻声细语, 吐字极快, “下界之事罪责在你,皆因你迷惑少君。”
这样说是否不够具体,天君和那些神官能信吗?顿了一下, 灵烟用?玉笔戳了戳仙雾髻,侧身回首, 皱眉望了眼晏西?楼。
晏西?楼生了一张仙姿玉貌的容颜,气质如霜,冷清出尘。他淡淡地掀开?眼帘,苍色的长眸不动声色,似细雪寂寥,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灵烟脸颊一热,羞赧地抿嘴一笑,轻咳了一声。
这张脸,不就是祸害吗。
她道,“下界之事罪责在你,皆因你对神力?起了贪念,以美色迷惑少君,诱少君犯下大错,更是误导少君在春山城、华阳十一城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少君无辜,皆因你往。再者,与少君结契乃是你以死相逼,非少君之愿,你今日便在天君与诸神面前,断契散缘,承担你之过错。”
晏西?楼不语。
灵烟口干舌燥地跺脚,红着眼眶瞪他,“你记住了吗!”
思?及寒英的处境,晏西?楼虽是面无表情?,可双眸微紧,紧绷的下颌泄露了情?绪。
他心?上?一片难言的压抑与心?疼,后悔放任寒英回到神庭,一个人面对这些俗世的神。
“诶,我在跟你说话呢!”灵烟语气焦急,这是她能想到的办法。
哪怕是一换一,只求少君无碍,她便也安心?了。
“你一定要记牢了,按照我说的去做!”灵烟再三告诫于他。
“还有,你断然不可再害他了。”灵烟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化?作一粒粒小珍珠,撒在神界的云海之中。
“好。”晏西?楼点头。
—
问罪坪上?,明光耀云,圣风和畅。
肃穆的苦刑架上?银光灼灼,吊着一位罪不可赦的神君。
如瀑的青丝之上?神光渐褪,发丝显得凌乱毛躁,惨白的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子,汗水划过暗红的眼眶,顺着咬紧牙关的下颚滚落。脆弱的脖颈宛如一截美玉,筋脉暴躁地鼓起,无声反抗。
剧烈的痛让寒英整个人都微微弓起身体,绷紧力?量,颤巍巍地忍受着抽骨之刑。
两条细直的胳膊被锁紧,筋骨抽搐时手?背上?筋骨暴跳,他忍不住颤抖,灭魂丝刻入了脖颈之中,勒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神罚之下,寒英身上?的仙衣染上?朱红,早就看不出原先的雪色无瑕。
抽神骨,还于神庭。
断神魂,还于天君。
身死道消,不亏不欠。
周遭神官冷眼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偶有两声唏嘘,好好的一个少君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
哦,原来是跟着晏西?楼颠倒黑白啊,闯出这么多篓子。
那没事了。
无一人上?前替他求情?的,倒是有神官觉得不过瘾,将视线落在了一旁手?持圣章的少年身上?。
站在顾疏雨身边的飞鸾神女手?持枫叶玉花,侧身询问少年,“听闻岁昔少君,素来与寒英交好,见此情?景怕是会于心?不忍吧?”
岁昔弯弯嘴角,桃花眸子漾开?令人费解的笑意,“怎么,我哥哥受刑你们一个个倒是蛮开?心?的?”
“神都戒律严苛,你我皆须谨遵。莫说寒英罪责罄竹难书,单凭他冲撞天君便罪不可恕,”飞鸾义正?言辞,美丽的脸庞留下一抹冷嘲,“今日之事,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哈,咎由自取?”岁昔手?指用?力?握着圣章,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波动,不忍再看哥哥身上?的刑罚。
他怕再多看一眼,他会忍不住上?去撕碎这群道貌岸然的神!
“岁昔少君,听你此言似有不满?”顾疏雨侧目,深邃的眸光宛若一把钩子,笔直锐利地望向少年。
岁昔掌心?被圣章磨出了血,他几?乎要咬碎后牙槽了,最后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
“怎么会?寒英不过是,咎由自取。”
是了,哥哥是天君最疼爱的长子尚且如此,若自己?在此刻顶撞,便是忤逆天君。
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哥哥已经落得如此下场了,若自己?再因为同样的过错折进去,那谁人能收拾这群伪善虚荣的神呢。
自己?本就是哥哥口中‘缺乏勇气’的神,懦弱一次又何妨。岁昔弯起美好的双眼,扬起唇角笑着。
笑着笑着,他就抬起头,双目温柔地看向受刑的年轻人。
他会记住哥哥最痛苦的样子。
再将这些痛苦,十倍百倍地还给这群神,替哥哥荡清混乱的神庭,重铸神都!
寒英看了岁昔一眼,看见他眉眼之中闪烁着潋滟水色。
有些人笑着,却似要哭了一样难看。
他弟弟虽则贵为少君,却生在动荡的神庭,天君声色俱厉,弟弟便生性胆小怕事,墨守成规。
少了勇气。
不怪他。
—
晏西?楼来时所见,层云血染,遍地都是入骨的赤红。
他站在问罪坪最末尾的位置,遥遥目光,望向那残缺耷拉着的人影。
喉咙涩痛,眼眶刺刺地疼,心?口被人狠狠地撕裂了,无法言语的痛苦。
灵烟吓得脸色发白,直接跌坐在地上?,手?中的玉笔磕碎,喃喃道,“来晚了吗?”
而在最前方,岁昔步上?台阶,负手?抬头,高举代表天君权威的圣章,厉声询问,“寒英,我最后再问你一句,可认罪?”
寒英气若游丝,眸光涣散,四肢百骸的神骨已被一根根抽出,此刻浑身软似烂肉,腥臭难闻。
强烈的痛感令他无法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也看不清模糊重叠的人影。
但,他想他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最后的遗言。
寒英动了动发白的嘴角,无力?控制剧烈抽搐的筋骨,无法牵扯出最后的笑容。
难以体面。
“我,何罪之有呢。”
“我的好友,又何罪之有呢。”
“倒是你们穷极一生,修道至终枉自称神,不过是为自己?彻底走上?邪路的另番说辞,至于所修之道,沦为恶道。”
寒英缓了口气,再看圣章,混沌的视线透过圣章望见一张威严冷肃的面容。
他断续吞吐气息,嘲讽至极,“西?楼启灵,幽都做神庭。”
哈,哈哈!
寒英喉咙里溢出笑声,堂堂天君,他敬仰千年的父亲,竟会因为一句谶语,恶相百出。
圣章之中,金色戾光朝寒英喉咙而去,似要斩断他这最后的嘲笑,斩断父子恩情?。
乍然!
一道剑光闪过,挡下戾光,折射的剑气直接击碎了圣章。
周遭一惊,齐齐地回头望去之时,只见一双霜雪凛冽的苍色长眸,眼神毅然如刀,君子如玉,芝兰玉树。
晏西?楼并指一挥,长剑飞去,冲开?身前挡路之人。
剑刃笔直地插入问罪坪,立于寒英身前。乍然打开?的结界,将人全然护住。
君子九思?。
是晏西?楼的配剑。
结界之中,神力?温和地拂过寒英身上?的伤口。
寒英适才发现,晏西?楼终究还是飞升了。
也是。
他向来如此,很有勇气。
寒英朝他弯弯眼睛,拉扯起一侧唇角,艰难地笑了笑。
好像如此,便不会再有遗憾。
他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晏西?楼会替他做到,哪怕这条路千难万难。
“晏西?楼!”
“你竟还敢飞升!”
“华阳十一城千万人之性命,你今日必须血债血偿!”
愤恨指责,扑面而来。
“你们要的人是我,何必对他动手??”晏西?楼脸色冷沉,眼底只有一抹血色身影,心?如刀割。
飞鸾捂嘴冷笑,手?掐神诀,蓄势待发:“寒英叛离神庭,又与你结契,何来无辜?”
