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打脸翰林院3

    他心中如热锅蚂蚁乱爬, 偏内阁王相道:“臣也觉这几句虽简单,却又极为精妙深刻,也希望袁掌院能解惑。”

    王阁老满是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豆丁眼, 瞧模样真是一颗拳拳向学之心, 神情真诚又好奇——

    袁掌院满头鹅毛汗,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反复道:“这、这个生产力呐, 就是生产······力······, 这、这个生产关系呐, 就是生产······关系······,这、这个阶层矛盾呐, 就是阶层······矛盾······”

    满朝大臣有些目瞪口呆, 不知道这袁掌院说了些啥, 他们不明白,堂堂翰林院掌院, 怎么解释起自己写的文章就跟个白痴一般!

    也不知道是谁熊心豹子胆,听到袁掌院这一番结结巴巴回答后,在肃穆的朝堂上率先崩不住笑出声来, 其他人回过神来,也毫不客气跟着哄笑成一团。

    天子冷哼一声道:“这治国十策朕的确是看过, 不过可不是在袁爱卿这看的!早在一个多月前,便在林爱卿处看过了, 那可是林爱卿、陆爱卿、范爱卿三人费了数学心血,袁爱卿你好大脸啊!”

    袁掌院面色青白,从云端跌入泥底的感觉大概也不过如此, 他心中又惊又惧,想要张口解释, 却也只能苍白无力地一直反复说那些“他不是,他没有,陛下饶命——”

    然后急火攻心之下,一阵血气上涌,“嘭”地一声便晕倒在地了。

    满堂朝臣不禁一愣,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明明没多久之前,这人还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怎么转眼就急转直下了——

    有些面皮薄的,想到自己方才还在给袁掌院拊掌叫好,转眼就被啪啪打脸,不禁也有些面上挂不住;有些正直的,完全想不到堂堂翰林院掌院竟会做出这等事,有些不可置信,又十分嗤之以鼻——

    就连那些平日里严谨肃穆、德高望重的朝廷老臣,此时也不禁摇摇头转过了脑袋,觉得袁甫这番实在是糊涂至极!都这般年纪了,只要本本分分,不就能荣养致仕,如今晚节不保,如何还有颜面在朝堂中混下去——

    刘岐在御座之上,还作出一副公道的样子道:“朕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自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秦笠,这事就交给你处理了,限你七日之内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给朕、给朝廷、给百姓一个交待!”

    秦笠额头不禁一跳,不知道怎么这口锅就砸在自己头上了。但不管他心中作如何是想,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肃穆、不动如山。

    他上前,微微恭身道:“臣领命!不过还请林大人、范大人、陆大人以及翰林院一众大人,配合臣一并查清此事。”

    皇帝淡淡道:“那是自然。”

    一场闹剧看似已经结束,实际上才开始处理,但众人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天子的态度如此明显,袁掌院的表现又如此之诡异,只要脑回路正常点,都会觉得这袁掌院有问题。当然,那些和袁掌院关系好的,或是看不惯林琅的,觉得皇帝定是偏袒林琅,袁掌院好歹也是翰林院掌院,怎会做出窃取他人文章之事?!而且就林琅这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比科举出身、久在翰林的袁掌院还博学多识,他们自是不信的!

    至于袁掌院那可疑的表现,他们也能给自己找到理由,像仪态尽失、神色惊恐,不过是慑于天子威严、感到惶恐,像他们这些大臣,有几个面对天子发难能镇定自若?!怕是朝廷阁老都不一定能做到——

    装睡的人自是叫不醒的,刘岐心底大概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将此事交给秦笠查办。

    秦笠何许人也,铁面无私、六亲不认,经手的大案要案无一不查办得令人心服口服,而且从来不徇私,即使是太后懿旨都能头铁不听。至于天子圣旨,他还没遇到过,毕竟他任大理寺卿已是宁墨没了之后的事,那时皇帝早已不理朝政,自更不会管到大理寺头上。

    如今让秦笠来查,倒是没一个人怀疑的,众人都暗中等待,看到底能查出个什么结果。

    散朝后,时辰已到午时过半,刘岐迫不及待回了紫宸殿,想到林琅跟前邀功。但他觉得直接说给林琅听,有些无趣又显得自己很傻,便装模作样走到林琅跟前,在他眼前绕了三个来回,直让林琅觉得眼晕,才抬起头看他,疑惑道:“陛下有何贵干?”

    终于吸引到林琅注意力,皇帝才停下来,站到他跟前,假装抵拳咳嗽道:“今日上朝,袁甫果然憋不住,将治国十策呈了上来。朕按你说的做了——”

    林琅淡淡的“哦”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又埋头开始誊抄起居注。

    刘岐不禁有些生恼,直接一巴掌按住他面前的誊抄本道:“整日抄抄抄,有甚好抄的,朕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你不看,偏生看这些记载的什么狗屁倒灶!”

    林琅复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感觉他身后就像有条尾巴似的,才进来时摆着尾巴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就为了吸引注意力。

    等他抬起头,那尾巴好像摆得更欢了,就像要讨他开心一般。他不怎么搭理后,这尾巴顿时就耷拉了下来,甚至还隐隐有炸毛的趋势,但又不敢真正的炸毛——

    这模样,真的是和以前越来越像了,在他还是宁墨的时候,刘岐好像便是这般待他的——

    他将毛笔放在笔架上,作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淡淡道:“你说吧——”他果然看到仿佛这人身后的尾巴又欢快地摇了起来。

    刘岐将朝堂上发生的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通,末了道:“你放心,朕将此事交给秦笠办了,绝对会查得清清楚楚,让朝堂这些人各个心服口服!”

    林琅不禁皱了皱眉,问道:“陛下答应秦大人,让臣和陆季、范庸配合调查了?”

    刘岐应是。

    林琅心中有些窃喜,面上却一本正经道:“那看来近些日子,臣可能要去大理寺做笔录,就不能来紫宸殿上值了,还望陛下到时候自行安排妥当——”

    刘岐:

    他一脸懵逼,完全没想到这点,他现在撤回来还来得及不!秦笠那厮,查个事情竟还要非这么多功夫!废物!——

    第42章 大理寺卿1

    林琅已经数日没有去紫宸殿上值了, 每天早晨不用起得太早,带小家伙背几首诗、认几个字,吃完早饭, 然后慢悠悠到大理寺作笔录时, 刚好在辰时末左右。

    因着他翰林院从六品翰林修撰的身份,又在御前行走, 大理寺一帮上下官吏彼此都很客气。

    给他作笔录的是一个胖乎乎看着年纪不大的年轻人, 是大理寺的录事卢奎, 刚开始一个上了年纪、身形干瘦的老主簿还陪着, 后来几次就那卢奎独自作笔录了。

    林琅一五一十将原委说了一遍,卢奎记得很老实, 但脸上的懵逼和疑惑都快变成实质了, 让林琅都看得慌, 真想问出口,有啥不理解的可以问出来。

    但是卢奎埋着一颗圆圆的大脑袋, 都不抬头看他一眼,只是认真地当一个工具人,愣是让想好心解惑的林琅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即使如此, 两人并没有多扯什么多余的话,时间还是过得很快, 等差不多弄完时都已经过了午时。

    卢奎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道:“没注意时间,都过了饭点了, 林大人要不要尝一尝我们大理寺的膳食?”

    林琅好笑道:“都这个点了,你们衙门还有吃的?”

    卢奎抬头偷偷瞅了林琅一眼,又迅速埋下头去, 脸红了一大片,说话声越发结结巴巴道:“一般这个点, 只、只剩下些冷馒头咸菜了,明、明天早点,还能赶上热乎的饭菜——”

    他越说声音越低,觉得开口请别人一起吃冷馒头咸菜的自己就像个憨憨,更别说这林大人还生得这般好看,简直就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他竟然敢开口请人家吃这个!越想他越觉得自己蠢呆了!

    林琅不知道这小胖子丰富的内心戏,只当他是客气,本就是公事公办,又不是来串门的,他自没有在大理寺吃饭的意思,在这吃饭,他担心自己消化不良——

    他浅浅笑道:“多谢好意了,今天笔录做完了,明天还需要来吗?”

    卢奎生得白白胖胖,眼睛圆圆的,被林琅的浅笑冲击得晕了一下,好久才反应过来道:“要、要来的,我、我只是负责记录,明天我们大人还会亲自来询问——”

    林琅点了点头。

    离开时,外面雪下得更大了,他撑开油纸伞,往大理寺门外走去。

    大理寺门口不能停马车,马车停在几百米之外的路口。雪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厚底云靴踩在上面,雪水很快便浸到了鞋面,带着一股子寒气往上升。

    自从生了小胖崽后,他便畏寒得很,这样的大雪天,在外面转一圈,回去得好久才能缓过来,晚上睡觉时,脚还会冰冰凉凉,用了汤婆子在被子里还是觉得跟冒寒气一般。

    不过小家伙火气旺得很,肉乎乎、胖嘟嘟的,大冬天晚上抱着睡觉不要太舒服,而且小家伙还跟个树袋熊一般,睡着了会一直往他怀里钻,跟个小火炉一般,比汤婆子还好用。

    想到小家伙,林琅的步子不禁又快了点。今天不用去紫宸殿上值,这个点回到家,还能抱着小家伙坐在围炉边读读书、认认字。

    自打被封官到紫宸殿上值后,每天陪小家伙的时间都实在有限。刚开始小家伙还黏他得厉害,每天回家都恨不得时时刻刻抱着他大腿,走哪都跟带着一个腿部挂件般,拖久了还不满,自动就要爬到他身上。

    如今时间久了,小家伙反倒跟习惯了般,虽然每次回家还是黏他,但他还是能明显感觉出来,小家伙就像长大独立了般,每次自己一个人在家也能玩得很好,并不像最开始那般难过了,大概也是因为现在有鸣剑几个在家陪他的缘故。

    虽然也算好事,但总让老父亲莫名感到有些失落——哎,都说小孩子离不开爹娘,这爹娘带娃带久了,也一样舍不得娃呀!

    林琅心里都念着自家小胖崽,也没注意到路上经过了一辆黑色马车。

    因为雪越下越大,路上行人车辆都少了很多,马车速度也不是很快,但是沿途带起的雪沫泥子,让路人还是避而远之,能离多远便离多远。

    北风呼啸,时不时带起马车车帘一角,露出马车里坐着的人俊朗的脸。当然,马车里的人望外看,也能看到路边经过的人。

    林琅撑着油纸伞与马车擦肩而过,马车里本来目不斜视的人,仿佛有所感应般,望马车外望了一眼,蓦然整个人跟定住一般,直直望着车窗外撑着油纸伞的人影不能动弹,向来稳重的人急切喝道:“停车!”

    车夫哪见过自家主子这等失态的时候,还以为发生了多大的事,立马扬鞭勒马,狠狠扯住缰绳,马蹄还是在雪地上打滑了很远才停下来。

    一旁身着褐色长袍、面庞瘦削的青年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大理寺卿秦笠,朝中最年轻的三品大员,一般人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秦笠声音微微有些发抖道:“子常,你看那人身影,像不像子陌?”

    被叫作子常的青年,往车外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秦笠,忍不住以拳抵嘴假装咳嗽一番,小心翼翼道:“听说今天林大人要来衙门做笔录,这,应该是林大人吧?——”

    秦笠一愣,忍不住眉头一皱道:“林琅?!”

    他又仔细审视了一番,还是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这,明明就是子陌的背影——”多少个午夜梦回,这背影他梦到过多少次,只是在梦里,他如何也追不上,也抓不到,他怎么会看错?!

    等到林琅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秦笠才放下车帘,疲惫地靠在马车背上,捏了捏晴明穴。

    子常是秦笠的同乡,多次科举落第,便跟在秦笠身边做幕僚了。他多次为秦笠出谋献策,实有大才,自是秦笠心腹,看他模样忍不住劝道:“大人,宁世子都已去逝多年,您也该走出来了——”

    “您看,连陛下都放下了,您又何必执迷于过去——”

    秦笠不发一言,身侧手掌不禁死紧握拳,掌心都快浸出血印来。

    他心中只觉闪过一道亮光,天子都会因为林琅而放下对子陌的执念,其实,是不是更加验证了他心里那个不可能的猜测?——

    第43章 大理寺卿2

    秦笠到了大理寺, 坐在自己值房书案前发呆。不过,就算他发呆,看起来也像是一本正经地在思考, 也只有长年跟在他身边的陈子常能发现, 因为秦笠只有在发呆时才会端坐着目视前方一动不动,但是思考时手指却会无意识地敲打着什么, 比如书案、手背之类。

    陈子常瞧见秦笠此模样, 心中不由叹息, 世人只道陛下对宁子陌一往情深, 却无人知道他这好友,对这宁子陌也是执念难返。

    他对宁子陌并不是很了解, 但也见过几面, 的确是人间富贵花盛色、山涧秋月皎其才, 这样的人物,谁看了不心向往之, 也难怪天子这样站在天下权力之巅的人,到如今都念念不忘——

    不过,大概也只有站在巅峰的人, 才敢肖想那天边的月亮,像他这样屡试不第、连生存都要努力挣活的人, 哪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所以,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劝解秦笠, 挣扎在泥底的人如何懂得他们这些人的痛苦。不过,他还是希望秦笠能够放下宁子陌,不说宁子陌已人已经没了, 就算这人还在,他这好友又能讨得什么好?

    但是感情这种事, 又岂是外人能劝得了的,他能说通,八百年前便说通了,还能等到今日?!

    所以他也压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坐在窗边的茶案边慢悠悠地煮茶烫杯,然后给自己泡一杯浓香的茶,细细入口,心中不由感叹,就算是大理寺,这茶还比不过春风楼送来清口的白花茶。不过嘛,却是比他家里的好,喝着最能醒神,的确是放在衙门里让人干活的不错选择。

    其实他跟在秦笠身边多年,秦笠对他也算大方,每月有十来两白银,逢年过年还有束封。这些银两对那些大富大贵之家来说自然不算啥,但是一年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两银子,对普通人来说已经很客观了,攒个几年都能在京城买座大宅子了。

    但他这种人,哪能这般顺风顺水,他从小与幼妹相依为命,从老家到京城参加科考,所用盘缠资费便耗光了爹娘就给他们为数不多的银两。后来即使他小妹做些零活补贴家用,他替人抄些书本,但挣来的钱也聊以糊口,绝难支持他再考下去。

    后来遇到秦笠,也算是遇到知己,能给他一份差事、一份尊重,生计也算稳定下来,眼看日子越来越好,他便替他小妹寻了门亲事。

    到底是读书人,他在自己妹夫的选择上,也还是更青睐选择读书人。但他们家境摆在那,好的别人瞧不上他们,他便选了个同样家境困难的同乡书生,将妹妹嫁给他。

    这书生原本学问不如他,他也没指望他种地,只想着到时候给他找点门路,在衙门里给他寻份差事,到时候两个人也能好好过日子。

    但没想到,这书生运气可比他好多了,和宁墨同一年科举。宁墨高中状元,天子心里高兴,大笔一挥,直接将同进士多放了一百个名额。因而那一届,就算名次再靠后,只要不太离谱,都能混个同进士。

    同进士出身虽然比不上进士,但也算可以了,到小地方府衙里做个几年,有机会的话能直接补个官身。

    这下兄妹俩本以为好日子就要到了,没想到这书生竟被老家一富绅看中了,要招他作女婿,即使他已经娶妻也不嫌弃,只要他将原配休妻即可。

    每每想及此事,陈子常都不禁埋怨自己,要不是自己有眼无珠,他小妹如何会沦落到被始乱终弃的下场。

    而更雪上加霜的是,没多久,他小妹竟然发现自己怀了孩子,而且坚持要将小孩生下来。因为她觉得他们兄妹两个亲人太少,太过孤单无依,她是绝对舍不得不要这个孩子的。

    陈子常无法,而且他也心中不忍,只得生下了这个孩子。

    带着孩子的被休弃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备受他人异样眼光,更别说再嫁了。而且,陈小妹也并不想再嫁人,只想一心一意将孩子好好抚养大。

    好在孩子听话懂事,让兄妹两个宽怀不已,等到再大些时,更显聪慧,陈子常差不多挣得大部分银两都用来给外甥出束脩了,然后用来吃穿用度,平日里便也剩不了多少钱。他自己更是光棍一条,也没什么娶妻的想法。

    陈子常喝着茶,也不禁想起自己这潦草的一生,末了忍不住摇头苦笑,暗道真是每个人都难免有自己的苦恼啊,即使是天子,也没能比旁人好到哪去——

    这时,卢奎带着记录好的笔录来寻秦笠,将一沓卷宗摆到秦笠面前道:“大人,卑职已将笔录整理好了,请您过目。”

    秦笠接过卷宗,认真看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谱,又交给陈子常看。

    他看了卢奎圆圆胖胖的脸一眼,漫不经心问道:“你对此事如何看?”

