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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十七岁的第八

    段枞是中途看到教导主任才回来找温橙的, 她胆子一向小,遇到主任大概会十分慌张,百分之八十会和梁池一样被广播通报批评。

    毕竟是他带她出教室的,于理他也应该带她安全回去, 实验室今晚也用不着一定得去。

    月亮滑落在影影绰绰的香樟, 段枞望着眼前的女生, 走廊风大, 吹得她头发飘动,乌黑的双眸渗进楼下路灯的白炽,细瘦的脖颈到现在还能看出抖动的痕迹。

    胆子是真小, 遇到凶的人就害怕。他以前也想过她为什么怕他,看来答案应该是他看起来很凶?

    他也不凶吧?

    段枞懒得细想,见她还愣着, 问:“吓着了?”

    “有一点。”温橙胆子不是天生小,父母还在的时候她无忧无虑,唯一的烦恼就是孤独, 父母去世以后, 她孤独愈重,胆子不知道怎么也变小了, 每逢夜晚一打雷就能梦见白天的那场车祸, 胆子就像海绵一样缩小, 直至变成一颗破碎的心脏。

    轻呼了一口气,在眼前变成可见的白色液体, 温橙勉强弯了个笑, 真诚地表达谢意:“段枞, 谢谢你回来找我。”

    她知道他责任心强,估计——是看见了教导主任吧, 所以才撇下岑梨和黎听。

    “你进去吧,”段枞撩了眼几米外的卫生间,“我在楼下等你行吗?”

    “……”温橙现在也很想进卫生间,可她没有卫生巾,抬手挠了挠燥热的耳后,她不好意思道:“还没买……”

    “买什么。”

    “卫生巾。”温橙预估的时间还有很久,她一般是前三天才会准备。

    风静止一个拍节,月亮滑在树梢的速度缓慢,段枞滑了下喉咙。

    “我现在去买。”温橙耳后的肌肤不受控地发红,迈步要走,左手和右手手心相互擦出津津的汗。

    身后传来段枞的两个字,像是绿色葡萄水捎来的清润:“慢着。”

    “怎么了。”温橙木讷地转头,看见立在走廊沿边的少年乌发黑眸,白色卫衣下摆宽松地鼓动一些风进去。

    他敛眉:“上课时间没开门吧?”

    哦,温橙倒是忘记这点了。小卖部课间是不开门的,除非是篮球场西边的超市。可超市距离这里很远,走路得二十来分钟。

    她陷入踌躇,思考是等到下课去小卖部还是走二十分钟路去西边超市哪个是最佳方案,三月的风已经没冬天那样潮湿,吹在脸上很舒服,温橙垂着头正经地说:“等我想想。”

    “得想多久?”

    他的语气听上去没有那么耐烦。温橙心里警铃大作,知道自己耽误了他的时间,连忙摇头:“你上去吧,不用管我。”她小心翼翼地补了句:“对不起,段枞,今天真的太麻烦你了,你别管我了。”

    “别管也管到这份上了。”段枞轻笑了下,视线因为听温橙说话专注地看向她,在看到围着的校服时,笑容略微收住。

    咦,他怎么还在笑。温橙眨了下眼睛,紧接着听见他顿了下,问她:“我去买?”

    温橙脑子像炸开烟花,没敢对上他眼神,特意错开,尾音上扬地嗯了声:“什么。”

    他去买?

    买什么。

    买她要用的卫生巾。

    温橙脑袋没太转过来,局促地说:“你不用……”

    “等我。”段枞转身走了,背影消失在开合的清夜。

    温橙趴在走廊上,小腹淌过热流,往下坠落的趋势明显,隐隐约约的疼感逐渐上来。她缓慢地往下蹲,脑袋埋在膝盖上,马尾因为低头掉在脸颊一侧。

    现在没有人,温橙担心弄脏段枞的校服,便脱了下来放在手上。一点鲜红的血渍站在校服后侧。

    有根弦被用力拨了下,温橙小跑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双手揉搓蓝白的校服。喔,他大概是看见了吧,所以知道她走路会不太方便,故提出他去买的办法。

    温橙抬手揉了下眼眶,心里涩了下,他怎么这样好呀。冰冷的水拍在手心,她搓段枞的校服,心脏却是热的。

    但温橙也害怕段枞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讨厌她,毕竟谁也不乐意自己的衣服被弄脏。