说完,旁边几?位神官齐齐地朝晏西?楼掠阵而去,极招上?手?,毫不留情?。
晏西?楼剑指凝剑光,挥斩之间,招式凌厉,体内神力?虽是初生,却无坚不摧,沛然如海。
一人怒斥,“满身罪孽的你竟还敢还手?!”
“令你费解吗?”晏西?楼薄唇轻启,侧目与那人视线相接的一刹,并指一斩,削下了他的脑袋。
不待众人反应,他双手?结印,硬生生地从这人身上?抽出了一副金灿灿的神骨。
“你,你真是疯了!”
众人生畏。
顾疏雨眯眼,此子便是与许慕的同党。
该死。
“同修助我,开?阵!”数十神官迅速应对。
晏西?楼只是想走到寒英身边,明明不远,却隔着这么多令人生厌的脸庞。
他只能不厌其烦地出手?,削首,抽骨,粉碎。
问罪坪上?,惨叫惊悚,血光弥天。
等他终于踏过这群丑陋的尸骸走到寒英身前时,手?上?早就布满血污。
与寒英身上?狰狞曲折的伤口一样,红得令人眼眶发烫。
他声音透过厚重的血气,温柔低沉,“是我来迟了。”
短短数字,无尽的心?疼与愧疚。若寒英离开?那日,自己?能放下魔界一切随他飞升,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寒英撑着一口气,等他走来身前,才垂眸一笑。
“既然来了,再帮我做最后两件事吧。”
晏西?楼将他身上?的束缚斩断,把人轻轻地抱在怀里,感受不到一根骨头,这种诡异的触感让他悲痛欲绝,情?绪在崩溃的边缘,想疯!
“第一件事,”寒英缓缓道,“斩神梯。”
“好。”晏西?楼冷清的声线颤抖,应下他 。
“第二?件事。”
晏西?楼忍下眼中涩痛的水色,步伐轻慢,怕走快了寒英伤口会痛。
寒英想抬手?抹去他眼下的泪,偏生没了骨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扭曲地靠在他怀里,苟延残喘。
他浅浅一笑,这个笑容应该是不好看的。
“第二?件事,”寒英望见他含泪的双眸,声音哽咽,“别哭,晏西?楼你别哭。”
第86章
“晏西?楼。”
“还记得我跟你在弥河鬼市的庭院吗, 你要是见了我在神都的指星幽楼,便会发现?那地?方和鬼市的庭院一模一样…院子里会有一座玉雕小楼,靠在一棵花枝锦绣的梅花树上, 山壁对面是白星飞瀑,半腰悬着一只玉池汤泉, 有清香的芦苇, 莲叶, 荷花, 运气好能赶上司星神官布星排阵,星星落雨朝东方去……”
晏西?楼喉咙发痛, 艰难地吐出断续的字眼, “嗯。”
撕裂的痛令寒英皱眉眯眼,气息微弱。
唇瓣翕动, 他向晏西楼介绍着自己在神都的殿宇,毕竟晏西?楼是头一次上九天?神庭, 来者是客。
寒英是没办法再站起身来了,没办法拉着晏西?楼去指星幽楼, 也没办法将晏西?楼的神印留在自家门口, 这样以?后晏西?楼去指星幽楼便不需通传, 来如自如。
有些, 遗憾啊。寒英眼中映着晏西?楼俊美的侧脸, 发红的眼角, 睫毛濡湿,苍色长眸之下挂着一颗细小明亮的水珠,潮雾迷蒙。
将落未落。
“我带你去。”晏西?楼道。
初入神庭的他又哪里会知晓指星幽楼在何?处。
好在灵烟一路跟随在后, 踏过尸骸地?的裙摆殷红,拖出一地?的血迹。她?泪涟涟地?望向晏西?楼的背影, 看不见少君残败的身躯,却能听见少君虚弱的言语。
好似,风一吹就会散落无形。
“少主,”斟酌再三她?还是选择称呼晏西?楼为少主,灵烟心中也明白,出了今天?这等大事,晏西?楼是别?想当神了。
“我这就带你去指星幽楼。”
说着,她?小跑到晏西?楼身前,抬手指了个?方?向,“随我来。”
视线在他怀里那人身上停留了一瞬,灵烟兜在眼眶里的泪水刹那滚落,连忙扭过头不忍再看。
寒英眼中映入一抹绯色娉婷的神女身影,思绪如雾,缓缓认出来人。
“是作册神官呀。”
他声音轻的不可思议,疼得抽气之声都在颤抖。
灵烟忍着哭腔,没有回头,“是啊少君,不是我还能是谁?”
她?没说错。
与寒英一派的神官因忤逆天?君,要么被流放更遥远的神域,要么和禅璎一个?下场,关在噬魂火狱。
灵烟此?刻在想,她?神力低微,多半是会被流放。
只有神力至高者才会入火狱,炼化神骨与神魂成为殒丹。
她?不想从?一个?好好的神,变成尸骨无存的丹药。
太过残忍。
寒英料想剥去神魂与神骨的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也许下一刻,也许此?刻。
他从?未如此?珍惜过须臾片刻,与晏西?楼说着遥远的话。
“你知道我在下界种了多少棵寒英晚水吗?”
“你不记得了吧,”寒英自问自答,音色虚渺,“我记得,晓云峰上的一棵,风岚石城的一棵,春山城里也有一棵,鬼市…幽都。”
“在我陨后,神力散尽,这些树失去神力倾灌不日便会枯死,可惜了…你会帮我吗?”
没有答复。晏西?楼呼吸都是剧痛,几乎要咬碎后牙槽,忍着快要疯魔的情绪。
“你为何?沉默?”寒英喃喃询问。
“也是啊,细想起来,我与你在一起这么些年,我总是碎碎唠叨,你却寡言少语…你的眼睛和你一样漂亮安静。在你眼中,衬得我聒噪不已。”
“我很喜欢那样的日子,你会看着我,我会有说不完的话……时有风雨,盼嘉岁可期,我同你都开心。”
想起过去的美好,再看眼前云霞如织,神庭迤逦辉煌。
寒英想笑,喉咙却发出诡异的咕噜,血水滚过喉口,似沸腾冒泡的茶水。
也罢,充作笑声。
他脸上蓦然一凉,一滴,两滴,三滴——
寒英眨了眨眼,看见有水光从?晏西?楼紧绷着下颌滑落,暗红的眼尾满是沉痛,痛苦不堪。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飞升。”寒英无奈叹息。
“你啊,不要不说话。”
“也不必替我难过。”
“我呢,不曾后悔所行之事,亦不后悔遇见你。能与你结契,才是我这一生当中做过最快活的事。”
“寒英。”只是唤一声他的名?字,便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晏西?楼心如刀割,片片凌迟。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他说着,眼泪再不可控地?往下坠。
若岁月可回首,他绝不会放寒英回到神庭,独自一人面对这些责难与刑罚。
寒英半晌没说话,视线停在晏西?楼线条利落的下颌,挂着的泪珠。
晶莹剔透。
晏西?楼声音沙哑,低沉撕裂的疼。
“寒英,我后悔了。”
后悔在春山城替无辜百姓逆天?改命。
后悔在华阳十?一城无视顾疏雨所代?表的神权。
后悔在弥河鬼市忤逆神庭,替许慕挡神罚。
后悔在黄云天?阙斩杀了踏上神梯的白眉仙君。
……
平生历历,所行所为。
皆后悔。
“嘘——”寒英无法抬手比划手势,只发出了轻微气流的声响。
“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想告诉你。”
寒英说到这里,心中略有忐忑,如今危在旦夕,也不想再隐瞒下去。
他凝视着晏西?楼下颌那滴泪,眼中映着一撮微弱光亮,“你听完之后,再告诉我……是否后悔吧。”
晏西?楼侧过脸庞,低眉垂目望向他。
不管寒英要说的是什么,他都不在乎。
“别?看我。”寒英偏过头,将脸贴在晏西?楼胸口,避开了他坚定温柔的目光。
无条件的信任,在阴谋破开之际更是一把利剑。
也会让他本就残破到麻木的躯体,再添凌厉痛感。
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并未消失,那是轻柔的,满是深情与怜惜,压抑着,后悔着的情绪。寒英几乎喘不上气来,有些害怕告知他这个?本该埋于心底的秘密。