    卢奎虽然年轻,但还算有悟性,人也本分,只要有机会,秦笠还是很愿意提点他几句。

    不过卢奎对秦笠有些敬畏,在上官面前,他本就有些战战兢兢、畏手畏脚,更别说是秦笠面前了。

    他说话都有些哆嗦道:“虽、虽然林大人提到的许多用语,卑职都不太明白,但对过所有人的笔录,实际上情况还是很简单。”

    “袁掌院压根都不太了解治国十策里面的内容,更别说交待清楚文章来由了,所以执笔人定不是袁掌院。”

    说着他一脸古怪的神色道:“而且,新科进士王进,也如实供述,说这治国十策便是袁掌院有一天派高翰林交给他的,让他花了几天时间润色了一番。”

    “他觉得这治国十策提出了许多惊艳的观点,但是有些用语不是很理解拿去问高翰林,高翰林让他别多管闲事,袁掌院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

    卢奎说到正事,越说底气也越足,没刚开始那般畏手畏脚了,说得头头是道。

    秦笠点了点头,“你今天先将情况整理一下。明天让林大人过来,本官亲自问问他。”

    “至于陆季和范仲,你再叫过来问问,将细节再好好核实一番——”

    卢奎应是退下了。

    第44章 大理寺卿3

    却说林琅回到家里, 小胖崽正在院子里玩雪,鸣剑守在一旁看着他。

    雪下了那么久,已经积了小小一层, 不过搭雪人还是十分费力, 但这毫不妨碍小胖崽玩雪的热情和欢快的心情。

    他甩着两条小胖腿,在薄薄的雪层跑来跑去, 拿着小笤帚将能扫到的雪全部扫到了一块, 又拿着小簸箕, 将三头身能够到的所有树枝草丛灌木丛上的雪, 都十分仔细又仔细地收集了起来。

    只可惜已经这么努力了,也无法实现小胖崽的愿望, 让他搭一个大大的雪人, 只能捏一个迷你小雪人, 贴上两粒黑弹珠,插上一小截胡萝卜, 然后摆在窗台边。

    林琅到家时,便看到小家伙趴在窗台边,两只小胖手捧着胖乎乎的小脸蛋, 一直盯着窗台上的小雪人傻笑——

    林琅也不禁被自家傻儿砸的啥模样都逗笑了,但见他踮着脚站在外面, 胳膊费力地够到窗台上,就这么站在风雪里也不怕冻, 连小棉鞋都湿了一层,又忍不住又心疼又着恼,觉得这小家伙怎么就这么不令人省心!也不怕把自己给冻着凉了!

    他三步作两步快走过去, 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有些生气道:“这么冷的天, 怎么一直傻乎乎站在外面?!着凉了就得给你喂那些很苦的药药了!”

    小胖崽一点也没有被自家爹爹的恐吓吓住,看到自家爹爹这么早就回来了,小家伙惊喜地回身一把抱住了自家爹爹的脖子,毛茸茸的大脑袋埋进去撒娇道:“崽崽不怕喝药药!孙伯伯开的药药都不苦!”

    说着扭过胖乎乎的小身子,小手指指着窗台上的迷你小雪人道:“爹爹,这是崽崽自己捏滴小雪人!漂不漂酿?!腻不腻害?!”

    被小家伙毛茸茸的小脑袋一阵乱拱、胖乎乎的小脸蛋一阵乱贴,林琅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怒气一下子全部烟消云散了,忍不住点了点小家伙的小鼻子,顺口就夸道:“厉害!真厉害!崽崽最厉害了!”

    小胖崽两只小胳膊搂紧自家爹爹,“咯吱咯吱”欢快笑起来,那笑声仿佛带着魔性一般,让林琅和鸣剑几个都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连院子旁的树叶都跟着簌簌落下雪花,空气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林琅将小家伙抱进书房,林叔烧了个火盆,里面的银丝炭都是刘岐派人送来的,火力旺又没什么烟味,用一个冬天绰绰有余。

    以前他可从来不觉得这银丝炭有什么好稀罕的,但现在觉得可真是救了他老命,没这银丝炭,他冬天可怎么过活。

    前几年小胖崽刚生下时,他带着小家伙住在蜀地的青山脚下。蜀地冬天不算太冷,但比京城寒湿,对林琅来说也有些不习惯。

    不过那时候是农家小院,烧柴很方便,他有个火房,里面备了一大一小两把不太高的藤制摇椅,大冬天一天到晚都窝在火房里烧柴火,暖烘烘的橘色火苗烧得很旺,窝在摇椅里能呆上一整天。

    小家伙那时候小,身体不大好,精力也没现在旺盛,身上的泡泡肉虽然多,但冬天里也不怎么爱动,只在难得的下雪天里,让林叔抱着站在屋檐下,看看远山和漫天白雪,伸出小胖手接下几颗雪花便会心满意足,然后又乖乖地让林叔抱进屋里,和他爹一样窝在小躺椅里烤火。

    有时候窝着窝着便睡着了,有时候窝着窝着睡不着,便会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爬起来,爬到他爹爹怀里,然后继续窝着窝着便睡着了。

    林琅觉得那时候的小家伙就像一只又乖又软的小猫咪一般,现在自然也乖,但是也淘气了许多,不过也是好事,在孙太医和系统的齐管下,越来越壮实的小胖崽,精力自然更加旺盛,也越发淘气。

    林琅打了一盆热水,替小家伙脱了湿掉的鞋袜,将他的小胖脚泡在热水,替他轻轻的搓揉,好让他的小胖脚快点暖和起来。

    本来想教训他一番,但方才心神一晃,想到他小时候的绵软小猫崽模样,又觉得他如今能淘气也是好事,又不忍心责怪他了。

    小胖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悄然无息度过一劫,只觉得小胖脚泡在热水里酥酥麻麻的,他爹又给他捏的很舒服,只是有些痒,在那忍不住一直“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林琅也不知小家伙傻乐个什么,但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

    小孩子的快乐总是那么的简单而又纯粹,就像大人的忧伤总是那么的突然而又莫名——

    林琅给他换了一身明黄色的干净棉衣,也是刘岐派人送过来的。都是小胖崽亲爹,他收起来是毫无心理压力,也省了他许多银子。如今他这俸禄,在这京城里也只能说维持生计罢了,除此之外,是想干啥都不行。好在吃穿养崽大头都不用愁了,他自是乐得能省则省。

    将小胖崽收拾干净,放在软榻上后,丢给他一本他自绘的儿童绘本,林琅便用小家伙泡脚的水,再兑了点热水,自己脱了鞋袜泡脚。

    热水覆过纤细白皙的双足,冒起层层热气,氤氲热气中,凝脂般的足影在清水里若隐若现,小拇指到脚背溜线的位置,有颗朱砂红痣,而这朱砂红痣,里面其实又有三颗朱砂小痣,在清浅热水里似乎随水影晃晃荡荡,惑人心神。

    但这朱砂痣的主人却是丁点也不关心自己这双玉足有多好看,只是冰凉的双脚被热水泡着觉得舒服极了,周身的寒气都像去了一层一般。

    泡了脚,换了件干燥的衣裳,他将小胖崽抱在怀里,边给小家伙讲故事、边教小家伙认字。

    小胖崽靠在自家爹爹怀里,高兴得摇头晃脑、晃来晃去。他最爱听爹爹讲故事了,故事里面有厉害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有流浪的小王子、有莲花童子哪吒······

    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能够上天入地、大闹天宫,还有七十二般变化,但他最羡慕的还是大圣能够到地府勾掉生死簿,他想着,若是哪天他也能把生死簿他爹爹的名字勾掉就好了,因为他爹爹就能永远陪着他了,就算他爹爹说他娘亲死后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他,但他一点也不想让爹爹变成星星——

    第45章 大理寺卿4

    第二天林琅被传话要求再到大理寺时, 他还有些惊讶,本以为自己都不需要去了。不过他也乐得配合,毕竟能得半日闲、多陪陪小胖崽, 他还是十分乐意的。

    他到时, 卢奎早早便在门口等着他,直接将他引到了一处房间。不过这房间比昨天的待遇好, 里面放了个火盆, 虽然烧的不是银丝炭, 烟味有些呛人, 但足够暖和,不至于坐一会就浑身僵透了。

    卢奎让他在案前坐下, 又给他倒了壶茶, 便让他稍等, 称自己有事先行失陪了。林琅有些奇怪,但也没作他想, 等了半晌,也没见人来,被室内热烘烘的暖气一熏, 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昨晚上小家伙睡到半夜,冷哼唧唧说自己腿疼, 大概又是生长痛了。林琅虽然困得很,还是将小家伙抱在怀里, 一边轻轻拍他的背,一边给他捏小胖腿。

    只要这般,小家伙便好受多了, 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但只要他一停下来, 小家伙又能哼哼唧唧醒来软软地说腿疼。林琅没法,只能一直给他轻轻揉着,整个晚上也没睡太好,这时候便有些犯困。

    迷糊中,听到门一声轻响,似乎有人进来了,脚步声很轻,轻得让人仿佛很容易又睡过去。这人好像坐在了书案对面,但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浓烈的睡意裹挟着林琅,让他在迷糊中想着,只要这人说话了,他一定努力醒过来。

    过了许久都没听到声响,他便又放任自己睡过去了。

    等再醒来时,都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大理寺卿秦笠正坐在对面,面前摆了一杯茶、一盘棋,此时正低头仿佛在研究棋盘。

    林琅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发现身前竟然盖了一条薄毯,也不知是小胖子卢奎还是这大理寺卿秦笠这般细心,但一瞧秦笠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他又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是谁也不可能是秦笠,应该是小胖子才是。

    但在大理寺的问讯室睡着,怎么说好像都有些不太妥当,颇有些不好意思道:“秦大人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秦笠只抬头瞅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研究棋盘,还煞有介事地在棋盘上落了一子,面上只是淡淡道:“无妨,索性无事,本官也乐得忙里偷闲,在此处下盘棋。”

    林琅只觉得气愤更尬了,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更尴尬的是,他发现秦笠面前虽然摆了一盘残局,但方才秦笠所下的位置,压根就是一处死穴!但凡稍微懂点棋局的人,都不会下在此处!

    他又看看秦笠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样,觉得自己方才竟然还猜测是秦笠给他盖的毯子,他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秀逗了!秦笠这人不可能给别人盖毯子,给人泼一瓢冰水大概才是这人的风格。

    秦笠若是知道林琅的想法,大概一口老血会闷在嗓子眼里,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很多年以后,他大概才会明白,自己和刘岐比,到底输在哪里。不过,他那时大概也会看透,也许自己是从最开始就看到了结局——

    林琅自是一无所知。在他的印象里,不管是之前还是后来再中状元,他和秦笠的交道都不多。以前在张大儒那,他不过呆了数月,那时秦笠已经入朝为官,只不过逢年过节或是张大儒生辰之类,两人才打过照面。

    后来他以林琅的身份回到京城后,除了上次对质御史台,这人好像站出来替他说了几句话,平日里几乎连打照面机会都不会有。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这么近距离和秦笠坐下来面对面交谈。不过这场合,秦笠是问话人,他是被问话的,多少有点被审视的味道——

    思及此,他不禁坐直身子,将身上的毯子叠好放在一旁,既然秦笠不说话,只能他来开场了,他还等着早早问完回家陪小胖崽呢——

    “不知秦大人今日传下官来想问什么?”

    秦笠面前并没有卷宗之类,闻言放下了手中棋子,执手坐在对面,一副正襟危坐模样道:“林大人与陆大人、范大人所作治国十策,里面有许多用语都未曾见过,为了确保不冤枉每一个人,这些细节自然需要都查清楚。”

    林琅点点头,觉得秦笠说得很有道理。里面涉及的一些现代词汇的确很多,自从苏醒了现代记忆后,这些现代词汇很自然地便进入了他脑袋,时不时便会冒出来,有时候自己都没注意到。

    写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要一个一个解释起来,那可真麻烦。像什么生产力、生产关系什么的,那都是马克思创造出来的词汇,让他一下子解释清楚,那可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林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叫作代沟,以前说三岁一代沟、年纪差什么的,那是没见识到什么叫作时代的代沟——只能说,幸好他之前没有苏醒现代记忆,也算这个时代的人,要不然这代沟可能更大。

    很快时间便到了未时,林琅还没有吃午饭,他见秦笠还有一直问下去的架势,不由道:“秦大人,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下官觉得也差不多了,你看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秦笠回神,瞧见林琅已经十分不耐了,便道:“既然如此,今日先到这,改日若有需要,再给林大人传话。”

    林琅应下,便又回家了。

    如此一直拖到天子交待时限的第七日,每天林琅都会接到大理寺传话,之后时间倒是越来越短,问完话后便回家了。

    刚开始下了两天雪,地上没铺多厚便放晴但地上雪还没化完,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这一波比之前的猛烈多了。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玻璃,小胖崽只能趴在窗边的缝隙处看外面的大学。小家伙倒是想不管不顾在雪地里撒欢,趁林琅不注意,“哒哒哒”都跑到门口了,还是被他爹一把抄起来抱了回去。

    不过小家伙也没闹,因为他爹爹说这次雪停后,肯定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化,到时候每天都可以让他出去玩半个时辰。

    林琅瞧小家伙那模样,知道没另一样东西吸引他,怕是不能够从窗户那边挪开眼了。那眼巴巴的模样实在好笑又可怜——

    不过,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懂这小胖崽呢?只是,没想到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第46章 小胖崽和冬日小火炉1

    林琅准备好炭火铜炉、早早片好的羊肉片、牛肉片、肉丸、鹌鹑蛋、火腿、白菜、萝卜之类, 往桌案上一摆,芝麻酱、韭菜花、芝麻、腐乳、葱姜蒜之类的酱料样样齐全,铜锅里的汤还没咕噜咕噜响, 小胖崽直接便从窗边挪开了目光, 乖巧地坐在了他爹爹旁边,激动地奶声奶气指挥道:“爹爹!爹爹!崽崽要多多的花生酱!要腐乳、香香的韭菜花!不要辣辣、不要辣辣!”

    说着已经激动得扑腾着两条小胖腿, 浑身像颗震颤停的小炮弹一样。

    即使如此, 小家伙还是乖乖地坐在旁边, 没有自己乱动一下。

    毕竟, 他记得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因为太急切自己想给自己弄口吃的时, 不小心被铜锅烫到了, 他爹爹生气之下, 直接让他站在墙边不准动,眼睁睁看完他爹爹把一锅肉都吃完了。

    这个惩罚的印象太深刻了, 所以很久很久之后,他再急切也不会自己乱动,自己不能吃, 只能看着爹爹吃流口水,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林琅拿了个小碗, 先给小胖崽调了蘸料,小半碗芝麻花生酱, 小家伙最爱了,一小块豆腐乳,一点醋、一点酱油, 他筷子试探着往葱花香菜碗那里捡,小胖崽急得“啊啊”直叫, 又是摆手又是弹腿,好久才捋直舌头道:“爹爹,不要香菜!不要香菜!”

