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哈哈哈哈哈哈……”
御书房里,安临琛看着这期报纸笑得十分开怀,直笑得楚蕴灵很是无奈。
“陛下,您不至于笑到现在吧?”
“咳。”安临琛低咳一声收住笑意,好奇地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么捉狭的事情?他做什么了?”
安临琛还是比较了解小姑娘的,是个遇软则软,你硬她更硬的。
这刘廷双绝对惹到她了。
楚蕴灵也没准备隐瞒,老老实实地将事情交代清楚了,包括自己装神秘人传信忽悠高娘子、哥哥借人、县官潘文新配合等等,事无巨细,不增不减。
安临琛听完,点头笑着肯定道:“不错,至少明面上摘得干干净净,有勇有谋不莽撞。”
“……陛下!”
楚蕴灵脸颊微微发热,有些莫名羞涩。
她有种自己在外面犯熊,家里长辈知道了以后不仅不骂,还夸赞干得不错的错觉!
安临琛抖了抖报纸,意有所指,“既然他这么喜欢模仿话本过日子,那就把他焊进话本里吧。”
“让他们好好当一对模范夫妻、交颈鸳鸯。”
随后他又点了点报纸,看向她,“你去找裘温雅要个转载权限,将这事儿转上《盛京日报》,然后找人……”
楚蕴灵心下一阵酸软,皇帝叔叔更像是给小辈扫尾的大家长了。
皇帝的声音不急不缓,闲适从容,楚蕴灵越听眼睛越亮。
这期《储秀报》一经发售,宛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炸弹,直接平地起波澜,白浪掀天。
一时间洛阳纸贵,一报难求。
不少官员前脚刚在朝堂上声讨过《储秀报》,认为宫妃出宫做活不合规矩;后脚人家就爆了个大新闻,销售翻倍,站得笔直的把银子赚了,简直是无声的打脸,直怼得他们心梗。
但许多刚申请的小报社却敏锐地从两大报纸的互动中发现了亮点。
消息报道居然还能“转载”的吗!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条崭新的赚钱之路!
投资报社,有部分人是想把握一条发声渠道在手中,但更多人的目的还是为了赚钱,没钱的作坊,开它做什么?
天底下大多数人还是向利益看齐的,尤其当《盛京日报》转载并评价这篇报道又大卖以后,相当多正在筹备中的小报社从中看到了挣钱的希望。
毕竟又不是人人都能挖到大新闻,就算挖出来了,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在报纸上爆出来的哇!
现在突然有人神来一笔,给他们演示了‘转载’这种促进销量的手段!
一时间各地分分投信明月报社,求这‘转载权’以及价格。
明月报社很是大方,直接宣布此次会将这条消息无偿给出,还为求信息之人回复了许多没有刊登出来的前因后果、没用上的稿子;方便他们二次改稿。
一时间“高门嫡子嫁人事件”,迅速在整个大锦范围内流传开来。
因为前面有个官方层面的《盛京日报》做了转载示范,所以后面再发声的报纸基本上也都围绕着它所点出的主题进行扩写。
即,对这件事的报道,完全是正面的。
《盛京日报》转载事件后,还附带了满页的夸赞——长长的、高调的、令人惊叹的夸赞。
报纸上盛赞,这是‘冲破世俗偏见的结合’——
他们打破了长久以来的世俗眼光,嫁娶随心,为己立心,为后来人作出表率;为想要女外男内的少部分群体争出了一片天。
直把这对新人结婚合籍的立意无限拉高。
‘女子挣钱养家、当家做主’、‘立女户’这样的事情,已经开放不少年了。
但即使朝廷主动推广,也不见得人人都能接受,但若是有一则典范事迹出现并广为流传,大多数人们都会将其当做稀奇事,听上一句说上一嘴。
时间能冲刷一切腐朽,当又有人想这么做了的时候,这个人人都知道的先例会帮他们减少许多阻力。
因为无偿转载,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多小地方新出的报纸都会拿着这事儿刊印宣传,使得这个故事经久不衰,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故事之一。
外界议论纷纷之时,刘府却一片萧瑟低沉。
尤其今天。
因为今天那高娘子,提着聘礼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了!
看这架势,竟是准备从纳采开始,六礼一项一项地过。
高娘子专门挑了沐修日,刘太师被堵了个正着。
此刻,高娘子一路敲锣打鼓地停在了刘府门前,直把门房吹懵了,结结巴巴去通报了他们老爷。
这个时节刚入冬不久,百姓们基本都清闲了下来。
高娘子这一番大动静,直接让刘府成为这一片甚至一整个街区的焦点。
门前的阵仗这样大,这些天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建设的刘太师猛地一个心梗,原地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手脚僵硬地朝着正门口走去。
吹打了好一会儿,高娘子才见到正主,但她却丝毫不恼。
先是挥手暂停乐队,接着大气行礼,而后声音洪亮字字清晰道:“小女高惠娘,见过刘大老爷。”
“前些日子,小女为帮刘二公子逃脱索命贼人,自愿和刘二公子签了婚契。”
“是以,今日上门提亲来了。”
报纸上也是这么报道的:传闻刘二公子为了寻棵好木,误入偏僻之地,竟撞上了亡命好色之徒,偏带的人手不足,差点丧命野外;命悬一线之时,恰好带着商队和镖师去上香的高娘子途径此地,靠着人多势众威慑住了歹人,救出了刘二公子……
那报纸上说得可详细嘞,不少人都能兴致勃勃地从头说到尾。
报纸上的消息还新鲜热乎着呢,人们难得见到故事里的主人公就在自己身边,一时间人群无声聚集,各个竖起耳朵,深怕错过半点事情发展。
门前高惠娘的声音还在继续:
“虽当时是权宜之计,但如今刘二公子确实已入了我家户籍,与我合籍。”
“小女子更是不能做那薄情寡义之人,怎么也得将该给的全给小公子补齐了!”
“苍天在上,半点不敢委屈刘郎。”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似娇羞又似感慨似地继续开口,“刘郎是我一路从城外抱回来的,当时不少人都看着了。”
“硬要不认,一句当真风流,做个笑谈便结束了。”
“但一来,小女子不想让刘郎承担此等轻佻骂名;二来,我一个女儿家,当街亲昵后却无意成亲,岂不更是贻笑大方,徒惹人说嘴!”
她越说越从容,甚至连刘廷双身边人都安排上了:
“刘郎现在的妾室与幼子我都可以一并接过去养着,虽有自夸之嫌,但高某绝对是个宽宏大度的主,家里也略有些薄产,他们跟我定然不会叫他们受半分委屈!”
“刘郎想继续科考就科考,想在家就在家,想干什么我都绝对支持。”
“现在天下人尽皆知我二人之事,我若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这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我都被淹死了,光冲着这个,我也不敢对他们不好呀?”
“且那婚契都签完登记完了,律法上我们已是一对,还请岳丈不要阻拦才好。”
“好!说得好!”
“有情有义的小娘子!”
“这刘二公子也真是的,婚契都签了,怎么现在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咱男子汉大丈夫,咱不兴娇羞这一套啊。”
“就是就是,嫁都嫁了,现在想起来不好意思了?晚啦!”
“哈哈,你这人,嘴也忒损。人家这可是新婚纳采,拿拿乔怎么啦,不那么主动是对的。”
刘太师脸色铁青,整个人都木了。
这高惠娘绝对是故意的,有什么事情不能进府之后再说?非要站在门口抖个干净?
他膝下有儿有女,自也有女婿。
但没有哪句‘岳丈’,听得像是今天这般让他眼前一黑、胸口翻腾的。
孽障啊孽障!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
以男子之身嫁人!
还是在有妻有子,快而立之年的岁数嫁人!
真要嫁过去,那家里原本的妻妾子女,都算什么?真一窝蜂的打包过去?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但他到底在民众们的围观和嘻哈调笑声里走出了大门。
“哦哦哦,刘大人出来了!”
“恭喜刘大人,得此媳妇啊!”
“是极是极,到成婚时候,我定来讨杯水酒!”
“哈哈哈,希望能成,但若是不成,也别薄待人家小娘子啊。这可是小少爷的救命恩人。”
时间回到几日前。
刘廷双被送回来以后,仍旧神智混沌,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好些天才将将缓过神来,不梦见自己被杀了。
而刘太师也是报纸发行了几日之后,才从旁处知晓此事。
因为女人发行的报纸他一向不看,起先他并不知道《储秀报》上的报道,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意味声长起来他还觉得奇怪,直到后面老妻惊慌找了过来,他才知道自己的孽子上了报纸。
刘太师立刻就压了刘廷双来宗族祠堂问他报纸上所写之事。
刘廷双关在屋里,同样也不知道报纸之事,现在见父亲突然问起他这几日凡了何事,他支支吾吾地说了自己被人追杀了。
他以为那是家里的累世仇人之类的,又不敢找父亲对峙,想着正好趁机旁敲侧击问一问。
刘太师气得半死,直接将手头的报纸摔到他脸上,“孽障,给我好好看,读完再说话!”
正是《储秀报》。
刘廷双不明所以,但是乖乖的捡了起来,看完直接瞳孔地震。
他立刻巴巴地将自己遭刺杀索命、被小娘子救下、又为自保主动签下婚契的一系列事情全说了。
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保命为上嘛,何况那女子看着就是个普通人。
这种人还不随便拿捏。
话说到这里,刘廷双怕他爹生气,又补了一句:“……签个婚契而已,回头让人去解了就是了,多大点事。”
刘太师气得发抖,他为人谨慎几十年,怎么可能会树立这般莽撞的仇家。
且哪里的仇家会这么蠢。
白日里就敢在京城下杀手的人,会因为别人忽悠两句,就放下刀子让目标走了?
“孽障,为这事之前你还做了什么事情?给我一一道来!”
刘太师一把拿过家法藤条,撸起袖子就往人身上抽,“你个蠢货,这么浅白的圈套也能套住你。”
“你知不知道,这婚契签了容易,想离可不容易!尤其你入了人家的籍,还上了报纸!”
刘廷双眼睁睁看着藤条发出声响又落下,伴随着他爹的声音:“你说不说,说不说!你到底背着我干了什么事!”
“你到底惹了什么人,被这么整治?!”
“这是要我们刘府的百年声望都给你陪葬啊!”
惨叫声响起,刘廷双多少年没遭过家法伺候了,几藤条打下来,直抽得他皮肉泛紧,肿起一大片。
他被抽得什么想法都没了,哭哭啼啼地将自己想谋取永安郡主作妻的事情老实交代了一遍。
刘太师眼前一黑,一下子卸了所有力气。
“你知道,那是天子宠臣吗?”
“你知道郡主头衔意味着什么吗?!”
“你知道她手握实权能调动兵马吗?”
“你知道她手里握着的情报网有多强大吗?!你那计划怕是刚实施,她那边就收到消息了!”
“你怎么敢的,怎么敢的啊!”
说到最后,刘太师声音渐弱,他已经不知道是说给儿子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了。
刘廷双被抽地发蒙,他是京城一品大员的嫡子,生来就比大多数人都尊贵;是以哪怕郡主回京,他也不觉得那是自己够不到的人物。
“不就是个女人吗?”
他真的不解,龇牙咧嘴地挤出话来,“女人嘛,只要被污了身子,即使是乞丐,也得嫁过去吧?不然不就是名节不保?”
“父亲不也是一直这么做的吗?”
他爹是个大官,但他的四妹妹不还是嫁了个马夫,因为那马夫摸到了他四妹妹的手。
他从小到大的认知里,女人都是低贱的,要么是玩物要么是宠物,总之,没有需要他敬重的。
那么多年,家里家外的哪个女人是听他爹的?目之所及无不唯唯诺诺,尽力讨好。
女人就是低贱的这一认知,贯穿了他三十年的生活,怎么就突然有女人不一样了?
儿子诘问的话语和那茫然的表情让刘太师的手落了下去,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捂住脸,颓然地坐了下去。
“明明你平日里那么胆小,怎么会突然有这样大胆逆天的想法……”
父亲的话让刘廷双一愣。
是啊,他怎么会突然对永安郡主有想法的?
好像是书童……
他刚想张嘴,父亲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
“你可知,上了《储秀报》意味着什么……”刘太师的眼神苍凉又无助,半晌,他捂住眼睛,“意味着这事已经进了上面的眼,且人家的报复被默许了!不然怎么可能发出来登报……”
刘太师没再继续看儿子的蠢样子,摆摆手走出去宗祠。
“算了,收拾收拾,过去吧,以后好好和那小娘子过日子。”
“记得,你们必须得是恩爱夫妻。”
既然报纸上这么宣传了,那他们必须做到。
同样是骨血,他能舍弃庶女,关键时候,自然也能舍弃儿子。
时间回到现在,刘太师站在刘府大门前,在众人的目送和议论声中,脸色铁青地将高娘子迎了进去。
高娘子原本还有些惴惴,直到看到迎人姿态,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泼天赌局,她押对了!
两人已经签了婚契,实际已是夫妻关系;是以六礼走得非常紧而快,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几乎几日就完成了,只剩迎亲。
紧赶慢赶,迎亲的时间定在了太和四年的末尾。
十二月十二日,宜嫁娶。
高娘子甚有诚意,迎亲当天,十里红妆塞满了盛京大道,敲锣打鼓的队伍老长,所到之处皆喜气洋洋。
她本人也未掉链子,一身红嫁衣繁杂富贵,高调出场,大大方方,异常漂亮。
这场迎亲办得隆重,那刘二公子不知怎么地,竟然老老实实按照嫁人那一套,坐在轿子里叫人给抬回去了;除了没盖盖头,其他基本都遵照了女子出嫁的方式。
不过好在婚服庄重喜庆,倒也衬得人精神喜气。
这场浩大的迎亲让大半个京城都长了一回见识。
这在世人眼里堪称‘荒诞’的戏码,居然就在这一片叫好声中平稳地过去了。
许多家底不错的女子,从此刻起,内心深处种下了颗野心的种子。
原来,未来的路,不止嫁人一条。
第72章
又一年元宵。
这是安临琛来到这世界的第五个年头了,他对帝王这个职业做得愈发得心应手。
连着几年都没能好好过元宵,是以今天他早早安排好了一应事宜,只为了将晚上的时间留出来。
皇帝也要休假过节的!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宫内宫外都开始热闹起来,人声喧嚣,鼎盛繁闹。
安临琛安静地站在紫禁城外围暗处,等和他一起逛灯会的人。
从第一年一起出宫过元宵节后,他和小云之间就有了默契,以后的每一年元宵他们都是一起过的,哪怕平时小云沉睡,到了这天也必然会出现。
之前小家伙都非常积极,但今天从日出等到日落,对方的身影还没出现。
如今已是悬灯结彩之时,安临琛刚在想是否要通过链接骚扰一下对方,小云突兀出现。
“小云,你怎么迟到……”,他刚想笑着打招呼损上两句,却被对方的模样搞得一个愣怔。
距离他的不远处,小云正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虚化,唯有远处竖立的庭灯散发出幽幽的光,点亮这不可思议的景色。
安临琛一直知道小云是好看的,但此刻的小云身上的非人感尤为浓厚;通体悬浮空中,白袍无风自动,唇色苍白,原本的黑发黑眼变成了银发绿眸,发丝同白袍一起舞动着,散发着盈盈的光。
那双看过来的翠绿眸子通透如翡翠,内有流光闪过,明明很好看,但内里却像是封印着无数风暴,是他能察觉的不稳定。
漫天光影下,这画中的人仿佛即将羽化登仙,破碎感十足。
“长大了啊……”
安临琛喃喃,有些失神。
对面的人却毫不见外地扑向他,委屈道:“大安,我疼。”
安临琛的手比脑子先动,将人圈进怀里抱了抱复又松开,接着又习惯性地单手将人揽住抱起,像抱娃娃似地颠了颠。
“怎么了?哪里疼?没事吧?”
小云被这样抱起,视线立刻高出一大截,他将双手搭在安临琛的肩膀上,而后低下头看向他,银白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划过对方的脖颈和脸颊,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安临琛正好仰头看他,被这笑容一激,顿时觉得小云更加妖孽了。
长成这样,若是放在他的第一世,小姑娘们都不敢跟他讲话的!