“你看着我,我是没办法开口的。”寒英多少有些难堪,喉间血气沸涌,他咽了下去,嘶声哽咽,带着浓重的腥味。
“别?看我。”寒英近似哀求地?重复了遍。
不想对上晏西?楼的视线,不想看见晏西?楼眼中出现?失望的神情。
害怕晏西?楼会后悔和自己在一起,后悔那些因为勇气而选择的正义?,那些不被神庭认可的所作所为。
良久的沉默,觉察到晏西?楼视线的转移,寒英才低声说道。
“神都的神是无法离开神庭的,我之所以?可以?下界是因为天?君赐予的一道力量,我将那道力量化作神谕。”
云海翻腾,晏西?楼追随灵烟的步伐,朝星辰汇聚之地?而去。
耳畔是寒英断续的声音。
“我在幽都王城遇见你,是一场有备而来的阴谋。”寒英说到这里,明显地?感觉到晏西?楼步伐有一瞬停顿,尽管他很快便调整好轻盈的脚步。
寒英弯弯苦笑的嘴角,垂下眼睫,挡住眼中不安轻嘲的情绪,继续说道。
“你还是上任魔君最厌恶的第九子,在波诡云谲的王城之中我救过你,手足厮杀之时我陪伴你,平定魔界内乱,与修仙界修缮关系,互不干扰平和相处,甚至消耗神力替你打造名?剑君子九思……都是我故意的。”
“故意将你引导……成为魔界正主,魔君。让你在高位被束缚,一生都无法放下幽都,抛下魔族责任。”
寒英喉咙涌出的鲜血来不及咽下,顺着嘴角溢出,湿了晏西?楼的衣衫。
他咳嗽了声,继续说道:“我想,这样就够了。你心窍明善,修为高深,又有勇气,也有智慧,魔界在你的率领之下会很好……只要你不飞升。”
“我却未曾料到,数千个?日夜的相伴自己会喜欢上你。更不该的是,你回应了这份感情……结契的时候我脑子里思考的只有一件事,要如何?让你活下去。”
“为什么?”心口被湿重的血水浇灌,晏西?楼满心担忧,瞳孔紧缩。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在想着要如何?让他活下去。
“是啊,为什么。”寒英误解了他的意思,此?刻声音发苦,眼神无望空洞,透着难解的迷惘。
“西?楼启灵,幽都做神庭。”他念道,嘲讽至极。
“天?君的谶语。”寒英说完这句,便再无其他要说的了。他对晏西?楼所有的算计和隐瞒,皆在这一句谶语之中。
当年,天?君算出将来神庭必有动荡,测出一句‘西?楼启灵,幽都做神庭’的预言,唯恐神权颠覆,对魔界满心戒备,甚至想过让修仙界侵占魔界,统一下界的想法。
寒英少君不忍仙魔两界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主动请缨,替天?君破除谶言。
阻,晏西?楼飞升。
“这样啊,”晏西?楼轻声一笑,语调温和,“如果没有这句谶语,你们天?上的神官是不是永远不会下凡?”
寒英眼睫颤了颤,嗯了声算作回应,他意识已经开始飘散,维持不了多久了。
“或许对你而言是一场阴谋,于我却是最好的相逢。”晏西?楼冷清的音色,极尽温柔。
他何?其聪颖,一瞬便明白了寒英口中的前因后果,思前想后,从?幽都初遇到问罪坪抽骨剥魂,寒英对自己的情谊如何?他最是清楚。
“哈…哈哈,”寒英咧嘴笑了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你这样说我很开心……哪怕现?在灰飞烟灭,我也再无遗憾了。”
“住口。”晏西?楼眼眶赤红,出声打断他,认真果断道,“若你魂飞魄散,待我斩断神梯之后必随你而去。”
最差也不过是许慕与艾水月的下场。
还好他记得要斩神梯。
寒英嘴角一提,再无力气多说什么,阖上了眼。
他很幸运,这一生不长不短能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样有勇气的人。
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做下许多令人费解的决断,忤逆过崇高威严的神权,想让修仙界变得更好……这世间理?应顺从?天?理?自然,而非神意。
第87章
灵烟带他二人去到指星幽楼。
这?里曾是寒英少君的神殿, 殿宇恢宏壮观,仙云缭绕,神光耀耀, 连门前玉阶都泛着莹润色泽,光可鉴人。
在寒英被废除神都太子之位后, 他便散了殿内伺候的?神官与神女, 而?他本人留恋下?界, 回来的?时日甚少。
以至于此刻站在指星幽楼前, 灵烟没?有进入神殿的?口令,神殿内也无侍从接应。
就在灵烟急得?不知所措之时, 远处走来一道人影。
待看清来人腰间挂着的?粉色莲花盏后, 灵烟脸色骤变,下?意识朝晏西楼身边躲了过去, 压低声音道。
“这?人是寒英少君的?弟弟,岁昔少君, 如今的?神都太子。”
与天君,一条心?。她内心?加了句。
晏西楼听?过岁昔此人。
在寒英口中, 岁昔是乖巧听?话的?弟弟, 喜欢缠着他讲述一些下?界的?趣事。
晏西楼也见过岁昔。
在不久前的?问罪坪, 岁昔手持圣章, 率领众神向寒英问罪, 抽神骨、断神魂。这?位太子掌心?的?圣章便是被?他的?剑气击碎的?。
岁昔身着藤黄夹金绣的?交领仙衣, 少年身姿挺拔,容貌与寒英有六七分相似,一双桃花眼, 凉薄的?唇角。
他身上?有被?晏西楼剑气留下?的?伤口,到现在都还在滴血。
岁昔看了眼晏西楼, 再看一旁瑟瑟发抖的?灵烟,神情冷漠地开口,“作册神官,你还不回拜神台吗?”
灵烟连忙朝岁昔施礼一拜,再望了眼晏西楼与他怀中昏迷不醒的?寒英,咬咬唇不舍地离开。
她听?出岁昔语气中的?问责与怒意,再留下?去恐怕会小命呜呼。
待人走后,岁昔双手结印开启了指星幽楼,率先走了进去。
殿内景致和鬼市中的?庭院一致,晏西楼虽是第一次来却也熟悉,几乎不需要岁昔带路,他便将寒英带去了寝殿。
反倒是岁昔落在了身后。
岁昔不满地打量着晏西楼的?背影,忆起?在问罪坪上?他来时面容映照血光,御剑之姿,神魂胆魄俱是凶戾,坚毅的?眼神,松柏不摧之姿,将神官们削首抽骨,盛气凌人——
这?就是哥哥说的?勇气吗。
踏进殿内,屋中陈设华贵,窗明几净,整齐利落。
晏西楼将人放在床榻之上?,十指翻飞掐诀,快速结成?一道淡金色的?法印,指尖逐渐浮出血珠不断注入这?道法印之中。
岁昔扯了扯薄薄的?唇角,笑容有些说不出的?讽刺,眼神冷若冰凌。
“你怎么不去死?”他脸色傲然,眯眼瞪向晏西楼。
晏西楼静心?结阵,靠近寒英之时,他身上?阴沉的?气蕴温柔的?如同月光。
他曾与寒英结契,生死相依。若一者身死,活着的?人可以利用生死契替死者续命。
续来的?片刻之机,或长或短,代价极大。
百年为一刻。
寒英瘫软的?身躯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润泽温柔,一点血色凝在他每根指尖,鲜活跳跃,通达心?意。
阵法已成?。
晏西楼紧抿的?唇角稍微松开,侧身看向岁昔之时,身上?的?温柔消散无踪,眼底寒意如冰。
他声线冷如裂弦,清泠锋利,语气和过往一样平淡,回答了岁昔的?问题。
“我不杀你,并不是说我不想杀你。”
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交流。
相看两相厌。
岁昔在看见哥哥保住一命时,悬着的?心?也落回原地,头脑渐渐清醒。
清醒之后,他意识到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惶恐——天君已经知晓圣章被?毁,问罪坪前死了上?百神官,晏西楼死到临头又能替哥哥续命几时。
这?续来的?命,只会让哥哥的?痛苦加剧!