    林琅装作才反应过来道:“哦,崽崽不吃香菜呀,香菜多好吃的呢——”

    小胖崽的小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一脸坚定道:“不吃!不吃!”

    林琅又将筷子放到葱花那,装作一本正经模样道:“那葱花来点吧,放在芝麻酱里很香哎——”

    小胖崽小胖脑袋又是一阵摇晃,“不要!不要!”

    林琅故技重施:“那辣子油呢?”

    小胖崽低下小胖脑袋,有点沧桑地叹气道:“哎,爹爹你怎么总是不记得,崽崽不吃香菜、不吃葱葱,不吃辣辣呢?——”

    林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小胖崽激灵地转过小脑袋盯着他,林琅迅速变得一本正经,也跟着似惆怅地叹了口气道:“哎,爹爹年纪大了,好多事情都容易忘记,崽崽不会生爹爹气吧?——”

    小胖崽一点也不计较道:“不会哒,崽崽才不会生爹爹气呢——”

    林琅背小家伙逗笑了,又道:“哎,等爹爹老了以后,还会忘记更多的事呢——”

    小胖崽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家爹爹的忧伤般,立马爬到林琅怀里,学着爹爹以往的样子,小胖手轻轻拍了拍爹爹的背道:“没事没事,爹爹,以后爹爹不记得了,崽崽告诉你就好了——”

    林琅突然觉得心脏又被小家伙击中了,又酸又暖的,眼眶都忍不住有些酸,觉得小家伙真是没白疼啊!

    他终于不逗小家伙了,将调制好的蘸料搅拌均匀,放在小胖崽面前,然后给自己调蘸料。他倒什么忌口都没有,葱花香菜辣子油都要加很多,还要加上蒜蓉汁,这样的蘸料蘸上羊肉片牛肉片,甭提多香了。

    调料调好,铜炉里的汤也煮沸了,羊肉片、牛肉片各烫了些,给小胖崽捡了点,给自己碗里也捡了点,还没吃到嘴里呢,便听到木门吱呀被推开的声音。

    一大一小抬头,瞧见进门的竟是天子刘岐。林琅还没反应过来,小胖崽就已经高兴地爬下软榻,踢拉着小棉鞋“哒哒哒”地跑到刘岐跟前,像模像样地捏着小胖手弯腰行了个礼,奶声奶气道:“陛下万福!”

    不等刘岐回答,他便亲亲热热地牵起刘岐的手,将他拉到小铜炉面前道:“陛下,你总算来啦!崽崽请你吃火锅!”

    说着让刘岐坐到他们对面,自己又爬到软榻上乖乖坐好。

    林琅还一脸懵逼,心里还有点点酸,暗道自己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养大的崽,如今这般亲近刘岐,就像是被好不容易种了树,结果白被人捡了果实一般。

    他才准备起身给刘岐行礼,刘岐似是瞧出了他的疑惑,拦住他并解释道:“小家伙说你煮的铜炉火锅可好吃了,让鸣剑传信给朕,请朕来吃火锅。”

    林琅看看刘岐,又看看小胖崽,内心震惊于小家伙的骚操作,但又颇哭笑不得。小胖崽还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了不得的事,仰着小脑袋,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大大的笑,像是在等待他爹爹的表扬一般。

    林琅捏了捏他的小胖脸蛋,又是气又是笑道:“你可真是行啊——”

    刘岐见着,眼里带着笑意,面上却是假装道:“莫非子玉不欢迎朕?若是如此,那朕便回宫好了——”这般说着,刘岐语气里甚至隐隐带着点难过,但身体却是未挪动分毫。

    单纯的小家伙哪里知道大人的套路,见状却是真情实感的急了,小奶音急吼吼道:“陛下,我和爹爹可欢迎你呢!你别肘!”

    又对林琅道:“爹爹,陛下请崽崽吃了辣么多好吃的!咱们也请陛下吃火锅好不好?!”

    林琅瞧小家伙都急了,摸了摸小家伙柔软的发顶道:“爹爹以前教过你,来而不往非礼也——以前陛下请崽崽吃过那么多好吃的,崽崽请陛下吃火锅,崽崽做得很好!”

    小胖崽听到爹爹表扬他,脸上顿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林琅紧接着又道:“不过呢,爹爹是不是教过你,小孩子要诚实?”

    “你要请陛下吃火锅,就应该提前告诉爹爹,这样爹爹就可以准备更多好吃的,现在呢,爹爹不知道,只准备了爹爹和崽崽的肉肉,现在陛下来了,肉肉不够,那就只能把崽崽的肉肉分给陛下吃咯——”

    小胖崽闻言顿时如遭霜打的茄子,然后一脸悲痛下决心,边将自己碗里的肉夹起来递给刘岐,边带着点小哭音道:“那、那崽崽就把自己的肉肉分给陛下吃吧——只、只要陛下下次再请崽崽吃好吃的就好了。”

    一大一小就那么看着刘岐,刘岐虽然有点嫌弃小胖崽碗里的食物,但是又不忍心拒绝一个小家伙单纯的好意,于是便拿着碗碟接了过来。

    林琅又道:“还有啊,崽崽要记得,以后想吃就是想吃,不想吃就是不想吃,都要直接说出来,可不要嘴上说着不吃,身体却赖在这不肯走——”

    小胖崽歪着脑袋,小胖手抓了抓头发,一脸问号地看着自家爹爹,好像压根没听明白自家爹爹说的什么意思,非常诚实问道:“爹爹,崽崽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一直很诚实啊?”

    林琅摸了摸他脑袋道:“嗯,崽崽做的很好,以后都要这样哦——”

    莫名被点到的刘岐不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暗道也不用这般含沙射影怼他吧,他不过就是来蹭顿小火锅罢了——

    第47章 小胖崽和冬日小火炉2

    窗外北风呼啸, 不时有风雪拍打窗牖的声音,丝丝寒气从缝隙中透进来,又迅速溶解在小火炉的热气和一室温暖中。

    风雨中窝在自己的小被窝里睡觉, 冬雪里守在小铜炉边煮火锅、围着小火炉烤火, 便是让林琅觉得很满足很幸福的事。

    很简单,也很普通, 也很容易被人忽视, 其实温暖的美好总是来自寒冷的侵袭, 宁静的美好总来自风雨的动荡。不知风雨的动荡, 如何懂得宁静的珍贵,不知寒冷的困苦, 如何懂得温暖的美好——

    林琅给刘岐调制蘸料, 将各种调料调在一起, 红红绿绿诱人食欲的颜色、鲜香辛辣引人入胜的味道,蘸上烫好的肉片蔬菜, 他觉得是个很满足的过程。

    不过,给刘岐调制调料是例外,无他, 只因才放了小半碗芝麻酱,才伸向葱花时, 刘岐淡淡的声音道:“不吃葱!”

    伸向香菜时,刘岐带这些嫌恶的声音道:“不吃香菜!”

    伸向蒜泥时, 刘岐微微转开了头,眼神里更加排斥道:“不吃蒜!”

    此时林琅已经忍无可忍,觉得怎这么事多!狠狠将筷子戳向辣子油, 刘岐眼神有些闪烁,也不知是妥协还是如何, 气势弱了些道:“一点点——”

    林琅觉得无趣极了,将这份在他看来甚为寡淡的蘸料,不怎么客气地塞到了刘岐面前。

    一旁的小胖崽却拍着小胖手欢快道:“陛下!你和崽崽一样哎!崽崽也不爱吃葱葱、辣辣、香菜!”小家伙有种找到志同道合的惊喜感,毕竟,他爹爹都爱吃,他一度怀疑是自己的问题,但是又实在无法接受。

    不过,刘岐明显不怎么领小家伙的情,他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小家伙的蘸料碗,又看了看自己的,强自挽尊道:“不一样,朕能吃辣子油!”他堂堂九五至尊,怎可能和一个三岁小儿吃一样的蘸料!

    小胖崽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刘岐的,好像的确如此,不过他小胖手大气地一挥道:“没关系,陛下和崽崽差不多啦——”

    刘岐有些郁卒,还想说什么,林琅给小胖崽夹了一大筷子肉,又给刘岐夹了一打筷子肉,看似训斥小家伙道:“怎么话这么多?!不想吃肉了?!”

    又淡淡瞅了刘岐一眼道:”“吃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小胖崽也没听太清,小胖脸已经埋在碗里欢实地吃起来。

    刘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也尝了尝味道,真心赞道:“很好吃——”

    小胖崽听到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嘴里还塞着肉含糊不清道:“崽、崽崽就说爹、爹爹做的小火锅超好吃啦!”热情的小家伙自是将自己认为最好吃的来款待刘岐。

    林琅瞧他那小模样,怜爱的教训道:“爹爹教过你,吃东西不能说话,呛到嗓子了怎么办?!”

    小家伙立马住了嘴,将碗里的肉吃完后,然后又立马递到林琅跟前,欢快道:“爹爹,肉肉!还要肉肉!”

    林琅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再夹了一筷子肉。

    小家伙眉头都皱起来了,看看碗里的青菜,又看看肉,自以为偷偷摸摸地想将碗里的青菜挑出来。

    林琅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道:“挑出来的话,就不用吃肉肉了哦——”

    小胖崽只能悲愤地委曲求全,将碗里的肉肉解决后,再艰难地对付青菜。

    等他好不容易解决完时,发现刘岐碗里全是肉,丁点青菜都无,他一脸不服道:“爹爹!为什么陛下不用吃青菜?!”

    林琅看了一眼,直接又给刘岐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然后看着小家伙道:“陛下也要吃青菜——”

    刘岐一脸抗拒,但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自然不能像小家伙一样,他捡起青菜,偷偷摸摸想放到一边,抬头却发现一大一小直直看着他的眼神,无法,只得捡起来痛苦地吃了。

    小家伙心满意足了,终于有人像他一样,不喜欢吃青菜,却要被爹爹逼着吃青菜!他感到更快活了!

    吃完一轮,林琅又下了许多肉和菜进去,他喝了口茶道:“陛下,今日怎么得空出宫了?”

    刘岐只是幽幽地看着他,“林爱卿已经七天没来上值了——”

    林琅装作一脸恍然道:“啊,时间过得这么快?!秦大人已经将事情调查清楚呈给陛下了吧?!”

    刘岐眼神越发幽怨了,看着林琅就像看这个负心汉般,他在宫中度日如年,没想到这人在家中逍遥快活,还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更过分的是,现在还想转移话题!

    他也喝了口茶,淡淡道:“看样子,林爱卿已经乐不思蜀,不知今夕何夕了啊?——”

    林琅:

    他无语地看着刘岐,觉得这人好生没有道理,正常人哪个爱上值啊?!不是为了那点能量值和那点银子,他想上值吗?!

    不过好在上值效果是杠杠的,刘岐如今比以前勤政多了,能量值每日也在稳定上涨,虽然不多,像上次那种猛然增长的时候很少,但也是一定强心剂啊!

    小铜炉里的肉和菜又煮好了,咕噜咕噜地冒着香气,恰到好处地缓解了林琅不想答话、一室静谧的尴尬——

    林琅又卖力地给小胖崽夹菜,时不时也给刘岐夹许多,让他少说那么多给他添堵的话。

    刘岐虽然看出了他不想理会他一腔幽怨的心思,但也很受用这待遇,一时就连碗里的青菜都觉得很香,一点也不排斥了。

    只要是林琅夹的,什么都好吃!正这么想着,刘岐面色突然凝滞,忍不住皱了皱眉,实在是忍不了嘴里的味道,将东西吐出来时,才发现是整整一块姜!他方才整个人飘飘然的,完全都没有注意到!

    林琅瞧他模样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自是知道刘岐讨厌吃姜,方才就是故意捉弄他的。瞧这人果然上当,那模样和小胖崽差不多,自是乐不可支。

    刘岐看着他,眼神本来还有些幽怨,可瞧这人笑得这么开心,还、还这么好看,他突然觉得,自己吃块姜压根算不了什么!只要林琅能一直对着他这么笑,他能一直吃姜!

    不过那自是压根不可能的,这种事嘛,逗了一次猝不及防很可乐,再次三次故意为之就没意思了。

    等林琅笑完,看到刘岐看着他发呆时,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纵容和一点宠溺,还有一点迷恋,他不禁有些脸红,也埋头,从铜锅里捡了几片菌子,装作认真地吃起来——

    第48章 小胖崽和冬日小火炉3

    林琅觉得自己心脏跳得有些快, 明显很不对劲。明明在他还是宁墨的时候,刘岐这厮哪里这么会!压根看都不敢多看他几眼,更别说这种涵义复杂、似是宠溺似是纵容又似是嗔怨的眼神, 总让他忍不住反思自己, 是不是他哪里又做得过分了,又让这人伤心难过了?——

    人非草木, 曾经的刘岐待他多么好, 后来的刘岐因为他的死讯多么的难过, 他都历历在目, 比谁都清楚——

    他又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相反, 他比大多数男子要更加有共情心, 尤其有了小家伙后, 他比以往情绪更加敏感了,看到活泼可爱的小孩子会忍不住想到小胖崽, 心里便不由涌出一股喜爱之情,看到路边抱着小孩子拼命讨生计的母亲也忍不住心生感慨。

    他看着刘岐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哐哐撞大墙,他心里自是许多触动, 总心有不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

    有时候又宽慰自己, 他历经生死,一个人好不容易将小家伙生下来又养到这么大, 他在这世上对不起谁,也不会对不起刘岐!因而,种种矛盾的情绪总在心中博弈, 让他现在再看刘岐,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尤其, 刘岐现在哪还是以前那个情窦初开生涩的毛头小子,看他的眼神比以前大胆多了,带着审视和克制的迷恋撩拨,让他时不时会忍不住有些脸红心跳。

    林琅低着头,装作很认真地吃着碗里的松茸、羊肚菌、竹荪之类的山菌,吃着吃着思绪终于又回来了,觉得这烫过羊肉、牛肉的烫过,再煮些山菌,吃着可真香呐!

    不像小胖崽,他更觉得小火锅的肉汤煮山菌更好吃,山菌本身的鲜味和肉汤的鲜味完美融合,再加上蘸料的鲜香辛辣,真真是绝了——

    只可惜他胃口小,本来吃肉和素菜便已经有七八分饱了,等到捡到碗里的山菌吃完,已经是撑得十分饱了,再丁点也不能塞下去。

    再看小胖崽,虽然能吃,但是到底还小,吃到现在吃了许多肉,已经肚皮滚圆,还想让林琅给夹肉,被林琅无情地拒绝了。

    等到父子俩再也吃不下,肉和菜还剩下许多,林琅本还觉得有些可惜,没想到刘岐在对面一盘一盘的下菜,蘸料吃完也自己又重新兑了好几碗,愣是一个人将剩下的所有菜都解决了,看得林琅和小胖崽瞠目结舌!

    小胖崽还特别捧场,伸出小手指比了个大大的“赞”,一脸真心实意地崇拜道:“陛下,你可真厉害!”

    刘岐对小胖崽的捧场特别受用,漱了漱口、擦了擦嘴,还装作谦虚道:“还行吧——”

    林琅瞧他那模样就有些忍不住戳穿道:“平日里陛下也不见食量这般大,今日真是让臣见识到了——”

    刘岐一脸也不害羞道:“御膳房那些御厨做的,怎能和林爱卿做的相比!这铜炉小火锅,可是朕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了!”