小云避而不答,反而问道:“大安,你就没发现什么吗?”
安临琛满头雾水:“发现什么?发现你变得更漂亮了?”
“哈哈哈。”小云很是满意,弯下身环绕住某人的脖子贴紧他,笑嘻嘻地撒娇,“大安你没发现,我已经长高长大了吗?”
“怎么还像抱孩子一样抱我。”
他身量小的时候,大安把他抱着放在臂弯,很方面也很正常;但他现在是正常的成人体型了,大安还这样抱他,他有些窃喜。
不过心底情绪再多,小云也坐得稳稳当当的,丝毫没有要下去的打算。
他甚至特地去感受了下臀部地下的手臂——嗯,很稳很有力量,肌肉坐着也舒服。
安临琛:“……”
说实话,若是小云不说,他半点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向来都是抱在臂弯里的娃娃,怎么就突然不能抱了?
哪门子的道理。
长大版的小云个头刚到他耳朵,轮廓清瘦,仍旧很小巧一只;腰细得一只手就能圈过来,更是轻得快要感受不到,有什么不能抱?
他扬了扬眉,复又将人颠了颠抱紧,“你是我一手养大的,用抱崽姿势有什么不对吗?怎么,还想篡位?我还是不是你爸爸了。”
小云:“……”
臭直男,铁木头。
“你刚说的疼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云见他喊疼的话始终被放在第一位,那点小郁闷霎时消失,不过他没说实话,只轻描淡写道:“吸收能量太多太快了,都挤在体内了,所以疼。”
他为了能提前长大,强行将该细水长流慢慢吸收的能量全部吸收进了身体。这就好比一次吃一个果子就够了的人,一口气吞下了一千颗果子。
那么多能量挤在他体内,无时无刻不在疯狂转化,若非他不是凡体,早被撑爆了;即便能勉强压住,他现在身周的能量不稳,时不时就会往外溢出。
而且被拔苗助长的躯体,每时每刻都会被能量乱窜崩坏,又被能量缝补修复。
疼,很疼。
但是现在能用成人模样稳稳地抱到大安,他就觉得,这一切很值。
小云挂在安临琛身上又蹭了蹭,这才继续道:“大安,我现在可是柔弱不能自理。你要抱好我。”
安临琛没说话,只是用行动做了表示:他将边上人的脑袋往肩膀一按,一只手臂垫着臀,另一只手臂正面护着腰,稳稳当当地抱着人走了出去。
直到两人上了备好的马车,安临琛才将他放了下来。
小云很轻,安临琛觉得自己就像是抱着一团棉花,他有些心疼:“怎么能轻成这样?难道化形后还遵循原型本身的重量?你这想压死人都难啊。”
小云在边上轻笑:“对不起啊,我本体是本书,确实很难压死人。”
他才不会拿本体砸人,多不优雅,他只会在挥手间把敌人捏扁罢了。
车马轻快,很快到了热闹的集市,小云手一挥,两个相同的面具就浮现在了两人脸上。
而后他双手圈住安临琛的脖颈,笑吟吟地将自己塞入了对方怀里,看着大安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圈上来,心中暗暗满足。
两道同样颀长华贵的身影就这样融入上元节的灯火里,宛如游鱼入海。
这已经新朝第五个新年,盛京作为京城,自是越来越热闹。
略略扫一眼人群,到处都能看到疯玩的孩童,以及带着笑意的家长们。
当然,最多的还是一对对青年男女。
作为能光明正大一起出来约会的佳节,没有人舍得错过。
尤其今年过年前出了一则高调的‘男子嫁人’事件,哪怕不少人暗地里嘲笑批判,明面上仍旧带起了一股风气。
毕竟结婚又不是什么坏事,人们在被震惊完,仍旧是祝福为主。
这就导致了紧跟潮流的京城花灯节里,出了不少女子主动带着男人逛街的场景,女子大大方方会被祝福,男子娇羞小意也不会被嘲笑。
而像安临琛这样,明显两个男人腻在一起的场景,竟然也没能惹来人家多看两眼。
逛吃了好一会儿,小云在一个捞金鱼的小摊边上蹲了下来。
捞金鱼这项娱乐活动一直深受民众的喜爱,是节日与庙会的传统游戏之一。
鱼是“余”的谐音,百姓们喜欢用鱼形来寓意“年年有余”、“吉庆有余”等。若是这元宵等会上捞到一尾,那就是捞到了吉祥,是幸运的象征。
小云本身就是迷信的尽头,但在这一刻,他挺想捞到一条小金鱼的。
这里的摊贩是个头发花白的富态老人,看他停下来看了过来,笑眯眯地递过来了一把纸糊的小捞篓,“小公子来玩几把?十文钱一个捞勺,只要捞着了,不管多少尾都随便带走。”
老人的摊子铺得不大,连着摆了五个浅浅的水盆,两边摆着不少照明用的花灯,各个精致。
显然老人家家底还可以,只出来摆个乐趣罢了。
摊位上的人也不太多,只有几个小朋友在认认真真地捞,边上出两只眼睛看着的人倒是不少。
小云想也没想地接过了那一把子纸勺,蹲进小朋友堆里,兴致勃勃地开始捞了起来。
捞一个,漏了。
捞一个,漏了。
再捞一个,又漏了。
很快一把捞勺全部用完,一条鱼也没捞上来。
嘿!
小云不信邪地撸起袖子来,小心翼翼地捏紧手里这最后一个捞篓,又下一网,还是漏了。
安临琛看着他认真到手指都在用力的模样,将到了嘴边的笑意压了下去,看向老人家,道:“麻烦老翁给我也来几个。”
小云的目光立即被他吸引了过来,他贴了过来,满眼期待地看向安临琛。
安临琛也没有让他失望,只用了一个捞篓,就稳稳当当地捞起了一尾鱼。
“好耶!”
小云欢呼出声,边上围观的人们也有不少惊呼出声,投来惊叹的眼神。
小云在一片热闹中拿过边上的小碗,小心接过鱼,满脸欢喜地捧在手心。
安临琛失笑,随手掏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老人笑呵呵地掏出戥子秤①,接过银子放上去,“这位郎君好新的银钱,小老儿的眼神不太好,不过尽量给你剪得平整些。”
安临琛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开始琢磨起来。
他似乎该把银币搞出来了,不然这么一直剪碎银子,火耗归公很亏啊。
这念头只闪过一秒,就被他搁置在一边了。
今天过节,多想这些无益。
离了金鱼摊,两人又晃晃悠悠地继续游玩了起来。
时近亥时末,马上就到烟花的燃放时间了。两人总算逛吃逛吃结束,悠闲地到烟花广场边的城楼上坐下,坐等烟火。
大锦的烟火从一出现开始就广受关注,这些年工艺越发精进了,很是复杂漂亮。
但因为这是火药的副产业,产量不多,通常只会在大型节日里放,如春节、元宵、中秋。
虽说也对外出售,但是价格高,买的人少,目前还是只掌握在内廷人手里的一份生意。
安临琛又在等候的间隙里不自主的闪过这些考量。
意识到自己又在思维发散,他有些无奈,自己还真是被迫成了劳碌命。
时辰一到,烟炎张天。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不远处辉煌的天空。
烟火的余晖撒进金鱼小碗,水面映出七彩光影,又被金鱼游动泛起的涟漪打撒。
小云盯着那微荡的水波,就像在看自己的心。
漫天烟火下,他抬眼看向边上坐着的人,语气轻缓又认真,“安临琛,我想好我叫什么名字了。”
他们绑定之初,安临琛就说过,小云这个名字是他随便取的,等他想好了,再换成自己想要叫的名字。
“我想叫云葵,向日葵的葵。”
“你觉得怎么样?”
在他还是本书的时候,他无知无觉;但在他生灵以后,那些现代的知识常识他都是有的,这是宇宙意志的篆刻。
他知道向日葵这种花。
向日葵生来追逐炽阳,灿烂又热烈。它的花语很多,信念、光辉、高傲、忠诚。
以及,沉默的爱。
他和大安,就像是一株向日葵追逐着他的太阳。
所以最终,他取了云做姓,葵做名。
用你给的姓,接我命的名。
嗷嗷嗷,小两口约会去了!!
虽然大安还没开窍,但是无意识地吃上豆腐也香香!
注:①戥子秤,deng,第三声;古代用来称金、银、药品等分量小东西的专用秤。
这里的“两”是古代“一斤十六两”的“两”,一两相当于31.25克,还是很多的。
是不是还没什么概念?
那再说一个,五两银子体积是14.84立方厘米。
不小一坨了~
第73章
热闹过完,日子逐渐开始稀疏平常起来。
不过安临琛落了个毛病,他总会无意识地想起小云,想起他眼里的笑,想起他略显奇怪和失落的表情。
总觉得小家伙压着很沉重的心思。
不对,不能叫小家伙了,人家已经长大了。
想到这里,安临琛不爽地啧了一声;他有种自己养的崽子终于长大了,却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不肯跟父亲亲近了。
气人。
麦冬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陛下,楚大人请求觐见。”
安临琛回过神来,“宣。”
已是下午接近宫城落匙时分,小姑娘是个讨厌加班的性子,平日里这个时间是绝不会主动打扰的。
那就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楚蕴灵过来确有要事——关于年前刘廷双那波人的事。
新年过完将近一个月,楚蕴灵派出去的人总算把证据掌握了个七七八八;但谁也没想到,此事居然关系到了皇帝的本家,事情一下子变得棘手起来。
楚蕴灵不想麻烦,她麻溜地滚进宫来找皇帝了。
“安氏老族长?”
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老族长,谁?
“臣派人跟了那刘小公子一段时间。对他也略略有点了解,是个自大狂妄又胆小的。”楚蕴灵很少这么背后评人,但人家都想要她命和前程了,她作甚还给对方留面子,“就敢窝里横,是个前恭后倨的,强撑着些世家名流的样子罢了。”
说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又继续道:“他本就妻妾齐全,没道理突然就想到臣能当跳板了。”
“是以臣断定这后面定然有猫腻,只是没想到这藏在后面的居然是安家。”
她口齿伶俐地将情况一一道明,同时暗暗感慨,果然很麻烦,至少自己很少见到皇帝叔叔会露出这般表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血缘亲族就是难办呐。
安临琛看着她头上的感喟心声,一阵无奈。
他刚会皱眉沉思,只是因为他猛地一下没想起来这安氏老族长是谁,怎么就成了他为难的证据了。
不过他也懒得纠正,只像闲聊般道,“发现了什么?”
楚蕴灵认真汇报起来:”最初收到消息之后,我就已派人跟着那刘小公子了,这些日子他嫁了人,倒也安分不少。但后来,我的人亲眼看着他那书童进了安家后门。”
“我已派人将他捉了,顺藤摸瓜,证据虽还有些不足,但幕后主使确实是安家。”
正因为证据不足,她才麻爪,说到底她是臣,查着查着查到帝王家事上去算怎么回事?
她清楚皇帝叔叔定然不会为难她,但帝王的信任不是给她任意妄为的资本。
“书童知道的不多,只说安家出了大价钱让他去勾着小少爷做些事;后续来看是安家急了,想将以刘太师为首的前朝一派拉拢过来为己用。”说到这里,楚蕴灵撇撇嘴。
“臣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他拿来示好的那个‘礼’了。”
这人与她素未谋面,却要她为他的野心埋葬,我呸。
安临琛笑了起来:“拿你展示能耐罢了。毕竟光天潢贵胄没那么让人安心,若是再加上个手段不俗,自有得是人愿意扑过来。”
“这会让外人误以为,搭上安家,说不得就能搭上太子,这是在为许多年后做准备呢。”
太子半大,尚未彻底立住,也还未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与班底,安家毕竟是本家,说不得他们现在活动活动,四方拉拢人脉,慢慢就能有人进入下代皇帝的眼里呢。
楚家可是香饽饽。
“目光看得倒是长远。”
楚蕴灵未必没有想到这层,只是不太愿意相信,或者说觉得不可思议。
居然有人会为了十几或几十年后的些许缥缈可能,就设计她遭了场无妄之灾。
她有些难以置信,“就因为这个?安家这手段太低级了吧。”
安临琛淡定道:“招不在老,有用就行。蠢人多好用。”
“安家想通过刘家渗透朝堂,却又自持身份不想太过主动,所以派那书童教唆刘廷双,拿你做筏;若是成了,就顺水推舟说跳出承认自己功劳,还能轻描淡写展示自身强大;若是不成,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毕竟一个小小书童罢了,并不起眼。”
楚蕴灵无语。
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家伙。
不过她念头一转,又有些开心起来,八卦道:“他们互相消息这么不灵通的吗?”
楚蕴灵语气极为疑惑,“找谁合作不好,找刘家那外强中干的?”
能上朝的大臣里,十个有九个都知道这刘太师不得皇帝青眼。
安临琛笑了:“互相骗嘛。”
“安家高高在上骗刘家,摆出自家在朕心中很重的姿态;刘家金玉其外,两朝元老,文人之首,留臣领袖。”
实际只要够资格上朝的人家,基本都知道刘太师失了帝心,但偏安家都是白身,既无朝中人脉又放不下身段去打听。
说到这里,安临琛也透出几分疑惑,“安家有什么好急的?他们一日姓着安,别人自会一日敬着他们三分。”
楚蕴灵:“……”
陛下您认真的吗?
据她所知,这已经五年了,安家可还是全员白身,连最容易的宗人府正都没捞到手。
要知道帮皇帝管理宗族的宗室通常会默认上任这个位置;但到了安临琛这里,他硬是五年了都没给人家封
族里的封地侯爵成了皇帝,却连着五年他们都还没成人上人,这还不够让人着急的吗?
她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那陛下为何不用安氏族人呢?那也算您的本家了,总归用着踏实些?”
谁知皇帝更惊讶:“朕已经白养着他们了还不够啊,还要白给他们安排职务?朕的宫妃们可都还自己赚钱呢。”
皇帝的态度可决定着许多人的态度,他的一个点头,就能让许多废物野心膨胀,埋下祸根。
安临琛才不会犯这种浅显的错误。
在安置安氏族人的时候,礼部前来找过他。他本半点都不想发的,最后却还是批了了族田和族学,以作帮扶与表态。
他已经为了礼教和舆论退让了很多。
且不说安临琛没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想法,第二这只是旁支,不是嫡系,一表八千里的亲戚了,还要蹭过来吗?
哪怕不论本家旁系,这些人各个有手有脚,凭什么要他养活?
甚至宫廷宴赏、四时八节,他们都能白嫖不少奖赏。
林林总总,明面的暗处的,已经给得很多了。
这还不够?
他们已可以说句天潢贵胄,甚至能以白身上折,他捏着鼻子养了就算了,还想要官要爵?
呵。
“想要更多,自己考功名或作出功劳让朕看见,不比这些歪门邪道来得好。他们比天下人都更有优势,偏还不知足。”
楚蕴灵:“……”
那也要能有人考上啊。
连着两届科举,安家次次有人下场,但颗粒无收,适龄小辈里竟无一人能撑起门楣。
听完皇帝想法,楚蕴灵有一瞬间竟然觉得安家自找出路也不是不能理解。
咳。
她有罪。
不过楚蕴灵很赞成皇帝想法,是以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只几秒就消散了。
小姑娘摇头晃脑道:“您说的是,清白为人,清正做官。才华能力难得,品行更难得。”
能真正为大锦所用的人才,才叫作人才。
正经话说完了,楚蕴灵笑了起来:“安家还挺有意思,够谨慎,又够自负。”
说谨慎么,这事上人家完全没出面,即使翻车了明面上也牵连不到他们头上;若非她有心又有情报网去查,谁能知道他们咋掺和了一脚呢。
但明明楚蕴灵是这几年风头最劲、世家最好的官员;安家就是觉得自己稍作手脚就能左右她的婚事前程了,这眼可不小。
如此无所畏惧,可不够自负么。
两人见面聊了约两刻种,楚蕴灵将难题抛给皇帝,一身轻松的出宫去了。
安临琛送走小姑娘,却没她那么乐观。
算计楚蕴灵的这个计划确实错漏百出,但若回溯到最根本——安家,是怎么会脑回路拐弯拐到‘谋算楚蕴灵’作为讨好刘家的筹码的?