    卫生间仅此她一人,有水溅进眼眸,温橙眨眼把水挤出去,费力搓去了红渍。等待段枞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在温橙用手指沾水在方形镜子上写完“DC,我也好想参加你的生日聚会呀”和“DC,我什么时候可以距离你更近呢,不再是这种你的同桌无论换成谁,今天如果发生一样的事情,你也会这样做的,仅仅是出自于礼貌家教的绅士行为。”后,走廊上响起了属于他的脚步声。

    看,暗恋多卑微,字字都是你,句句都离不开你,可名字也只敢用字母称呼。

    温橙用袖口擦去玻璃上的字迹,抱着校服去走廊外,段枞拎了一个米色像是用来购物装衣服的布袋。他好看的眉眼被月色晕染,眼尾那颗小痣在夜里看起来像她梦里摸到的星星。

    “谢谢,”温橙小跑着接过,“段枞,辛苦你了。”

    “校服脱了?”

    “弄脏了,我手洗了下,”温橙拿着校服放到他眼前,像小松鼠展示过冬储存的栗子,谨慎又小心地‘炫耀’:“已经洗干净了,不脏。你别生气。”也别因此讨厌我。

    “我还能因为这个生气?”段枞望她一眼,唇角扬起:“温橙,在你心里,我还挺坏。”

    温橙听出他开玩笑的意思,弯着眼摇头:“不坏,你是最好的。”

    段枞将布袋递给她。

    温橙拿着进去,走到卫生间里面翻开起里头的东西。只有两包,一包日用一包夜用,价格适中,是她能接受的。

    温橙松了口气,找了个隔间换上了卫生巾。裤子上其实没沾太多,只是侧漏出来一些,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要好。

    原来,今天也不是万事不顺。

    温橙想象段枞去买卫生巾的模样,有些坏蛋地想笑,心尖也融上一层密密麻麻的酥感。换完卫生巾后,她洗了手,方框镜子里反射倚在走廊边站立的男生。

    他眉眼是那种深刻的俊,五官优越得昭著,明明是家境那样好的少爷,对人也丝毫没有纨绔子弟的劣。

    段枞有多好呢,好到,温橙以后遇见的每个男生,她都忍不住和他作比较,然后得出结论:他连段枞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不过,这样的段枞,是只能偶尔降临她眼前的人。月考完就要换座位,她和他大概又会变得一个月说不上一次话。

    想到这里,温橙眼角跌落,洗手的速度变慢了,她好想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他就不会走得那样快了,他能站在她身边的时间就更多了。

    余光望着段枞,温橙将水龙头关小,忍不住猜想他下周的生日聚会会是什么样的呢?一定很好玩吧?

    岑梨和黎听都能去,就她一人不能去。温橙第一次羡慕起黎听,如果她有黎听那样的家世就好了,如果她有黎听那样漂亮的外表就好了,如果她能像黎听那样随性开朗就好了。

    凡事没有如果,她没有黎听的一切,仅有的一个好友,也被她夺走了。不过温橙很清楚,这不算是黎听抢走了岑梨,而是她们两个很早就认识,她才是横中插进来的那一个。

    事实很让人难过,温橙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自己不是黎听。如果她是黎听就好了呀,万事都心仪。

    段枞生日那天,要不她偷偷买个蛋糕,坐在街边为他唱生日快乐歌祝福他吧?温橙抿了下唇,觉得此举甚好。

    她不能正大光明参加他生日会,偷偷帮忙庆祝总没有关系吧?

    温橙咽了下喉咙,打算回家便看看周围的蛋糕店,替段枞买一个蛋糕,然后对着蛋糕和月亮许愿,希望她喜欢的少年平安健康,这辈子都要意气风发,永远永远,是最好的段枞。

    洗手再慢也有结束的时候,段枞的声音在空旷之境响起来:“洗完了吗?”

    温橙紧张地关掉水龙头,走出卫生间:“好了好了。”

    随后两人上楼,段枞走得快,温橙走得慢,很快她和他之间落下一段差距,是怎么样也弥补不了的天堑。

    温橙难过久了也不觉难过,在脑子里构思他生日那天她可以怎么样为他独自庆祝。要不要在□□上给他发生日祝福?

