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日过后, 裴昭平静的生活陡然一去不返。
好在原先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组织框架已经搭建起来,裴昭没有划分很多层级,整个济慈会分为三个部分, 负责整个对外事务的莲花楼, 掌管财务的经院, 以及照顾、引导孩童的幼学。
打好框架之后, 裴昭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另择地址, 严家的院子可以当做经院的办公地点,却不适合莲花楼和幼学。
按照她的构想, 莲花楼会被高高供起,并不直接参与幼学,经院负责审核钱财去向,幼学才是济慈会的中心。
裴昭这几日动静不小, 整日早出晚归, 若不是她看起来精神尚好,这件事又是在侯夫人、世子、世子夫人那边留了名,安嬷嬷等人早就出言劝谏了。
不过裴昭的努力也不是没有效果, 至少这几日她出门, 街上已经没有多少小孩当乞丐了,大部分被收容到幼学里。
裴昭不打算按照后世的教育方法教育这批孩子, 而且这批孩子流浪太久,很多恶习难改,教育他们要花很大心思。
裴昭只命人给他们提供足以果腹的食物,能够蔽体的衣服,然后就不再提供任何东西, 她将以后的工分制做了相应的修改,将其应用到幼学里。
工分是一种很好的激励制度, 她没有实物,却真切取代了钱财在幼学的作用,而且这种虚无的东西不会被人抢走。
不能给他们财物,因为他们会抢别的孩子的东西,这种事情幼学曾经发生过,有健壮的孩子会去强迫别人将饭菜和衣物给他们,他们再找地方藏起来,免得被赶出去的时候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们已经习惯去偷去抢,完全不信任裴昭会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裴昭试过温和的惩处他们,从一开始的耐心讲理到后来的罚站、面壁、打手心,但是都没用,太温和、太简单。
这样惩罚吓不住人,反倒让人以为她好欺负,做事更加变本加厉。
当时负责管理幼学的管事曾提议将人赶出一两个,这样他们就知道怕了,裴昭摇头拒绝,如果她想赶人走,那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他们带到幼学里,她是嫌自己平时过得太闲了吗。
裴昭并不崇尚暴力,但这不代表她会一直使用这种不痛不痒的手段。
她不喜欢体罚小孩,也不喜欢见血,于是她想了一个不伤害他们身体却又能惩罚人的好办法,她命人建了一座暗房,将那些孩子分开,把嘴堵住,一个个关进去,两刻钟不到,暗房里就传来用力拍打墙壁的声音,他们争先恐后地认错,不断向裴昭求饶。
裴昭镇定自若地坐在桌案后,依次往下是幼学各个管事,学生则一排排站在广场周围,最中心就是那几座无比显眼的暗室。
搭着一层又一层的黑布,裴昭不允许任何人发出声音,于是广场上安静的针落可闻,除了暗室里那几人的求饶声。
其声音之惊恐、凄厉,简直让人不忍。
胆小的人脸色都被吓的发白,却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自己稍微动一动就会被注意到,惹恼裴昭。
裴昭命人建暗室时,没人能想到这座小小的暗房会成为幼学学生的噩梦,尽管裴昭只使用了一次这样的手段,之后很快拆除暗室,但没有人敢再因为她温和的面孔小看她,也没人再敢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偶尔一次雷霆手段显然是极其有用的,幼学突然好管理了起来。
裴昭按部就班、不急不缓的做着自己事情。此时,边境小打小闹的战事突然沉寂起来,先前气势汹汹的两国之战如今却好似没多少人关注。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分散到朝堂之上,皇帝已死,所有心怀野望的诸侯王已经不甘于做些试探的小动作了。
如今就看谁按捺不住,率先做那只出头鸟了。
严蛟倒很稳得住,只耐心而细致做准备,边境是一定要留下一部分兵力预防的,而粮草……严蛟嘴角翘了翘,这就是他的司农需要操心的问题了。
北疆大部分地域都不适合种植,除了他们所在的丰城,丰城占了地利,有广阔的平原,充足的水源,而这几年囤积的粮草已经堆满了粮仓,同时支撑两处战场或许有些吃力,但也不是撑不起。
打仗嘛,也不光是拼人命。
……
裴昭最近很是忙碌,幼学逐渐走上正轨,她也确实做出一些成效,至少丰城内外如今已经看不见有孩童流浪乞讨了。
但这也因此衍生出另一个问题,裴昭最开始命人清查城中孤儿时,没有遮掩过目的,丰城孤儿最多的地方也是穷人最多的地方,于是这件事几乎在短短几天就传遍城内。
丢孩子的到底也不是完全丧了良心,好歹还是正经打听过几日,又特地去瞧了一眼幼学孩子的现状,在看见那些孩子确实能吃的上饭之后,裴昭发现开始有穷苦人家把孩子丢在大街上。
那些人好像是唯恐裴昭看不见后头出现在城内的孩子,还特地丢在裴昭每日出行必经之路。
裴昭一开始是真没发现这些孩子不是孤儿,都瘦的皮包骨头一样,她只苦恼孩子有些太多了。
还是幼学管事悄悄告诉绿松,裴昭才知道新出现的孩子全是有父有母的。
想到这事,裴昭头疼似的揉揉额角,绿松上前为裴昭按头,轻声道:“娘子还在心烦?”