一群连上朝都够不着的边缘人,平白无故起了心思不说,还能精准地将苗头锁在了永安头上?
他是不信的。
尤其安家现在是宗室身份,他们心心念念地想要上位,对‘郡主’头衔该比普通人更敬畏才是。
这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给了兜底和承诺,才放大了蠢人的贪婪和欲望。
毕竟聪明人动手可能会有很多顾及,但蠢人天真又狠,脑袋一热什么都干得出来。
比如那刘廷双,只知道污了人就能把人娶回去,却没想过自己会因此脑袋落地。
他静静地坐着,放空盯着眼前的烛火,过了会儿又放松了下来。
管他什么阴谋诡计,他现在稳坐钓鱼台。
他不必着急,时候到了,自然就会有人跳出来了。
安临琛刚一脸深沉没多久,突然一大坨东西从天而降,落入他的怀中。
正是云葵。
从上次元宵节后,云葵就进化成了一个人形抱枕,娇弱无比。
只要安临琛没有要紧事,他就会出来挂在安临琛身上。
安临琛走,他就挂肩头,安临琛坐着,他就窝怀里。
总之,必须贴着,下去是不可能下去的。
安临琛也由着他。
他们之间能相互感应对方状态,他能明确察觉到小云现在状态不好,疼痛难受不是假话。
他心疼,自己又帮不上忙,只能在对方贴过来的时候抱好,调整成更舒服的姿势,让他能够更好受些。
短短几天,他已经能熟练地一手抱着人哄,一手拿着奏折看了。
比如现在,他熟练地将人换了个姿势,又伸手将一篇关于私人报社的折子批了。
私人报社放开放,明月报社大出风头,让许多人看到了希望和前景,这方面的折子到现在才处理到末尾。
云葵无声地赖在某人身上好一会儿,直到外面传来传膳声了,才跟没骨头似地爬了起来,脑袋枕在安临琛的膝盖上,懒懒问道:
“今天吃什么?”
安临琛的手指已经有自我意识的缠绕上了那银白的发丝,这柔滑的手感让人上瘾。
但他嘴里却准确地报出了菜名:“今日咱们吃些清淡的,椰香鸡豆花、上汤鲜蔬、水晶肴肉、乳香燕紫菜……”
安临琛在吃食上规格简略,并没有铺张浪费的习惯。
这就导致了御厨们想要在吃食上讨人欢心,就得把菜式做得更精更好。偏皇帝口味又多变,御膳房的厨子们几乎人人都被点过餐得过赏。
是以这些年来,御厨们的手艺愈发精进了,让云葵也对吃饭一事有了不少兴趣和期待。
至少目前他忍着难受也要吃东西。
安临琛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点得全是小云爱吃的菜。
云葵嘴角的微笑又扩大几份,翻过身来朝枕着的人软软地笑:“谢谢大安~”
美人就是美人,这慵懒的姿态更是添色三分;安临琛循声低头看过去,只觉得撞进了一片转动的星云。
小云的眼睛真好看呐……
安临琛失神一瞬,又变得喜气洋洋。
真不愧是他养的崽!
他养的真好!
外面的宫人依序进来,快速上完菜又退了出去。
云葵变成成年体了,那些衣服鞋袜同样等比放大;这些年安临琛奇迹云云的行为从未停下,但这次宫人们除了接到了新的制衣尺寸外,却没有接到另外做配套家具的旨意。
因为现在的云葵已经习惯霸占皇帝的床并把皇帝本人撵下去了。
安临琛寝殿所有东西也都变成了双份。
皇帝寝室的变化瞒不住有心人。
麦冬本就知道皇帝身边有个灵物,是以丝毫不惊讶;其他有资格日常见到皇帝的宫廷内人,更是各个把头垂的低低的,半点想法都不敢有。
云葵出现得光明正大又秘而不宣。
但流出去的些许细枝末节,让一些人开始急了。
第一更。
我9点才到家,今天一天内三更是赶不上了。正在努力赶稿,争取明天都还完。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和不守信用的长辈啊摔QAQ。
第74章
太和五年是戊申猴年,又到了会举行乡试的年份。
这是大锦的第三个大比之年,也是这一年开始,陆陆续续有女子通过县试、府试,开始有‘女童生’和‘女秀才’出现在百姓们的生活中。
人们这才惊觉,原来女子读书居庙堂,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各省开始为乡试做准备的时候,安临琛正对着手上的报表数字皱眉。
可能因为是衍生世界的关系,阿拉伯数字在这里是被广泛使用着的;有了数字当基础,安临琛直接开挂。
现在的算学其实发展不错,至少九九乘法表有一定普及、账房的算盘都打得贼溜,但他还是将现代加减乘除的基础算法、表格饼柱状分析图、百分比这些统计神器通通弄了出来,而后下放。
朝中一群没有学过算学的大臣被坑的鬼哭狼嚎,看到这些东西就头皮发麻,但到底是皇帝发下去的东西,短短时间内,就见到了不少成效。
比如现在安临琛手里的,就是一张去岁税收的统计总图。
大锦开朝前三年免税,用以修生养息,是以太和四年才是正经收税的第一年,年底各地税款征收完毕,汇聚到京再入国库,即使各个环节都流畅,皇帝本人也还是在五月才拿到这份清晰表格。
安临琛盯着其中标着‘银钱火耗’的这一项,眉头紧锁。
所谓火耗,是银子在变为碎银以及重新熔铸的过程中所产生的耗损,现在的政策里有一条就是‘火耗归公’①,即地方官在征收钱税时,可以有一定比例的耗损,只要不超过这个比例,其产生的损耗朝廷都是认可和买单的。
但这是一个空子,别看小,实际上只要有心人愿意为之,能凿下不少的钱财。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安临琛更喜欢从源头杜绝这些可能。
若是这银钱,没法再私自分割了呢。
他脑海中划过元宵节上老翁拿着戥子秤和蜡丸分剪银子的场景。
随后,安临琛起身,开始翻博古架,翻出一张薄薄的纸张来。
上面正是铸就银币的银铜配比。
这还是来到这世界之初时他写的,那时他将能想到的通通都了写下来,却没想到五年后才翻出来。
大锦的铸造工艺本就巅峰造极,炼铁技术相当成熟,至少在书中,百炼钢早就是成熟技术了;现在又因为玻璃水泥以及火器这类需要高温煅烧的新事物出现,工匠们对建造高炉、焦炉的技术也在不断的改良与精进。
平日里光看那些精致的钢铸玻璃器模型,就知道他想要的银币铸造,对于现在的技术来说小菜一碟。
细看了几眼这张已微微泛旧的纸张,安临琛有些自嘲。
他这个皇帝当的,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当到今天才突然想起来要整理货币体系。
感谢他那迷人的老祖宗,至少现在的大锦已是车同轨、书同文,让他没有需要统一度量衡的烦恼。
各种念头交织翻涌只瞬息之间就被压了下去,安临琛神安气定地安慰好自己。
——想要加铸发售新币、开启国有银行,就得等天下太平、百姓归心了以后才更有实施力度。
现在正是好时候。
他还是很英明神武哒!
稍微整理了下资料,安临琛就去了内廷找人。
内宫十二监四司八局,其中银作局负责打造金银器饰,正是此刻安临琛去的方向。
他想要找人先手工做几枚银币试试,毕竟这是准备面向全境大量发行的东西,必然不可能他一拍脑袋就立马实施。
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就去找人设计样式啊。
帝王亲临,银作局的人眼睛亮了起来。
皇上又要搞什么新东西啦?
银作局门口,远远看到帝驾的众人难掩激动,在掌印太监胡幸的带领下整齐行礼。
“参见陛下!”
声音震天。
安临琛不在意地挥手,“免礼平身。”接着迅速进门,“将这里手艺最好的银匠给朕找来。”
胡幸整个人兴奋得微微发颤,却快而沉稳的接下了话:“是,陛下,小的这就去办。您内间歇着?”
安临琛点头,倒没坐下,而是环绕着房间闲逛了一圈。
殿外,还未散去的众人眼热的看了眼出来的胡公公,却没发出声音,老实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内廷经过这几年的大换洗,还留在宫内的人越来越少,很多局、司已经合并,所谓的内宫二十四衙门早已名存实亡,尤其皇帝这些年都没什么召新人的打算,人数上愈发萧条。
但这并不代表内廷人就时期死气沉沉了。
相反他们很是活跃,充满朝气和希望。
毕竟内廷出了太多榜样能人了!
比如官至一局之首却亦然辞官出宫的金斗公公,现在生意红红火火,更是无数人一课难求的技术导师,桃李满天下。
比如郑银公公管理的‘火药研发小组’,虽说是门要命的手艺,但若是真掌握了,那是到哪都吃香;尤其这几年火药烟花的进展飞快,最基础的制造方法会派人一起到各地军营,那这些被派去地方的,甚至打个申请就能留在当地了。
再比如,最神秘的火器局,外臣有、内廷人也有;竞争激烈,一切以实力才学说话。只要是有真才实干的人才,都直接配了官身,平步青云者众多。
——这些待遇,让许多内廷人热泪盈眶,对于身体不完整的内廷人来说,这种公正平等宛若梦中。
尤其对于武器研发一事,帝王相当看重;自从火药小组搞出成绩受到奖赏后,许多人就紧绷了起来,他们也行的!
这几年里,搞子弹的、搞枪支外形的、搞材料矿石的,各个都憋着一口气呢。
在频频的攀比之中,改进和研发在不断的发生。
总的来说,以往的内廷人,除却在宫中终老一生,并没有别的选择;这让他们除却努力向上爬出头外,找不到别的目标和价值,能熬到年老离宫修养的都是少数。
而新帝带给他们的,却是许多人根本接触不到的、会推进社会发展、甚至青史留名的领域。
他们这些小蝼蚁,被圣人看见了,并垂怜了。
这也是安临琛的光明正大耍的手段之一。
即,他很会洗脑。
大数据洪流下长大的现代人,没见过猪跑还没见过销售么。
那些成熟的术语,只拿出来一二都能忽悠得这些人死心塌地。
不管做什么,安临琛都会疯狂提高立意,将事务的用途、能带来的好处一一列举夸大,告诉宫人们它们的重要性,以及掌握了这些的他们,能力与重要性有多强。
譬如火器,譬如玻璃。
掌握并精进了这些的他们超越了先人几何,处于何等地位。
这些精神追求,对比身体不完整的内廷人来说,甚至比物质本身更吸引人追逐。
且作出成绩后,给生活带来的改变是实打实看得见的。
是以即使世人眼中他们是宦官又如何;许多人羡慕又瞧不起他们,骂他们阉狗,但是他们学的东西干的活儿,多少人想学都学不到。
甚至外人想要考进相关衙门,还挺难。
外面的宫人心思翻飞,殿内的安临琛刚逛完一圈就迎来了想等的人。
“小人马泰,参见陛下。”
银作局掌打造金银器饰之事;如金银钱、金银豆叶、金银锭等,安临琛打赏下面的人的工艺品,多是来自这里。
马泰是老手艺人了,手艺相当精湛。他在银座局干了将近十年,混到了监工位置,但因为局内出色的手艺人并不多,所以他还是会出手铸造东西的。
何况这是皇帝召啊!
安临琛让人起身,这才道:“朕欲铸新国币,需你先打造几个,好作新钢模。”
“新银元重量需为七钱二分,银九铜一,使之坚硬不易变形;公差万分之三,标准成色为八.九,平均公差千分之三,最低者为八八八,再低即须重铸……”②
如今一斤十六两,换算成数字,一两纯正的白银相当于31.25克,七钱二分为26.8克,相差不过5克,且民间并不能做到99含量的白银,这个含银量相当的高了。
这样的一两银元出来,应该比传统的一两银子更受欢迎。
安临琛缓缓说着自己的想法,马泰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力记了起来。
他神态专注,丝毫看不出内心有多激动。
这可是,设计新银钱的大事啊!
他定然要刻进族谱、不、刻上坟头,免得后世子孙拿出去讲,被人后辈当做是在吹牛。
皇帝的话语还在继续。
“正面需铸有‘太和元宝’四字,并有铸造司名和“七钱二分”的计重;背面为龙图,四周需铸有大锦年号以及其他吉祥象征。”
上面刻印的东西都是其次,他主要就是想看看如今的铸造工艺能不能精准的做到‘银九铜一’的比例;以及在保持这样的比例之下,是否还能模刻清晰,难以翻铸。
所谓“铸币”,就是将贵金属加热熔化成液体后,浇入钱范模型中制成。
想要大量发售,那首先,熔铸的金属必须是附和人们的消费观,不然发出去再多没人用,就会被废掉。其次,难以私自翻铸。
现代还有人冒死做假.币的呢,何况这个防伪标识简陋的时代。
“如此,此事就交于你们银作局了,这是关乎万万黎明百姓的大事,要上心。”
胡幸与马泰的声音一同响起,掷地有声:“定然不负圣人所托!”
安临琛点头,将带来的资料交给了他们,里面是些详细的成分称重配料、浇铸温度、燃料等记载。
皇帝走后,胡马二人立刻被团团围了起来。
众人在知晓皇帝给与了一个什么任务后,无不长大嘴巴,反应过来又开始欢呼。
噫吁嚱!
这样的大事居然先交由他们一个小小的银作局,那宝源司会气死吧哈哈。
这边,安临琛刚回到自己寝殿,就发现殿内有人在等着他。
里面的人懒懒地躺在罗汉椅上,一袭长发随意泼散在边上的软枕和围栏上,撞色鲜明,更显那银白色流光溢彩。
安临琛走过去,仔细将这些发丝拾入手中收拢起来,然后轻柔地将它们挽成了一个漂亮又松弛的发髻。
云葵任他动作着,见他收手秒变出镜子前前后后照了起来。而后满意道:“大安,你的手艺越来越好啦~这个造型本人很是满意。”
安临琛脸上的笑意加深,小家伙即使长大了,内里也没变,还是那个爱美的孔雀小云。
他将自己刚出去做的事情简略交代一遍。
“嗯?做新的货币体系吗?”云葵沉思。
安临琛点头:“这是原文中没有的事情,我觉得这应该是正向的影响。”若是会伤及小云,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启这项操作。
云葵心口一软,被甜到了。
大安这第一反应为他考虑的模样真是太帅了。
真是让人腿软呢~
云葵从心地将自己摔入安临琛怀中,才道:“那你想好怎么做防伪了吗?”
熔铸压印的时代,想要彻底杜绝私铸太难了。
“如果一件事能产生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人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人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绞首的危险。”
“做假.币,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云葵直接将《资本论》念了出来。
安临琛将人调整到舒服位置,又摸摸毛,才道:“确实是难题,正在想怎么解决。”
现代硬币的防伪手段频出,但大多都是借助机器的力量才能做到的,那些高精操作,放在现在过于难了,他无法开挂。
云葵的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要不要我帮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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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①这里的‘火耗归公’借了清朝政策的名字,但和清朝的政策不是一回事。——清朝的火耗归公是在地方官员征收钱税的时,会以耗损为理由多收一些钱银上交朝廷,多征收出来的钱银就是火耗。注:它是多征!!
②参考自: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参事室编《中华民国货币史资料第一辑》
另外加个本文钱币之间的换算:1两白银=1块银元=1贯铜钱=10钱银子=1000文钱,一文钱就是一个铜板。古代真实换算的时候其实是会根据金银的价格起伏的,不可能是1000整,但这里为了方便就这么写啦!
第75章
安临琛:“嗯?怎么帮?”
云葵:“有超能力!”
“嗯?动用钱财征集能人?这也行。”安临琛眼带笑意,钞能力也行,只是希望他钞票到位,得到的结果能与之成正比。
“是超——能力,超级的超——”小云将语调拉得老长,强调起某人理解错了的字。
这次安临琛的才正视起来。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严肃道:“对你会造成影响吗?”