天君会更加愤怒的?!
会认定哥哥和晏西楼勾结,屠戮神庭!
想到这?些,岁昔内心?变得?烦躁不安,他害怕天君生气,害怕天君惩罚。
哥哥不会再挡在他身前保护自己了。
只剩下?自己。
岁昔藏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喉结颤颤地滑动,眼眶红了一片。
“你为什么不去死?”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岁昔压低声音朝晏西楼吼道。
“你要是死了,哥哥就不会落得?如今下?场!”
“如果不是你,哥哥不会死!”
“你去死!”
“你去死啊!”
晏西楼无视他的?疯态,如果没?能保住寒英这?仅存的?一口气,自己会比眼前的?少年更疯,屠的?也不会只是问罪坪前的?百来个?神官。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色木雕小人,拈了个?诀,再取下?心?头血为媒介打在小人胸口处,只见灵光闪过,小人落地之时变成?了一个?穿着藏青色仙袍的?青年,姿容俊美?。
附着在晏西楼身上?的?谢辞在看见眼前青年时,脑中嗡鸣昏乱,天旋地转,说不出的?诡异。
在这?里,竟是看见了自己。
晏西楼目光轻柔地落在床榻之上?,与傀儡说道,“看着他。”
傀儡垂首,点头应诺。
晏西楼便离开了此处。
他答应寒英的?第一件事,斩神梯。
而?谢辞的?视线也从晏西楼身上?剥离开来,附在了傀儡身上?,安静地守护寒英。
在晏西楼走之后,岁昔遭到了天君传召。
天君在灵阵之中,问了他一个?问题。
天君:“你是一个?善良单纯的?孩子,舍不得?哥哥是吗?”
面对天君,岁昔身上?的?刺和锋芒在一瞬间软化消散,哪怕他还留在指星幽楼并未与天君面对面,他下?意识地低眉顺眼。
天君:“岁昔,你是否在怪父亲太过无情?”
岁昔急忙道,“孩儿?不敢。”
天君:“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救寒英的?机会。”
岁昔屏住呼吸,紧绷着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因为激动,因为恐惧——机会的?背后可能是付不起?的?代价。
天君:“将晏西楼带来神宇天音。”
岁昔心?中一紧,脸色霎白,语气保持平稳,毕恭毕敬道:“岁昔明白。”
灵阵关闭,岁昔额角全是细汗。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傀儡,再看只余微弱气息的?哥哥,满心?悲哀无处可说。
傀儡回头看向长时间盯着自己的?少年,不说话,只眼神冷厉地回望。
岁昔皱眉,心?思来回拉扯,眼中情绪复杂,时而?惴惴不安,时而?坚定奋勇,似夏日阴晴难定的?天气。
他一定要替哥哥谋一条生路!
天君不可信。
却也不能违逆。
就算自己将晏西楼骗至神宇天音,若以晏西楼身死而?换回哥哥一命,倒是不亏。
若是晏西楼身死,哥哥亦死——
岂不是亏了。岁昔眉心?紧蹙,暗自思忖。
那倒不如先留下?晏西楼一命,让他去将神庭的?秩序打乱,自己则重树神庭戒律,重整神都,实现哥哥最大的?心?愿!
再他拿定主意之前,岁昔脑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禅璎。
这?一瞬间,脑中白光划过,他想起?来寒英的?神骨还在自己手中,并未交予天君!
或许,他有办法了。
岁昔神情激动地朝床榻走去,要带寒英离开。
谢辞立于床前不肯退让。
岁昔不想交手,怕徒增麻烦,只与谢辞道,“你想不想让哥哥恢复?”
谢辞看着面前少年,想起?方厌知,一样的?令人不敢轻信。
但,他能看得?出来,岁昔眼神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再是怯弱与害怕。
岁昔眼中有光,虽只是一点,却足够明亮,能支撑起?少年穿越这?一瞬的?黑暗。
谢辞淡声开口,“你要带他去何处?”
岁昔一愣,晏西楼的?傀儡还会主动提问了?
他不打算回答一个?傀儡。
见少年沉默,谢辞亦心?存戒备,“不管你带他去何处,我都会一起?。”
天君有令在先,岁昔此刻没?时间耽搁,便只好带上?晏西楼的?傀儡一道。他本想将哥哥抱在怀里,却被?那傀儡先一步将人仔细横抱在胸口。
“……”岁昔不悦,岁昔不说。
他将傀儡与哥哥都隐去行?踪,一路避开热闹处,神行?千里,朝隐匿在烈阳山谷之中的?火狱而?去。
荒芜沙丘,土地干裂,山火燎燎,中心?处是一个?直通地底的?深渊地牢,上?古神兽看守,四面皆是炽热的?烈火。
烧得?火红的?云层之中,时不时会有神罚降落,闪电惊雷劈亮了深邃可怖的?地牢。
岩浆沸腾,热气扑面而?来,在足以蒸发一切的?火狱之中,谢辞见到了一个?熟人。
禅璎。
—
幽都。
杏林无医。
第三?日,傍晚,天际晴朗,瑰丽的?霞光布满天际,拉扯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江横喝完小药童送来的?汤药,自他与商无医说了月薇草,之后每次的?汤药之中都会放上?两根,去了苦味。
按照商无医的?说法,谢辞今日便会来这?里找他。
江横坐在庭院树下?,从晨光熹微到夜幕降临,都没?能等来他。
他实在是忍不住,握紧玉扇,起?身朝外走去,有事请教商无医。
恰好商无医照例过来给他诊脉。两人迎面撞上?。
江横微微一笑,“巧了,我正要去找先生。”
商无医看了眼还未完全黑下?来的?天空,风轻云淡道,“子时未至,你急什么?”
“那惭音庙究竟是什么地方?”江横开门见山,他近来心?神不宁,恐有大事发生,胸口说不出的?乱。
商无医见他脸色发白,抖袖伸出手来,抬眸望向江横,“手。”
江横将手递过去。
商无医垂眸,替他把脉。
人只有一脉,生脉。
仙修和魔修都一样,有两脉,生脉与灵脉。
但江横,有第三?脉。商无医从第一日替他把脉就发现了。
第三?脉,是神修。
起?初商无医只觉荒谬,不敢确定,所以日日、时时,都会替江横把脉。
这?第三?脉时强时弱,强时跳动有力,弱时如蚊丝。说明江横还不能控制这?股力量,或者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
如果江横知晓自己的?第三?脉,那他就该知晓,伤口处的?罡气不足为惧,可轻而?易举的?化解,何至于来此地求医?
“静心?。”商无医皱眉,与江横道。
江横担心?谢辞,所以心?难定。
深吸了口气,徐徐吐出,片刻之后情绪稍稍平静了些。
商无医心?有定论。
当江横心?神不宁之时,第三?脉会格外强烈,难以控制。
见商无医把完脉,江横再次开口,“先生,我可以去惭音庙找他吗?”