    不了吧,感觉有些突兀。

    温橙发现她的庆祝方式都不太能涉及他本人,只能是她单方面,这样也好,她自己庆祝她自己的,多好。

    有穿堂风过,嘎吱吹进她眼睛,温橙有水雾飘下来。她皱眉,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很伤心。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矫情,当他不把她当成一回事的时候,春夏秋冬都伤感。

    温橙连跨两步台阶,试图追上段枞,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停下了脚步,倚在墙角低头蹙她。

    “我下周的生日会,你想来吗?”段枞声音懒洋洋的好听,“不用你准备礼物,”他顿了下,“只要祝我生日快乐就好。”

    第22章 十七岁的第九

    此时是上课时间, 走廊鸦雀无声。头顶的昏黄光晕散落在少女脸颊,瞳孔里温和放映细碎明亮的光。

    温橙从没具体定义过开心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今晚却切实体验到,原来真正的雀跃是像雨丝一样落在肩头, 然后又像西柚气泡水似的炸开, 密密麻麻地攀爬在心脏, 每一缕空气都变得清快, 像沾了胡步青种植葡萄风信子的摇曳。

    男生站在高她两阶的扶梯,蓝白交纵的校裤包裹长腿,背脊峻拔似宽阔的山, 这里无风,白色卫衣下摆微贴腰侧,往上是一张好看出众的脸。

    温橙呼吸错乱像掉落一地的枯树叶, 手指紧捻了捻校服的金属拉链,紧张到无措:“你这是在叫我去你的生日聚会吗?”

    走廊响起一阵学生帆布鞋的脚步声,踩在地板带有青春朝气的力量。

    两秒之后, 温橙听见段枞笑了下, 他嗓音像净白潮水一样侵向她:“对,邀请你来。”

    “周几?”

    “下周六。”

    温橙不太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样答应, 或者是说了什么话, 心脏除了猛烈跳动外, 好像再没什么别的功能。

    就好像,周遭万物都被屏蔽, 脑袋里只剩下他的那句, 对, 邀请你来。

    这意味着,她不用偷偷为他庆生, 也不用一个人坐在马路边端着蛋糕为他许下生日愿望,而是可以光明正大站在烛火里,微笑看着她喜欢的人今天十七岁。

    想到这里,温橙接下来的一周像加了速,哪怕是风雨多变的三四月,她觉得下雨天不糟糕,梅雨季也不再漫长了。

    也许是盼着快到生日,时间也很听话地加速运作。

    三月二十一,春分,温橙盼来了段枞的生日。

    前一天晚上,她熬夜按照网上的课程亲手做了个小蛋糕。

    四寸,中间那颗草莓是温橙在水果店挑了很久才买到的一颗。

    她为了买到那颗草莓连带多买半斤,就好像她为了做出最满意的小蛋糕连带做了好多个不过关的失败品。

    最后的小蛋糕成品也不尽如人意,可温橙还是选了个礼品袋装起来,带到了教室。

    这天要上学,只是不用上晚自习。五点半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岑梨忍不住抛下黎听来找温橙:“橙子你今天也去段枞家里吧?”

    温橙不知道岑梨是怎么知道这则消息,拿出礼品袋的速度变慢,简单嗯了声没再应别的。

    “是我求段枞让他叫你来的,橙子,”岑梨拉了拉温橙衣袖,“我想明白了,我根本放不下你,你理理我好不好。”

    温橙有一瞬间的错愕:“是你叫他请我的?”

    “对啊,”岑梨点头,“我就是想借着段枞的生日会和你和好,黎听人其实挺好的,以后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玩。”

    “还是算了吧,”礼品袋带子扎在手心发疼,温橙认真道:“黎听不喜欢我,你没看出来吗?她怎么可能和我做朋友?”

    岑梨还想说什么,黎听站在教室门口探出脑袋:“走不走啊梨子,别耽误时间,还得拿东西呢。”

    “我在段枞家里等你!”岑梨拍了拍温橙的肩,扔下一句话走了。

    温橙低了低眉把书包清空,礼品袋放进书包,梁池过来敲了敲桌子:“温橙好了吗?段枞提醒我叫你一下。”

    “好了好了,”温橙拎书包起身,扫了一圈没见着段枞,假装随意道:“他人呢?”

    “他现在有点事,估计得等会,说是让我们先走。”

    “噢,那走吧。”

    温橙跟梁池肩膀同步走出教室,其他班有几个男生围过来,看样子是段枞的朋友,梁池时不时跟他们聊天,温橙站在最外侧听着。

    坐上段枞司机的车,温橙存在感很低,汽车往盘山公路的方向开,她没忍住问:“不是去段枞家吗?”

    “不是,”有个陌生男生应了声,“你别担心,段枞家里今天来了几个客人,阿姨怕我们玩得不开心,就让我们去闲置的别墅。”

    原来是这样。

    温橙点了点头,把视线放到不远处的蓝天白云,紧张又兴奋地把书包放到腿上。

    待会,段枞应该会吃一口她花费不少精力做的蛋糕吧?