小云骄傲:“那自然不会,不就是造个物件嘛。”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成个没有思维的死物,能浪费几个能量。
“我可以造个嗯……机器。比如,把银锭扔进去,它就能变成银币,或者把铸好的银币扔进去过一遍,就可以给银币加层神奇buff,比如可以布灵布灵变色什么的;这是靠我给予的规则完成的,人力不能及,自是无法造假。”
“你觉得怎么样?或者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小云期待的眼神让安临琛不忍心拒绝,但到底没有当场就答应下来。
若工匠们的防伪手段够用,那就不必小云浪费的能量了;且目前距离真正银币的出现还有一段时间要走,完全不急于这一刻。
他哄了哄人,看对方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这方面,才松了口气。
太和五年六月十二日,朝会后,户部和一些重臣被一齐留了下来。
因为交给银作局打造的银币,已经做好了几个版本。
既如此,自然要开始考虑新币的发行了。
新的货币体系想要发行,那现有的政策自然要微调改动。
这不是安临琛擅长的领域,但是,他有人能用啊。
安临琛愿将之称为——秃头转移术!
即:要秃,秃他的大臣们,他是绝不会为了忙政事,牺牲掉自己这头秀丽黑亮的长发的!
他心安理得地摇了一帮子大臣过来。
上首座位上,安临琛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直截了当地开口提了主题。
“辛苦众位爱卿,今日召诸位前来,确有大事相商。”
皇帝此话一出,不少人头皮一紧,肾上素开始飙升。
他们陛下的‘大事相商’,那通常都是真·大事啊!
想想为火器亲征、想想废除贱籍、想想土地改革……哦,还有那些废人的学院、奇怪的条例!
安临琛这次的要求简洁,没有过于石破天惊:“朕想要在如今的货币里,发行一种新的货币,以遏制如今的各种碎银熔铸乱象、减少火耗。”
这话让下面不少人陷入了思考状态。
建朝伊始时,大锦百业待兴,朝廷对于金银等硬通货物的储备并不算多充足;不过彼时的百姓对于官方信任度不足,以物易物屡见不鲜,粮食比钱财更吃香,倒也算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流通钱币不足’的窘境。
钱文耗损问题暂时没被注意。
如今五年过去,大锦上下基本都已被理顺,朝廷框架愈发完善,底层官员更是经历了两次大换血。世道日渐安稳,金银的流通性也高了起来。
如此看来,倒确实是发行新币的好时机。
陈达是最先眼睛亮起来的官员之一。
像他这种管了大半辈子钱的老油条,钱币过手的数量之巨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自是非常清楚其中耗损之巨。
每每看到报告册上那些积少成多的巨额亏空数量,他都觉得无比心疼。
这还只是记载在官方数据中的,若放眼民间,金银的损耗更大。
之所以会产生这般损耗,便是与现今的交易方式有关。
现在人们交易之时,铜币还好,按数点清就是;但用银子结算的,就很难一次到位了,银子会被剪下分割。
涉及到银两结算的买卖都较为复杂——比如一样物品四两三钱,买家拿出五两的银锭交于商家,商人们会用银剪子剪下所需重量的白银,而后用戥子秤称完,再归还剪下的碎银。
而交易完产生的散碎银角子,会被人们按进蜡丸里保存,当积攒足够多时,就会找铁匠重新铸熔成银锭。
这些过程中,剪切时的磨损、手工打制的不到位、民间的私铸的参差……通通都是损耗哇!
陛下这个准备发行新币的政策,正正戳到他心窝。
陛下和他,果然可称一句君臣相合,可真是心有灵犀~
总算感受到了自己在陛下心中分量的陈达,面色红润眼神晶亮,赶在一帮人之前率先出声道:“陛下,可有新币模板可看?”
此事陛下既已提出,估计这些已经准备好了。
果然他的话一出,就收到了回复:“确有,麦冬。”
麦冬公公抱着个托盘走了下来,人人开始伸长脖子。
正是之前安临琛去银作局要求铸造的银元。
为了这新银元,内廷银作局根据皇帝给的资料,历时将近一个月才雕琢出数枚合格的银元。
陈达立马伸手接了过来。
手中的这枚银币崭新锃亮,造型精美。
正面刻有太初元宝几个大字,背面则雕刻着精致的龙腾图,这龙雕的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在龙的身周环形靠边雕刻着花体字的铸造司名和‘七钱二分’的计重。
小小一枚,看着却异常华贵。
盘中的银币还有好几枚,但无一例外,它们的造型都很复杂。
陈达不顾在皇帝面前,先是用手颠了颠,接着上嘴咬了下。
“确有七钱二分重。”陈达说完,更是满脸惊奇,“怎么做到的,这色泽快有十成银的模样了吧?居然还能做到这般坚.挺?”
能在市面上流通的银子其成色有八成银、九成银,甚至是十成银;成色越高价值越高,反之亦然,不同成色的银元宝之间虽然都可以流通,但低成色的银元宝在交易时必须增加分量才行。
陈达可是辨认成色的一把好手。
何况这锃亮光泽,说是十成银也没人不信。
银子在大臣们的手中流动着,有人甚至不嫌弃同僚的牙印,不信邪的上嘴只为验证这银币的硬度。
无他,这简直才不可思议了。
现在的铸造技术已经精进到如此地步了吗?
如今流通的银子除了私人铸造,自然也有由官府铸造的,被称为“官银”。
官银,即由官府的作坊按统一规格制作的银锭,用来入库当压库银,一般限定五十两一枚,还会专门打上库银二字,以及铸造工匠的名字、铸造年份、何地铸造等。
一般情况下,官银的成色最好,价值也高,是银元宝里最硬通的货色。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官银,但即使是那五十两的银锭,上嘴用力啃啃,也能感受到些许软和的。
这比那五十两的大银锭都硬!
看着下面各人晶亮的眼神,安临琛莫名幻视了一群等食的大狗。
这迫不及待的模样。
“这些银币看似精美,但目前只解决了成分配比的问题,且是手工打制。”
“若全境发行,手工打制不现实,且后面的钢模翻刻、防伪标识等一系列事,还需要诸位的努力。”
皇帝的一腔话让大家的热情略略下降几分。
陈达则想到另一件事情。
“陛下,只发行新币,不配套发行新政策?”
安临琛颔首:“新策自是要发的,是以求助众位爱卿了。”
皇帝话说得诚恳又随意,但却让不少大臣心头一颤,瞬间想要肝胆涂地、竭尽全力。
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在向他们求助哎!
不可负君意!
日子缓慢流动,随着众人的反复商榷,众人那些本就岌岌可危的发量日渐稀疏,与此同时,新的货币政策缓步成型中。
太和五年七月,孟秋之时。
安福胡同口传来一阵喧闹。
张秀秀家隔壁的隔壁,搬来了一户新邻居。
新邻居入住第一天,就满脸堆笑地敲响了胡同口最前头张家的大门。
江萤正好在家,她大声招呼道:“来了!谁啊?”
打开门,外面站了个衣着整洁的大娘。
大娘见门开了,脸上的笑意堆砌起来,仿佛每一根褶子都在用力,“哎呀这位小姑娘真俊,我是新搬来的刘婶,就住在你们边上,喏,第四家就是。”
说话间,她将手略略抬了抬,好让江萤看见她手上的纸包。
哦,李老爷子家边上新来的。
人家礼数周全的上门,自是没有无缘无故将人往外赶的道理。
江萤开门将人迎进门厅,同时道:“刘婶子好,我是江萤。您有什么事?”
刘婶子一听这姓不对,表情僵了下,又不着痕迹的抹平,她笑呵呵地道:“这可是张举人家?我才搬来,听说这张举人家一门双星,丈夫举人,夫人秀才!想着沾沾文气,这才冒昧来了。”
刘婶大大方方地说了目的。
“那你没找错,这里确实是张家。”江萤的解释让刘婶子表情好了些许,“我是张娘子认的妹妹,就住在隔壁。今日姐姐没在家,我过来给她看会儿门。”
张秀秀决定读书后,就雇了人看摊子,同时让江萤跟着一起去读书。但是小姑娘倔,哪肯什么都靠着姐姐;她将自己忙成了陀螺,学业赚钱两边都抓着,但因着她事事都能做得又快又好,是以赚钱之余也没拉下功课,甚至没拉下家中杂事,比如她刚将姐姐家里的地扫了、浮灰去了、水缸添了以及柴火码整齐。
刘婶子听到这是张家人的妹妹,眼神瞬间又热切了起来。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小姑娘,嘴角的笑容愈发扩大。
“这样啊!那小姑娘你还真是好样的,有空去我那坐坐啊。”
“对了对了,既是妹子,那你与张娘子相处的时间应该很久,身上定然也沾染了些文气,若是我家小孙孙能多与你相处相处,也是他的福气啦!那小子读书上不太行,蒙学都不太好,我听说这里文气冲天,好不容易才买到这处的房子呢。”
这话说假也不假,只是没那么真诚。
圣人脚下,别说秀才举子了,就是一品大员的府邸,边上也能挨着些寻常的白身百姓家。
这人最后租到这里,要么是囊中羞涩无法去更好的地界,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话说到这里,江萤明白过来,这位上门,大概率是为了她那小孙孙。
许是想请教学问?
不过她并未接下这个话题,只是笑了笑。
一番来去间,两人都大略交了点底,江萤只说姐姐不在家无法做主,到底没收下那包点心。
刘婶子这人看着爽利正直,但对上她的时候,江萤却不自主地心底发寒,这是来自直觉的警告。
——她的直觉救过她许多次。
一番交谈玩,江萤客气送了刘婶子出去;而刘婶子又去敲了别家的门送礼认人,似乎真的只是一个热情的新邻居。
不多时,张秀秀回来了。
手里拿着不少报纸。
这些报纸上登了不少以她的事迹化名引用的文章,她看得很是开心;是以学着自家相公做法买了三份,自己一份,相公一份,最后一份用来收藏。
张秀秀从县试府试到院试,从白身到童生再到秀才,通通一次过,一跃成了秀才。
她这样流畅的考取之路,放在男子中都难以见得;但她不仅是女子,还有个举人相公,是以一下子就出了名。
最近的报纸上出现了不少以她的事迹做引子的稿件,先讨论天降之才果然不拘于性别与地点,进而赞当今英明、远见非凡的文章开始在报纸上展露头角。
简单来说,就是歌颂圣上的、清新不落俗套的拍马屁文学。
与之相对应的是,那些‘女子占据原本属于男人的官位’的恐慌言论,也在报纸上刊登了不少。
正反相搏,极为热闹。
——其实这些都是安临琛找枪手写的。
他先一步引导了舆论,正向高调赞扬这是种好现象,反面则句句惶恐,颇有小人姿态。
而后,找人写了痛骂的文章贴于那些个恐慌言论下。
骂人不说,还骂的极为精彩,令人拍案叫绝。
这些通篇辞藻犀利的文章,正是出自老熟人枪手——唐腾之手。
五年过去,他老人家仍旧健在,不仅精神矍铄,文章更是愈发出彩犀利。
安临琛专门找唐老写,甚至第一个图的都不是唐老名声,就冲着唐老骂人骂的够高级够痛快去的。
唐老能正着骂、反着骂、直白的骂、引经据典的骂……
总之,能不重样地写上许多篇。
且唐老到了这个年岁,还能这般下笔如有神,那自是章章都不能放过。
盛京报社恨不得将唐老文章一篇刊登三遍。
这等大儒,天然能引导文人的态度与风向;他的声音一出,各地的‘自省之语’、‘君子当如风’等表态者,开始层出不穷。
不过这些后来博弈都和作为一个风向标的张秀秀没有多大关系。
这边江萤总算等到了人,她立刻奔了过去:“姐姐回来啦!”
张秀秀笑着回应小姑娘:“嗯,回来了。今日怎么样?”
两人的对话相当寻常,在过去的几年里发生过无数遍。
但今天的张秀秀没有等来一句‘很好过得不错。’,反而等来了一个满脸忧色的江萤。
“姐姐,咱们家可能被盯上了。”
“嗯?”
什么叫她们家被盯上了?
江萤一通叭叭,语速快却又清晰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是这样。姐姐,我觉得这人冲着所谓的文气搬来的可能性不大。”那还能是冲着什么?
冲着他姐姐?
姐姐虽是大锦第一波女秀才,还是上了报纸的那种。
但,现在也只还是秀才。
若是姐姐‘被’出了什么污秽事,那这功名在不在可就不一定了;她很清楚,并不是人人都对女子读书一事喜闻乐见的。
远的不说,就那卓波还偶尔出现恶心人呢。
一些丑闻,放在男人身上没事,放在她们身上就能断了前程。
即使现在人们的思想正处于一些新旧观念地冲击对抗中,但新皇的态度不足以对抗磨灭千百年来形成的世俗观念。
想到这里,江萤的警惕值拉满,灼灼地看向自家姐姐。
“姐姐,你觉得她们可能会出什么招数?英雄救美?逞凶作恶?污人名节?”江萤语调深沉,复又叹道:“若是生活中真有个江湖百晓生就好了。”
“噗。”张秀秀笑着轻薅了一把小丫头的发髻,“最近又跑去听什么话本了?”
“姐姐!”江萤红了脸。
那《戏说大脚马皇后》是个偏江湖气的话本,作为首批登上报刊的故事之一,随着报纸的铺开迅速流传开来。
这是安临琛提供的爽文蓝本,自是让第一次接触这般故事的人们听得如痴如醉;它完结后,后面竟跟风出了不少这类风格的本子,至少这几年,不管哪里的说书人开口都是刀光剑影、江湖义气。
江萤爱听,张秀秀才这么打趣她。
“管它什么招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张秀秀笑着说话,语气霸气又随意,“且等着两个月后,姐姐给你拿个举人名头回来。”
“那以后,就等着这甚刘婶子上门恭喜你有了双举人的姐姐和姐夫。”
张仁新上届考上了举人却没有接着参加来年会试,为的就是等她,她自是不会让人失望。
何况,她的目的,可不止是考上进士;而是考上进士得到官身后,再通过那‘兵中考核制’,以文转武。
家中已经有了个能舞文的,那她就弄枪吧。
且丈夫是个软和爱撒娇的性子,她更要支棱起来了。
“不过你说的对,这刘婶子日常关注些,注意不要落入圈套。”
张秀秀还没有见过刘婶子,但相对外人,她自然无条件相信自家妹子。
江萤狠狠点头。
果不其然,三天都没过,那位刘婶子再次上门。
她似乎是专门观察了张家人的出行规律,这次正好堵到了人。
这次前来,刘婶子依旧带了些许不厚重的礼,张秀秀不动神色地接下了,随后将回礼准备好。
她并没有露出异常,只将她们当做普通邻居对待。
但这次刘婶子不仅自己上门,还带上了上次她嘴里的小孙孙。
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人。
张秀秀惊讶,“刘婶子,看不出来啊,您才多大,已经有这么大的孙子啦?”
面相和精气神是很难掩住的,张秀秀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刘婶子最多不过四十多岁,但据她口中介绍的,她孙子已经快十五岁了。
哪来这么大个亲孙子?
这话似是戳到了让她骄傲的地方,刘婶子开始长篇大论:“儿子儿媳争气,一举得男!我老刘家的香火不仅没断,还续得又快又好哩!”
“现在小孙子长大了,虽读书不咋好,但其他方面都顶呱呱!我就想着,不能耽误他呀,这不是学着那些典籍里的厉害人物,给他找个好点的环境,说不得被别人熏陶熏陶,就能学进去啦。”
刘婶子其实姓蒋,但她总是习惯称自己是‘刘蒋氏’,别人也就叫她‘老刘家的’、刘婶子,久而久之,已经没了自己的姓名。
或者说,她是喜欢被叫刘婶子的。
张秀秀眯了眯眼。
或许刘婶子十五岁就生了娃,而后她儿子也是差不多十五岁就有了孩子,那有了这么大的孙子也勉强说得过去。
当着别人的面,这些话自然不好说出口,她只笑笑地应承:“婶子好福气,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好的。”
这话听得刘婶子喜笑颜开:“那可不!所以说呀,女人这一辈子,一定要肚子争气,有了儿子就能站稳脚跟,儿子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多子多孙,总有一个能光耀家中的门楣!”