叫她说这事也不难处理,若不想伤人性命便令府中豪奴出面即可,裴昭根本不必忧心,她是严家的女君,别说那群不识好歹的贱民冒犯了她,就是没有,死上几个贱民又何足道哉。
没有人会为此苛责她,连责问一句都不会有。
这话绿松聪明的没有说出口,她隐约能意识到如果她这话说了,裴昭可能就不会再要她近身。
“这就是人啊……”裴昭低叹一声,所以她才不想帮助成年人,哪怕孩童未长成时几乎提供不了任何劳力。
但裴昭也知道这不能怪他们,或许那些人还认为自己这是给孩子找了一个好去处。
这事确实不算大事,都用不着裴昭自己出面,幼学管事就能自己处置了,只不过管事瞧着裴昭对幼学很是上心,才特地禀报上来。
裴昭做了决定之后,街上隔三差五出现的孩子就没再出现了。
第42章
战事风起云涌, 整个王朝的人都微妙的感知到了空气中紧张的火药味,皇帝已死,王集确实没有篡位的心思, 可他实打实丢出了一根狗骨头。
最先坐不住的是皇室, 长年生长在富贵之地, 皇室之中有被酒色财气迷了心的蠢货, 王朝末年这样的占比还不少, 但也总有清醒的人。
北疆如今就迎来一位赌命一般孤注一掷的王府世子。
严和看着对面的男子,那人和他差不多的年纪, 但身材却单薄极了,脸色也不好看,过于苍白。
对这位世子的遭遇,他倒是略有耳闻, 无非就是生母去世, 父亲续弦,爹不疼娘不爱罢了。
也没什么稀奇的。
不过这位世子倒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单不说他一个无权无势, 空有一个尊贵的身份在身上的王府世子是怎么知道泰山崩的消息, 就说如今世道可不太平,京都和北疆何止千里, 赵煜竟能从其父眼皮子底下逃脱,整整齐齐坐在严和面前,手段倒是不差。
对这么一个王府世子,本来是不该由严和接待他的,但是凡事皆有意外, 想到这人的提议,严和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严和半垂眼眸, 姜朝积威太久,如今即便各路诸侯都有反心,但没谁会傻到第一个喊出来。
天子被鸩杀确实扯下了皇室威严的遮羞布,不过想改天换日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赵煜的建议倒是值得考虑。
“煜弟一路奔波,满面风霜,若不嫌弃府上粗陋,暂居几日可好?煜弟所议之事甚大,为兄一时无法决断,煜弟容为兄思虑几日。”严和温文笑道,言辞更亲近一分。
赵煜接收到了他的暗示,心里泛起些微喜意,当即应了,严和这反应他不意外,要是这人一口答应,他才要头疼。
他犹豫就说明心动了。
至于这人之后会不会反悔,赵煜很是坦然,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本就一无所有,唯余一命可以做赌,更何况若是严和反悔,他也有后手,确保自己不会被灭口。
赵煜很光棍地跟着严和派的人走了,临走前还要了几个仆从。
……
裴昭如今大多数时间都耗在幼学里,下了几次死手管教之后,这些孩子规矩好了很多,府中开和虎并那一群孩子在告知崔明静之后,裴昭也带到了幼学。