    林琅隐隐又有脸颊发烫的趋势,小胖崽还在一边起哄道:“就是,就是!崽崽也觉得爹爹做的小火锅最好吃了!不过爹爹做的红烧猪蹄、糖醋排骨、糖醋鱼也很好吃啦!嗯,嗯嗯,陛下的樱桃肉、烧鹿筋、那个黄色的汤汤,崽崽也很爱吃啦!”

    林琅瞅了瞅自家崽,看不出来自家小崽子还是个端水大师呢——

    刘岐却是听懂了,非常上道道:“只要你进宫,想吃什么,朕命御厨做便是了。”

    小胖崽吃得太饱,已经蹦跶不动了,直接仰躺在软榻上,摸着自己滚圆的小肚皮道:“陛下真好!陛下以后常来呀,爹爹做的好多好吃的,你还没吃到呢——”

    林琅:得,小家伙真是替他都安排上了,还真是坑爹的一把好手呢——

    侍女将吃完的铜炉小火锅一应物事撤下,净手 漱口后,便围着小火炉坐了。

    这侍女也是刘岐送来的,样貌老实、手脚麻利,平日屋内一应琐事都包干了,让林琅省心不少。

    若是最开始,林琅怕是还觉得不太合适,但自从太后那么一番闹腾后,朝廷上下和京城百姓,各个脑补的都是一出又一出,比这夸张百倍千倍。再加上鸣剑和止戈两个都跟在小胖崽身边多久了,侍女什么的,林琅也不以为意了。

    小胖崽吃饱了便犯困,倒在榻上拱来拱去爬到他爹爹怀里就想睡去,林琅担心吃饱就睡对身体不太好,应是把他揪起来和他玩了会游戏。

    小家伙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愣是撑了足足小片刻,林琅才让他躺在榻上睡觉。转眼小家伙便睡熟了,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的睫毛闭上后又密又长,看着粉雕玉琢,怎么看怎么可爱——

    林琅觉得对着小胖崽的睡颜都能看好久,一颗老父亲的慈爱之心都快泛滥。

    刘岐在对面假装咳嗽几声刷刷自己的存在感,好不容易吸引了林琅一瞬的注意力道:“秦笠已经将事情查清楚了,明天林爱卿就能来上值了吧?”

    林琅眼神带着一点不满道:“陛下忘了,明天是休沐——”

    刘岐面上有丝不自然道:“朕记错了,休沐过后来上值——”

    林琅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在家带崽比每日到紫宸殿上值有趣多了,但能量值要紧,不想去也得去上值。

    刘岐又道:“听说这几日,秦笠每天都传你过去问话?”

    林琅没听出刘岐的话外音,只是一脸疑惑道:“不是陛下让臣几个都要配合吗?秦大人对治国十策里许多细节都有疑惑,自然得问臣。”

    刘岐见林琅完全没意识到的模样,心里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无奈。照林琅这迟钝模样,秦笠那厮就算有点心思,以他的性格,怕是一百年也没法让这人明白过来。

    但即使如此,一想到他看上的人,被别人觊觎,他心里便很不爽!要不是秦笠这厮还有点能耐,性格也比较正直,他真想让人直接回家种红薯——

    既然林琅完全没意识到,刘岐自然不会替秦笠作佳怡,便使了点小心机道:“秦爱卿便是如此,为了查清原委,一向十分慎之又慎,自是要问得再细不过,倒是惹你烦了——”

    林琅完全没意识到,一本正经道:“秦大人身为大理寺卿,向来断的都是大案要案,涉及百姓性命之事,自是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成功让林琅完全以为秦笠只是一心为公,刘岐很满意,便道:“不说他了,近来马将军从边关呈奏折过来,说边关互市贸易兴盛,仅仅小半年,便足足有百万两白银之利,说要尽数献与朕,你怎么看?——”

    第49章 小胖崽和冬日小火炉4

    林琅也有些撑了, 一手撑着书案,一手轻轻摸着小胖崽的背,泛着困意忍不住小鸡啄米。听得刘岐说边关互市仅小半年便有一百万两白银税赋, 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立刻醒神了几分,暗道这也太能挣钱了吧!难怪在现代, 无论哪个国家海关都是重要关口, 关税也是重要收入!

    他思忖一番道:“这自是好事, 来年在并州、凉州再开几个关口, 陛下私库能赚更多银子——”

    “不过今次这一百万两,陛下自是不能全纳进私库, 先要留出十分之一左右, 用作边市基础设施诸如道路、场地、人员、秩序维护之类建设, 再要划拨一部分用作犒赏边关将士以资军费,再给边市所在郡县划拨一部分以造福百姓。”

    刘岐不禁皱紧了眉, 有些不满道:“照林爱卿说法,那这一百万两还能有多少剩下来到朕的私库?”

    林琅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道:“陛下乃天下九五至尊,吃穿用度无不极尽奢华, 从来也不缺银子,陛下又想要这银子作甚?!这些银子以陛下名义用来造福百姓、修缮边市、犒赏将士, 边关百姓无一不对陛下感恩戴德,不是更有意义吗?!”

    刘岐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又觉得林琅好像说得很有道理。

    林瞧瞧他被说动的模样,又添乱一把火道:“陛下难道缺这点银子吗?”

    身为天子,更重要的是身为男子, 怎么可以在心上人面前说自己缺银子呢?!

    他立马摇了摇头道:“不缺!自然不缺!”

    林琅眼神里带着点得意道:“那不就得了?!陛下不缺这个银子,边关百姓和将士可是缺得很——”

    刘岐咂摸出些许味道出来, 道:“哎——这不对劲啊,当初可是林爱卿你说的能留一部分银子到私库,朕才答应让马艾开关互市的。如今有了好处,你倒让朕故作大方不沾分毫?”

    林琅赶紧打蛇随棍上道:“这是陛下自己高风亮节!不过这才开始,以后陛下也不能白替朝廷作了嫁衣裳。”

    “朝廷之前不愿意开关互市,如今马将军将边市做得这般好,到时候朝廷自要舔着脸来分一杯羹。今年头一年,陛下高风亮节定了规矩,往后朝廷和边关都不敢不遵守,但以后该是陛下的那一分,还得给陛下。朝廷不敢作这个决定,那便该将这分好处给陛下。”

    更重要的是,日后薛游势力壮大起来,皇帝也得有足够的底牌和筹码才行,当然,这些是没法和刘岐说的——

    林琅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刘岐眼下还真不是很在乎这些银两,便也就按照林琅意思办了。之后边关将士和百姓对天子如何感恩戴德,马艾更是对刘岐死心塌地、惟马首是瞻,更是后话——

    此时,林琅脑海内的001系统面板上现出一段文字,描写的是原书中,因刘岐不问朝政,边关互市没能过明面,不仅让薛游钻了漏子、赚得盆满钵满,更让边关将士吃穿用度都很紧张。

    后来苍玄各地频发天灾、国库紧张,朝廷只能削减边关军费,将士军器及粮草物资匮乏,胡人又伺机来犯,将士不知死伤多少。薛游趁此交好马艾,支援了许多粮草物资,让马艾和边关将士度过了难关。因而在薛游后来和刘岐的争斗中,马艾没有站出来支持天子,而是保持了沉默,对薛游最后的获胜起了重要作用。

    不过这段文字显示出来后,便慢慢消失了。001系统音响起来:“恭喜宿主,扭转原书关键剧情,奖励能量值5000!请宿主再接再厉哦!——”

    林琅蓦然一惊,先是因系统这大方手笔高兴极了!5000能量值啊!够他小胖崽好好霍霍一阵了!这种本来小命时时刻刻在生死边缘横跳,需要小心苟命时,突然天降横财,一下子续了好久时长,如何不让人心喜!

    可等反应过来时,林琅不禁就怒了!这坑爹系统,压根就没说这边关互市还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他不过顺势而为而已,也不算怎么费心费力!到了才给他说这遭对后续剧情影响多大,文字慢慢消失了,也代表着之后不会发生这段剧情了!这TM不是坑爹吗!

    但是系统对于林琅的指责一点也不为所动道:“001也没法提前将任务和剧情走向告诉宿主呢,否则会被小世界规则察觉,然后宿主抹杀掉哦——”

    林琅:······算你狠!

    偏生这系统还得了便宜又卖乖道:“宿主不觉得这跟开盲盒一样,非常的惊喜刺激吗?!”

    林琅:······真想爆粗口!

    虽然系统很狗,但好歹能量值给的足够多,林琅也就懒得和它计较了。

    上值后,秦笠将治国十策一事在朝堂之上条理清晰地一一陈述,大臣无有不服。通过这段时日的沉淀,朝廷百官对此事从最开始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早转为了如今的果然如此,只是有些年纪大的老臣不免还是忍不住觉得可惜可叹。

    又加上马艾奏折到了朝廷,皇帝按照林琅的意思将这边关互市所得的税赋作了分配,顺道对之后的也进行了安排。因为天子高风亮节之举,且都是为边关将士百姓考虑,朝廷上下无有不服,边关百姓将士莫不感恩戴德。

    朝堂之上,天子又提了几句,边关互市之策少不了林琅的出谋划策,再加上治国十策主要也是由林琅主导,便擢升林琅为从五品翰林侍讲、特令其可上朝听政,擢升范仲为从六品吏部员外郎,擢升陆季为从六品大理寺主簿。而袁掌院则贬为庶人,令其告老还乡,翰林院一干闲杂人等也应处皆处。

    朝廷上下虽多心有不服,但因治国十策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天下百姓无不交口称赞并抱有极大期待,以此提拔林琅三人,也不是说不过去。而袁掌院在翰林院带了一辈子,本是三品清贵的翰林院大学士,天子也毫不顾忌直接贬为庶人,也令不少人心存忌惮,不敢再轻易跳出来。

    第50章 小胖崽和大雪人1

    这次的雪持续下了小半个月, 可把小家伙给高兴坏了,无他,只因院子、围墙、屋顶、门扉、树枝上的雪堆了厚厚一层, 他和鸣剑、止戈两个堆了个大大的雪人!

    当然, 主要是鸣剑、止戈两人在那里堆,小胖崽在旁边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 一会儿给两人递上一捧雪, 一会儿去找秋荷、冬草两位姑姑寻胡萝卜、寻黑纽扣给雪人当眼睛和鼻子, 嗯, 还要片下的胡萝卜片,给雪人当嘴巴。秋荷、冬草便是刘岐送过来的两个宫女, 主要是打理屋内的杂事、照顾林琅和小胖崽的生活起居。

    小家伙又怕大雪人冷到, 还去找了自己的小帽子小围巾, 要给大雪人戴上。林琅回来后瞧见,哭笑不得道:“雪人本来就是雪堆的, 它还会怕冷吗?若是你把它弄暖和了,它化了怎么办?!”

    小胖崽一拍小胖脑袋,恍然大悟道:“对哦!大雪人都是雪做的, 怎么会怕冷呢!”说着就想爬到大雪人身上把自己的帽子和围巾拿下来。

    林琅连忙一把揪住他,瞧他在雪上爬来爬去就觉得冷得慌, 怕他给冻着了。不过如今,小胖崽每天白天和鸣剑、止戈玩耍, 运动量大了很多,而且小家伙自从发现鸣剑身手很好后,每天就缠着鸣剑, 想让他教他武艺。

    鸣剑给林琅说后,林琅觉得这样也不错, 让小家伙学点武艺,既能防身,还能健体,更别说鸣剑还是宫内数一数二的高手,让鸣剑来教小家伙,自是再好不过。

    自此,每天早上起来,小胖崽都要跟着鸣剑先蹲片刻钟马步,再练一会简单的拳脚。他现在年纪还小,强度自不能很大,主要还是强身健体的作用。

    林琅刚开始还以为小家伙是三分钟热度,如今天气这么冷,几天新鲜劲过去后,便会打滚撒娇不肯练,鸣剑和止戈也是如此作想。没办法,小家伙肉乎乎胖嘟嘟的,如今就比他们小腿高点,连大腿才勉强够着,是真真的小萝卜头,平日里又最爱撒娇不过,对着林琅和刘岐不用说了,对着鸣剑、止戈、秋荷、冬草几个,也最擅拿出惯用的撒娇大法,而且自是百试百灵,没人能抵挡得住。

    就这么一个软乎乎、爱撒娇的小家伙,谁指望他能吃得了这个苦呢,除了他自己要求,也没人忍心让他吃这个苦!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小家伙,却硬是自己坚持了下来。一日、两日、三日,直到某天休沐,林琅看见小家伙蹲马步蹲得满脸通红发汗,等到一身拳脚练下来,已经像个才打开蒸笼冒着热气的小圆馒头,心疼地将他拉倒怀里,边替他擦汗边道:“现在天气这么冷,瞧你小脸冻得通红,要不还是等到开春暖和点再练吧?而且你现在还小呢,以后练也不迟——”

    小家伙一脸坚决、奶声奶气道:“不,一点也不累呢,鸣剑师父说练武艺就要每天都要练,今天练了明天不练是不行的,现在不练等到春天再练也是不行的——”

    鸣剑默默隐身,想当自己不存在,压根不想背这个锅。他就是习惯性说出来罢了,以前他们练武时从小便是这般要求,不过小家伙还小,他们也不是非要小家伙这时候开始。

    林琅自不会怪罪鸣剑,只是很惊叹于小家伙的毅力,不禁问道:“崽崽为什么这么想练武呢?崽崽还小,以后长大了也不晚呢——”

    小家伙握着粉嫩的小肉拳一本正经道:“崽崽要练好武艺,这样以后坏银就不能欺负爹爹啦!而且练好武艺,身体棒棒,崽崽就不会着凉,爹爹就不用担心啦!”