她的话快又密,衬得人极为爽利。
说到这里,更是微微僵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又将话题拉了回来作为解释:“大妹子我一时嘴快了该打!”
“现在娃娃们赶上了好时候呀,只要会读书,不管男女都是厉害的,看看您这样的就知道了,说不得以后就能以女子身当一方的父母官……这可比平头百姓好太多啦!”
两人就像是普通闲聊一般,说到后面,刘婶子更是一口一个要自家孙子向张家看齐。
一同来的少年人带着些许羞涩的笑意,不主动插话,即使说话了也是一副不急不缓的君子模样。
很容易得人好感。
直到江萤出现,那少年人眼前一亮,话也主动多了些。
江萤:“……”
这人咋回事,她在后面没出来时候是哑巴,她出来就会说话了?总看她对她笑干什么,她又不是镜子能给他照照。
学唱戏的?
小姑娘迟钝又疑惑的表情看得张秀秀好笑,同时也隐约间明白了对方打得一些算盘。
不过看到自家小姑娘被示好的这一幕,她第一反应却是想将那李文澜揪过来。
——那小子不炸了才怪。
咳,她将翘起的嘴角压了下去。
后续的日子里,江萤开始时不时能遇到那刘家小孙子;买绣线的杂货店外、挑猪仔的大路上、护城河边、以及每此她去帮忙的肉铺上。
少年人柔和爱笑,长相也算清秀俊俏,正是时下人们最爱的那一挂。
这样不经意的接近,更是在人毫无察觉的时候,试图慢慢融入别人的生活里。
刘婶子也时不时就过来送些特产,都是家常的东西,也不止她们一家有,胡同里的邻居们大多都有。
一时间,人人都知道了这安福胡同里搬来了家爽利人。
“这两人真闲,浪费这么多时间在外面闲逛,难怪学不进。”
再一次客客气气送走邻居二人组,江萤才开始吐槽,“话说,他们真是半点都不像祖孙嘛。姐姐你觉得呢?”
不说年龄,长相和气质哪哪都不符;这些日子相处看下来,那刘婶子对自己这孙子藏着些讨好和惧意。
“怕是半路祖孙。”张秀秀笑道:“而且,估计还是看到你之后,为你定制的孙子。”
江萤瞪大了眼睛,发出一个单音:“嘎?”
看着张秀秀笑而不语的模样,江萤急了,挂上她胳膊开始嚷嚷:“姐姐姐姐!这到底什么意思!别卖关子啦!”
打什么谜语嘛,讨厌。
张秀秀笑着拉过她的手,替小姑娘放松关节,“第一次你见她的时候,知晓她有个小孙子,除此外,可知晓那孩子多大多高,年岁几何?”
“她没说。只简单提了一句小孙孙,蒙学没学好。”江萤皱眉回想,“其实我听她这么形容,还以为他的孙子是个小豆丁或者更小,没成想已经那么大了。”
张秀秀笑了起来,开始掰开揉碎地给她讲起来:“那就是了,但自从那刘婶子见过你之后,她的‘小孙孙’立刻有了形象姓名,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
“怎么就刚刚好,与你年龄相仿呢。”
江萤又愣住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看着她呆愣的模样,张秀秀再一次笑出声,“哈哈,别的不说,最近你是不是走到哪都容易碰到这刘小公子?”
江萤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她对这家人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是以这么密集的见面之下,和刘小公子也没熟悉起来。
“我猜呀,这家人应该确是冲着我们家来的。”
姐姐的语调和缓,江萤认真地听着。
“我还未有孩子,但不排除后面会有,只要我们不搬家,这邻里邻居的,刘婶子的‘小孙子’和我们未来的孩子成为青梅竹马非常简单,甚至合适还能结成亲家,这个孙孙不行,后面也可以有别的孙子、孙女。”
“但是意外见了你,知晓了你是的养妹,那从你入手,岂不是会远比之前所设想的更快获得成果。”
“一次意外也好,两情相悦也罢;总之,最后你若与这户人家结为了亲家,那么我们也就成了他的姐姐姐夫,是断不掉的姻亲关系。”
“这是在算计我们家未来的几十年。”
在这以孝治天下、宗族抱团的时代,联姻者就是天然同盟,夫妻一体,若丈夫犯罪,妻子自是也在劫难逃。不然怎么重罪会有‘诛九族’一说呢。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只要将她们绑上同一根绳了,能做的事情就非常多,以后自有机会让她们身不由己。
江萤已经听傻了,她们家只是市井里的一处小人家罢了,背后既没有什么大背景,也没什么滔天人脉关系,就这也值得盯上?
能出秀才和举人的人家虽然不多,但绝不会珍贵到出刚出一个就遭人算计的地步。
她不禁喃喃道:“姐姐,这,这人得又多闲啊?太离谱了些。”
“这只是某些大人物的一次随手而为罢了。”张秀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正视她的眼睛怜爱道:“不要觉得离谱,咱们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许对大人物来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吩咐。”
张秀秀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
她见过的比这还荒唐的事情多了去了,何况这确实是小事,达成最好,不达成,对方也损失不了什么。
“这只是随手广撒网罢了,但凡以后能网中一条鱼,都是赚的。”
譬如女子的身家,譬如能借她的手办事,譬如捏住她的软肋让她不得不听话。
“姐姐我猜呀,定然不止我一个考取了功名的女子,得了这样的对待。回头我送封信给你蓉姨,看她那边如何。”
她的思维在无限向外发散,说给江萤听的同时也像是在捋顺心情。
其实此刻的张秀秀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但渺小如她,现在还没有愤怒的资格。
“现在女子身考取功名者太少了,我作为其中一员,既是女子为官的先驱者,也是开拓者。”她说累了,给自己灌了口茶水,又将茶点递向还愣愣的江萤,“毕竟只要我只要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有踏上官途、开创先河的机会。”
她是刚起步的雏鹰,自然也是最容易捕获的幼鸟。
若是那藏匿在暗处的大手,想要将她们这些刚萌芽的苗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呢。
往最坏处想,等日后她们踏上庙堂,却被人捏住了把柄。
那时能为己所用者,就留住;若不能,则抹除。
最后再通过这些女官们的落败,向世人宣告女子为官就是不行,当事实胜于雄辩时,女子仕途自是会被慢慢堵死。
不过想到这里,张秀秀反而笑了起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刚冒头的女生员就那么几个,这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上了。”深怕别人察觉不出异常是吗?
对男子得功名,想得是拉拢,光明正大;而女子刚踏上征程的第一步,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控制了。
“只能说,这幕后之人,眼光放得真够长远。”
敢以数年为时长算计人心,但却忘了,时间和人心都是易变的东西。
张秀秀看向面前满脸沉思的小脸,笑着捏了捏,“你呀,大概后面还会有非常多的时候,都能‘恰好偶遇’那位刘小公子。”
不过这刘小公子的到来,也不完全算是坏事。
至少某个李姓的小子,要着急咯~
江萤从迷茫到逐步听懂,她皱起眉头来,厌恶道:“这世上的坏人怎么就那么多。姐姐,若是我也考上了,那这些人眼里我岂不是成了更香的肉包子?”
“是,怕吗?”
“那我更要更快的考上了!”
太和五年八月初八,辛酉月甲寅日,第三届科举乡试第一场入场正式开始。
张仁新站在贡院门前看着自家娘子坚毅的身影,不由眼眶一阵酸胀;当年是娘子送他入考场,如今时光扭转,竟也让他有了送娘子进考场的机会。
他向来是知道自家娘子有多聪慧厉害的,娘子自小被当做男孩子养大,雄心抱负甚至体格,样样都比得过自己,偏因为是女儿身,囿于世俗眼光里。
现在,他的娘子要去挣出属于自己、属于天下万万普通女子的一片天啦!
很快九天过去,张仁新再次站到贡院门口等着他家娘子。
张秀秀出考场的时候,精神还算好,毕竟她之前常年锻炼,体格上就比许多考生高出一大截,但张仁新还是非常心疼地迎了上去:“娘子,辛苦了!”
“我好想你。”
娘子去考试,一去就是九天完全见不到面,他夜里睡觉都想娘子想到抱着被子哭。
张秀秀习惯地将人接了过来,不顾身上的脏污和疲惫,先抱住人轻声哄:“好了好了,这不出来了。走,先回家。”
考场门前发疯者年年有,是以他们的动作也不算多出格,但到底还是酸倒了一批人。
比如跟在张秀秀后面出来的一个男秀才,他不仅没看到接他的家里人,还被迎头暴击。
只能在后面小声酸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知廉耻!哼,丑陋的爱情。”
呜呜呜,他也想要。
乡试结束,读书人在热切的等着榜单,礼部有条不紊的忙着,户部和工部的大臣们却头秃绝望中。
皇帝给他们的任务还是没完成。
经过几个月的忙碌,大家在原本的货币政策上增增减减,定制出了新的货币政策走向;包括控制发行数量、建立银行宏观调控、准备大量存储款等等,不一而足。
但让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份初初成型的计划书,第一步就迈不出去。
——他们造不出皇帝要求的银币。
柴鸣盯着手中的小小银币,两眼发直,就差盯出火花来了。
他手中的银币崭新锃亮,造型精美。
正面的太初元宝和背面的龙腾图案精致华贵,那些变形成花体字铸造司名和‘七钱二分’的计重闪着复杂的光辉。①
这样造型的银币,很好看。
但是,现有的机器,压刻不出来。
柴鸣内心恸哭流涕,眼泪奔涌。
各路神仙显显灵,这也太难了,他该怎么让这么精细的东西实现走量化啊!
柴鸣,宝源局的监铸官,正五品。
之前皇帝因为银币问题召大臣开会的时候他也在,当时自己澎湃的心情他此刻还能回想起来。
但现在的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难怪陛下说要他们帮忙,真的好难,臣做不到哇!
所有钱局都做不到哇!
宝源局,各直省所设鼓铸机构统称,隶属户部钱法堂。
简单来说,铸钱的。
有趣的是,并不是各直省的铸钱机构都叫宝源局,但皆以宝字为首,称宝某局,也会被简称为钱局;目前大锦全境只有十六处铸钱局,各省均置监铸官一人,以监铸官为主官,各开炉若干座,机器若干台,时开时停,根据上部要求铸造钱文。
不过地方上会让各府同知、通判充任,皆受户部宝源局督导。
总之,下面的人此刻都比柴鸣幸福,老实等着就是了,不必头秃。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却还是找不到能够翻印银币的方法。
愁死个人了!
大锦的货币体系,是以白银为主,铜币为辅的货币架构。
现在民间流通的各种钱币,不管是铜钱还是金银元宝,都是出自其之手,是为官铸。
是以各宝局铸造最多的也是各种银锭;一般情况下,规格有一两、五两、十两、五十两和一百两的,再重的就比较少见了,会直接铸成大号的银冬瓜(像冬瓜那样大的银疙瘩)。
铸钱这方面他们都是熟手了,在接下这个任务之前,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完不成。
但事实就是,即使拿着内廷给的成分配比、煅烧温度等等资料,他们还是完不成。
更别说那些银币上的暗记和微缩文字了。
几个手工打造的所有银币上均有暗记和微缩文字技术。
那些个变形的‘七钱二分’、‘大锦制造’字样,围绕着银币边缘微微凸起围成一圈,很是精美,但翻印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即使是正面的‘太和元宝’几个大字,翻印出来的也不如人家手刻的来的清晰,更别说背面的龙图了——直接糊成了一团坨坨,半点看不出那龙身上的细节。
甚至后来他才发现人家的银币边上还有连续丝齿工艺,以及边部滚字工艺,立起来的那点小厚度里,除了丝齿还暗藏了祥云纹样。
柴鸣隐隐崩溃,那天杀的银作局手艺人,我知道你的手艺确实登峰造极了。
苍天啊,杀了他吧!
总算补完了……
(变成阿飘飞走)
注解:①银币样式参考的是晚清的银元,叫龙洋,因为铸钱方太多没发行起来,版本很多,感兴趣的可以搜一搜。
第76章
九月,桂榜提名,张秀秀高中解元!
一时间全大锦轰动。
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解元!
而且还是天子脚下的解元,她赢过了盛京此届所有的生员、贡生和监生。
张仁新深深为他娘子感到骄傲。
同时又喜滋滋地想,明年他一定要努力上榜,这样就和自家娘子是同科进士了。
争取自己的名次能与娘子近些。
从头至尾,他完全没想过娘子落榜的可能。
哎嘿~
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张仁新笑容扩大,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看到娘子的热闹。
当初的自己可是被吓了好大一跳,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却又谁也不能说。
等与娘子一起殿试完,自己就找到可以说的人了。
张仁新心里一阵甜蜜。
加盖了顺天府尹印的榜文在府署前高高张挂着,发榜第二天,“鹿鸣宴”也在此热热闹闹的举办起来,这次不仅出了个女举子,还力拔头筹,能出席的官员和新科举人,各个都伸长了头颅想要见识一下。
好在张秀秀本就不凡,她一路落落大方地谒见主考、监临、学政、房官,以及各位同届,然后根据接引入座开宴,演奏了《诗经》中的《鹿鸣》之章,姿态风流,从容不迫。
眼前的场景打破了许多人的认知。
不少人在来此之前,心中仍旧轻视,女儿家嘛,可能文章做得不错,但娇客现实里有几个能比男人厉害?
此情此景下,他们默默收好自己的轻蔑和未出声的嘲笑。
总觉得脸疼呢。
张秀秀一路风流酝藉的模样,将其风姿深深刻入了在场的每一位心中,更是为后来的女子们赢得了不错的开局。
今日之后,张秀秀带着满堂喝彩与20两牌坊银、顶戴衣帽匾额,回了宅子。
匾额悬挂住宅大门之上,门前可以树立牌坊,但在京城,一个解元就竖牌刻碑实在太过高调。
张秀秀并没有出这个风头。
此次的报纸上似也是有意降低她的压力,只简略提了一嘴有女子高中解元,而后大夸特夸那盛京综合学院的圣贤院,只说不愧是以‘圣贤’为名的书院,短短时日,就出现如斯人才。
综合学院这一次大大地扬了名。
综合学院圣贤院将人们的视线都聚焦了过去,除却身边街坊邻里热闹了些,张秀秀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多打扰。
是夜,距京城千里之外的淮南省临延府怀翼县县衙后门,响起了仓皇的敲门声。
这声音断断续续地,听不真切。
但因为衙门后面正是县官的住处,是以这声音到底传进了门房耳朵里。
门房初还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夜半三更的,谁吃饱了撑的来敲县衙后门。
但听了一会儿,那敲门声虽断断续续,却愈发真切。
他最终还是起来去开门了。
门房举着玻璃灯笼,开了后门,但一眼看过去,门外什么都没有。
不会闹鬼了吧?
不!衙门重点,鬼邪不侵!
他深吸一口气,又向外探出半步,高举灯笼查看起来。
下一秒,他的裤脚上传来抓握感。
妈呀!
门房猛然一个激灵,刚准备抬脚踹出去。
好在此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人好人,救命……救救我娘……”
门房及时收脚,蹲下身来细看,这才发现敲门人居然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这孩子趴在地上,自己往前方找人,没关注脚下,自是没发现下面还有人。
难怪拉住他的裤脚了。
见人这副模样,门房立刻将灯笼放在一边,就要扶人起来,“没事吧,怎么躺在地上了?”