商无医心?中百转千回,望向江横时眼中情绪复杂。
他活了几千年,只遇到过一个?人拥有第三?脉,当年跟随在少主身边的?那位雪衣公子——别川。
“他会回来的?。”商无医语气坚决。
第88章
入夜。
谢辞还未归来。
商无医担心江横心绪不宁导致第三脉混乱, 便再次去寻了?他?,顺便等人。
江横越等越烦躁,几次想离开医馆却被拦下?。
“别晃悠了?, ”商无医一挥手?,袖袍浮动之间庭院中海棠点灯, 灼灼光火中幽香清丽。
江横人在二楼, 单手?撑上阑干直接跳了下来, 干净利落。
“来, ”商无医背对着江横方向,将棋盘与棋子摆在庭中石桌上。
“下?棋。”他?道。
江横入座, 陪他?落子, 打发时间。
一开始,两人各怀心事?, 无心下?棋。
渐渐的?,他?们发现彼此棋术都不简单, 不敢再小?觑对方,正儿八经的?收敛心神。
棋盘上黑白两色厮杀, 点落九宫, 火列星屯。
商无医拧眉, 思索着该下?在何处, 抬了?下?眼皮望向对面年轻人。
“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江横落在棋盘上的?视线一顿, 随即眸光锐利地?扫向商无医, 开口说道,“他?是我师弟。”
“他?去惭音庙见了?两个人。”商无医道。
江横不解商无医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尽管内心好奇谢辞去见了?何人, 但他?面色平静地?询问道,“先生不是不愿意说的?吗?”
商无医看破江横话里暗藏的?小?心思, 扬起?嘴角,落子得意,并不回答江横的?问题,反倒是以问代答。
“你知道他?为何是魔吗?”
这个问题江横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思索出结果。
他?问过系统,以死相逼,跪求系统,都没?用。
系统只会告诉他?:超纲了?主人。
商无医不会无缘无故地?问他?这个。江横想,或许商无医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关于谢辞的?身世。
出于礼貌,江横让了?商无医一子,“还请先生赐教。”
“呵,”商无医轻笑,眼底审视分明,“我不知道,想听你的?答案。”
“……”江横无语,看了?眼对面端坐着的?儒雅青年,青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江横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桃花眸子三分笑意,漫不经心地?落了?子。
“哦,我那师弟啊。”江横一本正经道,“应是仙魔圣战之时的?遗孤,他?流落尘世,孤苦无依,过着小?乞丐的?苦日子,饥一顿饱一顿,没?少被老乞丐欺负。幸而师尊英明慈善,带他?回了?星云观,师弟这才?得以长?大成人。”
“……你说得都是什么?”商无医皱眉。
“我师弟的?生平啊,先生听不明白吗。”江横一笑。
“……”商无医许久没?说话。
江横喝了?口茶,薄唇轻启,“先生,谢辞的?父母是不是尚在魔界?”
不然商无医怎么一副对谢辞颇为熟稔的?态度。
再者?,谢辞去见的?两人,该不会就是他?爹娘吧!
“江宗主。”商无医字正腔圆地?喊了?江横,胸口轻微起?伏,他?手?指控制着力道才?没?将指间的?白子碾碎。
江横头皮一凉,下?意识挺直了?本就直挺的?后背,面带微笑,温和地?对上商无医的?目光。
“不清楚可以不回答,但请你不要胡诌。”商无医道,“我是一个正经的?魔修,会将你的?每一句话都当真的?。”
“……?”江横弯起?的?唇角扯开更明显地?弧度。
哦,那你报警吧。
“哦,那依先生之见呢。”江横很?谦逊,替商无医倒了?一杯清茶。
商无医却没?答复他?。
“好吧,”江横见状,只好用爽文的?视角来打破僵局。
“先生,谢辞其实是魔君的?子嗣。”
商无医手?里的?白子没?拈住,直接掉在了?棋盘上。
玉石击打,发出清脆声响,悦耳清泠,吸引了?两人的?视线同时望向白玉子落地?之处。
妙,这一子随意落下?却比商无医正经下?得还要妙。
江横见商无医没?有?反驳自己的?说法,眼角笑意更甚。
乍一听这个脑洞开的?很?大。
实际上,熟读几?百本网文的?江横表示,这才?哪到哪啊,更离谱的?都有?——美强惨男主实则为魔君和天君的?私生子,将来一统三界的?宇宙之主,称霸银河系!
而且,江横没?乱开脑洞,有?迹可循。
那日通过封魔关口,以阎罗天引打开魔界入口封印时,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谢辞关于开启阎罗天引的?咒语——
谢辞熟练地?解开封印,对魔界主城的?熟悉,魔力强悍!
而且,能在过去几?百年的?修仙生涯中隐藏的?极好。
众所周知,在生物?科学中基因属于遗传学。没?有?一个好的?基因,很?难造就一个牛逼的?主角。
谢辞的?上一辈,绝非凡品!
“我偷偷跟你说,”江横打算给?不肯好好说话的?商无医整一个大的?。
“谢辞这次回来是打算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商无医额角青筋暴跳,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江横这张嘴这般胡扯呢。
谢辞的?眸色令商无医内心既是期盼,也有?忐忑。
如果谢辞真是少主留在仙魔两界的?后手?,又是为了?做什么。
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理智告诉商无医不要理江横这张嘴,吐不出象牙的?。
但,正经的?魔修不容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细节,决定成败。
江横见商无医脸色沉重,仿佛真将自己说的?话听进?去了?,该不会是在思考吧?
“……”江横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
《九州剑侠录》里的?谢辞,身世来历就一句‘长?泽圣尊从尘世捡来的?乞丐小?儿’。
两人默契地?安静了?一小?会,静心对弈。
下?到最后,红月当空,绯红清辉落入庭院,铺满海棠花灯,映照石桌之上的?棋局。
下?完有?一会儿了?,茶都凉了?。两人的?视线都落在棋盘上,良久都没?说话。
龙困于野,血溅万里。
受制,而不得圆满。
惨败。
江横心神凝重,想不通今夜怎就下?了?这么一手?棋呢。
商无医亦是沉默。
少主飞升千年之久,在神庭又是何种处境,是否如此棋局一般。
龙困于野。
商无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江横,你且记得你今晚的?答案。”
江横眸光一紧。
“你说他?是你的?师弟,在我看来你师弟是拼了?命的?想救你,”商无医道,“来日,你莫要负他?。”
“自是不会!”江横毅然坚定,眸中星光闪烁。
此刻的?江横尚未明白,商无医言语之中的?另一层含义。
第三脉无法作假,下?界的?神这么多年只出现过一个。
江横若是当年的?别川。
谢辞却不一定会是少主。
商无医作为幽都老一辈魔修,多少听闻过晏西楼的?王权之路,善偃甲傀儡之术。
江横与谢辞关系匪浅。
“我江横这一世,自不会负谢辞。”江横抽手?发誓,手?指红月,眉宇清澈。
“若违此誓,自断生魂。”
—
谢辞踏着一路月色离开了?万魂林,遇见了?守在林外的?魔界长?老,夜风。
夜风比谢辞在华阳城梦境所见之时要苍老了?,身形依旧高大,一身嶙峋傲骨笼在一袭暗灰色的?斗篷之中。
夜风眸光锐利,在看见谢辞的?第一眼便确定了?眼前之人拥有?晏西楼的?魔息在身,摘下?了?兜帽,行礼跪在了?他?的?脚边。
哪怕是晏西楼的?傀儡,也等同于少主本尊。
谢辞不动声色地?侧身,翻飞的?袖袍与衣摆,错开了?方向。
避开了?这个跪。
夜风很?是激动,“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谢辞眸光阴沉,唇角微抿,想到离开这个世界的?唯一方法,他?只能压住嘴边想要反驳的?言语,喉间涩苦。
“我们,都没?想过你竟然还会回来!”夜风殷切地?望向谢辞。
他?将晏西楼飞升之后的?事?情悉数说给?了?谢辞,斩神梯,仙魔圣战,魔界被封印……
谢辞面无表情地?听着。
直到夜风说要带他?去见了?一个人,“少主,魔君他?一定很?想见你。”
谢辞冷声开口,打断了?他?,“我会去找他?,你先离去。”
夜风不敢多问,更不敢拦路。
他?骨子里对晏西楼的?敬意并不会随着对方飞升离开魔界而减少,特别是经历了?圣战惨败,魔界被封的?惨烈往事?,若是少主还在又怎会到如此境地?!
