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姒眨着眼“看”他。
面对她不露声色的逗弄,元洄历来都没有还手之力。
女郎笑容纯澈,似也对此心知肚明。
“真害羞啦?”
“……”
如今的元洄已不再怀疑自己的直觉,心知她狡黠,他沉默稍许,索性顺着她的话道:“嗯。难道你不害羞么?”
说罢低眸瞥向阿姒,目光如浮着薄冰的春池,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尽管阿姒看不见他的目光,但能感知到周遭隐隐蔓延着暧昧的气氛,她从他怀里出来,倔强地咕哝道:“不羞,我们是夫妻,有什么好羞的?”
元洄唇畔噙了极含蓄的笑,他没拆穿她:“我去叫些吃的。”
“嗯……”
阿姒很是淡然地道。
走到门边时他望了一眼,女郎以为他走了,终于装不下去,难堪地拿被子蒙住脸,乌发后露出的耳垂红得能滴血。
他忍不住轻笑。
半斤八两,虚张声势罢了。
少年唇畔刻意压下的笑意渐次晕开,但耳垂也跟着阿姒一样变红。
到门外平复须臾,元洄唤来下属。两位下属查后,发觉诸多端倪指向一个曾在客栈当厨子的人,那厨子竟与先前拐带妇孺的那伙人相识。逼问之下,厨子称是那伙贼人的余党对元洄怀恨在心才授意他下药。
证据确凿,便查到此处。
可直觉告诉元洄此事或许与赵六有关,然而赵六是父亲得力的细作,此人昨日已被他遣往建康一带办事,兼之暂无确切的证据,他只当自己多心,最终搁置。
翌日,一行人北上去往陈留郡一带。
走了两日,元洄的两位下属纳闷地发现,那夜叫水过后,小主子和那位横空出现的少夫人并未变得如胶似漆。
相反,更客套了。
想当初,他们可是亲眼所见,那位瞧着单纯的少夫人,居然能逗得小主子耳垂发红,可现在她反而害羞拘谨起来。
而小主子呢,虽还是如以往一样冷着脸,但竟然学会了照顾人。
譬如此刻——
四人三马行至一处水美草肥的湖边,日头快下山,几人停下歇息。
元洄先下马。往日他和阿姒也共乘一骑,他会掐着她的腰抱她下马,但待阿姒一下马站定,他便会立即松开她。
可这一次,抱阿姒下马后,元洄径直抱着人往前方树下去。
到树下后,他轻轻放下怀里人,低头一看,她竟是一脸的恍惚讶异。
他问她:“不舒服么?”
体贴的话问出,阿姒更加惊讶,露出副见了鬼似的神情:“没……没有。”
元洄猜测她是行路太久饿了:“我去那边弄几条鱼,再忍忍。”
阿姒脸红了,讷讷地点头。
“好……”
她怪异的反应叫元洄不解,随即他想起中药的那夜,他与
她说了好几遍这句话。记忆涌上,耳边回荡她的嘤咛。
少年双手攥拳,想把绮念挤走。
两人双双陷入窘迫。
元洄稍顿,故作镇静地走开。
他一直走到湖边,正喂马的一个下属在身后自言自语地咕哝:“果然男人身边还是得有个女人,小主……江郎君突然有了当夫君的样子,叫人怪不习惯的。”
元洄步子顿了下。
他从前没有当夫君的样子?
他回过头,冷淡的语气里似有不解:“何为当夫君的样子?”
汉子想起小主子一心想建功立业,大概不喜听别人说他陷入儿l女情长,找补道:“属下的意思是,您更体贴稳重了!”
元洄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走到水边,对准前方鱼群窜动之处飞出匕首,一击即中。正想入水将鱼取回来,看着干净的袍角,元洄想了想,吩咐下属:“你多弄几条,烤好了。”
他是武人,不拘小节,寻常时候衣食住行都亲力亲为。身边下属只会被他派去办正事,因而他吩咐汉子捉鱼时,汉子满脸的讶异。鱼很快烤好,元洄拿了鱼,走向前方树下安静等候的女郎:“饿了么?”
阿姒点点头,摸索着接过鱼,半日行路她也饿了,吃得赞不绝口:“夫君的手艺又上一层楼!好香啊……”
她的眼眸里洋溢着光芒,元洄到嘴边的澄清收了回去。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泰然自若地坐在一旁,看着阿姒吃完两条烤鱼。
吃饱喝足,阿姒想起什么,问他:“夫君,我怎么没听到你吃鱼的动静,你不会是把鱼都给了我吧?”
元洄想说鱼多的是,但望着阿姒因动容变得柔软、甚至近乎爱怜的目光,最终只淡道:“我不饿。”
说罢,他便起身往前方下属身旁去,留身后的阿姒兀自感动。
下属早把两人的对话听了去,见他过来,递上一条烤好的鱼,颇刻意地配合道:“江郎君可真是爱妻如命啊!宁可自己饿着,都不愿委屈媳妇儿l半点。”
元洄接过鱼,淡然扫了汉子一眼,汉子跟在他身边已久,知道他这淡漠一眼的意思是“就你话多”,急忙噤声。
.