他将人扶起来才发现这孩子下肢无力,似乎是无法站立的。
门房鼻头一酸。
小少年却没回答他,只拉住人急切道:“救命,救救我娘,大人,求求你了!”他的手没什么力气,却牢牢抓住了门房的胳膊,像是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门房:“自是可以的,我先扶你进去再通报老爷。”
“另外,我不是什么大人。”
他说着将双手放到小少年腋下,一个用力就将人抱了起来。
人很轻,还没一袋子水泥灰来的重。
门房将少年人放到自己值班地儿的椅子上,只匆匆地留下了句“在这儿等着,就急急地向嵇春生住的主院小跑着过去了。
嵇春生很少被半夜闹醒,但衙下执勤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吵他清梦,是以听过有人叫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翻身起来并收拾自己了。
等他来到地方,才发现是门房发现了个无法行走的小少年求救。
嵇春生心头一紧。
少年人看到他就是眼前一亮,挣扎着往地上扑想要行礼。
嵇春生一把抓住他,道:“不必多礼,直说,你有何事?”
少年人:“救……救救我娘!大人,救救她,她快死了!呜呜呜……”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嵇春生声音出奇地冷静,呵道:“别哭,你娘在哪?”
六神无主的人最需要这样明确的指令。
“我,我娘,就在边上的一个废弃房子里,我们没敢躲破庙,但她现在在发热,我,我,我……”少年人越说越急,嵇春生没打断他,直接让门房去喊人和准备马车,他自己草草检查了下面前的人。
他似是一路爬到来的,平日里应该被人照顾的很好,衣服的手肘处和膝盖处都有加厚,所以虽然表面磨损的很严重,却没有伤及皮肉,倒是手掌内,被磨得血迹斑斑。
嵇春生用温水略略将人收拾了下,又拿来薄被将人裹了起来,直接背上人就出了门。一套做完,还没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人命关天,他也没空摆什么架子。
嵇春生背着人,道:“你给我们指路。”等他们两人出们,已有四个衙役已经在后门口集合了,其中更是有人背上了药箱。
小少年蓦地安定下来,总算不再着急,指路之语说得简洁清晰。
一群人在小少年的指引下快速向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怀翼县不大,人口流失严重,是以留了不少危房老房无人住,平日里没人关注这些老建筑,但也不会有人非要去推平它们,是一些乞儿和流民的常居之所。
嵇春生在距离县衙不算远的一处河边危房里找到了一个正在发着高热的妇人。
少年急了:“快快,这就是我娘,大人,求您救救我娘。”
嵇春生点头,衙役们更是很快地冲了上去。
如今深秋的夜里,此物无甚外物,这妇人更是衣衫单薄,估计是冻到累到了,难怪发起了高热。
他们来的还算及时,是以一副药强灌下去,妇人的状态就平稳了下来,手下一个衙役又将带来的薄被也盖了上去。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候,嵇春生才招呼了手下人,过来处理小少年手上的伤。
一片安静松弛下,他的声音响了起来:“谢谢大人愿意救我们,我叫季时序。‘残蝉噪晚,素商时序①’的时序。”
嵇春生的眉头微皱。
谁家给孩子取名摘取这么凄婉的词?
“行,我的年纪喊你一声季小子不过分吧?”嵇春生并没有接过名字的话茬,但看向了他的腿,“你的腿?我也找人帮你看看?”
季时序笑着否决了:“谢谢大人关心,但我的腿从很小时候就这样了。”
“大人,我的季,是淮南季家的季,不过是旁支,不是本家。”
嵇春生点头,难怪这孩子能在残疾的情况下活下来。
淮南季家,当地商贾巨头之一,靠着棉花发家,从种植棉花、生产棉布到销售出去,他们家有着完整的产业链。甚至因为拥有的棉花田数量之广,有‘季半城’的称号,即半个城的田地都是他季家的。
季家本家并不在怀翼县,但这边也有一个分支,估计这两人是那里的人。
嵇春生看着躺在干草堆上面色苍白的妇人,道:“那我帮你们联系季家?”
季时序脸色大变,连连摇头:“千万别大人,我们千辛万苦才跑出来的。我,我们,那个,告状!”
他一着急,语言就不流利,开始结巴起来。
嵇春生若有所思:“你们是来找我告状的?”
季时序连忙点头,眼神激动,不过很快又一道虚弱的声音想了起来。
“是的大人,民妇协儿子前来求见青天,求大人为我等做主。”
周边的人一同将视线转向干草堆上的人。
妇人面上还有些苍白,但比最开始要好了不少,显然是已经弄清了现在的状况。
“也谢谢序儿,居然帮娘将大人带了过来。”这一路她虽明确告诉了儿子她们是去找县衙告状,但是她这不争气的身子,却在半路倒下了。
也不知道序儿是怎么拖着半边身子请来的各位大人。
嵇春生点了点头,却阻止了她们继续说下去,而是问道:“既然醒了,那我们带着你们换地方?这危房实在不是能养伤的地方。”
母子两一致点头,同步感激地看着一众人,季母更是强撑着想要爬起来行礼谢恩,却被那个给她盖被子的衙役一下子摁了回去。
嵇春生不在意地摆手:“行了好好养病比什么都重要,这夜半三更的,快些回去才最要紧。”
这母子两人一病一残,嵇春生跟来时一样,将季时序抗上肩头放进马车,而季母则是被人搀扶着坐上了马车。
注解:①出自柳永《竹马子》
“渐觉一叶惊秋,残蝉噪晚,素商时序。”
第77章
将两人都安置好,嵇春生刚准备退出车厢,却被这一大一小死死拖住袖子。
“大人留步!”
两道叠声成功让嵇春生住了脚。
“行了,说吧。”他叹了口气坐了回来。
县衙的马车并不大,塞了母子两人后再加个他,实在有些拥挤。
嵇春生本来是想着将人拉回去后再问话,却没想到这二人这般着急。
“非有意为难大人。”季母紧张的心绪稍稍缓解,她的面色仍旧苍白,但却字字坚定,“民妇这里有件事,实在事关重大,若是有可能,希望能够,上达天听。”
嵇春生骤然抬头,眼神直射而来。
这句‘上达天听’说完,季母像是豁出去了般,神色平稳下来,流畅开口道:“大人知道那‘工秀才’考核吧?前些年有人靠着一柄改良硬鬃毛牙刷,拿了个工秀才的名头,这事儿还上了报纸。”
嵇春生点头,官员都有配额报纸的,他自是知道。
“我与我儿会在这深秋寒夜躲进险处,只因为我改良发明了个大件,算我自夸,这东西让人当上工状元都不为过。”
嵇春生的眼神陡然严肃了起来。
季母没听见答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想来您应该也知道那前朝纺织大家黄道婆①。”
嵇春生点头,他是知道的。
黄道婆,宋末元初的棉纺织家、人称‘衣被天下’的女纺织技术家。
这是一代大家,她改进纺织工具,总结织造技术,制造出擀、弹、纺、织等一系列专用机具,着手改革创新出的工具被沿用至今。
如今民间能有这么多各种花纹的棉织品,她有不世之功;至今琼、沪两地还有乡民为其立黄母祠奉祀呢。
季母轻声唱了起来:“黄婆婆,黄婆婆。教我纱,教我布;两只筒子两匹布。②”
这童谣唱得就是黄道婆的纺织技术。
过去的旧式单锭手摇纺车功效很低,要三四个人纺纱才能供上一架织布机的需要;而这三锭棉纺车,已经使纺纱效率一下子提高了两三倍,操作也很省力。
如今各地流行的纺车几乎全是这种纺车。
“黄婆婆制造的三锭棉纺车,较之过去,纺布速度提高了三倍;而我改良的新纺纱机③,最低也可提高八倍。”
“此话当真?!”嵇春生的声音猛然高了起来。
他是基层官员,又不是不事农桑的纨绔子弟,种田和纺织都是百姓讨生活的重要手段,尤其在这种植棉花的淮南省。
最低都有八倍啊!
这什么概念,至少每台纺织机能省出2.5个劳动力出来,若每台纺织机都能如此翻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景象真正能够实现!何愁天下寒士衣不蔽体!
话到这里,嵇春生隐隐猜到了几份季母两人的处境。
是以他声音不免放大了些,“这可是真的?你该知道编造这等事情欺君的后果吧?”
季母肯定点头,“自是知晓的,且正是因为知晓,才逃了出来。”
“趁着这路上,我讲讲我身上的事,您别嫌弃。”季母并不是那种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不然她也不能将自己残疾的儿子从小护到大了。
她的声音柔和,并不过分渲染苦难。只像是讲故事一般婉婉道来。
“大人,若是从家族辈分排序,我儿该叫季世序,世界的世。”
“但他们因我儿残疾,将他、除名了,还硬给改了时的时,还说什么残蝉噪晚。”哼,真当她不识字就糊弄她,她后面找人问了,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但那又如何,她与她儿,即使是残蝉,也能活出个人样。
季母的故事说来并不长,或许在当地人口中是八卦谈资,但落到故事主人公身上,就净剩悲苦了。
季母原名刘兰,早些年战乱时候成了孤女,后因有着一手绝妙的纺纱手艺被季家看上,嫁与了怀翼季家的二儿子季予德。
怀翼季家人口并不多,祖孙三代人,为首长辈是季爷季奶二人,二人共生有三子四女,女儿都嫁出去了,三个儿子则没有分家,一齐侍奉老人。
季予德排行二,颇有些木讷愚孝。因为是夹在中间的二儿子,上有大哥下有小弟,本就不受重视,即使结婚成家了,也带着整个二房都不受重视;但一开始他们也还算夫妻恩爱、家庭和乐,一家人虽清贫但日子也还过得去。
只是好景不长。
季予德最小的弟弟的大儿子季世志出生,他们一家人的不幸就开始了。
真真应了民间那句俗语——‘小儿子大孙子,长辈的命根子。’
季世志小小年纪被宠得无法无天,季时序出生时,他明明已有五岁,本该懂事的年纪却将刚出生的季时序当做猫猫狗狗玩;将其逗哭后,竟心生厌烦用力将其摔了出去,当时季时序不过几个月大,直接被摔断了腿,从此残疾,至今仍无法单独走路,勉强站起只能站住半盏茶时间。
而这么大的事情却被季家长辈用‘小孩子不懂事’为由,不了了之。
后来,季予德在季时序八岁那年,挑货走商命丧狼口,至此母子二人更是在季家举步维艰。
怀翼季家这支本来就是战乱时逃难避战过来的,和淮南省府的季家联系并不紧,算不得多富裕;但即使是旁支,毕竟挂着个‘季’字,是以他们也得了些许本家的帮扶,比如——棉花和纺织机总是不缺的。
偏季家没一个人比刘兰的纺织手艺更好,她们一边舍不得她的好手艺,一边又嫌弃她带着个残疾儿子累赘又丢脸,是以这些年两方一直别扭冷淡的相处着。
若是季家不提供她儿子吃穿,她就拒绝做事;刘兰硬是靠着手艺养活了母子两人。
在刘兰表现出非常强硬的态度后,她们母子二人就一直是季家的隐形人了。
但最近这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一次无心之失,刘兰不小心打翻了横向的纱锭,却发现若将纱锭竖着排列,竟能用一个纺轮带动了多个竖直纱锭,她惊诧后试了试继续纺布,却发现这并没什么影响,反而更快了,一举打破她平日里的手速。
随后她又琢磨着改进,直到现在,她最好的一次,改出了用一个纺轮带动八个竖直纱锭的方式,且稳定了下来。
甚至她还试验了一下,这种新纺纱机,棉、毛、麻纤维都可用于,不会卡住。
越是底层小民对吃穿越敏感,刘兰又不蠢,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新纺织机对于整个纺织业的意义。
她敢断定,这是一个伟大的发现!
但那么大的一个东西就矗在那儿,人人都能看见,她织布的速度又没法隐瞒,一二来去季家就发现了。
不过他们发觉这是个新物件以后,狂喜后的第一反应,是准备将这份功劳安于季世志头上。
毕竟刘兰她们孤儿寡母,能给族里带来多大荣耀呢?
而若这纺车的发明者头衔落在了季世志头上,他们定然会被本家奉为上宾、甚至还能上报纸大肆出名呢。
既做了这般决定,那刘兰母子就成阻碍了。
“那季世志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暴躁又愚笨的。”
“他长那么大连纱锥梭子都没握过,怎么可能能做出纺织车这等精巧之物。”刘兰说到这里,声音开始哽咽,“他半点不懂原理,也不肯听我讲,一家人毫不避讳我,直接就商议着要将此物拿去报工部。”
“我承认我有恨,凭什么我发现的东西要给我的仇人做嫁衣;但我更怕这个孬货交上去后败露,万一报上去了圣人也关注到了,这岂不是是欺君之罪,欺君可是要杀头的!”
“我不想因为一个蠢货陪葬我儿和自己。”
她若是个男人,族里可能还会重视。
可谁让她不仅是个女人还是外姓女人呢,更是个只有残疾儿子傍身的女人。
整个季家谁在乎她?
且这还是她往好处想的。
若是那季家不想只圈禁她们母子二人呢?
毕竟她死了才最安全。
这些人若是更狠些,不仅能冒领她的功劳,还能要她的命。
自己的姓名与前程,为什么要交给一些恶毒的蠢货。
是以她趁着夜色逃了出来。
她们二人不受重视,分的厢房后面薄薄一道墙外就是民道,刘兰直接挖穿了那点薄墙,又拖过纺织机挡住洞头,而后半点不敢停留,带着她儿子直直往县衙赶来,但深夜寒露重,她深怕季家找出来,避着人歇在河边危房里。
后来她夜半高热,吓坏了季时序;好在此处距离县衙已经不远,是以季时序能够一点一点爬过去敲了门。
刘兰说话很有逻辑,前因后果都能对得上。
前往县衙的这短短一段路程里,嵇春生听她冷静地说完了自己被族人欺凌、吃绝户,然后一身决然地逃出过程。
虽是一面之词,但嵇春生并不觉得是假的。
这点看人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他眉头紧锁是在思考另一件事——到底要不要使用通讯鹰直接上报。
朝廷给了每个新官员申请通讯鹰的机会,但这消息是否值得用它上达天听,要自己掂量。
若因为‘陛下您今日好吗’这样的问候浪费通讯鹰,那这官位也就做到头了。
最终,嵇春生将这件事报了上去。
看着远去的通讯鹰,他的心脏嘭嘭地跳了起来。
怀翼县是嵇春生管理的辖地。
从太和三年到此地至今日,正是他上任的第三年,他的任期即将满了。
从上任至今,他兢兢业业当着一地父母官,在他的治下不说,怀翼县虽不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也算政通人和,百姓和乐不少。
如今三年任期将满,他又是期待又是惶恐。
期待自己能安稳度过这最后一年,甚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毕竟现在可是晋升的好时期,实在不行,留下连任也挺好。
惶恐于千万别在他最后的任期时间里闹出大乱子,不然别说右迁了,别被贬就不错了。
但此事若是真的,这就是天降奇遇。
不过,即使那纺织机没那么厉害,他也希望自己能为刘兰母子做点事情。
这可比那牙刷厉害多了,怎么也能得个工秀才吧?
注解:①黄道婆(1245年?-1330年?) ,又名黄婆、黄母,是原松江府乌泥泾(今属上海市)人,宋末元初著名的棉纺织家、技术改革家。
②民间衍生民谣
③参考了珍妮纺织机,这可是穿越神器来着。——毕竟珍妮机的发明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如果觉得有不洽合的地方,就当这里出现了个很牛的纺织机就行,这里提供暂存脑子处_(:з」∠)_
第78章
秋高气爽,正午的阳光大好,帝王的乾清宫里却传出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
安临琛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被吵的。
他面无表情地瞪着眼前人,看他能哭嚎到几时。
堂下哭得毫无形象可言的可怜人,正是那监铸官柴鸣。
柴鸣一个大男人,求觐见了却什么也不说,上来就哭;一开始还算小声,结果到后面就愈发放得开,哭得叫个惊天动地,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若不是帝王身份使然,安临琛怀疑这人能扑上来抱着他的大腿哭。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怎么他了。
原本他觐见外臣的办公时刻小云都是懒得出现的,但这人硬是把云葵这尊大佛给哭了出来,然后挂在他身边笑的乐不可支。
从柴鸣嚎啕大哭开始,云葵就跟个背后灵似地趴在安临琛边上咯咯笑。
一面笑声响亮,一面哭音缭绕。
外人当前,安临琛不想暴露小云,只能瞪向另一个罪魁祸首。
柴鸣哭够了,开始断断续续说事。
“呜哇,陛下,是臣无能。”
“无法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臣惶恐,恨不能以死谢罪。”
从柴鸣接下翻铸新银币的任务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他反复尝试,把能想到的方法都试了一遍,还是不行,最多只是提升了一点精细度。
他甚至发动了全国所有的宝钱局,但是无一例外,都做不出来,老手艺人反复调试机器,在降低出产速度的情况下,也只是再度增加些许精度。
虽然陛下没说明确时限,但这可是用来发布新币政策的开头大事,怎么可能一拖再拖。
连足量新币都没有准备好,还谈什么发行?