    温橙希望他十七岁吃的第一口蛋糕是她做的,但这个愿望应该不可能实现,想到这,她滞涩地拉了个嘴角,觉得他吃一口她做的蛋糕就很好。

    到别墅门口是六点整,温橙跟在梁池身后进去,别墅里已经坐了一波人,全是她没见过的。

    在生人多的地方温橙一向拘谨,随意找了个矮沙发坐下,她抱紧书包里的小蛋糕,打量了下这栋看起来完全不像闲置良久的别墅,约莫是六点,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段枞到了。

    温橙想和他打招呼,可是有不少人围过去,她游离在外边,几乎见不到他人影,好在那些人也没有围他很久,过了会段枞便出现在了她眼前。

    温橙低头打开书包,尾指勾住礼盒袋,段枞大概是去找梁池,在他经过她时,温橙叫住他:“段枞。”

    “嗯?”段枞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温橙,嘴角微抬,“怎么一个人坐这?”

    “没事,”温橙咽了下喉咙,尾指不自觉发颤,礼盒袋将落未落地勾着,慢吞吞将它拎了出来,她对上段枞清澈的瞳孔,“我想——”

    “啪——”的一声,客厅的灯被拍灭,在一片黑暗中,黎听推着辆放三层蛋糕的小推车走向段枞,蛋糕上的蜡烛光晕摇晃,温橙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精美的蛋糕,瞬间觉得她做的那个小蛋糕有多么难看浮夸。周遭不约而同地唱起专属于生日这天的歌曲,所有人跟着黎听围住段枞,参差不齐的歌声包围住耳鼓。

    温橙尾指松懈一股力量,小蛋糕哗啦一声掉进书包,站在人群最外一层看着烛光下的那个人。段枞身上穿的还是蓝白的校服,烛光点亮他清俊的下颚,瞳孔坠进昏黄的光线,整个人好像发着光。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温橙声音微弱,祝福声被轻而易举淹没在混合的群声里找不着北。

    黎听穿了件公主裙,近距离地站在段枞身边,明艳又俏丽。温橙低头拉上书包拉链,好像再没有给他送出这份小蛋糕的勇气。

    生日快乐歌唱完之后,大家起哄着许愿。段枞笑了下,闭上眼睛许下十七岁的愿望。

    希望国家昌盛,家人健康,学业有成,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许完愿望,他睁开眼,隔着十几个人看到坐在最外面的温橙。女生乌发散落,安静垂睫,放在腿上的书包被蜡烛光亮熏得像泼上一层漆黄。

    段枞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梁池把切蛋糕的塑料刀放到他手里:“还差最后一个流程呢,切蛋糕!”

    段枞拿过刀从上往下切,切到底的时候,众人欢呼十七岁生日快乐。黎听拿过另外一把刀给段枞切一块,蛋糕盛在圆盘上递给他。

    “黎听你忘啦?段枞不吃蛋糕的。”岑梨奇怪地瞅了眼黎听,怎么回事,她应该知道的啊。

    黎听的确是知道,但还是想试试,毕竟她想让段枞吃一口她亲手挑的蛋糕。

    “真的不吃吗?”黎听忐忑地把蛋糕放到段枞眼前。

    “不了,谢谢。”段枞笑着摇头。

    “噢,好吧。”黎听失望地拿着亲手挑了一周的蛋糕分给其他人。

    岑梨切了块有橙子的蛋糕,一路小跑到温橙旁边,拍了拍少女圆柔的肩膀:“吃蛋糕,橙子。”

    温橙的视线还在盯着段枞,他在收别人送的礼物,每个礼物看起来都像干净橱窗里展览的昂贵礼品。她眼神有些涣散失焦,腿上的书包变得沉重。

    岑梨的叫声把她叫回现实世界,温橙看向岑梨手上端的蛋糕。

    岑梨眨巴了下眼睛:“吃吧,岑梨给段枞挑了很久的,这个蛋糕特别好吃,就是段枞不吃太可惜了。”

    温橙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与岑梨相处,她是个果决的人,只会把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类,普通人和好朋友。

    岑梨以前是她的好朋友,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温橙摇头:“不吃了,我出去转一下,谢谢。”