幼学占地不大不小,但是该有的都有,这时候正是他们读书的时候,裴昭还没感受过古代的学堂,心里有些好奇,旁听几节课之后,便全无兴趣。
她以前不是教师这个行业的,所以不清楚现代教学方法,但是也不至于真如填鸭一样往人脑子里灌。
她请的先生是有几分本事的,或者说在这个时代能识文断字的,绝不会是普通人,因为庶民是读不起书的,没门路,也没钱。
那些小孩从小吃不好,脑子转的也慢了些,先生是真严师,只要有人没达到他的要求,打手心是少不了的。
恶性循环就在于此,先生越打小孩越怕他,越怕脑子记得越慢。
裴昭观望几日,把其中学的比较慢的一部分分出来她教,她对自己的教学水平也不自信,磕磕绊绊试着走。
崔明静对此没有多大异议,她对裴昭教养乞儿没什么意见,这些人以后也会是忠于她们的家仆、部曲,真有野望的,部曲算是他们最好的出路了,在战场上出头比什么都快,军功立世,没人会不服气,但这何其难也,一千个里出一个算是运气好的了。
她这几日倒是找到了新的乐趣,如裴昭所言,女眷确实开始围绕在她身边了,而这种围绕和以前是不同的,崔明静敏锐的感知到了这其中的差别,越来越用心的经营莲花楼。
反□□中的事情她大部分也插不上手,严和需要她处理的东西也并不算麻烦,而这时侍从向她禀告前院住下了一位宗室子,崔明静仔细询问过之后才让人退下。
傍晚。
严和找幕僚商议过之后,将这件事告知严蛟。
严蛟点头,深皱着眉:“他和宗族有大恨?”
不然严蛟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能干出这种引狼入室的事情,在家业还没衰败完的时候迫不及待引着人去他家抢东西。
严蛟听完第一个反应就是有诈。
“赵煜母亲系出名门,其父华南王为人风流,在封地上年年强抢民女,这人在男女之事上又有些难以启齿的毛病,每年华南王府抬出的尸体不算少。”严和语调稍顿,接下来的事就连他也觉得匪夷所思。
“华南王妃有个姐姐,丈夫死了之后回族安葬夫婿时,路过华南王封地,王妃之姐生的貌美,华南王便……”严和皱眉,声音也低了些,“不顾那女子尚在热孝,还妄想姐妹共侍一夫,那女子不堪受辱,自尽了。
王妃本想告知娘家还有姐姐夫家,华南王却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放了一把火,把王妃还有送葬的队伍全部烧死了。
赵煜当时已知事,事发之时,他被王妃送出府,他对当年的事知道的不算清楚,好在华南王灭口没灭干净,送葬队伍里有一人侥幸活下来,赵煜联合外家多加查探,查清楚了当年真相。
他本想利用天子杀了华南王,结果天子不在意这些事,他外家这些年势力大不如前,对此也无能为力。”
严和喝了一口茶,接下来的话,他不说严蛟也明白,其实华南王做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不过赵煜最在意的就这件事,想想也能理解……不,他理解不了。
“为母报仇……”严蛟还是难以理解,为母亲报仇当然没有问题,甚至这是大大的孝行,说出去都不会有人指责一句的那种。
但是为什么要毁了宗族啊,他不理解。
严蛟想到一种可能,眼睛锐利,面色却缓和了下来:“和儿,赵煜之才比你如何?”