    林琅只觉连中两颗小红心,心里酸软得无以复加,用力地将小家伙抱在怀里揉来揉去,觉得这小家伙怎么能如此贴心!他、他真是两辈子修来的福气!所以上苍才恩赐他这么个小天使!他忍不住将脸埋在小家伙柔柔的小脖子里,又用力地揉了揉他小脑袋毛茸茸的小卷发,克制又克制,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态。

    小家伙察觉到自家爹爹有些不对劲,但也不是很明白,只能学着他爹爹的模样,小胖手轻轻拍了拍他爹爹道:“崽崽一点都不累的啦,爹爹不要难过哦——”

    林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那么点子感伤,被小胖崽这么一打岔,顿时不知道飞哪去了。

    如今家里人变多了,以前的小院子便有些挤了。林琅被升为从五品翰林侍讲后,刘岐本想再赐给他一座大些的院子,但被他拒绝了。

    一来是这宅子住了些时日,他和小胖崽都住惯了。小胖崽还格外喜欢院子里的大槐树,以前还将大槐树当作玩伴,现在虽然有了鸣剑止戈几个,他也还是格外喜欢自己的旧玩伴呢。

    再来他在朝中就已经够惹人眼红了,短短时间便从从六品翰林修撰升到从五品翰林侍讲,旁人不知道到这个位置要熬多少个年头,更别说他一直跟在天子身边,被天子青眼相待,更是让不少人嫉妒。

    这宅子本来就是御赐的,再给他赐座大宅子,就更刷存在感了。他还想过点安生日子呢——

    刘岐见他态度坚决,便也没再想着赐座大宅子,而是命鸣剑、秋荷几个操持,直接将左右后面的院子都买了下来,一通改造后,同样变得宽敞许多,以后再住许多人也不会嫌挤。

    林琅发现后,便也随他去了,只要不显眼、不麻烦,他都是既来之、则安之。

    苍玄王朝本是京官五品以上官员才须上朝,但上次刘岐特令他可以上朝听政。这看似是个恩典,林琅实则叫苦不迭。如今大冬天的,天亮得迟,每天不到卯时就要起来,天黑黢黢的还冻得厉害,再到朝堂上站那么几个时辰,听那些大臣跟菜市场的大爷大婶们一样吵来吵去,散朝时觉得自己脑瓜仁都生疼。

    这上朝就占据了上午大半时间,该整理的奏折同样还要整理,一直到下午过一半,才能让刘岐将奏折批完。好在起居注倒是不用抄了,但抄起居注不用费脑,还能看刘岐近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他觉得还很有趣,本也是当放松,不用抄还有点可惜。

    再等到一天下值回到家,他觉得比以前可累多了,基本上瘫在软榻上就不想动。但还得带娃,好在小胖崽很乖,抱在怀里肉肉软软的挺能解压去乏。

    一段时间后,林琅肉眼可见的瘦了些,刘岐有些心疼,劝他道:“朕说的是你可上朝参政,但平日里无甚要事的时候,就不用上朝了,也不用起那么早了。”

    林琅没甚好气道:“如今臣被朝廷那么多眼睛盯着,陛下这么大的恩典,臣还敢不上朝,怕不是又得被多少人惦记——”他倒是不怕,只是嫌麻烦,更重要的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哪能保证自己什么时候都能做到万无一失呢——

    不过很快,林琅就会发现,这些时日都算好的了,他哪知还有更大的考验等待着他——

    第51章 小胖崽和大雪人2

    之前001系统发放奖励的时候, 便提到苍玄各地发生天灾,国库银两紧张,因而压缩了给边关军的军费, 从而让薛游钻了空子, 交好了边关军。

    当时林琅只是更多的庆幸,幸好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 让刘岐同意了边关互市, 极大改善了边境状况, 躲过了这一遭。他以为这天灾会随这剧情的消失而一起消失, 或者就算发生,也不会这么早发生, 毕竟, 刘岐与薛游斗争的爆发在多年后, 并没有交待天灾的具体时间。

    但没想到,从冬月末开始, 也就是大雪放晴过后,苍玄各地急奏报来,黄河以北大半地方都遭受了雪灾, 房屋倒塌不计其数,百姓死伤无数。幸存的在原籍难以生存, 不少人南下,向京城涌来。

    为了这事, 朝堂上天天吵得跟成百上千只鸡笼一般,刘岐都快烦死了。

    以王相为首的朝臣觉得朝廷应该颁发命令,让各地州郡将流民限于原籍, 若有逃出原籍者,以重刑处之。

    而以右相李寒松为首的朝臣则觉得, 百姓遭受百年来罕见的雪灾,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已经天可怜见;他们身为朝廷大臣,食百姓之食、衣百姓之衣,何可再此关头还相欺,实罔为朝廷父母官。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不敢说,让流民涌入京畿之地乃至京城,天子脚下,到时候流民聚集引发□□,谁又能担得起这个干系。

    王相一派便道,百姓遭此天灾,他们自也不忍见到,但如今事已至此,若是放任不管,任由流民进京,到时候如何安置流民,这些流民劫掠作恶又怎么办?!

    李相一派便道,朝廷自不能放任不管,想法子安置这些流民便是。

    但如何安置这些流民,双方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毫不相让!

    每到这时,两派大臣信任的老眼便会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希望皇帝能给他们拿个意见。这时候,他们把自己的意见都充分表达了,若是皇帝支持哪派,他们虽有不服,但是皇帝便是最高决策者,身为大臣对天子的忠诚度会让他们无条件服从。

    但近些年来,刘岐不理朝政,朝都很少上,自更不会替他们拿什么意见。这么长时间以来,两派由于政见不同,早不知积累下多少矛盾。

    如今好不容易刘岐要理政了,这一个个的老臣,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与他们的年纪和老奸巨猾的城府不符的清澈信任。

    刘岐头都是大的,见状直接道:“林爱卿怎么看?”

    林琅觉得刘岐这也太坑了些,自己不拿意见,这个当口让他站出来。他这人微言轻的身份,说啥都不合适,提的意见可行吧,多少大臣会觉得他爱现、碍了他们眼,提的意见不行吧,多少人会觉得以他新科状元郎的身份就这?!凭这天子还这般宠信他,说不是以色惑君,谁信?!

    但是事关百姓生死,干系重大!甭说这些人怎么看并不重要,怎么做也不会让他们高兴,就算真有什么利害,在百姓生死面前,他也得直言利害。

    他站出来道:“臣以为,将百姓限在原籍,对逃出原籍的重刑处之,不妥。”他已经很克制了,说得很委婉了,这哪只叫不妥,这简直就是馊主意!

    “百年难得一见的雪灾,已经让百姓遭受了如此沉重的苦难,他们许多人房屋倒塌、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而朝廷竟还想让他们困于原地、坐以待毙,你们如何忍心?”

    朝中多数大臣到底是科举出身,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兼济天下的道理,被林琅这么一说,不少人都垂下了头,暗暗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惭。

    当然,也有些脸皮厚的,不仅没感到惭愧,反而站出来振振有理道:“林大人此言差矣,吾等让百姓在原地留守,并非让他们困于原地、坐以待毙。”

    “苍玄各州郡都有屯粮,朝廷亦会派遣军队和粮食支援,定能帮助受灾各地的百姓熬过雪灾。待雪灾过后,便能恢复耕作,假以时日,各地百姓自能恢复正常生活。”

    林琅瞧了这人一眼,原来是户部侍郎黄文崇,不禁冷哼一声道:“黄侍郎会不会太天真了些,若是各州郡有足够的粮食发放,这些流民还会千里迢迢往京城寻活路?”

    “再说朝廷支援,等在座诸位大臣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援助的粮食到百姓手上,恐怕雪都化完、春天的花都开了——”

    黄文崇被林琅毫不留情面地抢白一番,自是气得够呛,脸上一片青一片红。他知道林琅说的是事实,一时想不出辩驳的理由,但倒不忘记下眼药道:“呵,林大人这意思,一会说朝廷诸位大臣不将百姓生死放在心上,一会又道诸位大臣无能,连迅速派遣支援的事都做不到?!”

    朝廷不少大臣,尤其是王相一派,不禁皱紧了眉。

    林琅道:“这话可是黄侍郎说的,下官可未曾有这意思——”

    黄文崇指着林琅气个仰倒,恨声道:“既如此,那林大人又能有什么好法子?!”他说这话可不是给林琅表现的机会,只是真心以为林琅只会说大话,他只想让这人出丑,然后给他们攻讦的机会。

    林琅也不想和他多扯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时间很宝贵,能早一时半会,朝廷拿出章程,到时候也能能更早地给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提供帮助。

    他上前朝御座方向拱了拱手,一脸严肃认真道:“臣以为,当前最紧要的,乃有三件事。一是就近派驻守军队到雪灾最严重的幽州、代郡、凉州等地,帮助当地郡县救助灾民;二是派遣钦差,到各地监察赈灾粮食物资发放一等事宜;三是给灾民自由选择,可以留在原籍,官府提供口粮和春种,但来年收成后要还一半,也可以自由迁徙,各地州郡不能阻拦,到京城沿途设施粥点。”

    年事颇高,一直没怎么说话,都是由旁人代言的王相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道:“你、你、你这简直就是胡闹!不仅不阻止流民来京城,你这压根就是把流民往京城方向引!”

    第52章 小胖崽和大雪人3

    王相出身于世家大族, 曾也是状元及第出身,在朝廷为官数十载,还出任多个重要州郡郡守, 门生故吏无数。他站出来对着林琅一顿指责, 朝廷大多数人便跟着变了方向,只觉得这林琅不知天高地厚, 自以为有天子宠信便如此肆意妄为。他们倒要瞧瞧, 在王相跟前, 林琅还能蹦跶到几时。

    王相到底经得多, 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立马恢复淡定, 老阴阳人道:“呵, 到时候这些流民都到京城, 林大人负责安置?若是生出乱子,林大人负责?”

    林琅道:“下官自有法子安置这些流民, 若是出了乱子,下官自会负责。”

    王相嗤笑道:“就凭林大人你?!口说无凭,京城百姓安危凭何要系于你一毛头小子身上?”

    林琅气势毫不相让道:“若是王相不信, 下官可以立军令状。”

    王相便是等着他这句话,才准备应下来, 没想到御座上的天子道:“王相此言何意?!是朕让爱卿拿意见,代表的是朕的意思。”

    “王相想让林爱卿一人来担此责, 怎么?!也还想让朕来全权担起?!那要你们这些大臣有何用?!”

    天子的话音并不重,但却将王相惊得头冒白汗,连忙跪地颤颤巍巍道:“老、老臣不敢, 老臣没这个意思!老臣只是担心林大人年轻气盛又过于莽撞,到时候引来大祸, 便为时晚矣!”

    王相说得情真意切又大为懊悔,再加上他这年纪,不少大臣都心生不忍。

    刘岐向来不喜这老狐狸,也懒得和他虚与委蛇,直接拍板道:“此事无须再议,就按照林爱卿说的办,户部、工部、礼部、吏部、兵部、京畿府、禁军、北校卫五营,其他所有有需要的府衙,皆在处置雪灾一应事宜上有林琅调度。”

    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青龙玉佩,令王大海送到林琅跟前,见之如见天子,皆不敢不听其号令。

    满朝上下尽皆大惊失色,毕竟,林琅不过一从五品官员,何德何能能指挥这么多衙门和朝廷要员,但他们也没一个敢站出来,没一个敢提出异议——

    因为天子都将信物交给了林琅,林琅代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代表的天子,他们此时站出来,质疑的不是林琅,而是皇帝,就算他们脑袋再拎不清,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质疑天子。

    散朝后,林琅还有些不敢置信,他还没说出具体的对策,为何刘岐便如此信任他,给予他如此大的自由和权力?!

    他甚至有种刘岐为了他对抗满朝文武大臣的感觉。但又好像并非完全如此,他觉得是一种信任,一种无条件的信任,一时间竟让他有点感动,忽然有点明白,为何人们常道士为知己者死。

    在所有人都怀疑你、不信任你的时候,有一个人完全地相信你、欣赏你,甚至比你自己还相信你,试问这天底下,有几个读书人能抵挡得住呢?

    到了紫宸殿,他直接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刘岐理所当然道:“朕相信你。”

    林琅:“陛下不怕臣弄砸了,到时候引起□□,会让流民和京城百姓枉送了性命吗?”

    其实刘岐很想说,他并不是很在乎,但是他知道林琅不会喜欢他这样说,便道:“京城有十来万禁军,北校卫五营还有十来万士兵,这么多将士,还不能控制这些流民,他们平常是饭桶吗?!”

    “还有那些朝廷大臣和世家贵族们,一个个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好像就只有自己的命金贵,那些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别人的死活还比不上他们每天的日子是否过得舒心重要!朕难道还要为这些人是不是过得更好更舒适考虑,而不顾那些流民的死活?!”

    “就算可能会发生骚动又如何?!朕的将士自能控制住。就算有些死伤,又岂能因噎废食?!”

    林琅不禁心神一震,这就是刘岐身为天子所具有的杀伐果断和魄力,他知道他,其实一直是一个好皇帝,也能当一个好皇帝。

    旁边的王大海早感动得眼睛发红,在那抹眼泪道:“陛下,苍玄的百姓有您简直是大幸呐!”

    “老奴幼时,家中也曾遭洪灾,那些天煞的县官官吏,侵吞了赈灾粮食,还不许我们外出讨生计,全家老小就只剩下了老奴和幼妹啊!后来幼妹也病死了,老奴后来被人贩子卖了,几经辗转才被送进了宫。”

    王大海越说越伤心,哭得越发厉害,边哭还不忘边拍皇帝马屁。当然,在林琅看来,刘岐这次拍马屁,听起来还是十分真诚。

    但刘岐压根没丁点感动,十分不耐烦道:“得了,别在那嚎了,朕还没做什么呢,用得着你在那感动得痛哭流涕?!你这眼泪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王大海被训了也毫不在意,反倒越发喜笑颜开,不过到底擦了眼泪,毕竟,他觉着一直痛哭流涕,也不能好好侍奉陛下了。

    刘岐才没心思管王大海,他全副心神都在林琅身上。他发现,林琅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虽然他觉得自己没说什么大不了的话,但是看到林琅那发着光的眼神,他还是觉得十分受用

    但是,他就没那么高兴了。因为接下来好几天,林琅都一直在奋案疾书,要么查资料,要么思考着什么,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每次刘岐想要看他在弄什么,林琅还神秘兮兮不让看,只说在准备应对流民一应事宜。从那天决定由林琅负责那天起,探子传来消息,也就十来天,第一波流民便会到达京城了。

    等到第三天,林琅将一份厚厚的奏折递给刘岐看,里面几乎就是一整套安置流民最为详细不过的方案。

    刘岐看着短短几天,就有些消瘦、但是眼神发亮的林琅,不禁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为了打击朝臣,来让林琅全权负责此事。肉眼可见,林琅得对这事多上心,到时候要付出多少精力!——

    第53章 小胖崽和大雪人4

    林琅看着刘岐的眼神很亮, 条理清晰、不急不缓地给他说赈济流民的方案。

    “最紧要的是先在城内围墙处和城外围墙处搭起十数排长条木房子,只须一面顶、一面墙即可,要尽可能地快。臣咨询过工部陈侍郎, 五天便能搭完, 不说多暖和,但保证结实安全, 也能稍微蔽寒。同时, 必要的日常配套也能弄齐整。”

    “但是, 让流民有个落脚、遮风避雨的地方还远远只是第一步, 如何让他们活下来才是最紧要的,而朝廷的银两可以救急, 但不能救穷, 所以需要以工代赈。”

    “但以工代赈的工, 也得是虽不会立竿见影,但功在千秋、利在当代之事。臣认为当属三道、三堂, 三道乃陆道、水道、田道,三堂乃学堂、药堂、善堂。”

    “三道可适当超前、多多益善,三堂则须因需来设、并尽量节减成本。如善堂, 在京畿周边大小佛寺基础上,尽量依靠原有的庙宇, 来收留流民中那些鳏寡孤独。”

    “如学堂,则依靠原有孔庙、明堂、国子监、太学、府学、县学之类, 或扩建或扩建,并招募赴京赶考的书生,适当补贴来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父母只需要给比束脩少很多的银钱, 这些学堂也不用教得多好,只须基本的识字算数, 学得做人的道理便可。”

    “而药堂,一是在国子监、太学、各府学增设药学科目,二是今年秋开药学科举,由太医署德高望重太医和民间杏林高手,对举子医术、人品进行考核,优异者陛下授官,到时候派到苍玄各地,代朝廷建立药堂。当然,这是后话,眼下将药学科举的消息放出,吸引大量大夫进京,一来可以在京城布赈施医,二来可以为先在京城建立药堂打下基础,再来则可以预防京城因聚集大量的流民可能带来的疫病。”

    “三堂大致如此,三道则更为简单直接。流民中的鳏寡孤独皆有所养,病有所医、子有所教,那些青壮年劳动力便无后顾之忧,便可征集替陛下修路、修水库、水渠、开垦良田。当然,这是以工代赈,行的也是为百姓的好事,银两不会太多,但包必要的衣食。”

    “开垦的良田属于朝廷,这些流民可以低价租种,朝廷可以帮其修建房屋,之后以粮食抵还。能大致安顿后,之后过得如何,便全凭自己本事了。”

    林琅说了一大通,颇有些口干舌燥,喝了口茶准备再继续,刘岐心内已是咂咂称奇,眼神欣赏的目光再明显不过,却忍不住叹道:“你这嘴上说的替朕修路、修水利、开垦良田,朕看你这明明就是为天下百姓所考虑——”

    林琅瞧出这人的玩笑意味,被发现了小心思,但转而又理直气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的百姓,乃是陛下的百姓,为百姓所虑,便是为陛下所虑,何错之有?——”

    刘岐都要被这人的抖机灵给气笑了,不过他自不会真正介意,真心赞道:“子玉思虑甚远、实乃大才!朕有汝,苍玄有汝,百姓有汝,实乃大幸!”