    岑梨直到这时才彻底追悔不及。她见过温橙把她当好朋友的样子,所以她也知道现在温橙是真没把她当好朋友了。

    等她想明白这层关系时,温橙已经背着书包出去了。

    她的书包是暖黄色,上面有小鸭子的图案,可爱但不幼稚。像她本人,看着软绵但其实头脑清楚遇事不疑。

    岑梨眼眶发热,手里的蛋糕快要拿不稳。

    *

    别墅很大,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温橙双肩背着书包出来透气。鲜绿色的植物冲刷视野,段枞和大部分人还在里面,笑声不断地从里面传出来。她能听见独属于段枞的漫散又少年气的声腔。很好听,融在耳畔像低扬的笑,光听见就要耳红。

    可是,她今天还没有当面和他说生日快乐,书包里的蛋糕也还没送出去。温橙暗恋段枞这么久,还不知道他不吃蛋糕。

    原来,他不喜欢吃蛋糕吗?

    那她,还很白痴地做了这么久蛋糕。花园里种植的百日草和波斯菊逆风飘扬,从路口传来掺进清香,温橙期待段枞生日这天很久,却没有想到当这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和段枞之间也没发生什么。

    或许是希望太大失望便理应跟着扩大,温橙无声叹了口气,蹲在波斯菊旁边抬头,月亮搭在树梢往上的位置,澄莹的黄,清亮得明晃的底色,就像那个人,她嘴唇无声动了动:“段枞,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微弱的少女音色沉浸这年的风声,是最火炽的呐喊也是最眷恋的无声。

    八点多,有人陆续从别墅出来,梁池朝温橙招了下手:“走了,司机先送我们回家。”

    温橙点头答应,段枞走在梁池身边,三人走在一起。段枞和梁池时不时交谈两句,司机的车停在门口,从花园到门口有几分钟路程,在距离门口还有一百米距离时,梁池被岑梨叫走,同行的人只剩下温橙和段枞。

    温橙鼓起勇气想给段枞说生日快乐,窘促犹豫一阵,段枞先开口了:“温橙,你那时候叫住我,是想说什么?”

    心脏有根弦被拨动,温橙贴紧校裤的手掌收紧,耳朵也跟着发麻,他是在问岑梨关灯推蛋糕车进来之前,她叫住他的原因。

    可那时候她叫住他是想给他书包里熬夜做的小蛋糕,而她现在已经知道他不吃蛋糕,所以这个生日礼物,好像没有再告诉他的必要了吧。

    “没什么事,”温橙低着头走路,侧头看向经过矮篱花圃的少年,手里拎的书包黄得发亮,眼睛也明:“就是想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段枞轻扬眉梢,“不过你好像——”他顿了下,问:“怎么不开心?”

    温橙低下眉梢。他看出来了吗?原来,不止她注意到他的喜怒哀乐,他偶尔也会察觉她的情绪。

    “没有不开心,”温橙下意识地否认,嘴角弯出一个恬静的笑,“你过生日,我挺开心的。”

    段枞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两人一起走到门口,他拉开车门,先让温橙坐进最里面的位置,随后自己坐在了她旁边。温橙没和段枞一起坐过汽车,更别说是挨着坐的同一排,哪怕知道他是在给别人腾位置,她抓住书包的手指尖也像染上宿醉的麻意。

    汽车是加长的款式,司机还没来,大概是紧张,温橙脑子昏沉,咳嗽了一两声。段枞抬手越过温橙肩膀打开紧闭的车窗,宽阔的肩膀跃上月光的清辉,嗓音带点上扬,“有点闷吧?”

    “有一点,”温橙顺着他的话来,嘴角展开,心底泌上雀跃,“谢谢你。”

    远方传来少男少女的笑声和交谈,很快她和段枞的独处就要消失不见,温橙低着头把书包放在腿上,段枞打开窗户后收回手,不小心碰到书包,书包便掉在黑暗的车垫上。

    拉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开忘记关上,温橙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砸在车垫撞出沉闷轻微的动静。

    耳边响起段枞的一句不好意思,车灯被他抬手打开,暖黄的光线抛洒,那个包装简陋粗糙的蛋糕安静躺在了车垫。

    温橙呼吸不由得一窒。

    段枞没想那么多,轻微弯腰帮她捡起蛋糕,如果是这还好,可那张小卡片此时也恰好伏卧在礼盒。纸张是纯白的颜色,天蓝色的水性笔字迹认真,硬朗又大气地一笔一划:【段枞,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请你吃小蛋糕。】

    这个礼物不言而喻是她给他的,温橙呼吸静得好像要停止。

    “不是说了不用准备礼物吗?”段枞大手贴住轻巧的礼盒,拎着朝她看了过去。

    “毕竟是来参加你的生日聚会,不准备礼物感觉不礼貌。”温橙避开段枞探究的视线,心脏扑通如跌入湛蓝的海,“而且就是我自己做的,只是一点心意而已。”

    段枞随意嗯了声,把小蛋糕放在腿上,撕开绑带,拿勺子低头吃了一口。

    温橙眨了下眼,脑袋里像坐飞船似的冒出一句话。

    咦,他不是不喜欢吃蛋糕吗?