他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赵煜是想拿他家当垫脚石,自己做了皇帝之后,暗中收拢权利,再振姜朝。
“比孩儿自然有所不如。”严和自信道,赵煜活在什么环境,他活在什么环境。
赵煜不比他蠢笨,但严和却自信他比不上自己,严和从小就被严蛟带在身边,战场他去过,他爹处理政事的时候从不避讳他。
赵煜即便活在刀光剑影里,见识又岂有他广博,两人看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严和会很自然地代入上位者,赵煜却不然。
他更习惯单打独斗,而且他对人极其防备,他爹也疑心重,不过只要决定信任,严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赵煜却是那种,用人要疑,还会反复试探的那种。
这种人或可为一时枭雄,但绝不长久。
第43章
京都内, 王集听了谋士的话,先把家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又派出亲信出海, 将财宝分批送出, 事关王集最在乎的钱财, 他不惜以己身为饵, 自己留守京都, 吸引四方视线,麾下谋士为了安置这批钱财隐匿自身, 躲藏在东海岸。
当日朝议之前,王集已经命人暗中撤离了,这段时间,天子崩逝的消息传遍全城。大族全被围在坞堡, 京都也诡异和平下来, 生活在京都的百姓,几乎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遭遇一次政变,有些他们知道, 有些他们不知道。
家里有老人的, 早早听话买了粮食囤着,没有老人的, 看了这情形也知道京都近几年是安稳不下来了,同样要屯粮,导致粮价一路上升,上层的安稳和底层的风起云涌交织在一起。
敏锐的人早早感知到风雨将至,迟钝的人也终于意识到——真正的乱世, 要来了。
……
赵煜的到来给了严蛟一个更好的借口,没几日, 北疆兵卒少了大半,不止李夫人,崔明静也忙碌起来。
裴昭全身心投入在幼学里,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以前会有人觉得工作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她现在也体会到了这种快乐。亲眼看着生的歪斜的小树在自己的修剪下逐渐长得茂盛、挺拔,如此安心,如此欣慰。
“三女君安。”路过的孩子看见她,也不像以前一样立马收起笑容,反而会像养熟了的小兽一般,露出温良乖巧的笑来。
站在连廊上,两边都是北疆毫无遮拦的狂风,吹的衣服猎猎作响,隔了不远是孩子的嬉闹,虎和开两人下了学之后,总是跟在裴昭身边的,这段时间吃的好了,脸颊也有了肉,虎是惯常带笑的,他的长相也如其名,眉眼粗狂,开长得更为普通,也不爱笑,冷着脸的样子看着还挺凶。”你们也去和同学一起玩吧,不用总是跟着我。“”我们陪着女君。“
裴昭摆摆手:“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倒是你们两个,每天陪着我有什么意思?都去玩吧。”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低头应是。
两人资质不差,又因为是跟在裴昭身边,在幼学隐隐有以这二人为首的气势,虎倒是和谁都能打交道,开则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沉默寡言,也不与人交际,除了和虎以及曾经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些孩子能多说几句之外,他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裴昭是很喜欢发呆的,不管是在那座清幽的小院,还是如今身边永远不缺人的现在,她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出神,视线停在孩子身上,但眼神空洞。
厚重的钟声突兀响起,还在玩耍的孩子从四面八方聚集在一起,站成一个正方形,两个原本站在一旁笑着看这群小孩玩耍的中年男子还是带着笑,但那些站成一队的孩子可不会就此觉得师长好欺了。
战场上退下的老兵,教人练习武艺的时候也是直来直往、简单粗暴的,不过学的人倒是也对他们的粗暴没什么意见,认认真真跟着先生的动作锻炼。
……
打仗其实是件繁琐又无聊的事情,很多时候什么计智百出的计谋不是说不需要,只是真当冲锋的时候是没人会记得的。
特别是在北疆,战场从出关之时就处处皆是,于是你想打仗就必须先找到敌人,阿莫、诨谷两部说是联盟,但也没有合兵,两支军队的首领兵分两处,犄角相对,互为策应。
严朗独自领了三千人做前锋,他是不甘心再做陪衬的,从前严和在的时候,他就是严和手下的小将,这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他也没有争位之心,严和做人也算厚道,但二十来岁的青年怎么会一点出头的想法都没有呢。
他也想做出一番事业,而不是只是别人嘴里的严家三郎。
严蛟手下不缺马,他镇守边疆,天然就有更多和游牧民族交易的机会,北疆也是不缺马场的,严朗手下的精锐骑兵手下一人就有三匹马,粮草也不缺,顺着水源往前走,待斥候探查到前方有人三千多人的时候,不止严朗,他手下的人也都兴奋了起来。
冲锋之前,严朗点了赵西、陈义两人左右夹击,他自己绕路包抄。
忽然之间,喊杀声就响彻云霄,这应该是个被驱赶而来的部族,青壮骑兵很快冲出来,仓促之下迎战没防备,一下就被冲散了阵营,严朗身先士卒,顺手砍翻了身边两个异族人。
双方人数是差不多的,不过严朗这边几乎全是青壮,又是有备而来,赵西勇猛,陈义牢牢护住侧翼,不叫阵型被冲散,直到最后一个拿着武器的人被杀死,这场战役才结束。
严朗立在血泊中,忽然笑起来:“首胜!”