    林琅被刘岐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耳后都泛出淡淡的红色,觉得这人也太夸张了些。他又恢复一本正经道:“不过,其中还有两处关键,一是银两,二是能信任托付的人才。”

    刘岐一派云淡风轻道:“银两有何难?!直接让朝廷出,哪次赈灾不花一大笔银子?!”

    林琅面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不过话还是说得中肯:“往常赈灾银子耗费便不少,一旦发生天灾人祸,朝廷赈灾后国库空虚,再有其他或是胡人伺机发起战事,便会无力应对。”

    “不过,朝廷该出的银子还是得出,但是多的,会还给国库,并附上利息。”

    刘岐一脸不太相信的神色道:“哪来的银子还给国库?!还给利息?!”

    林琅一脸自信道:“臣可以和陛下打赌,臣提的三道、三堂,可以给陛下挣很多银子。”

    刘岐一脸兴味道:“这个赌,朕还是很愿意和林爱卿打,那朕便赌林爱卿能帮朕挣许多银子——”

    林琅:······

    他面无表情提醒道:“陛下,你应该赌臣挣不了银子——”这样不按套路出牌,还怎么玩了?!

    刘岐面带纵容道:“那行吧,虽然朕相信你,那还是赌你不能替朕挣这么多银子吧——”

    林琅面上好不容易下去的热度,隐隐又有上升的趋势,但还是假装没什么异样道:“若臣替陛下挣了许多银子,赢了赌约,陛下该答应臣一个条件。”

    刘岐眼带笑意道:“当然,甭说一个条件,一百个条件朕都答应。”

    林琅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他在说正经事,这人却没个正形。

    不过这也是他自己以为他神色很正经了,但在刘岐眼里,他眼如秋波,面带春色,怎么看怎么引人遐想,他还能在这里正襟危坐和林琅好好说话,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

    林琅看着刘岐的眼睛,一脸认真道:“若臣赢了,希望陛下能答应朕,可以做一个明君。”

    刘岐眼神有一瞬动容,但很快掩了过去,只留下些戏谑道:“朕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要求,难道朕天子不是个明君吗?”

    但林琅压根没给他插科打诨的机会,而是紧紧盯着他,自也没有错过方才刘岐眼神里一瞬间的动容。他就像个猎人一般,抓住了猎物的破绽紧紧不放,趁胜追击道:“以前陛下是不是个明君臣不知道,但臣知道,陛下能够做一个明君,只要陛下愿意,将会是千载难逢的明君!”

    刘岐忍不住大笑出声,但他笑声里带着些空旷寂寞和苍寥,似乎在笑林琅,又似乎在笑自己,笑完后眼里带着些微润的光亮看着林琅道:“林爱卿为何对朕如此之自信?!千载难逢的明君?这说法听起来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林琅面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道:“陛下不是一样也毫无理由地信任臣吗?!”他没说,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刘岐年少时的那些雄韬大略和抱负?!还有谁比他更知道刘岐的帝王之才?!他自是比任何一个人都更相信,刘岐能成为一个明君——

    第54章 小胖崽和大雪人5

    刘岐也盯着他瞧了许久, 大概是瞧出了他眼神里的认真,终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好吧, 只要林爱卿能做到, 朕便答应你,做一个明君!”

    林琅都为了安置这些流民, 敢和朝廷上下对抗, 只是一个赌约罢了, 他又有何不敢?!其实就算林琅不打赌, 他若想让他做个明君,他能不答应吗?!

    但他还是忍不住叹道:“你可真是, 真不知叫朕说你什么好!费尽心思和朕打赌, 就只为了让朕当个明君?!”

    “你这真是无时无刻不心系百姓啊——”

    林琅都被刘岐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哪有那么高尚的想法,他只不过就是为他和小胖崽考虑罢了!

    只要刘岐自愿当一个明君, 可不比他想方设法强多了,到时候能量值“唰唰唰”来,他和小胖崽的小命也有保障了, 这可比什么都强——

    但这些都没法告诉刘岐,只能让刘岐误解, 他就是一心系在社稷百姓,在刘岐心里树立起一个忧国忧民的形象。

    他又回到正题道:“至于安置流民所需的人才, 便要陛下多费心了——毕竟,臣人微言轻,对朝中大臣又不熟, 哪些大臣可用,哪些大臣不可用, 自是没人比陛下更清楚了。”

    刘岐明知林琅又是在给他戴高帽、灌迷魂汤,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陶陶然,悠哉悠游道:“朕已经安排了禁军副指挥使马钧全权听从你安排,他是马艾的侄子。自打上次边关互市后,马家一直对你很感激,你有需要便安排他,不用客气。”

    林琅点点头,他对马钧也很熟悉。此人也算是从小和他们一块长大的,对刘岐忠心耿耿但又不失灵活,他记得在原书中,即使马艾暗中支持薛游,但是马钧还是不顾家族反对,一直坚定支持刘岐。

    刘岐又道:“另外,工部侍郎谭朗、兵部侍郎梁平、工部侍郎鲁能,户部金部主事沈平、仓部主事袁敦,都是实干之人,另外,各部吏事多较务实,尽可放心用之。”

    林琅心下有了数,这其中有些人他认识,有些不认识,不得不说这三年来,变化还是有些大。

    都已商议妥当,林琅便拿着天子圣旨和信物,令朝廷六部诸衙门按照计划先行修缮避难棚和善堂,至于学堂可以稍晚些,再早也得明年开春第一批开学了,先让流民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等到冬月底,避难棚差不多修完时,第一批流民也到了京城。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但他们看到流民的惨状时,也不禁大为震动。

    能千里迢迢到京城,一路不知多少奔波、吃了多少苦头,各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眼里全是麻木的暗光,有的只剩孤身一人,身边亲人一个也没能到达京城。

    每逢天灾人祸,最受苦受难的便是百姓。

    这些天来,林琅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一天也睡不了几个时辰,有时候压根连回家的时间也没有。

    但好在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也不至于应对不了。

    而小胖崽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自家爹爹了,虽然鸣剑叔叔给他说了,他爹爹在做很重要的事情,等忙完这段时间后,便会回家陪他。

    但小家伙太小了,虽然他很懂事,也很聪明,但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这么多天见不到他爹爹。

    之前爹爹上值,只有晚上才能见到爹爹,他也是过了好久,才努力不那么想爹爹。

    每天晚上睡觉,没有爹爹讲故事,也没有爹爹抱着入睡,每天半夜做噩梦醒来,爹爹也没在身边,他都忍不住偷偷在被窝里抹眼泪。

    虽然他睡前,鸣剑叔叔会照着话本给他念故事,可他觉得鸣剑叔叔念得就像木头人一般,语气毫无波澜起伏,每次他问的问题也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这天,太难过的小胖崽,终于鼓足了勇气,拿着皇帝给他的玉牌,让鸣剑带着他进宫。

    在他的认知里,他爹爹都是在宫里上值,他只要拿着玉牌进宫,一定就能见到他爹爹!

    他哪知道,好不容易勇敢自己进宫一回,结果他爹爹压根没在宫里。但他见到了刘岐,这些天积攒下的委屈,突然就像洪水决了堤,控制不住地哇哇大哭起来。

    刘岐突然就像找到了队友一般。这些天来,林琅自也没到宫内上值,他每日心里也跟热锅蚂蚁爬一般,总想着念着这人。偏他每日也是忙得分不开身,早朝要一一给六部和其他衙门的上奏拿决断,这其中大多数都是有关流民处置人财物一应事宜的,他也不能放任不管,林琅在城外安置流民,他得在朝堂之上替他稳住后方。

    再加上年底本来朝务就多,两张叠加,每每朝会要上到午时去了。

    等到下午,还要自己处理奏折,这时节奏折也比以前多了许多,除了各地雪灾要情,还有各地州郡一年收成税赋民生的折子,虽几乎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即使以他只画圈圈和画叉的速度,也得花许久才能看完。

    更别说时不时还有内阁和六部部分要员来找他或是拿主意或是告状,每每等他有空喘口气时,天都已经黑透了。到半夜还得等着止戈来汇报林琅一天的情况,看这人有没有累到,进展顺不顺利,有没有人闹幺蛾子。

    他听说林琅已经好几夜没有回家睡觉,整日整夜都在安置那些流民时,心里也是又焦躁又心疼,正想着要用什么法子将人带回来好好休息,在他看来,什么都安排好了,只需要按部就班执行就可以,哪需要这人没日没夜守在那。

    没想到瞌睡了小家伙就来给他递枕头了,带着想爹爹的小崽子去找爹爹,简直就是再合适不过的借口!

    因而当小家伙找到他时,他二话不说便爽快地答应小家伙帮他去找爹爹。

    小胖崽高兴极了,觉得陛下真是个大好人,立马缠着刘岐便要出宫找爹爹!

    第55章 小胖崽和大雪人6

    但眼下天色已黑, 刘岐自不能现在带着小家伙去找林琅,等找到时都深更半夜了,他们两个大人可以熬, 但是小家伙不能熬。

    他便哄小胖崽道:“今天时间太晚了, 你爹爹可能都已经睡觉了,朕明天早晨带你去。”

    王大海小声提醒皇帝, 明天早晨还有早朝呢——刘岐则白了他一眼, 不耐烦道:“明天早朝取消, 整日要么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要么就是些鸡飞狗跳的事!朕看内阁近日是不是太闲了,成天揣着袖子跟看好戏一般!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别来烦朕!”

    王大海自是啥也不敢说, 啥也不敢问, 只得战战兢兢记下来, 到时候好通知朝臣。

    而小胖崽眼里则已经蓄起了两泡泪花,但刘岐用的并不是往常和爹爹一样的商量语气, 而且就算刘岐平日里对他很好,但也和爹爹的疼爱纵容完全不一样,他知道他现在不能像对待爹爹一样, 撒娇任性要求陛下带他马上去找爹爹,便只能在那委屈巴巴地鼓眼泪泡了。

    刘岐瞧他那模样, 不知怎么就忍不住轻易心软了,他疑惑了一番, 归结原因到因为小家伙长得太像林琅了,这一模一样模板刻出来的小模样,让他也不禁想起幼时的宁墨, 只是那时候的宁墨没小家伙这么胖而已。

    所以,他觉得对着这么一张小胖脸没法生气, 又容易心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将小家伙一把抱到怀里,手指揩了揩他眼窝里的泪花道:“崽崽今天晚上吃饭饭没?”

    小家伙诚实地摇了摇头。

    刘岐继续哄道:“朕命御膳房给你做大鸡腿好不好?”

    小胖崽眼神亮了亮,小眉头现出纠结之色,最后小眼神还是黯淡下来,一副不能被诱惑的软软的但很坚定的语气道:“不吃了,崽崽不吃鸡腿了,崽崽要去找爹爹——”

    刘岐装作一副可惜的模样道:“这样啊,还有某个小家伙最爱吃的樱桃肉呢,嗯,朕记得好像还有白灼大虾什么的,既然崽崽不吃,朕便只能吩咐把这些拿去喂大黄了——”

    小胖崽眼神忧郁了一瞬,小脸蛋上露出挣扎的表情道:“陛下,大、大黄是谁啊?——”

    刘岐故作没什么表情道:“哦,大黄啊,就是御膳房养的一条大狗,一顿能吃十只鸡呢,这些都只够它当作夜宵的——”

    王大海在一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暗道他们陛下说的这么一本正经的,要不是他知道御膳房哪来的什么大黄狗,而且压根不会被允许养狗,他怕是都会被骗过去——

    刘岐暗暗瞪了他一眼,王大海连忙低头捂嘴不发出声音,生怕坏了他们陛下的小伎俩。

    好在小胖崽满心满眼都在自己的大鸡腿、樱桃肉和大虾上面,压根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纠结一番后才勉强道:“不要给大黄,给崽崽吃吧,崽崽吃了再去找爹爹——”

    刘岐忍不住被小家伙逗乐了,带着勉强的小家伙坐在餐桌前,宫人很快将晚膳摆了上来。

    晚膳一般相对简单些,除了刘岐方才说的那几样,便只有几个青菜和鸡丝粥。

    刘岐并没多饿,而且吃饭速度又快,很快便吃完放了碗筷,在一旁看着小胖崽。

    小胖崽倒是吃得不亦乐乎,一口一个大鸡腿、一口一块樱桃肉,小嘴巴吃得满嘴流油,还能精准避开不喜欢的葱姜蒜末。刘岐心里倒有些称奇,心道这小家伙还和自己很像,葱姜蒜是丁点都不吃,他倒没发现林琅有这忌口,大概是随了小家伙娘亲吧。

    思及此,刘岐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好像忽视了一个问题,那便是小家伙的娘亲。他是早知道小家伙娘亲生下他没多久便去逝了,但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林琅可是和这个女人才生下小家伙。一思及此,刘岐心里便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意和嫉妒,虽然觉得自己这般想太过小气了些,可就是有些控制不住。

    小家伙见陛下在发呆,又大声重复了一遍道:“陛下,帮崽崽剥虾虾!——”

    刘岐这才被小家伙唤回神,不及思考,便老实认命地拿过一只大虾给小家伙剥起来。一旁王大海见着,忙上前想接过皇帝手中的活,但皇帝拒绝了他。

    平日里剥虾这种事,都是宫人替他剥的,他哪剥过几回。不过,以前宁墨陪他伴读的时候,经常一日三餐都是和他一起用的。

    宁墨爱吃大虾,又不爱自己剥壳,偏生他还喜欢吃椒盐大虾,御膳房剥好了壳做的那种,他都觉得吃着没滋没味,于是练就了刘岐一手剥虾的好本事。

    他迅速又麻溜地剥出好几条大虾放到小家伙碗里,小家伙一口一个吃得超满足,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刘岐忍不住面带笑意,觉得小家伙这表情可比宁墨小时候丰富多了,宁墨那时候虽然年纪比他小,但性子瞧着就像个古板的小老头,哪有小胖崽这么活泼。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小宁墨一般,脸上也不禁带上了笑意。

    他觉得自己方才嫉妒小胖崽娘亲的想法实在太不应该了些,就像他心里会一直记着宁墨一样,林琅有这自己的过去也是很正常的事。而且能有这么个可爱的小家伙——嗯,刘岐虽然这么宽慰自己,但好像作用并不是很大,该拈酸还是要拈酸,该吃醋还是要吃醋,脑袋虽然想得开,但可不代表心脏听话受控制。

    小胖崽吃完了一只大鸡腿,喝完了一碗鸡丝粥,又吃了许多樱桃肉和大虾,才将小胖手伸到刘岐面前道:“陛下,崽崽要洗手手,洗完手手带崽崽去找爹爹——”

    刘岐:

    看来这小家伙还是没忘去找爹爹,他看了看面前装大鸡腿的碗道:“一个鸡腿就够了?——”

    小家伙一本正经道:“平常崽崽都要吃三个大鸡腿的,但是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爹爹了,崽崽最近吃的都变少了——”

    刘岐:心里暗道,你这吃的可一点都不少,可真是个小吃货!

    他认命地替小家伙洗了小胖手,肉肉的软软的,然后在小家伙眼巴巴的眼神注视下,终究抵挡不过,自食其言,将小家伙带出宫找林琅去了。

    第56章 小胖崽和大雪人7

    京城的夜市一般到子时才宵禁, 往常可能亥时末便没什么人了,但将近年关,夜市卖各种年货的货郎很多, 非常热闹, 每每挨到宵禁最后一秒才离开。

    刘岐带小胖崽出来时已是酉时末,冬天黑得早, 这时天色都已经黑透了。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从宫内驶入了夜市的街道, 不过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无他, 京城里多的就是王权富贵, 什么高头大马、达官贵人,京城百姓都见多了, 也算见怪不怪。这低调的马车在夜色里, 除了看着大些, 也并无什么其他特别的。

    但令刘岐没想到的是,这马车走到半截, 路上的百姓实在太多了,摩肩接踵的,马车压根过不去。

    王大海在马车门外低声问道:“陛下, 是否让羽林军开道?”