    第23章 十七岁的第十

    少年眉睫稍浓, 蓊郁眼睑不是纯正漆黑,瞳孔匀净浸泡汽车内昏黄,手指骨节淡白压在蛋糕盒上,另一只手拿温橙准备的白色勺子舀了口表层的动物奶油:“你自己做的吗?”

    温橙没想到段枞会吃她亲手做的蛋糕, 一下子缓不过神, 空气悄悄然播撒让人愉悦和幸福的未知名因子, 鼻尖吸进他衣服上橙花和清新海水交融的洗衣粉气味, 独特又好闻荡漾在空气里。

    “对,”温橙手指在暗处绞在一起,指尖摩擦校裤边缘略微突起的白杠, “昨天晚上刚做的。”

    段枞校服衣领松散地落一颗扣,他低头,手指漫散拉了下领子扣上, 垂下的长睫浓密铺烁,声音是那种纯散随性的清爽浅笑,“谢了啊温橙, 蛋糕挺好吃的。”

    温橙习惯性看向窗外, 眼睛很轻微眨了下,唇角弯弯:“生日礼物哪用谢的, 大家都送你礼物了。”短暂顿了下, 她不好意思挠了挠眼皮, 认真道:“不过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蛋糕,所以才做了蛋糕。”

    段枞侧脸, 朝温橙看过来。温橙到现在还是觉得段枞的目光带有极强烈攻击性, 像太阳光辉, 她不敢与之对上,假装看路边忽闪忽亮的灯, 语气踌躇:“怎么了。”

    段枞在笑,嘴角往外扩了些:“温橙,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吧?”

    温橙很喜欢段枞叫她名字,这让她有种心脏撞击夏夜清风的奇妙感觉,空气里仿佛响起叮叮当当风铃声,敲得耳鼓回旋音浪。

    他告诉她不用道歉,温橙笑了笑:“好。知道了。”

    段枞又低头吃了口蛋糕,漆黑发旋蓬松柔软,是很好的发质。空气里的风带花香,温橙靠在汽车棕色软皮座椅,双手轻松压在大腿下,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有十几个文字在脑内自动排序占据一寸天地,她轻吸了一口气,意识泛散地思考。段枞不是不喜欢吃蛋糕吗,那他为什么吃她的蛋糕?

    今天他过生日,惟一吃的蛋糕好像真是她做的。温橙五指散开贴住软皮座椅,瞳孔仿佛小猫在黑暗处放大,脑袋被这个问题占据得满当,几乎留不下一丝缝隙。

    段枞的声音很快在耳边响起。

    “不过我确实不太喜欢吃蛋糕,”他双眸闪进车厢外的黄白光线,上挑的眉和唇都带着好看的弧度,“抱歉啊温橙,只能吃两口尝下味道。”

    段枞目光平等地放在对面女孩子身上。

    他是真讨厌吃蛋糕,但温橙不像黎听和他认识很久,是比较好的朋友,他总不能一口也不吃温橙的吧?这也太不礼貌,也太不尊重她。

    “没事。”温橙眼里闪过失落,打起精神笑了下,“我知道的,你不喜欢吃蛋糕。”

    喔,原来吃她的蛋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礼貌起见。

    梁池和几位男生的说笑声不断靠近,他们大概快要上车,段枞把塑料勺子擦拭干净放进礼盒,礼貌说了句会带给家人吃,温橙笑着说好,外面风太大,她抬手把车窗关掉,车厢内空气一下子变得不再流动,像彻底静止下来。几个男生有说有笑地上车,汽车匀速朝下山的方向驶去,温橙静静坐在角落,听段枞和那几个男生说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说得还是很对,温橙发现段枞的这些朋友带给她的感觉都很好,是很有抱负且礼貌谦卑的一类男生,家境虽都富裕但却都不是纨绔,反而富有朝气,让人觉得青春期的男生好像也不是每一个都讨人厌。