且朝中人人等着后续呢。
柴鸣最初过来嗷嗷哭,确实有些卖惨的心思,想要做个样子让陛下心软;但是哭到后来,他是真的开始难过了。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他的同僚们为何手艺那么好,他为何这么废物,他的陛下为何要求那么高。
啊,最后这条得收回,不能想。
陛下要求高是正常的,他达不到是他的问题。
念头转到这里,柴鸣的哭声更为真情实感、听着异常悲痛。
安临琛为数不多的耐心,消耗殆尽。
尤其是他家小云都懒得笑了,但这人居然还在哭。
“行了。你要在继续哭下去,朕就真让你以死谢罪了。”
哭声戛然而止。
“说说现在能做到的程度。”
柴鸣不敢再瞎哭耍宝,老实巴交地交代了起来:“臣手里现在能做到的最好的模样,也只是将那银币复刻到七八分的精度,龙图上面的细碎鳞片、外圈的祥云、甚至是正面那‘太和元宝’的大刻字,在钢膜翻刻以后,都没有打样的精致。”
“对了,这还是在调低了生产速度的情况下。”柴鸣说到这里就有些颓废,“原本一台机器一天能翻印差不多一百五十块,但是现在,最高只能一百块。”
宝源局也不过百来台机器,这么下来,产能就相当于被砍了三分之一。
宝源局是建在京城的钱局,就相当于是所有铸钱局的头头。他们的产能都那么低的话,下面只会更低。如此一来,如何才能供得上全国的消耗?
柴鸣最初听新币计划有多热血沸腾,现在他的雄心壮志就被现实打击得有多一蹶不振。
“如此一来,别说什么以后了,这新币计划可能还没开始就要被撤销了。”说到这里,柴鸣没忍住,在帝王面前,扯出了一个比哭难看的笑。
“大安~”
安临琛身后传来了一句兴奋的呼喊,他不动神色,挥退柴鸣:“行了,你的难处朕知晓了,先退下吧。”
柴鸣告退。
转身出殿的时候,仿佛瞥见有片白色衣角划过眼角;柴鸣心有疑惑,良好的礼仪却让他没有回头。
内殿。
“大安~”
云葵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安临琛。
“我帮你呀~”
之前他就想帮着做银币防伪,但大安一直没有明确回复。
他知道这是大安在担心自己。
云葵心里被塞满地甜着,但这丝毫不耽误他也想出风头。
划掉,出力。
“大安,大安大安大安~”
安临琛:“……”
面对撒娇的某人,安临琛默认了。
“嘿嘿。”
得到准许的云葵一个挥手,桌面上方瞬间出现了许多个银白色的滚圆小球,它们仿佛被无形的手托住一般,在空中稳稳地漂浮着。
安临琛伸手捏了一颗过来,好奇道:“这东西怎么用?让人吞下去瞬间开窍?”
小云这是在批量制造仙丹?
云葵笑倒在他怀里。
“也算吧。不过这是给机器吃的仙丹。”云葵手一挥,一颗小球乖顺地落到了他手中,另外一边柴鸣带来的粗糙银币也有一枚飞了过来。
两者相碰,银白色小球发出一阵微微亮光,而看着那原本粗糙的银币在受到这阵光照后,不仅瞬间变精细,更是如同被渡了层盈盈紫光般,看着已经极为耀眼。
云葵尤嫌不知足,拉着安临琛往殿外走去,安临琛也由着他。
“你看你看,如果你把这银币拿到太阳光下照射翻看,它可是彩色的!”
阳光下,银币由原来的紫色之上,瞬间氤氲出七彩的金属色,梦幻莫测;但此刻,小云微笑的模样却远比这银币更耀眼,安临琛的心脏不经意的漏跳了一拍。
这耀眼景色一晃而过,安临琛在恍惚中又被拉着回到了大殿内。
他回过神之时,小云已经懒懒地趴在罗汉塌上,手中把玩着那枚新生的银币。
小云的声音也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我知道你不想我用太多能量,所以我就捏了个小的。”
“让这小球照一照,那些银币就会变身啦。相当于给那机器上最后一道工序,你找人给他们做个容器放这小球。一个容器里放一颗小球进去,等那些新币铸出来后,再倒进小球下过一遍,银币就会变得精致且无法被复刻了。就当做是玄学吧。”
说白了,这小球起的作用跟现代的电镀机器是一样的,只是这里没电也没高精细的机器,所以只能玄学解释了。
“对了,这东西只在官衙里有用,出了地方就没用了。”
封建王朝,既用了神异手段,那就要捏在官方手里,以震慑人心。
解决方案虽然出来了,但安临琛没有着急召回柴鸣。
一来是他不想麻烦喊人回来,二来嘛,过快的解决这件事,他下属的心怕是会碎掉。
再者,他收到了一份通讯鹰投送的快递。
正是来自怀翼县的纺织机的消息。
通讯鹰这东西很不科学,它们不仅认人认地点,也认哨声认标识,耳眼发达,聪慧异常;尤其官方养的鹰,它们能够准确出击后自行飞回皇宫与其他各大辖地的窝,也能听明白各地衙门的召唤哨声。
全境能养通讯鹰的地方就那么多,它们半点不会因为一个突然传唤就乱起来。
最近更是因为世道太平了,需要它们的频率也降低了,不少通讯鹰无所事事、开始无聊了起来,这份投送皇宫的信还被‘自愿加急’了呢。
安临琛拆开信,一目十行地扫完,有些不可置信,又仔细看了一遍。
信中明确说了怀翼季家一事,嵇春生还是会总结的,他将重点放在了新机器上面,但是怀翼季家的做法,自己的选择,以及那母子二人现在的情况和处境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好家伙,这是珍妮机的雏形吧?
这刘兰母子二人,折腾出了新式纺织机。
安临琛陷入了沉默。
机器,和工具不同。
机器的出现,意味着机器生产取代手工劳动、工厂制替代家庭作坊和手工工场的时代,将会到来。
它是社会生产力的一次空前飞跃。
比如在本源世界史中,珍妮纺织机就是第一次工业革命①开始的开端。
安临琛的历史其实学得不怎么好,但毕竟现在的他生命层次已经异于常人,是以他很快从脑海角落里翻出了些资料。
1733年,机械师凯伊发明了“飞梭”,大大提升了纺织速度,顿时供不应求。而在此三十年后的1765年,“珍妮纺织机”出现,引发棉纺织业内的发明机器进行技术革新,而后更是产生了连锁反应,揭开了工业革命的序幕。
从此,在棉纺织业中出现了螺机、水力织布机等先进机器;而后不久,在采煤、冶金等许多工业部门,也都陆续有了机器生产。随着机器生产越来越多,原有的动力如蓄力、水力和风力等已经无法满足需要。
而这以后,到了1785年,瓦特制成的改良型蒸汽机的投入使用,为人们提供了更加便利的动力,得以迅速推广,大大推动了机器的普及和发展。
人类社会由此进入了“蒸汽时代”。
若是那这个世界对标真实世界,现在的海外应该正在进行着这场开端。但因为原文中并没有海外诸国的身影,是以此时的海外还处在一片雾气的笼罩中。
突然见到这样的东西,安临琛有些呆愣。
果然,历史的发展走向总有相似性吗?
安临琛沉思了会,开始提笔写回信。
这事儿不仅要好好表彰,更要全国上来普及开来。
写到一半,安临琛又将信件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刚才他的注意力全被纺织机几个大字吸引了,现在才分出些心神到其他事件上。
这一遍,安临琛看到了怀翼季家几个字。
“错把鱼目当珍珠的玩意儿。”
安临琛不屑,提笔刷刷地加上了一行字。
若是这纺织机被错失,这世界该蒙受多大损失!
关于这两天没更新的原因:
一个是本文连载到中后段啦,预计在50w字左右会完结,实在有点卡文,反复改反复不满意。
二个嘛,就是,咕掉不码字的感觉真好呀……(顶锅盖逃)
后面会慢慢补足字数的QvQ。
大家都是小天使,爱大家,别打我么么
注解:①珍妮纺织机,英国工业革命开始的标志,现揭开了工业革命的序幕。
第一次工业革命使工厂制代替了手工工场,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从社会关系来说,工业革命使依附于落后生产方式的自耕农阶级消失了,工业资产阶级和工业无产阶级形成和壮大起来。
第一次工业革命大大密切加强了世界各地之间的联系,改变了世界的面貌,最终确立了资产阶级对世界的统治地位,率先完成了工业革命的英国,很快成为世界霸主
第79章
嵇春生在送出那封信后就一直惴惴不安,好在朝廷反应迅速,仅了一个晚上,他就收到了回信,并没有让他有机会胡思乱想许久。
嵇春生收到的首要指令就是‘保护好刘兰母子二人’,后面会有人来接他们上京;其二才是对怀翼季家的处罚,上面明晃晃地写着‘按律处罚,无须手软。’
短短几字,大有文章。
既然无须手软,自然是按照律法之中最重的罪责来量刑处罚了。
何况这怀翼季家所犯之事还不止一样。
按《大锦律》,强行侵占他人财产者,可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最高可判处死刑。
除此之外,嵇春生还做实了他们一个抢劫罪①。
毕竟这新纺织机还真是他们闯进刘兰母子的小院里面抢过来的。
抢劫者有以下情形之一者,将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一,入户抢劫者。二,官路上抢劫者。三,抢劫钱庄或官衙机构。四,多次抢劫或数额巨大。五,抢劫致人重伤或死亡。六、假冒军兵抢劫。七,抢劫官方物资或抢险、救灾、救济物资。
除开最初的强占他人财产,季家‘入室抢劫罪’成立、因抢劫至人出逃受伤差点高烧没命,‘致人重伤罪’成立,最后,这新式纺织机已经明确上了朝廷物资名单,他却想私下拦截下用以邀功请赏,‘拦截官方物资罪’成立。
嵇春生直接数罪并立并罚,数个罪名全部成立,最后判了怀翼季家的家主近二十年牢狱。
其实若真往狠了罚,也能够量刑至死刑,但是相比一死百了,嵇春生更想留着季家亲眼看这世间变迁。
尤其这带来巨大改变的,是他们差一点就能捞到手里的东西。
太和六年十二月,将近新年之际,一则喜气洋洋的报道先席卷了棉纱纺织业,而后席卷全国。
《纺织女发明新机器,或可摘下首个‘工状元’》
乖乖哟,首个工状元哎,还是个女郎,厉害的嘞!
现在的百姓对报纸的信任度很高,尤其官方报纸。这样的标题既然敢登出来,自然说明确有其事,他们甚至直接将‘或可’两字给去了。
报纸预热后,后面的事情也随之铺开。
大锦盛京综合学院公开表示他们已经聘请录用此女做为教学老师,会正式对外开放新式纺织教学;同时新式纺织机器也会一并售卖,大锦所有的综合学院都会陆续增加课程和售卖渠道。
——这等出自民众的技术,自然也会回到民众手中去。
牵扯到‘学’之一字,现在的大多数人都会抱有敬意和天然信任,尤其这综合学院还是以天子名义开的,可信度大大增加。
新的纺织机器迅速推广开来。
淮南省淮州府季家。
淮州府是淮南省省府,季家在这扎根超过三代人,是本地的名门望族之一。
但最近季家家主季怀生,走到哪里都没有好脸色。
此刻尤甚。
他手中拿着份报纸,这报纸被揉捏地皱皱巴巴的,显然并不讨主人欢心。
季怀生会生气,是因为这份报纸上刊了一份报道——《带你细挖兰式纺织机背后的故事》,这份报道详细地描写了刘兰母子二人在季家时生活的窘迫和不受待见、以及二人的逃亡路和纺织机差点易主的惊心动魄。
最后甚至以感慨的语气写到‘难怪这新式纺织机被命名为兰式纺织机而不是季式纺织机。’。
看到这句,季怀生差点没被气死。
怀翼季家的那些个蠢货,吃喝都靠那刘兰一手挣出来,怎么好意思这么对待人家的!
现在还连累到主家!
季怀生从小就是在棉花堆和纺织机里长大的,这类精巧活儿本就女子做得更好,他家长工都多女子,是以他并没有文人那般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观念;作为商人他重利,作为百姓他重实用,不管是从利出发还是从民生出发,他都不会得罪或者看轻一个巧织娘。
那怀翼季家,怎么敢的!怎么敢的!
季怀生现在真真是另可这怀翼季家不是他们家的分支,毕竟他们主家确实不知道那边的事情;但在世人眼里,他们却是荣辱一体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季’字的那种。
若是这种认知让其他人误以为他们淮州季家家风也如此不正,是那些个看到他人发明了好东西就想抢过来的恶劣世家。
长期以往下去,那还得了!
他们季家卖的是棉是布,本就是面向大众的东西,失了民心和信用还怎么立足!
思绪翻涌半晌,他盯着手中的报社地址,开始思索自己是否也该上一次这报纸。
好歹说明一下自己确实完全不知情——御下不严和本身就心思歹毒,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啊。
不过最后季怀生到底按下了这个想法,现在并没有多少人聚焦到自己身上,但若主动跳出去喊冤,那能引来理解的目光,就也能引来蝇虫。
尤其如今兰式纺织机热度斐然。
可惜了,他们季家明明出了天大的荣耀,但却沾染不上半分。
不过季怀生到底没被愤怒冲破头脑,飞快地吩咐人去将补偿交于刘兰母子,以及以最快的速度将那新式纺织机弄一台回来。
太和六年的冬日因新式纺织机一事热闹非凡,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翻了年,举子们的会试即将举行。
会试与复试张秀秀都顺利通过,但到了将近殿试的时候,张仁新却罕见地对她欲言又止了起来。
这份欲言又止一直持续到两人殿试当天。
殿试当天早晨,两人都穿着代表新进士的进士服,以往进士服只有男子样式的青色直衫襕袍,现在增加了青红相间的女款;两人有着相同的展角乌纱与单挞尾革带,但上面系的垂带颜色不同。男子与衣服同色,女子则为大红色。②
两方槐木笏放在边上的案台上,张秀秀正站在镜子面前端详着穿进士服的自己。
女子进士服相比男子,尤其张扬好看,完全不是世人眼中‘低调内敛’的印象,不过张秀秀本人衬得起这份张扬,这衣服与她可谓相得益彰。
她站在大玻璃镜前仔细整理着妆容,余光里却瞥着自家丈夫那副想说又不能的模样。
着实有些明显和好笑。
“相公,到底怎么了?从昨晚开始,你就一直这样,这么焦虑作甚?我们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
她牵起张仁新的手,心里满满涨涨的。
这世间能有几对夫妻有他们这样的情分和缘分,风风雨雨小半生后,竟能执手一同登天子堂。
从他们认识开始,张仁新就从不隐瞒她任何事情,怎么现在支支吾吾起来了?
张仁新实在是想说又不敢说,毕竟事关圣人。最后他只能硬憋出一句:“总之,今天的殿试,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失态,殿前失仪可能会终生不得录用了。”
他该怎么说,他们两人早早就见过圣上了啊!
他甚至还对人家一见如故,想要引为知己呢!
张仁新再次想到之前自己去找陈玉成兄弟,想要靠他将蜀地之事汇报上去时的事情。
最终汇报是汇报上了。
但谁能知晓他当时的心情!