“首胜!”士卒同样欢呼,气氛热烈欢腾,瑟缩躲在角落的俘虏更往角落里藏了藏。
战后最繁琐的就是清点战功,刚打赢一场战役,兴奋劲上头,现在也没人愿意休息,士卒打扫战场,割下敌首,严朗随即命人收拢战利品,又宰牛羊犒赏三军。
严朗首战告捷,中军主帅也是松了一口气,严朗主动请战,他也不好驳斥,只好叫人先去探查地形,打了一场胜仗也正好说明严朗不是扶不起的花架子。
以后,他倒是能放心分一些事务给人做了。
关外战场小规模交战次数逐渐增加,严蛟那头同样战火一触即发。
严蛟打着清君侧,拥立赵煜为帝的名义将赵煜推出来,其他几路诸侯虽然同样是这个打算,但没想到严蛟手上居然还有皇室。
赵煜和当代皇帝还没出五服,拥立他为帝虽然有点突然,但不算出格,严蛟拿了大义名分,即便他们想要照做也未免落了一层。
严蛟兵出北疆,一路南下,一直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直到在瓮梁郡啃了个硬骨头。
瓮梁是严蛟兵入京都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京都往北的大部分险要全在严蛟手里,只有瓮梁,离京都太近,严蛟不好下手。
瓮梁郡守是皇室死忠之臣,严蛟的话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他以臣子之身摆弄天下的行径,至于赵煜,在瓮梁郡守看来不过一傀儡。
无诏无令,算哪门子皇帝。
守城战通常是最耗费时间的,如果严蛟不在意时间,不在意粮草的消耗,他们能把瓮梁围困到死,恰恰严蛟此刻没有太多时间浪费,事情才棘手了起来,但他也没有太过焦躁,姜朝衰微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就算皇室再出一个中兴之主,于时局也没有太多意义,更何况只是一个郡守。
严蛟命人强攻,瓮梁郡城下面每日血流不止,城中人口也越来越少,不过短短三十天,瓮梁已经家家挂白,待到瓮梁郡守也战死的时候,将严蛟拒之门外三十余天的城门才缓缓打开。
严蛟大笑,请赵煜先入城,赵煜客气了一番表示自己决不会认不清主次,但也没有推辞,不管私底下两人关系如何。明面上,严蛟是臣,赵煜是君,哪怕这个君臣名分水分有多少,大家都心知肚明,严蛟也要做足姿态。
拿下瓮梁之后,之后可谓是一马平川,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严蛟远望京都那恢弘的城门,离他扎营不远的地方,同样驻扎着大军,各路诸侯围困京都。
……
外界的风起云涌没有影响到严蛟的大本营,严蛟领兵在外已经两年多了,严蛟入京都之后当机立断先抢到了玉玺,拥立李煜为帝,算是先占了上风。眼见京都局势稳定,他手下一帮文臣和李夫人先被严蛟派来的人接走。
现在府中是崔明静管事,严蛟和李夫人都走了,府中最大的就是崔明静,她肩上担子一下子加重了,连裴昭也被抓了壮丁,不能再向以前一样安心留在幼学。
严蛟离去带走了大半文臣武将,丰城不至于生乱,不过人手缺少也是事实,没办法,只能先拉一部分幼学长成的学生出来顶着。
出乎崔明静和大部分等着看笑话人的意料,那些小孩竟然做的都还不错,大部分处事水平都在及格线以上,顶尖的也有三五个出挑。
因为那些孩子占据的都不是官位,只是些小吏而已,但也没有引来太大的反感。
边疆两部也被重创,再次退回大漠深处,严蛟留一部分兵卒驻守边疆,召了严秋、严朗二人去京都,两人甚至没来得及进城。
又两年。
严蛟剪除大部分与他相争的诸侯王势力,同年,李煜禅让皇位,严蛟请辞不受,三辞三让之后总算完成礼仪,严蛟登上帝位。
而这个时候,北疆基层小吏以及一部分中层和高层全是幼学里学出来的。
这事一开始还没什么人在意,甚至还觉得幼学出来的人比其他地方是要好用不少,后来稀里糊涂形成惯例,从幼学出来的先到基层当小吏,一部分有能力的,上官看在世子妃和裴昭的面子上也给升了官。
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北疆基层官员已经被幼学占据了。