    短短二十分钟的路程,男生们陆续下车,到最后汽车内竟然只剩下温橙和段枞。

    右边的车窗不知被哪个男生打开一点,有清风陆续飘来,把温橙头发吹着贴在脖颈。窗外的路灯飞速而逝,路过的行人留下模糊的半片衣影。

    除了蛋糕的事情,温橙还很清楚地意识到,今天的生日聚会,是因为岑梨拜托段枞,他才会邀请她来。等待段枞生日的这两个周,她一直以为是段枞想要邀请她,虽然结果是一样,但这两种意义对温橙来说决然不同。

    毕竟——如果岑梨不找段枞的话,她今天也只能站在路灯下为暗恋已久的男生默默许愿。想到这儿,温橙拉起的嘴角软趴趴地跌下去,棕色座椅好像变成固体的苦咖啡,喉咙浸渍干燥的涩。

    司机的声音把温橙拉出自己的世界:“同学,麻烦指一下路。”

    “好的叔叔。”温橙挂上笑,在九点过二分回到了胡步青的花圃前。

    汽车停下,温橙拿起书包和段枞说了声再见。

    “好。”段枞拉开车门,没再说别的话。

    温橙咬了下唇,想说些别的生日祝愿之类的话,却又没办法打开这个缺口,只好拿着书包下车。

    月亮挂在天空些许孤寂,花圃的葡萄风信子摇摆得可怜,汽车驶离,温橙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想起先前她猜测段枞为什么吃她蛋糕的一些想法以及她能来段枞生日聚会的原因,嘴角自嘲地挂了起来。

    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明明知道的,没有期待会胜过有期待千万分。可还是忍不住有期待,期待有落谷的回音,期待他能朝她走过来。

    帆布鞋踩在沥青路面发出声响,书包拉链在刚才拿出礼盒时忘记拉上,温橙右手挽住书包带子,左手伸进书包找皮筋,找了一圈却没见,反倒看见远方打来一辆汽车光亮,最后汽车停在路灯下,一道身影下车朝她小跑而来。

    九尾巷道路算不上宽敞,男生身形宽阔,小跑时有风晃过他漆黑发尾,手指捻住的带有黄色橙子的发圈,温橙眼睛亮了起来。

    “给,落在车上了。”段枞递过来时,橙子发圈放在他手心,声音因为一点细微的喘气声清晰地抵进温橙耳朵。

    温橙拿过皮筋,抬头看着段枞,语气是一贯的真诚:“谢谢啊,还让你跑一趟。”

    脖颈细长劲瘦微侧,能看到硬朗的筋脉线条沿着锁骨顺延而上,他比刚才多穿了件旧复古色的牛仔外套,里面的蓝白校服顺服贴着男生特有的蓬勃骨架,嘴角抽开,笑容恣意得明顺:“毕竟是我邀请你来的,哪能让你丢东西。”

    温橙将皮筋圈在手腕,圈好后抬起眼睛看段枞,他笑得耀眼,可她心里头像积累一盆涩滞的蓝莓水,没有预想便音量放低地问:“不是别人叫你邀请我来的吗?”

    话音刚落,温橙咬了下舌尖,自知不该说这个,又说了声谢谢后拎着书包转身,步伐加快地走路。

    胡步青花圃旁放了几包鲁冰花的种子,新开的一片土地像刚施过肥,只等着播种。温橙咽了下喉咙,她害怕听见段枞说的确是因为岑梨,所以他才叫她来生日会,脚步像竞走似地拉快,手里拎住的书包拉链碰着校服拉链,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属声,敲在耳边像巨声的电流,簌簌作响。

    还没走出几步,段枞随意走了几步就到温橙面前,挺拔身影遮住她整个人:“嗯?你刚说什么?”

    男生看向她的目光带有探究的意味,温橙手指蜷缩得厉害,硬着头皮看向他,也没再找补什么,索性大方诚实说道:“岑梨说是她拜托你邀请我,你才邀请我的。”

    段枞微扬眉梢,回忆了下岑梨来找他的情景。

    “我真的特别想和温橙和好。”岑梨哭得眼圈通红,周仄在一旁烦躁地抽烟。

    “我知道你生日没想邀请温橙,”岑梨随手掐了周仄的烟,看向段枞,“但我现在找不到和她和好的机会,就只能看你过生日的时候,我能不能再厚脸皮找她了。”

    周仄出声:“岑梨你这人也挺不是一回事的,之前不是和温橙玩得挺好,黎听一来你就丢下人温橙,算什么?”