——谁知道他在那个窄小的后院里,听着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一见如故的兄弟,口称‘朕’时的炸裂心情!
总之,他震惊许久,但到底守住了秘密。
直到快要殿试,他与娘子都过了举子试,都有面圣的可能了,他才想起来,娘子也见过圣上,还给圣上推荐过他的笔墨和桃符!
这一个回想起,简直是惊雷乍起!
自己已经从其他渠道知道那是圣上了,但是妻子还不知道,会不会殿前失仪?但让他开口透露圣人行踪,他又做不到,只能这般暗示了。
可恶,谁让那是君父③,是坐拥天下的守护者,只能对不起自家亲亲娘子了呜呜。
日头升起,新科进士们在礼官的带领下进入太和殿。
直到在内殿看见亲自主持殿试的皇帝,张秀秀瞬间明白了自家相公反常的原因。
这圣人,他们居然是见过的!
张秀秀心头震动,但她很快地压了下来,并未失态,且震惊过后,她甚至升腾起隐约的庆幸来。
幸好自家相公在殿试之前就知道了自己见过圣人,不然这么乍然见到,依他性子,恐会殿前失仪。
两人的心声在安临琛面前一览无余,安临琛好笑的同时,又为这对夫妻的情比金坚感到钦佩。
这样纯粹的爱情世间少有。
殿试只进行一天,这已经是第三届科举,所有人读卷官熟门熟路地所有试卷轮阅一遍,评出五等标识;最后由首席读卷官为总核,进行综合评议,结合评议时读卷官的所有意见,始定名次。
殿试后三日早晨,安临琛至养心殿西暖阁,阅读卷官所呈前十名试卷。
他之所以分外关注这次的科举,正是因为这次有两个女子闯入了殿试,偏这两人他刚好都认识,是以他真的挺感兴趣的。
教育实非一日之功,但短短三届内,就有女子从白身开始科考到进士,要么是真天才要么是厚积薄发,不管是哪种,对于他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与榜样。
她们的出现,便是明晃晃地昭告全天下,帝王此政无错。
钦定名次后,几位读卷官入殿,安临琛总算等来了弥封被拆开;他迎来了更大的惊喜——朱笔下需填写第一甲第一名,张秀秀!
第一甲第三名,林婉蓉!
安临琛认认真真将一甲三名次序书写完,再书二甲七名,随后交下缮写绿头签,让侍卫去引见前十名。
名次于卷面书完,后依次填榜,金榜即成。
将绿头签下方的一瞬间,安临琛笑着点住读卷官,“对了,将此次前十名的试卷公开吧。原版如以前一样封存,但可以复刻一份公布出去。”
读卷官:“遵旨。”
他们看到榜首竟是那张秀秀之名的时候,就猜到了这次的试卷可能会被公布。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④,这戏文年年有唱,但谁曾想,今岁真的能出了一个女状元呢。
太和六年四月二十五日,又一次传胪大典。
历史记载的第一位女状元,从此刻起,走出午门,走上庙堂,走入民间。
一轮轮明月升起来了。
注释:
①这里的抢劫罪参考现代照搬的,但是去了个抢银行和金融机构,因为这里的银行还没建起来,就没写。文中的一系列律法都是根据现代法律来的,不要深究,不带脑子看最快乐。
②大明会典载进士服中巾用展角乌纱,上系垂带。身着青色直衫襕袍,系单挞尾革带,持槐木笏(基本承继宋代制度),状元则着红袍吉服的于慎行,乌纱上簪花。
③君父:君父的概念即“天下人皆是皇帝的子民”。
④出自黄梅戏代表作《女驸马》,女驸马这个极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就发生在明朝,这里默认已经传唱开啦。
第80章
张秀秀的登顶,给民间带了来莫大震撼。
不少读书读到胡须花白仍旧是白身之人状若癫狂,大呼‘不可能’,直呼喊地面色狰狞,形容可怖。
但朝廷拿出的证据比谁都硬核——报纸直接把状元的答卷给原封不动的刊印了出来。
最初,张秀秀的卷子只是被抄写了份张贴到了皇榜边上,但名次公布后,那长安东街贴卷子处的墙根儿差点没让人蹭秃噜皮。
眼看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安临琛问过张秀秀意思后,干脆大手一挥,直接将她的原文拿去刊刻活字,将她的卷子缘分不动的刊印上了报纸,人人可看。
如今的科举本就是一路煳名制,张秀秀的状元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考的,她自是半分不惧怕;其次,则是安临琛非常看好她殿试的文章与文章字迹。
文章本身本就是锦绣文章,但人们若是初初见此卷面,定会被那入木三分的笔锋所惊艳;都说字如其人,张秀秀的字带有她自身的独特锋锐与风韵,即使是所有考生都要用的馆阁体,她的字也自带一股俊逸潇洒的意味,自成一派。
之前她成为解元之时,就已经有一定的名声传了出去,如今状元名头加身,更是让她一度被神话。
不过此次大出风头的不止她一个,刘兰凭借‘兰式新纺织机’,一跃拿来了开朝以来的首个‘工状元’。
作为首个工状元,她的议论度半点不比张秀秀低。
这工秀才到工状元的名头和考核,在大锦第一届科举举办的时候,就顺势一同推出了;但是这项政策来应试者一直寥寥,后来工部干脆改了策略,只保留这些功名,取消了具体举办时间,只要你觉得自己的东西大有可为,就能以报‘工秀才’为名,将东西提交参与评选。
这几年下来,除了一个改良了牙刷的人摘得了个工秀才的名头,并无其他摘衔之人。
但那‘牙刷’在许多人看来已经足够好,改善了不少人的生活,也走进千家万户了,却只得了个‘秀才’之名。
如此一来,这个新科的评选,更是让人们捉摸不透这工秀才的具体评选标准了。
直到如今这工状元一出,人们才逐渐回过味来——能评得上工状元的发明,必须得是于国于民有大利者啊。
太和六年,浓墨重彩的一年,这一年不仅出了‘双状元’,还都是女儿身;民间自发称呼她们为‘双金花状元’,朴素的名头里藏着人们浓浓的赞叹。
兰式新纺织机随着双金花的名头传遍大江南北,尤其栽桑植棉的江浙、湖广、江西等地,不少妇女都改用了兰式纺织机。
皇帝更是在这些基础上,又加了一把火。
《双星之年,帝龙颜大悦,新银币发布——》
报纸上的银币画得粗糙,显得人们到手的新银币更为精美。
新银币①单个等值一两银,造型繁杂,泛着肉眼可见的紫色光泽,若是拿到阳光底下,还能变成七彩的哩!
紫色本就难得,后面这光泽,更是恍若神迹!
是以新银币一出,光是外表便让不少人先折了腰。
民间更是自发地称呼其为紫金币、状元币。
新币发布的政策虽是面向全境发布的,但新银币的下放却是自上而下的,最先接触到的是官员、皇城打工人、大型商贾等。
数量不多不少,不至于让人舍不得用出去,但却能勾起手中无银币之人的向往。
新币发出之时,一项新的国有机构悄悄建立。
即‘大锦银行’。
大锦银行,归朝廷所有;虽说由皇帝本人直系掌管,但实际管理之责是落在户部和督察院头上的,做事之人则是盛京的宝源局和各地的宝钱局,三足鼎立。
它目前在朝臣中都没引起什么反响,大臣们只当皇帝想要给宝钱局们换个统一的名字;可以说它的成立悄无声息,却一夜之间在大锦所有省府挂牌成立。
此时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低调的机构,会在以后成长为一尊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它挤压得私人钱庄生存空间愈发狭小,却让整个大锦的经济发展平稳了许多年。
如今的大锦银行只提供‘存入’、‘取出’和‘借贷’三项业务,它背靠官方,只这一条就给了人们大量的安全感;同时,现在若是想要兑换大量新银币,只有大锦银行能够拿出。
新银币与新的货币政策,如水滴入海般无声地融入了人们的生活。
安福胡同。
夏日午后,碧绿的树冠下投射出斑斑点点的细小光晕,落在少女眉间,照亮了她紧皱的眉头。
“阿萤,你说句话呀。”
“阿萤妹妹……”
虽说午后胡同口通常没人,但阿萤也不想陷入这奇奇怪怪的拉扯中去。
她一把拽过那一脸欠揍的李文澜,歉意的对着刘家小少爷微笑:“对不住了刘公子,我替文澜哥给你道歉。”这两人真没有什么大矛盾,但‘他把我的衣角踩脏了’这种事情也值得拿来告状吗?
过于幼稚。
江萤一路在前面走着,她没看到跟着自己老实回家的李文澜,还抽空回了个头,一脸嘲讽地向着刘小公子笑了笑。
得到对面近乎杀人的阴沉目光后,他才高高兴兴地回头跟着江萤进屋去了。
自从张秀秀与张仁新两人都得了官身,她们一家就成了周遭人眼里的香饽饽,而江萤这个年岁正好的小姑娘,更是走到哪都容易‘偶遇’适龄人。
更不说人小姑娘自己也争气了。
尤其刘婶子一家,简直已经把嘴脸明晃晃地刻了出来。
刘小公子,自觉‘潜入’的很成功,整日摆出一副对外兰枝玉树不可攀,只对小姑娘特别的模样。
从搬过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江萤当做了自己的囊中物,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李文澜这个程咬金。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整天黏在江萤身边,赶都赶不走,实在让人生厌。
屋内,江萤将人拉回来以后,先是将院门关严,又倒了两杯水,递给李文澜一杯后两人都喝了起来,安静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相视一笑。
笑完了,李文澜却复又一幅委屈巴巴的样子:“阿萤,你不会因为那假面人哄了两句阿萤妹妹,就心软向着他了吧?”
江萤笑了,“怎么可能,文澜哥你就别瞎想啦。”
“可是你刚才还对他笑,这种人,你稍微笑一笑他都会觉得你对他有意思的。”李文澜先是暗踩了一通刘小公子,才继续茶言茶语,“不像我,我都不主动和别的小姑娘讲话的。”
江萤:“……”
江萤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没理他。
刘婶子一家从住进来的时候就是抱有一定目的性的,当初张秀秀看穿后便直接通知倒位了另外两家。尤其江萤,她年岁小,可别被一张甜嘴儿就给哄得不知南北了。
江萤聪明着呢,何况刘小公子对她那股子隐隐的势在必得,实在让她不喜。
李文澜继续:“阿萤,你现在也长大啦,后面遇到的好人会越来越多,身份地位越来越高的也有可能,所以不要被这小人迷了眼,凡事多看多想,当然若是真遇到很好的公子……”
“唉,当年你还是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呢,怎么突然就长到要考虑婚事的时候了?”越说到后面,李文澜的声音越小,暗含着些许苦涩,闷闷的,“总之,你现在是块唐僧肉,别一不注意就被人吞啦,要认真考虑,早些定下来也好。”
从初遇开始,他对阿萤就有好感,后来的一系列事情更是让他的好感度慢慢加深,但少年情动后,他还没来得及认真明白自己心思,两家的差距就开始越来越大。
尤其如今的张家越爬越高。江萤作为入了张秀秀户籍的妹妹,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而他家,爷爷现在在药堂挂名当大夫,自己也只刚考上秀才。
怎么看都不匹配。
他不甘心又无能为力,即使发奋去考学,距离下次也还有近三年。
变数太多。
房间里一时无声。
江萤放下杯子,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我觉得你说得对。”是要早些定下来。
今天的傍晚,李文澜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一夜睡得浑浑噩噩,大半的梦里都是小姑娘说‘你说得对’的场景,直将初初开窍的少年郎搅合的心情郁闷。
第二天,李文澜丧丧地起身,却被爷爷的一句话炸得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爷爷——你刚说了什么?!”李文澜哐当一声撞翻手中铜盆,砸到脚了也没在意,反而疯狂冲向李骥,“爷爷爷爷,再说一遍?刚真不是我睡迷糊了在做梦?”
看着傻乐的孙子,李骥眼中闪过一丝嫌弃,但更多的是开心,“没听错,今早张娘子前来提亲了,她说阿萤相中了你,所以请她上门提亲,问问你意见。”
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孙子的那点小心思自是瞒不过他的,两人若真能走到一块去,他也高兴,但他从没动过主动撮合的念头。
不说江萤本身就是个是坚韧聪慧、大好前程的姑娘,现在更是成了宦官人家的小姐,自家孙子,配得上人家吗?
且就他看来,小姑娘还没有开窍没这方面的苗头。
却没想到先提出来的竟然是小姑娘家。
“当然,大家几年邻居了,再熟悉不过,你若是不钟意,我就回绝了人家去,咱们都悄咪咪的,从我口出,从你耳入,绝不传出去,你觉得——”怎么样?
李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人急切的声音打断了。
“要要要,爷爷!我嫁!”
“哦不,我娶!”
世俗人眼中男娶女嫁,但这几年逐步演变出了一个新习俗,即‘哪方先提亲哪方娶’,是以李文澜开口就是‘我嫁’,又怕爷爷觉得自己没出息,立刻改口成‘我娶’。
当然不管是嫁是娶,都表达了李文澜急切的决心。
“敲你这不值钱的样子。”李骥笑呵呵地打趣着孙儿,摇头晃脑地厉害了,只丢下一句话,“行了,好好冷静一下吧,我这就去过六礼去。”
李文澜的脸颊愈发滚烫起来。
原来昨日小姑娘说的‘你说得对’,居然指向的是他吗?
意识到这点,他仿佛吃到了成吨的蜜糖。
两家都不是扭捏性子,刚确定下来,就直接公布了开来,整个胡同的人都收到了两家的通知,有人落落大方的恭喜,就有人背后咬碎了牙齿。
比如刘婶子家。
两年过去,刘婶子在外仍旧是那个爽利的刘婶子,她家的小孙孙也从少年风华的十六岁长到了十八岁。不少人看得出刘家对人家江萤也有意思,但最终人家选择了李家,不少人也就笑笑当热闹过去了,毕竟现在的风气还没开放到少男少女都能拿来开玩笑。
不过外人那里,这事是最多隐晦说一嘴的八卦;到刘家这里,这事却变成了让人咬牙切齿的愤恨。
“那张家好大的脸,小爷屈尊降贵那么久,陪着哄着,现在居然越过小爷选了个穷大夫的孙子?”
外人眼中想来兰枝玉树的刘小公子,此刻龇牙咧嘴,表情凶狠,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对外的模样。
刘婶子低眉顺眼地哄着:“是那小娼妇有眼不识泰山,咱们宴儿样样都好,她偏把那整日捡草药的当个宝。”
“嗯?才当了几天小爷的奶奶?就忘记自己身份了?宴儿也是你能叫的?”
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刘婶子吓得立马跪了下来,“少爷,老奴错了,奴自己掌嘴。”说完她毫不留情地对着自己的嘴巴两面开弓。
直到她将嘴巴都删肿了,上面才有声音传来,“行了,这次就放过你。你去联系那刘家刘廷双,想来跟十来个男宠挣宠的日子他应该过够了。”
“引他来,强要了这小妮子。”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可惜,他对江萤其实挺看好的,不仅是为了上面的任务,否则这将近两年时间,他有的是手段要了她,还跟她玩什么纯情戏码。
“招不在老,好用就行。对付永安郡主他够不上格,对付一个白身小姑娘,绰绰有余。”他恢复了仪态,复又端起茶喝了起来;刘婶子真准备开口应声,却听他又说道:“对了,还和上次一样,将刘家的目光引导向安家,最好让他们能够狗咬狗,一嘴毛。”
“小爷好不容易挑到如此优秀的潜力股,浪费了如此多的时间,居然被人捷足先登,真真是气煞人也……”
刘婶子低垂着头,只当后面的什么都没听到,地回应道:“遵命,王少爷。”
两人都不知道,他们刚密谋完,隔壁院墙外就有衣角翻身离开了这条胡同。
注释:①新银币的外表颜色这里设定参考了金属钾的颜色;很神奇的一种金属,被切开的时候与空气发生反应后的颜色变化——超级超级漂亮!感兴趣的大家可以去搜一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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