严朗送走上门的客人,头疼似的捏捏额头,他是知道裴昭在办学的,但是严朗对此没有太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些小吏,甚至裴昭的行为还为严家大大收揽了一番军心。
严蛟离去之后,裴昭给崔明静提了建议,将羽那些孩子也接进了幼学,后续这些孩子的去处也都还不错,知道自己就算死了,家小也有人照顾,兵卒对严家更加死心塌地。
他们不在乎是不是官,就算只是吏员也比平民来的好。
所以对裴昭后续的行为,严蛟就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对自己地盘的掌控力没那么弱,不过就算听到了一些风声,严蛟也不打算做出什么改变。
从长远来看,这对他、对他的家族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严蛟都默认了,别人更不可能说什么。
只是之前在北疆就算了,如果在京都裴昭还想这么做,那有人可要坐不住了。
他这刚安稳下来,就有人上门拜访,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严朗没有贸然应承什么,对方也不是上门逼迫严朗必须给自己一个准话,见严朗懂自己的意思,他也不多留,起身告辞了。
……
严朗没打算和裴昭吵架,于是先旁敲侧击提了一下,他不反对裴昭做这些,只是想先弄清楚裴昭的想法,后续他才好安排。
还想像北疆一样是不太可行了,即便是父亲支持,已经看出裴昭的行为会给他们带来怎样大-麻烦的人已经找上门希望裴昭收敛一点了,再贸然动作,刚稳定下来的局势会瞬间分崩离析。
不过倒是可以借鉴幼学的模式,将学的出色的那一批学员派到各郡县做小吏。”你让我想一想。“裴昭不知道该不该听严朗的建议,她个人是不愿意妥协的,但是这并不是她自己要选择的东西,也不是她自己要走的路,而是那些孩子要选择的未来。
诚然,官员的上升途径是高于吏的,不过只要选择了这条路,那显而易见的,严朗不会支持,找上他的世家会极力打压,严蛟之前会支持在北疆的改动,如今呢?他们也没有军权,一条明显布满荆棘的路。
而且荆棘之后是否会有胜利的果实也是一件未知的事。
她决定找人谈谈。
次日,裴昭看着恭敬站在下首的少年,当初跟在她身边的那群孩子早就放在合适的岗位上去了,只有一个开留在她身边。
大概讲完前情,裴昭往前俯了俯身,认真问道:“你有什么看法吗?”
是要安稳的生活,还是奋力一搏?裴昭知道自己性格里的缺陷又开始冒头,她一直都是优柔寡断的人,所以现在才会找人询问意见,如果她足够果决、足够坚韧,那她不会犹豫。
开沉默了一会儿,他跟随裴昭的时间确实足够长,对于开来说,他一直注视着裴昭的背影,跟着她的脚步走,裴昭不允许他们后退,但现在她竟然不再坚定。
心里有些失望,但最后他说出口的不过是一句:“女君的选择从来都是对的,无论您做出任何决定,我都会遵从。”
“但是,如果您是问我一个人,那我只能代表自己给您回复:我想往上走,我想看看站在高处的风景,我不想我们的人生被圈定。”
裴昭其实没有很意外开的这番话,好歹两人也相处这么多年,开成长至关重要的时期大部分是和她待在一起的,即使后期开的性格有所改变,但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底色是不会变的。
她一直知道,开其实有很强的进取心,也多次劝过让开和别人一样当个小吏,但是他从来没有同意过,一定要跟在她身边,裴昭有时候都奇怪,她有这么大的人格魅力吗?
两人沉默着对视,看着开眼里的失望,在这电光火石间,裴昭突然懂了为什么开一直留在他身边了。
“……会有很多无辜的人死去,他们的死亡很可能毫无意义,即便如此你也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吗?“裴昭不知道是在问开还是在问自己,开只当裴昭在问自己,他轻声回答,”老师,即便没有我们选择的路,他们也会死,或早或晚,这样的死亡也毫无意义。”
真奇怪啊,这个时代居然还会有这样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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