倒不是游光不行,只是珠玉在前罢了?。
谢辞回到医馆时月向西行,悄无声息。
他?轻车熟路地?入了?院内,听见了?商无医与江横的?对话,也听到江横指月发誓。
身上那股压抑阴戾的?气息在听见江横声音时逐渐散去,苍色的?长?眸在望见江横背影时化去寒意。
谢辞不想用一双太过冷冽的?双眼去看江横,尽管他?对于傀儡的?身份,傀儡的?下?场——有?恨,有?怨,有?不甘的?。那也只是他?对晏西楼的?仇恨。
如果他?能与江横一起?活着离开这个世界。
他?一定会杀了?晏西楼!
非是取而代之。
他?就是他?,是谢辞。
与晏西楼没?有?半点关系。
江横心有?所感,抓起?玉扇站起?身,回身望向长?廊昏暗之处。
灯影之外一片黢黑,他?心跳的?极快,眼睛一眨不眨地?静看那片黑暗。
商无医诧异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不一会,廊道幽暗深处化出一道淡淡的?人影,由暗转明,身形轮廓逐渐清晰,在灯影之中让人看明白。
江横紧缩的?瞳孔一颤,瞬间温柔地?弯起?眼角,快步朝他?跑去。
“阿辞!”他?声音有?些低,声线不稳,激动而欢喜地?抱住了?眼前之人。
“阿辞!”江横又喊了?声。
没?什么实际意义,单纯地?想喊他?,确认他?真的?回来了?,就在自己身边。
“嗯。”谢辞被他?搂住腰,步伐停下?,垂下?鸦羽浓密的?睫毛,目光落在江横发顶。
月下?依偎来了?许久,连商无医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倏地?,指尖一暖,谢辞看见江横将他?的?手?捧在掌心,低头朝他?指尖吹着热气。
“我不冷。”谢辞说着,眼底闪细碎的?光,似漾着粼粼波光的?湖面,温柔至极。
“我知道你不怕冷,”江横侧头看向他?,笑容昳丽,“可我总想着让你再温暖一些,你就当是我怕冷吧。”
谢辞狰狞的?心在这一瞬间软成了?一片,江横身上的?暖意抚平了?心口的?所有?创伤。
他?嗓音低沉地?笑了?声,眸光专注地?落在江横脸上,低头亲上那片温热的?唇角。
第89章
翌日。
天光散开薄雾, 庭院海棠飞花。
江横躺在谢辞身侧,歪着脑袋打量他。
这三日谢辞在惭音庙中没有睡过片刻,昨夜又与江横放纵天明, 此刻睡意正深。
他眉心微蹙着,似在睡梦中还被事务缠身, 不得安宁。
江横善解人意地抬起?胳膊, 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眉心处, 并?起?的食指与中指稍稍打开?, 温柔地揉开?了那道褶皱。
昨夜他没来得及问谢辞这几天在?做什么,就被谢辞吻住。
想起?夜里荒唐, 江横耳根泛红, 当即缩回了手——
还未来得及藏入软衾之中,便被一只大手握住, 紧接着他手背贴上一处温软,细细地摩挲。
江横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 绷紧了被谢辞亲吻的手背,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没想吵醒你的。”他说?。
谢辞并?未睁眼, 似还在?沉眠, 偏生掐着江横的手腕不肯放, 亲吻着那只玉白光洁的手, 漂亮纤细, 手背弓起?的指骨薄薄的, 和?蝴蝶一样脆弱。
谢辞舔了一下他的手心。
“你!”江横惊颤,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地极紧。
“别?装睡!”
江横不客气地拿脚踢向?谢辞。
“嗯?”谢辞顺势抬腿压住他踢来的一脚,侧身一翻, 便将不安生的人桎梏在?身下。
“……诶!”江横眉心狠狠地皱起?,不是——你踏马这个?姿势是想干嘛!
心里想着, 他嘴上也没含糊,“我看上去很好干吗?”
“?”谢辞听到?这一句,闭着的双目缓缓睁开?,睫毛根根舒展,眼似琉璃水泊,明光闪烁。
眼底温柔,显而易见的笑意,还有浓郁的占有欲。
四目相?对,离得很近,鼻尖相?碰,气息交织缠.绵。
江横雪色的脸颊上热气翻涌,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让谢辞年纪轻轻当鳏夫!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刚醒来,谢辞的嗓音略显低哑,沙沙的,不冷清也不疏离,勾人的缱绻,性感悦耳。
江横耳根子软了,嘴还硬着,梗着脖子道,“我说?,我看上去很好看吗?”
“……呵。”谢辞嘴角轻勾起?一丝笑意,低头便咬在?了他唇上。
软软的,滑滑的,贴着自己的唇时竟说?不出的温暖,舍不得移开?半分。
江横呼吸渐紧,舌尖交缠,急急地吞咽,来不及咽下的顺着唇角滑出,在?下巴勾出暧昧的丝线。
被喜欢的人亲的脑袋一片晕眩,江横的手情不自禁地攀上了他的肩膀,勾住他的脖子,捧着他的脸——
反客为主地亲,绵绵细雨,热气扑洒。
等江横稍稍能喘的上气的时候,才?惊觉有只指尖温凉的大手滑进了衣摆,贴上了自己热绵绵的腰身。
舒服的,眯了眯眼。
“你有多好看,让我看看?”谢辞眸光幽暗,喉结滚了下,掐着江横的下巴。
……
事了之后。
江横趴在?床上,下巴枕在?胳膊上冥思。
很后悔,大清早被迫出操。
从猛1沦落为软榻娇0。
日复一日,身心疲惫。
越来越0了。
艹!
不过谢辞在?床上的屁话?是越来越多了。
—
晌午过后,商无医来寻江横。
替江横解了赋狂留下的罡气,谢辞也答应商无医会将另外半把断剑寻来给他。
商无医有话?想对谢辞道,江横接收到?商无医的眼神,自觉地想先离开?留芳亭,给这两人说?话?的机会。
刚起?身就被谢辞握住手腕,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谢辞冷淡无波地道,“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虽然,商无医说?的也不一定是他想听的。
商无医见状,眼中一片了然神色,说?道:“商某只是想知道谢公子下一步路,想如何走。”
看似询问,江横嗅到?一股赶鸭子上架的味道,商无医莫不是想将谢辞安排的明明白白吧?
离谱。
谢辞面容冷清,如高山凛月不可攀,寡淡疏离之姿,不近人情。
注定了他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与先生无关。”
商无医一愣,随即又一笑,抖袖整衣,撩起?斗篷动作利落地朝谢辞跪下,行礼。
“商无医愿追随谢公子。”
眼前一幕太过突然,江横愕然不解:?
谢辞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茶杯,苍色的长眸一片漠然,“我不是你要等的那个?人。”
商无医目光如山,沉重?地望向?他,“商无医愿追随谢公子。”
谢辞看了他一眼,垂眸移开?了视线,语气淡然,“随你。”
江横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小本本上记上一笔:
谢辞在?魔界的小弟+1,
拥有了第一个?根据地:杏林无医。
为将来反扑修仙界的渣门渣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想到?这里,江横忍不住再次开?启通灵法阵,想联系师兄他们。
仙道夺魁出了这么大的事,谢辞堕魔,修仙界人人得而诛之。
也不知星云观如何了。
通灵法阵之中一片静谧,没有一个?人进来。
江横眉心轻皱,心底隐隐有些担忧。
原文之中,星云观的下场也不算好,满门修士战至最后一人才?等回了谢辞。
谢辞也因此失去了师兄师姐,师门所有人……心如死水,冷彻寒冰。
如今江横改变了原文的剧情,但也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愚昧的名门正派会不会以此为借口来围剿星云观?