    羽林军是天子亲卫,每次天子出行, 都会有羽林军暗中保卫安全。

    刘岐没好气地道:“你是猪脑子吗?!是要打罗敲鼓告诉京城百姓朕出宫了吗?!这么多人,到时候引起骚动, 一人一只脚,都能把你这猪脑子给踩扁!”

    王大海陪笑道:“奴才糊涂!陛下,那眼下该怎么办?”

    刘岐道:“算了, 朕带小家伙下去走吧——”

    说着抱起小家伙下了马车。

    小胖崽见了周围这么多人,生怕自己被人拐跑了般, 两只小胖手紧紧地抱住了刘岐的脖子,然后鼓着小脸蛋、嘟着小嘴道:“陛下,你刚刚骂人了!爹爹说这是不好的!”

    刘岐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

    小胖崽一脸语重心长解释道:“陛下刚刚骂大海公公猪脑子,这样不好!”

    刘岐:

    他尴尬笑道:“哈、哈哈——”他突然手指着一旁的糖葫芦道:“小家伙,看那个,想吃不?”

    小胖崽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忍不住咬着小胖手指道:“崽崽想吃——”

    刘岐眼神里带着得逞的笑意,抱着小家伙到了卖糖葫芦跟前,小家伙扭过头一脸认真对刘岐道:“陛下,以后再不能骂人哦——”

    刘岐:

    “得,以后我答应你,不再骂人了好吧?”说着一根手指捏了捏他的小胖脸蛋道:“不过在外面,不能叫我陛下——”

    小胖崽一脸迷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叫殿下,可是不叫殿下的话,“那叫什么呢?”

    小家伙奶声奶气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刘岐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只听卖糖葫芦的老头子笑着道:“公子,你家小娃生得好俊啊,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刘岐皱了皱眉,一时没太反应过来这老头子说的什么意思。

    小胖崽却已经被面前的糖葫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红艳艳的山楂,裹着一层黄橙橙甜津津的糖衣,看着就十分诱人,他忍不住向糖葫芦伸出了自己的小胖手。

    卖糖葫芦的老头子连忙取下一支塞到小胖崽手中,脸上褶子笑成一堆道:“这个好吃的咧——”

    转而又对刘岐道:“公子,这糖葫芦五枚铜钱一根——”

    刘岐往自己荷包里一掏,掏出了一锭银子,都给了老头子。他身上可没带铜板。

    老头子慌忙道:“公子,只要五枚铜钱呐,这一锭银子太多啦!都能买下老汉这所有的糖葫芦啦!”

    刘岐一摆衣袖道:“那你这所有糖葫芦都卖与我吧——”

    老汉有些懵懵怔怔,没想到自己今天运气竟这般好,往常都要守到很晚,也不定能卖出一半去,今天这么早,竟然就能遇上大主顾全部包圆了他的糖葫芦。今天他还能早点回家,还能买点肉、买点小孙子喜欢的糕点蜜饯之类回去,给小孙子甜甜嘴,心里不禁有些喜出望外。

    但他还是老实道:“但、但这银子,买老汉这所有糖葫芦都多了呀!——”

    刘岐示意王大海将扎着糖葫芦的棒子接过来,对老汉大方道:“无妨,多的便当赏与你的吧——”

    老汉不禁感激涕零,连连鞠躬道:“公子,你可真是好人呐!好人呐!”

    “祝公子和小公子身体健康、吉祥如意!”

    这老汉好话跟不要钱似的蹦了一箩筐出来,临了又对小家伙道:“小公子,你爹爹可真疼你呐——”

    刘岐觉得这老汉未免也太啰嗦了些,赶紧带着小胖崽走了,觉得自己再不走,这老汉还能说一堆——

    小胖崽脸上却充满了迷惑的表情,仰着小脑袋,一脸天真地看着刘岐道:“爹爹?!——”

    刘岐不禁浑身一激灵,觉得这称呼让他感觉有些奇妙,但还是忍不住道:“怎么这般叫我?”

    小胖崽奶声奶气道:“方才老爷爷说我和陛下长得像,说陛下就是我爹爹呢——”

    刘岐有些头疼,好像很是勉为其难道:“叫爹爹,就叫爹爹,说了在外面不准叫陛下——”

    小胖崽高兴地点了点头,又糯糯叫了声“爹爹——”然后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糖葫芦上的糖衣,糖衣化掉后,甜津津的麦芽糖便融化在嘴里,柴火煮过的麦芽糖带着暖暖的香甜味,让小家伙不禁开心得眯起了眼睛。

    刘岐看着小胖崽模样,脸上不禁带上了笑,觉得小家伙那声“爹爹”,就跟那化在小家伙嘴里的麦芽糖一般,一下子甜到了他心里——

    他突然觉得,小家伙如果是他和林琅的孩子,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转眼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些,男子和男子怎么可能生出孩子,而且也十分荒谬,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

    一大一小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意,瞧着那真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走在热闹的集市上,无数货郎摊贩把他们当成亲父子,向他们兜揽生意。

    刘岐心情好,只要是小胖崽喜欢的,都大方地买了一堆,等反应过来时,身后跟着的人怀里抱都抱不下了。

    小胖崽拉住刘岐袖子道:“陛——”话还未出口,想到陛下说着外面不能暴露身份,又改口道:“爹爹,别买啦,已经花了好多钱啦,等会被崽崽爹爹看到,肯定要教训崽崽哒——”

    刘岐一脸豪迈道:“没事,到时候爹爹护着你——”他已经自觉代入身份,还很享受这种感觉了。

    小胖崽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好,但小小年纪的他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好。幸好这集市也走了大半,剩下的东西多数都买过,到底是没再买了。

    过了集市,再往南走上一里来路,便远远望见了城门,流民中一些老弱妇孺体弱的安排在城内墙边的避难棚处,多数都在城墙外的避难棚。

    毕竟流民人数太多,尽皆安排在城内并不现实。

    越往城门走,便越能看到许多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人,各个衣衫褴褛,其中还不少小孩子,小小瘦瘦的一团,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的眼睛却又大又黑,还有些凹陷,看着小胖崽手里糖葫芦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却又克制又畏缩地没有上前来。

    小胖崽哪见过这等场面,不禁有些害怕地回头紧紧抱住刘岐的脖子,将胖乎乎的脸蛋埋在刘岐脖间,但又忍不住偷偷拿眼镜瞧这些小孩子们。

    刘岐也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他们在夜市上一路走过来买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带着在流民聚集处招摇过市,岂不就跟贴着大字的大肥羊一般,只差让人来抢了。

    他正思索间,只听小家伙奶声奶气道:“爹、爹爹,我们将买的糖葫芦、零食、玩具,都送给这些小朋友吧?——”

    第57章 小胖崽和大雪人8

    刘岐看着小家伙的眼神不禁带着些惊奇, 他本来也正有此意,正想着怎么找理由对小家伙说呢,没想到小家伙竟然主动提出来, 倒是让他没想到。

    不过他是出于计较考虑, 小家伙是出于一派天然的同情心,心情自是不同。

    他轻轻揉了揉小家伙的发顶, 眼里带着笑意夸道:“崽崽真棒——”

    将在夜市上买的东西都分给周围的小孩子后, 两人便继续往里间走了, 在城门处设置的有值房, 一应公务都有人在那里处理,他们在那也好问问林琅所在。

    没想到还没走到城门, 他们便在不远处瞧见了林琅身影。此时林琅正站在一处难民棚前, 怀里抱着个一两岁瘦骨嶙峋的小孩子, 脸上神色有些焦急,一边轻轻拍着小孩的背, 一边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旁边的人将小孩接过去,脸上又是泪又是笑, 一直在鞠躬,似乎在说着感谢的话, 林琅忙扶住了他。

    小胖崽看到自家爹爹,连忙蹬着两条小胖腿要下来。刘岐知道他见爹爹心切, 便放开了他。

    小胖崽手里拿着一支红艳艳的糖葫芦,迈着两条小胖腿,呼啦啦朝林琅跑去, 就像一只左右摇摆、胖乎乎的小鸭子。

    眼见就要到林琅面前,他朝自家爹爹伸出两只小胳膊, 奶声奶气地大大叫了声:“爹爹!”

    就在这时,突然从旁边飞出一个骨瘦如柴、脏兮兮的小男孩,一把就抢走了他手里的糖葫芦,一边飞快往人群里跑,一边死命地把糖葫芦往嘴里塞,那猴急的模样像是八百年没吃过东西,连山楂核压根都来不及吐。

    鸣剑一直暗中保护小胖崽,见状立马抓住了这小男孩,压根不过眨眼功夫。但即使再快,等抓住这小男孩的时候,糖葫芦都已经被吃光了。

    鸣剑将小男孩提溜到小胖崽跟前,小胖崽看看自己还残留着丁点麦芽糖汁的小胖手指,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爹爹,又看看身后的皇帝,最后又看看面前又瘦又脏的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看着比小胖崽要大上两三岁,但是个头看着高不了多少,身上就更要瘦得多了。不过他即使又脏又瘦又小,但眼神却又黑又亮,还带着点狠劲和凶光。

    他很懵,有点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过了好久才明白好像是自己手里的糖葫芦被面前的小男孩抢走了。

    虽然陛下给他买了很多,那棒子上扎着至少有数十甚至接近上百支,但是他吃不了那么多,都分给刚才一路过来看到的小孩子了。

    他就剩下这么一支了。如果他有两支,他很愿意给眼前的这个小男孩。但、但是,他就这么一支了,还只舔了几口糖葫芦上的糖衣,连里面的山楂果都还没吃到呢——

    想及此,他撇了撇嘴,黑溜溜的大眼睛里便忍不住盛起了两泡眼泪。

    被鸣剑拎起的小男孩本来还梗着脖子,一脸倔强不肯认错的模样,突然见到面前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委屈得好像要哭了的样子,倔强又带着点凶狠的眼神里很快带上了丝慌乱——

    刘岐上前,对小胖崽道:“着小崽子抢了你的糖葫芦,你要教训他吗?”

    小胖崽很快憋住了眼泪,疑惑地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面前的小哥哥,立马用力地摇了摇头!虽然他很难过,很可惜自己的糖葫芦,但是他一点也不想教训这个小哥哥。

    因为他觉得这个小哥哥很像他曾经的小黑。

    小黑是他小时候在村里看到的没人要的流浪狗,刚开始见到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身上毛发都打结了,瘦巴巴小得很,那时候一两岁的他就能轻易把小黑给捧起来——但即使如此,小黑还是凶得很,小豆眼里带着凶狠的利光,见到人便呲着一嘴小尖牙,和大狗打架气势也丝毫不输。

    他像爹爹撒娇磨了好久,爹爹才答应他养小黑。后来小黑长大了,变成了一条俊朗的大黑狗,特别黏他,走到哪都会护着他。在他看来,小黑就像话本里的大将军一般,可以英勇地保护他和爹爹。

    只不过,后来小黑没了,爹爹说它是生病了,他难过了好久好久——现在想起来,又忍不住有点想掉眼泪。

    刘岐见他好像更伤心了,装作一副要教训这小男孩的模样道:“崽崽别哭了!爹替你教训他!”

    小胖崽忙抱住了他胳膊,奶声奶气道:“爹爹不要打这个小哥哥!只是一、一根糖葫芦而已,爹爹还可以再给崽崽买!——”其实他心里还是多舍不得着这糖葫芦的,不过,他觉得这小哥哥看起来更可怜!

    然后又转过小胖脑袋,对鸣剑道:“鸣剑叔叔,你把小哥哥放了吧,崽崽没事——”

    鸣剑站在那没动,等着刘岐和林琅发话。

    林琅早发现小胖崽了,但是一时没缠住没脱开身,等过来时,正好听到刘岐自称的小家伙爹爹,小家伙还叫“爹”叫得特顺口,不禁皱了皱眉,脸上又是惊奇又是疑惑。

    等他看到小家伙眼眶红红的、眼睛里包着的两泡泪还要掉不掉时,心疼得不要不要,一把抱起来小家伙,擦了擦他的小脸蛋道:“哟,这是怎么了?!崽崽怎么又掉金豆豆了?!是太想念爹爹了吗?!”

    刘岐将事情经过大概给他讲了一下。

    林琅瞧了瞧鸣剑拎着的小男孩,一眼认出这是流民里的孤儿,说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年纪小又刺,大家就叫他小刺头儿。

    他让鸣剑将小男孩放下来,本以为小男孩会直接一溜烟跑了找不到人影,没想到却局促地低头站在林琅面前,两只破洞的小草鞋露出几根黑黑的脚趾。

    林琅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给你发的新衣服新鞋怎么没穿呢?——”

    小刺头儿低着头不吭声,俨然一副不准备回答的模样。

    林琅只得又道:“是发的粥和馒头吃不饱吗?——”

    他以为这次小刺头儿也不会回答,没想到小男孩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一般道:“吃、吃饱了,只、只是看到其他小孩在吃糖葫芦,我、我也想吃——”

    林琅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摸了摸他脑袋道:“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自己玩去吧,早点睡觉——”

    小男孩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一溜烟跑了。

    小胖崽还一直看着小男孩的背影,眼神里懵懵懂懂的,好像对这个结果比较满意,又好像觉得这个小哥哥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可怜,就像他的小黑狗一般,有点想捡回家——

    这时候,小刺头儿大概不知道,就因为曾经抢了小胖崽一支糖葫芦,后来便把自己的所有都当给了小家伙——

    第58章 小胖崽和大雪人9

    林琅瞧小家伙一直盯着小刺头儿的背影, 怜爱地摸了摸他脑袋道:“怎么?崽崽喜欢这个小哥哥吗?——”

    小胖崽老实地点了点头,虽然这个小哥哥抢了他的糖葫芦,但是小哥哥好像他的小黑狗, 他很喜欢自己的小黑狗, 他愿意为了小黑狗原谅他!

    小家伙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此行目的,两只小胖胳膊紧紧抱住自家爹爹的脖子, 将自己的小胖脑袋一把埋进爹爹的脖子里面, 软软道:“爹爹, 崽崽好多天没见到你了, 崽崽好想你呀!——”

    小家伙又软又糯的小奶音让林琅蓦然心底有些发酸,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胖脑袋, 又轻轻拍了拍的背, 声音都带了些哽咽道:“爹爹也想崽崽——不过爹爹还有很重要的事, 这段时间都没有很多时间来陪崽崽了。”

    小家伙并没有如林琅想象中一般哭闹,而是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地问道:“爹爹是要帮助这些哥哥姐姐们吗?”说着小胖手指还指了指周围四处奔跑的小孩子。

    林琅点了点头:“嗯, 还有这里的爷爷奶奶、伯伯婶婶们,也需要爹爹的帮助——”

    小胖崽拿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林琅的脖子,一脸崇拜的小奶音道:“爹爹真厉害!崽崽也帮助爹爹, 来帮助大家好不好?!”

    林琅沉吟道:“嗯——但是崽崽现在太小了,还需要爹爹的照顾, 等以后长大了再来帮助大家行不行?”