走了十余日,众人抵达颍川。
半途中,元洄突然收到慕容凛命令,让他去办个事。
一行人便在临颍停留。
刚抵临颍,整整半日,阿姒神情恍惚,眉头紧蹙,元洄问她:“怎么了?”
阿姒揉着脑袋,喃喃道:“没什么,只是舟车劳顿,有些乏了。”
她面色苍白,瞧着的确是累了。
元洄不疑有他,安顿后,他让阿姒歇息,自己则外出办事。
回来时,已是深夜时分。
阿姒已歇下,元洄亦更衣躺下,他一时还未能睡着,躺着思索正事,正是入神时,腰间圈上一对柔软的手臂。
“你回来了……”
含糊慵懒的嗓音
骤然传到耳边,她手臂随之圈紧,元洄一滞。
自客栈那夜后,夫妻关系虽彻底坐实,但他们都不习惯突然的转变,哪怕白日里,元洄更加体贴,阿姒亦更温婉羞赧,可一到夜里,两人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元洄如此,阿姒亦然。
今夜她突然缠过来,元洄难免意外。
但他仍下意识揽住她。
“没睡着?”
“嗯。”
暗夜里,阿姒的这声回应倍显缥缈,隔了一层温柔轻薄的纱。
元洄直觉她今夜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阿姒的脸在他胸前蹭了蹭,也不知在想什么,稍许才说:“江回,你说,夫妻之间,是不是得坦诚相待?”
她素来知道如何与人拉近关系,喝下交杯酒后就不曾直接连名带姓地唤他。
果真有事。
元洄稍愣了愣。
想了想,他觉得是时候告诉她自己的来历,担心骤然道出一切会让她难以接受,便道:“之前有些事,我的确瞒了你,但并非是为了骗你,而是不便透露。”
阿姒了然说:“我早就知道啊……”
元洄又道:“那你应当早就猜到,我便是刺杀晏氏长公子的刺客。”
阿姒笑了:“猜到了。”
元洄也早就知道,在她看来,他能否让她觉得踏实,比他做什么行当重要。
“其实,我还有另一重身份。”
阿姒这才撑起脑袋,讶道:“什么身份,难不成你是敌国细作?”
敌国……
元洄默念这两个字,话锋一转:“假若真是呢,你会如何?”
阿姒陷入了沉思。
她沉默的短短片刻里,元洄竟觉得比以往每次与死敌殊死搏斗都漫长。
他揽着阿姒后背的手变得僵硬无比。
难捱。
如此过了许久,阿姒才审慎地问他:“那,是与羯人和匈奴人有关么?”
元洄笃定道:“不是。”
他的母亲是南周人,这几十年来,南周人深受匈奴与羯人侵扰,母亲素来厌恶羯人与匈奴人,他受母亲影响亦如此。
阿姒这才轻舒一口气。
“那你,究竟是哪一国的呢?”
元洄:“北燕。”
帐内再度陷入长久的静默。
他成了被审判的囚徒,第一次意识到,北燕在她眼中,是他国。
“你……很介意?”
阿姒噗嗤笑了:“其实……如今的我,倒是不大介意。”
元洄迅速捕捉到要点。
“如今的你?”
“对啊,如今的我。”
阿姒低喃着重复着,语气忽然变得正经:“其实我……”
她似是打算说什么极度要紧的事,但话锋一转,却释然地笑了:“其实我,如今也不过是个平民百姓,看待事情也是市井百姓的态度,吃饱穿暖、不受欺辱是我唯一的诉求。北燕与南周虽素无往来,并未像南燕与南周为敌。朝堂上的事我不知晓,只知道迄今为止,他们没有对南周百姓不利,也知道诸事不由人,乱世中你定也身不由己。只要你不是帮着北燕权贵残害百姓就好。”
这话听得出来她有所保留。
她天性善良,悲悯,对他国人多少是存着戒心的。好在元洄姓元,不姓慕容,他的父亲慕容凛名义上是前朝安定长公主与鲜卑首领之子,实则是前朝皇室与慕容氏女子的孩子,秉承着安定长公主光复元室的遗志,之所以对外称他元洄只是义子,也是为了日后让他代表元氏,与慕容氏分割开。
至于南周和前朝的恩怨,则是自古以来从未停止的斗争,不涉外族。
自幼因不姓慕容而被兄长们排斥,元洄曾为此苦恼。此刻他真切地庆幸他姓元,也庆幸阿姒只是个寻常的市井女郎。
他解释道:“我效忠之姓并非慕容氏,更不会对南周百姓不利。”
这是实话。
但话说完,元洄骤然意识到一点。
自己这是在讨好她。
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元洄难以置信。
怔忪的片刻,阿姒的手圈紧了,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一片静默里,她逗弄的话更添诡异。
“那么,要亲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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