“在?想什么?”谢辞问,他见江横皱着眉头许久了,似遇到?了烦心事。
商无医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留芳亭中摆着精致的点心与香茗,只余他二人。
江横道,“近来都没办法联系上师兄他们,我有些担忧。”
谢辞道,“这里是魔界,通灵法阵没有用的。”
江横轻叹了口气,他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当初在?弥河鬼市,他也没办法联系上师兄他们,因为界与界之间的隔阂。
谢辞抬手握住江横的手,紧紧的藏在?掌心,“等我化去这一身魔力,便可与你再回修仙界。”
“?”江横眉心一跳,诧异不解,“你要化去魔力,为什么!”
先前在?朔生涧,谢辞已经化去了体?内仙灵之气,再化去魔力,岂不是与凡人无异。
对上江横那双明亮纯澈的桃花眼,他的心意显而易见,担忧关心。
令谢辞心上微紧,有一瞬的动摇,而后是愈加坚定。
他要这么做。
他只能这么做。
“无妨,”谢辞音色如常,垂眸之间避开?了江横眼中的担心。
“魔力散去,我便不再是魔,与你在?一起?便再无不可。”
“不行,”江横打断他,脸上没了笑意,“就算你是魔,也不会影响我和?你在?一起?这件事。”
“但我不想,”谢辞侧头,视线掠过江横坚定的脸庞,看向?他身后盛放的海棠花丛。
钟神秀喜欢海棠,所以商无医在?魔界种上了满园粉嫩娇艳的海棠。
哪怕钟神秀这一生从未来过魔界。
海棠自开?,至死不懈。
“我不想以一只魔的身份,和?你在?一起?。”
“我不介意,”江横隐约觉得谢辞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微妙,但那时的他没来得及细想。
直到?不久后,他才?明白过来。
谢辞是说?不出这种话?的——‘我不想以一只魔的身份,和?你在?一起?’。
因为,身份、种族往往是谢辞最不看重?的。
“你不想回晓云峰了吗?”谢辞话?语一转。
江横一时怔愣。
他可以为了谢辞留在?魔界,但他没办法不去想师兄师姐如何了,符箓宗的小白菜如何了。
穿书至今,没少受到?他们的照拂。
至少,他应该和?师门的人好好道个?别?。
“化去魔力,修仙界的人不会放过你。”江横不想谢辞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他很清楚,永无镇外的围杀要是再来一次,自己是护不住谢辞的。
“我不会有事的,”谢辞说?完,将满心不安的江横揽入怀里,轻声安慰道,“相?信我。”
说?完这三字,谢辞自己都无声地笑了。
嘲讽,不堪。
恨自己,也恨晏西?楼和?岁昔。
设下了这般死局。
是夜。
谢辞化去魔力需要去魔界圣地闭关二十一天。
江横躺在?床上冷着一张脸,背对着谢辞。
他一想到?会有二十一天见不到?谢辞,情绪瞬间低落,颇有几分说?不出的烦闷。
江横抬起?双腿,用力落在?床榻上,发出巨大声响。
还不够,双手握拳朝床板砸去!
谢辞一把握住他落下的双拳,将人拉扯到?自己怀里。
“仔细伤了手。”
江横还是不痛快,却心知无力改变谢辞做下的决定。
“莫要不开?心。”谢辞抬手轻轻地抚摸江横的脑袋,音色温柔,如三月夜里的晚风。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幽都的繁华,非是三言两语可以详尽的。
江横来时昏迷不醒,是以错过了幽都白日景象。
此刻入夜,红月碎星,翡翠铺街,两旁玉楼悬灯,林树缀花,香气不妖不浊。
与修仙界最热闹的玉京相?比,也并?无太大差别?。
谢辞带他去了城中最大的酒坊——十步凌烟。
虽是酒坊,二楼赌,三楼曲舞,四楼喝酒,五楼赏月观星。
江横随谢辞入内,风华美景在?眼前铺陈开?来。
酒坊在?高峰入云的山上,两岸石壁,五色交辉,轻烟袅袅。
院中修有一面圆镜般的湖泊,清流见底,星辰影乱,光照红月,湖面映照着一棵枝干明玉皎洁色的梅花树,美若名匠玉雕。
寒英晚水。江横嗅到?一阵熟悉冷梅香气,视线从水面掠过,望见湖中方寸之地种着一棵大树。
酒坊金碧辉煌,满堂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寒英晚水花瓣如雪,静谧绽放。
谢辞踏水,携江横上了湖中方寸之地的水榭。
在?江横不知不觉中,谢辞破开?了水榭上的禁制。
满树花落,落在?江横与谢辞肩上,似一场等待千年的大雪,一朝纷扬。
随着禁制破开?,满楼彩铃振响,长符翻飞,梵音唱响。所有客人闻铃色变,心下俱惊,无人不挤破脑袋地抢在?栏杆前,望向?许久无人涉足半步的一楼。
十步凌烟中久不见客的主人都露面来,亲自上酒伺候。
江横在?寒英晚水树下,听铃声吹奏,心旷神怡,与谢辞举杯同饮。
他喝到?了鹿鸢曾提及过得千金美酒——风月无边。
第90章
树下?水榭。
枝叶交错, 花瓣如飞。明雪扬尘,似千金散落。
是幽都盛宴繁华,高楼明烛, 红月辉夜。
江横眼中片刻迷离,他执着酒杯与谢辞碰了个响。
凉酒入喉, 滋味真?如鹿鸢所言, 是修仙界没有的独一味。
喝了一坛, 又忍不住与?小二再要来一坛。
‘小二’穿着一身灰蓝色的斗篷, 衣摆精致,银线绣有四翼鸟徽纹。他年纪不大, 明眸皓齿, 神态明媚快意。
江横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多看了两眼。
‘小二’从湖底捞上来不少酒坛, 放在桌边,朝江横弯弯眼角, 笑眯眯的不说话。
“……?”这反应,江横敢肯定, 自己肯定见过他。
“我叫锦空, 你们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知我。”小二与?江横说道, 目光却朝谢辞身上望了眼。
“有劳。”江横掀开一坛酒的封泥, 顺手摸出十?个上品灵石给了他。
锦空笑着接过, 道过谢之后再看向谢辞, 语调轻快道,“那日相见,我便知晓你是要来幽都的。”
江横记得?没错, 他们确实见过。
进入魔界封印后穿越荒野,他与?谢辞一路上遇到不少魔修, 这人也是其中之一。
曾问过他们,从何而来。
谢辞并没有回答他,只拎起一壶酒给江横满上。
锦空并不介意他的冷漠,面?色不改,欢快地说道:“我想,你既然来幽都了,肯定会来十?步凌烟的。”
谢辞不答。
锦空一挥衣袖,湖面?水波荡漾,风雅清丽的美景。
“我这里酿了不少美酒,全在这湖底,今夜尽数赠予你二人。”锦空说着,凝望谢辞那双苍色的瞳孔,内心激动不已。
十?步凌烟这处湖泊引了幽霞河底的水脉来此,将?酿好的风月无边沉入湖底,封上百千年,冰水沉淀,滋味自是销魂。
“不过我这酒,有些年头了。”锦空看似漫不经心说出这话,视线从谢辞身上移开,落在湖面?倒影之上。
寒英晚水依旧是千年前的寒英晚水。
月下?树前的对饮之人,音容笑貌已非昨日。
仍似故人来。
江横隐隐觉得?这人话里有话,忍不住想起白日里商无医跪在谢辞面?前说的话。
听锦空话中意思与?气度,应是十?步凌烟的主人不假。
莫不是,又一个想追随谢辞的?