    小胖崽对了对自己的小胖手指,有点可怜道:“可、可是崽崽想见到爹爹——”

    林琅见到小家伙这小可怜样, 便忍不住心软,都快架不住答应了,刘岐立马插话道:“我每天带小家伙来看你——”

    他想着, 要是林琅真心软将小家伙留下来,到时候这人既要照顾小家伙, 又有那么多事要操心,那简直是一个掰成两个人用都不太够。

    而且,他还有点自己的小心思,若是小家伙都留下了,他还找啥借口来看这人——

    小家伙哪知道大人们狡猾的心思,更不知道他爹爹都被他磨得快答应了,只是听到陛下说可以每天带他来看爹爹,他便已经已经开心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林琅却是皱了皱眉,看着刘岐满脸不赞同道:“你不是日理万机吗?!怎每天还有时间来闲逛?!”

    刘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就那些事,三两下便解决了,哪需要一天到晚的——”

    林琅想到刘岐批阅奏折的确速度很快,只要是想处理政务,再复杂的事情也能轻易作出决断。这么看来,的确处理政务不需要一整天。

    但即使如此,每天出宫,那安全问题也是个隐患,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则会是比雪灾更大的动荡。

    刘岐似是看出了林琅的顾虑,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若是朕出这宫都要瞻前顾后,那朕到底是当皇帝还是当囚徒呢?——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还当什么皇帝呢?”

    林琅无奈摇了摇头叹道:“你果然还是这般脾性,罢了,随你去吧——”

    刘岐眼神不禁露出震惊之色,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发颤道:“子、子玉,你说的什么?——”

    林琅眼神微闪,觉得自己肯定是近来太累了,所以才不小心说漏了嘴。但他面上还是一派淡定,仿佛只是说了句很平常的话般,淡淡反问道:“陛下这般恣意的性子,朝廷上下谁人不知呢?——只是其他大臣没有臣这般胆大,敢直接对陛下说出来罢了。”

    刘岐紧紧盯着林琅的面色,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仿佛刚才的那句话,真的只是再平常不过之语一般——

    林琅也没给他再细细思索的时间,只是带着些戏谑的语气道:“陛下既然来都来了,也该来看看您的子民——”

    说着抱着小胖崽转身,带他走过避难棚,上了城墙,看着城内城外的灾民聚集处。

    两人并肩而立,站在城墙上面,背后的城内的万家灯火,城外是浓重夜色中的远山树影。

    林琅摸了摸小胖崽软软的发顶道:“本来我以为只要将一应事宜安排妥当便可,每日就算再忙,也还是能回家看看小家伙。只是没想到,当真正身处其中,接触到这些灾民时,自己便不能如想象中那般——”

    他看着远方的山影和天空,淡淡道:“还是我太天真了,纸面上弹指一挥间,尽不过是些数字和文字罢了——只有真正身处其中,才会明白,那一个个数字,背后所代表的鲜活生命,那一个个文字,背后所代表的他们的处境,他们也有亲人故乡,也有喜怒哀乐,只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林琅每次话都未完全说完,但刘岐还是能瞬间明白他话中的未尽之意。他想劝他尽人事、听天命,想劝他万事以保重自己为先,但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机、这个场合,在林琅说了这许多话后,他还那般,他都觉得自己不配有站这听林琅倾诉的资格了。

    林琅的面容在夜色中有些隐隐约约,但还是能看清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青黑,脸颊也瘦削了许多,但一双眼睛亮得厉害。

    刘岐觉得心疼得厉害,却又感到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他想,若是他没有荒废之前的光阴,他对朝堂社稷和文武大臣的把控更强些,或是将苍玄变得更为富强些,是不是就能更轻易应对今天的局面,眼前人便不会如此疲累——

    他张口欲言,想强迫林琅不要这般累了,但声音都还未发出,却见林琅转过头,朝他一脸笑得灿烂道:“陛下,其实我也没有很辛苦,每日都有吃好睡好,各部同僚和马将军以及禁军、北校卫五营的将士们都很得力,陆季也一直跟着我,只是看不到小家伙有些担心罢了。”

    他伸出手指,轻柔却不失力道地想抹平刘岐眉间的褶皱,意料之中见到这人震惊到发木的神色,脸上不禁又笑了。

    第59章 小胖崽和大雪人10

    刘岐抱着小胖崽往回走时, 还有些晕晕乎乎、恍恍惚惚,不敢置信方才林琅都对他做了什么!

    这、这意思大概也再明显不过了吧?!但是他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实在是太突然又出乎意料了!

    他、他以为最先有所表示的肯定会是自己,结果都还没能有所行动, 竟、竟然林琅就先向他表达了出来!

    别、别对他说什么, 只是摸了一下额头而已!他敢肯定,非常肯定, 对林琅来说, 对他作出摸额头这个动作, 实在是再亲昵不过了!

    只、只是他太震惊了, 震惊到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是木的,木得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脸上也实在再作不了表情。他敢肯定, 当时他只要稍微表示一下, 肯定嘴巴就会咧到耳朵根,看起来肯定很像个大傻子!

    但他现在又懊悔, 自己当时毫无表情,会不会让林琅误解,误解他的心意?!如果林琅真误解了, 他真恨不得要剖出自己的心拿出来给林琅看,好让他知道, 他现在心里想的都是他!

    他现在心里焦灼得跟蚂蚁爬一般,关键还一会跟飘在云端一样飘飘然一脸迷醉, 一会又患得患失,任何不好的假设和想象都能让他如坠冰窖。

    这种感觉,也只有曾经在和宁墨相处时才有过, 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人,只要这个人稍微对他亲近点, 他便高兴得全世界好像都是灿烂千阳,只要这个人稍微对他冷漠点,他便觉得如身处三九寒冬一般——

    他之前也曾犹豫过、纠结过,他心里明明还惦记着宁墨,又怎会还对林琅动心——但是林琅和宁墨实在太像太像了,若是最开始,那还只是一种模糊而不明朗的感觉,可越到后面,那种感觉越发清晰而强烈,甚至不仅仅只是一种感觉!

    若说这世上,他敢确定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宁墨,这人拿笔的姿势、写字笔触的小习惯,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不满时微微皱眉的弧度······

    如此种种,没人会比他更了解——他曾夜夜辗转难眠,在脑海里、在心里,将这人描绘过千百遍,如对待天上的神祇般,不,比对待天上的神祇更甚,天上的神祇也无法让他如此顶礼膜拜,让他一想到心中便生出许多火焰来!

    时间一长,他如何不会发现,林琅身上的种种,几乎都和宁墨如出一辙——

    当然,不同的地方也很多,比如宁墨大多时候都是古板拘谨的,只是极偶尔才露出一点俏皮,但是林琅身上的不羁和纵性,即使是满朝的老狐狸也拿他没办法;再比如,宁墨满腔经世济民的抱负和忧国忧民的情怀,一心想为苍玄开太平盛世,为百姓寻安身立命之本,但林琅看起来似乎要平淡得多,上值便是上值,做事便是做事,就像最普通的一个生计般,最大的愿望便是小胖崽平安健康,看似理想抱负和他并没什么关系——但是他知道,这只不过是表象罢了,这次的雪灾更加明显,内里,还是忧国忧民的那个人······

    但这个猜测也太匪夷所思了些,实在无法想象,世上竟有这般荒诞之事。但于那荒诞中的确好像会有那一丝不可能的可能,毕竟,当初他派出数万禁军,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宁墨跌落的那个山崖也反反复复搜索过很多遍,但也没找到宁墨的尸首——虽然山崖下残留的血迹还在,禁军统领说可能是被山中野兽叼走了,当时他不愿相信,但却也不得不认清现实。

    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只要一想到这个猜测,刘岐心中便如烈焰灼烧一般,他已暗中查探了许多,林琅的身世、小胖崽的身世,他们曾经在蜀地居住的小院落,周边的村民和户籍记载,能查的所有都查过了,但是毫无破绽!

    所有的证据都显示,他的猜测就是一个荒诞的猜想一般,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只是他找不到证据、想不出原因罢了。

    其实,他还有一个最简单、最省力的验证方法,他只要直接问林琅便可。他不是没有试探过,都被这人四两拨千斤的揭过了,他知道,必须有个更好的契机,让这人无可抵赖——

    刘岐脑袋思绪如麻,心里一会这般想,一会那般想,越想似乎越乱,又似乎越清晰,要想做一个优秀的猎人,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

    他心中方定,回过神来才发现,鸣剑已站在他面前唤了他数声。

    刘岐心中有些尴尬,假装咳嗽几声,面上装作一派淡定道:“何事?!”

    鸣剑哪敢妄自揣度圣意,只是低头恭敬道:“陛下,那小男孩一直跟着我们——”

    刘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面上出现些疑惑和不耐。

    不过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人,多少都养出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没等皇帝开口问,鸣剑便看出来皇帝不解的是哪里来的什么小男孩,不耐的是就一个小男孩,他们这些侍卫是吃素的吗?!自己不能处理还要报给陛下?!

    鸣剑便道:“这小男孩是白天的小刺头儿,已经跟了我们很久了——”他没说的是,暗处的止戈已经驱赶了好几回,但这小男孩执着得很,赶了又回来,赶了又回来,他们又不敢真正伤着他!

    小胖崽晚上经了这许多,早就有些犯困了,趴在刘岐肩头脑袋一点一点的都快睡着了。听见鸣剑提到小刺头儿,立马抬起胖胖的小脑袋,迷迷糊糊道:“小黑哥哥?!——”

    刘岐笑着点了点他的小胖脑袋,笑道:“还记得小黑哥哥呢?!——”

    看在小家伙的面子上,刘岐道:“将那小刺头儿带过来吧——”

    没一会儿,鸣剑便将小刺头儿提溜到了刘岐跟前。甫一见到刘岐,小刺头儿立马跪在地上道:“求求大人救救我爷爷!——”说着便“砰砰砰”向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立马都磕青磕肿流血了,看起来越发可怜了。

    刘岐见状不禁皱了皱眉。

    第60章 小胖崽和大雪人11

    小胖崽哪见过这等场面, 立马从刘岐怀里挣扎下来,小胖手抱住小男孩,费力地想将他拉起来。结果没想到这小刺头儿看着又瘦又小, 力气却奇大无比——

    想小胖崽近来跟着鸣剑学习武艺, 虽然看着白白胖胖,其实很是敦实, 力气也比一般小孩大得多, 却压根拉不动小刺头儿。

    小胖崽跟拔大萝卜一般, 大萝卜没拔出来, 自己倒摔了个屁股蹲。

    小刺头儿见状,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刘岐见状道:“起来吧, 别磕头了, 先说说你爷爷什么情况——”

    小刺头儿见刘岐没先答应,本不想起来, 但怕眼前这个玉雪漂亮的小胖墩又摔了跤,眼前这人恼怒之下更不会救了。即使他还小,但他一路流浪, 也看惯了许多人情世故,明显就能看出来, 眼前这个看着很厉害的大人物,很疼爱这个漂亮的小胖墩——

    小刺头儿虽然还小, 但心眼多,一番权衡之下,站起来仰着小脑袋看着刘岐道:“大人, 我爷爷生了病,城里的大夫都不肯救他, 求您救救他!只要您救他,我、我以后给您当牛作马!”

    刘岐看着眼前小男孩的眼神里带着兴味和审视,能够这么直视他却丝毫不怯场的小孩,他倒是没见过几个,觉得他倒是个有点胆气的。至于说的话嘛,并不全然可信——

    他板着脸道:“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明明朝廷专门安排了大夫给流民看病,怎会不肯救你爷爷?!”

    小刺头儿垂头握紧拳头,才说实话道:“他、他们说爷爷救不了了——我、我不信!爷爷那么厉害!他不会死的!”

    刘岐:······

    他并不太想管这闲事,他又不是大夫,大夫都说救不了的,他能有什么法子!天底下这样的小可怜多了去了,每天都有多少人要面对生离死别,他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这个小孩——

    他掀了掀薄唇,张口就要吐出刻薄无情的话——没想到这时,小胖崽却站到了小男孩跟前,伸出软乎乎的小胖手,轻轻摸了摸小男孩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眼睛,奶声奶气地软软道:“小哥哥,不要难过了呀,爹爹会帮你救爷爷的,爹爹可厉害了!一定救得了!”

    刘岐:

    这就是坑爹的感觉吗?——他还一句话都没说,这小家伙怎么就替他答应上了?!而且他见都没见过这小刺头儿的爷爷,也不是大夫,怎么知道救不救得了?!但、但凭小家伙这几句话,为了维护在小胖崽心目中的形象,他这是被架上去了,不救也得救啊——

    而小男孩自是没注意到大人们这般复杂的心思,他瘦小的身子不禁瑟缩了下,触摸在他额头上的小胖手又暖又软,摸着很舒服,也很美好,美好得一点也不像真的一般,让他不禁有些畏缩——他不怕经受那些痛苦和磨难,可他却害怕这些温暖和美好,因为这些温暖和美好太过脆弱、太过轻易逝去,与其如此,他宁愿从来未曾遇到过!

    遇见过、拥有过温暖和美好再失去,比从来没拥有过更加残忍,小男孩在很小的时候,便懂得了这个道理。所以,即使他好像看到了小仙童,触摸到了最温暖的阳光,也像是怕被灼伤一般,畏缩不敢上前——

    他微微往后退了退,似乎想要躲避,却没想到小胖崽压根没注意到一般,直接一把抱住了他,软软的小胳膊环住了他,小胖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软软糯糯道:“小哥哥,不要难过啦——”

    小男孩身子更僵了,他太小了,完全没想到这个温暖的小太阳还会主动地抱住他,这是完全从未遇到过的事,在他短暂而幼小的经历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呆呆傻傻站在那,像根小木头一般——

    刘岐不禁皱了皱眉,脸上写满了对小男孩的不喜和对小胖崽主动抱人的不赞同——倒不是嫌小男孩脏兮兮,只是觉得,他们家小胖崽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家抱呢!真是便宜了这小崽子!虽然都是男孩子,但是男孩子和男孩子也是不一样的!尤其他们家的小胖崽,是天底下最不一样的小胖崽!

    他伸手将小胖崽扯过来,态度对小男孩不怎么耐烦道:“别墨迹了!现在就带我们去看看你爷爷——”

    小刺头儿连忙用力点了点头,脸和耳朵都烧得通红,僵着身子同手同脚往前带路。

    小胖崽扭了扭自己的小胖身子挣脱开刘岐的束缚,一蹦一跳地跟在小男孩身后,浑身散发着欢快的气息。

    小男孩将他们引到了城墙角落的一处流民避难棚,此时周边一片昏暗,只有不远处街道边的灯笼散发出一点昏黄的光线,完全不足以照明。

    王大海和鸣剑手里各自提着一个灯笼,在这浓重的夜色中已经足够亮堂了,却也只够照亮一室昏暗。

    小刺头儿掀开了帐篷,将几人带进去。这帐篷不大,里面却挤了接近十来个人,不过都是这老弱病残、瘦不拉几的,并不怎么占地方。相熟的几个窝在一团抱着取暖、聊胜于无,看着竟然并不十分拥挤。

    靠角落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小赤那,你回来了?咳咳,快过来睡觉,这么晚了,别到处跑了,咳咳咳——”老人听起来咳得厉害,气息残弱,普通人都能听出来病入膏肓了。

    刘岐示意鸣剑上前查探一下,这里面只有鸣剑稍微会点医术了,毕竟常年习武,常会有跌打损伤之处。

    鸣剑替老人探了探脉搏,向刘岐摇了摇头,表示他无能为力,只能看出老人病得很重。没办法,他本来就是个半罐子——

    老人发现来了陌生人,睁开浑浊的双眼看了看他们,忽然立马挣扎着翻身起来,颤颤巍巍跪到地上,向刘岐磕了一个长头,苍老浑浊的声音道:“苍玄最尊贵的人呐,求您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将他带走吧——”

    刘岐不禁皱了皱眉,觉得这人看起来像有些古怪,并不像一个普通的老人那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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