果然。
锦空一掀长袍,双手交叠在胸前,单膝跪地,“二位有空可常来,十?步凌烟永远会为二位留座。”
江横捏着小酒杯,心中默默翻开了小本本,再记上一笔:
谢辞在魔界的小弟+2,
拥有了第二个根据地:十?步凌烟。
为将?来一统修仙界做好准备。
再看谢辞,冷清俊美的面?孔上始终没多少情绪,冷漠疏离的仿佛一块寒玉,美则美矣却不近人情。
他没看锦空,只淡声说了句,“随你。”
锦空离开时都是面?带笑容的,步履轻快,掠过湖面?飞起的水珠在空中炸成了晚霞般灿烂的烟花。
如梦似幻,近在眼前。
江横杯中美酒香气如故,饮下?时乍觉冰凉,有了心事。
谢辞抬起胳膊,手指拂过江横的嘴唇,抹掉他唇角溢出的酒水。
他眸光很暗,沾了酒水的手指轻轻地摩挲,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江横泛着水光的唇。
浅浅的粉。
“你身上的魔——”江横一开口,唇角打开,压在他唇上的手指自然地被他不小心含住。
谢辞一愣,原本只是想擦掉这点酒水,不小心被他的唇角迷了眼,在软嫩的唇肉上轻轻摸了一下?。
谁知道江横如此主动地张口,咬住他的手指。
“?”江横脑袋猛地炸了下?,心事一空,瞪向谢辞!
这是外面?,二楼三?楼四楼挤满了围观的人,你想干嘛!
你难道还敢在这里干我不成?
“这是在外面?。”谢辞嗓音低沉,暗暗的哑,微冷的声线似带有一丝责备。
“?”江横不敢说话,被他用手指深深地压住了舌根,脸颊燥热,艹!
我他妈不知道在外面?吗?
把你的狗指头拿出去!
日了狗了!
四目相对。
谢辞垂眸眨眼,眼底泛着碎碎的光影,一池乱星满是笑意。
江横脖颈细直修长,交叠的衣领松散,仰起头,眉头轻皱,眼中是明显的羞恼与?不爽。
谢辞笑着抽出手指,却没拿开,而是掐了掐江横的下?巴,将?水渍抹在了绯红的脸颊上,又用手指在他脸上拍了拍。
手指细长,指骨有力?,一下?一下?拍着并不重,发出意味深长的声响。
动作说不出去的暧昧。
他眸光是散星聚成的明火,一动不动地笼罩在江横身上,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
江横呼吸沉重,先败下?阵来,耳根热烫,身体有些说不出的离谱——
就好像,谢辞用眼神把他干了……
江横口干舌燥,心惊胆颤,侧头避开谢辞充满占有欲的晦暗视线,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
谢辞却很低地笑了声。
艹,身为猛1再次丢人现眼了。江横内心骂骂捏捏,抄起桌边的酒杯,一口饮尽,压压邪火!
这还是他那光风霁月、心无旁骛、清心寡欲的谢师弟吗!
原著死了?
谢辞先开口,“我没办法跟你解释一件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
江横脑袋是水做的,装的都是谢辞紧实有力?的身体,美好的不得?了。此刻听见谢辞所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竟是在跟自己解释。
“身上的魔气,我也不知是从何而来。”谢辞音色低沉,浅饮了一口酒,错开江横朝自己往来的目光。
江横压下?邪念,静下?心来。
谢辞道:“但这里的人,似乎都认识我。”
江横启唇,“他们没告诉你什么?吗?”
谢辞微愣,江横这句话意味着,他对自己的身份很好奇。
谢辞眸光深了三?分,语气克制而平淡,“我大概是一个祭品。”
江横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脸色瞬间转沉。
“一个属于修仙界,也属于魔界的祭品。”谢辞重复了遍。
“乱说!”江横怒不可遏,反手将?玉扇拍桌上,力?道之大,直接拍碎了玉桌。
“你很生气。”谢辞音色偏冷,声音很轻。
“我表现的不够明显吗?我就是在生气啊!”江横语调一扬,怒极反笑,将?玉扇握紧,抬眸望向他。
“是谁跟你说的这些!”
谢辞不答反问,“商无医是不是与?你说,我去过惭音庙了?”
江横并不蠢笨,当即反问,“是那庙里的人跟你说的!”
谢辞点头。
江横想起自己看过的狗屁修仙小说,仙侠修真?,虐恋情深,一般都是女主或者小受是祭品,用来祭天,拯救苍生,造福三?界,解放全人类!
是我不够娇弱,还是我不够受?
为什么?要让谢辞去承受这种?傻逼命运!
难怪商无医给谢辞下?跪,愿意当小弟。
难怪这个锦空毕恭毕敬,甘心追随。
敢情都对祭品图谋不轨呢?
江横想了半天还以为是因为谢辞隐藏身份太?牛逼,屌炸天,所以吸引了这群魔。
是哦,祭品,一听就没什么?好下?场。
“笑死。”江横真?给气笑了。
他不懂,但他也不打算懂了,这种?蛮横不讲理且私自给他人的人生下?定义的行为,本身就是强盗行为。
“祭品个屁。”江横越想越气,忍不住骂了句。
“谁要敢打你的主意,我就去把他杀了!”
被十?几二十?个渡劫期大佬群殴,江横不行,只想跑路。
但,十?个以下?的群殴,江横有把握不会输。
自在弥河鬼市找到另外半块断云玉合成神谕之后,他胸口的血脉咒术消失,修为功体重新恢复,他体内灵气更?甚先前。
而且,有时候江横自己都说不清楚,体内好像还有一股汹涌的力?量,每当他遇到生命危险那股力?量便欲欲跃试在要钻出身体!
可他每当遇到危险,谢辞总会先他一步挡在他身前。
是以,那股力?量被压了回去。
“阿辞,你无须难过!”江横见谢辞长久不言,便一把抓住他的手。
“也无须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你就是你,不是旁人可以左右的。”
“是么?,我不需要被左右?”谢辞淡然的面?孔浮起一丝笑意。
意味深长。
他在用江横这句话,嘲笑晏西楼。
江横目光毅然坚定,“不需要,你就是你,是谢辞,是我此一生唯一的道侣。”
“好。”谢辞抬手,端起酒杯。
“这一杯敬你。”
江横也执起酒杯,不解道:“敬我什么??”
谢辞看着他的脸,瞳孔里也只是映着这张明艳昳丽的脸庞,再无他人影象。
只是江横。
不是意气风发的别?川,也不是悲惨可怜的寒英。
谢辞倏尔掀开唇角,笑意温柔,“敬你是江横。”
江横扫去面?上愤怒情绪,亦说道,“那我也敬你一杯。”
“敬你只是谢辞。”
后来,一杯接着一节杯。
江横醉了。
江横想起在鬼市,许慕飞升之前他们三?人在树下?畅饮,也曾大醉一场。
只是醉后醒来,便是生离死别?。
今夜,颇为感怀。
江横怕在桌上,脑袋枕在胳膊上,歪着头看向谢辞,眼中有些悲伤与?不舍,“你明日便要去化去魔力?,可会有危险?”
谢辞道,“你若担心,可随我去。”
“那是自然,”江横道,又重复了遍,“会有生命危险吗?”
谢辞道,“没有。”
江横不敢轻信,再次追问,“你会骗我吗?”
谢辞沉默了几瞬,视线安静地落在江横脸上,将?他的眉眼一寸一寸记载脑海中。
声音软若春水,他道:“不会。”
江横心上有些担忧,抿了抿唇角,“那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谢辞垂眸一笑,“没有。”
似怕江横再问一些他不想回答的问题,谢辞先一步开口。
“江横,你该回去了。”
江横应是有几分醉了,才没发现他这句话说的古怪,只看了眼向西偏移的红月,疏朗星辰。
跟着谢辞道了句,“是很晚了,走吧。”
谢辞起身。
他骗了江横。
也瞒了江横。
但有一句是真?的。
江横,你该回去了。
不要再在这个世界迷失自我了。
化去魔力?,是骗你的。
傻瓜。
谢辞低头,在江横侧脸落下?一吻,轻轻的,如蝴蝶翩跹划过水面?,掠起的水花淅沥潮湿,柔软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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