    岑梨没说什么,眼泪掉得更凶了:“我知道错了啊,所以我现在在努力找机会和温橙和好。”

    周仄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岑梨,你要知道,不是犯了错奢求原谅,就能够被原谅的。我看温橙挺倔的,你拉不回她。”

    “……”岑梨:“我最后再试试。”

    段枞从回忆里抽离开,眼皮掀了掀:“是有这么一回事。”

    三月的夜晚风捎潮冷空气,温橙冻得吸了下鼻子,心脏像水白纸张无限地往下飘落。是了,岑梨的话果然是真的,段枞从一开始没想邀请她,她不过是因着岑梨才能来他的十七岁。

    这也没什么,只是让温橙等待段枞生日的那两周的开心和生机勃勃看起来像一场笑话。

    但这些情绪和段枞没有关系,他没有义务承担她这些理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吸了一口气,温橙对段枞展开笑,想错开这个让她难过的话题:“好——”

    头顶忽然响起男生的声音。

    “但是,不是岑梨让我叫你来,我才叫你来。”

    温橙短暂地停顿了下:“那是还有别人想叫我来吗?”

    梁池还是周仄?抑或是班里其他人?

    此时很寂静,平时被风晃动的树叶也巍然不动,温橙咽了今晚第二次喉咙,有那么一两秒钟段枞没说话,独栋别墅靠街,现在又能模糊听到远处把酒言欢的笑声,伴着强烈碰撞的心跳声,她听见段枞笑了下,声音清晰地递下来:“没有别人,是我自己。”

    温橙怔了下,有好几秒没说话,抬头看向段枞。男生眼角锋利瞳孔却澄澈,也恰好低着头看她:“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这么震惊——”

    他笑,瞳孔碎进一些亮,像遥远的海雾上折射日照,“温橙,你难道只把我当陌生人来的?”

    温橙心脏没忍住漏了一拍,段枞当然不知道她有多开心,抬手挠了下后脖颈,她摇摇头:“没,不震惊——”

    没等段枞说话,她也笑着,轻声又庄重地补了句:“段枞,我们是朋友。”

    段枞拉唇应了声嗯,侧头看向停在不远处的汽车,“先走了。”

    “好。”温橙尾指摩挲着发圈上的黄色橙子,嘴角怎么样都不肯下来。

    段枞转身朝汽车走去,影在地面拉得很长,稍后落在温橙的眼里,勇气不知道是怎样聚焦而来,她站在原地,以不算大的音量朝段枞喊了句,“生日快乐!段枞!”这句话喊完,勇气消耗殆尽,温橙跑着回了家,躲在门后心脏还在怦怦跳动。

    段枞在听见温橙叫他时回了下头,一片被昏黄笼罩的街角,错落有致的独栋别墅在黑暗中站立,温橙拎着书包跑进了楼,背影被夜色浸泡得有些泛虚焦,披散的乌发柔顺地贴在校服上。她穿的蓝白外套宽松,踩夜色消匿于视线。

    段枞不知道她跑什么,有头发被风吹得挡住眼睛,他看着温橙跑掉的身影没忍住笑了下,抬手将头发拨开,而后转身上车。这是他十七岁的第一天晚上,他不知道温橙喊出那句生日快乐需要多大勇气,也不知道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她扒在门缝偷偷万千零一次地看他消失的背影。一如以前的许多年。女孩子眼睛也不敢眨一眨。

    而他当然也不会知道,这时以为只是朋友间随手送的一个蛋糕,实则是她一整个浩浩荡荡又无人窥见的思春期。

    所有的所有,段枞都不知情。就好像溪流越过山川,除了溪流本身,其实山川不知晓半分。他当时只不过当寻常。

    第24章 十七岁的十一

    晚上回到家, 胡步青坐在窗前刺绣。温橙走到老人面前弯下腰捶背:“奶奶,晚上别绣花,待会眼睛熬坏了。”

    “你不在家我一个人无聊,”胡步青摘下老花镜, 一把将温橙搂在身前, “怎么样, 今天同学过生日, 好玩吗?”

    “好玩,”温橙低眸:“不过奶奶你一个人在家无聊的话,我以后就不去这些同学的生日会了。”

    “哪能让你一直陪着奶奶在家呀, ”胡步青道,“奶奶就随口一说,其实在家一点也不无聊, 橙子你不是知道奶奶的吗,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刺绣。做自己喜欢的事,不会无聊的, 就像你一直喜欢吃糖醋小排, 我做了这么多次,也没见你觉得不好吃。

    温橙被胡步青的话逗乐了:“好了好了, 我真是说不过您。”

    “去洗澡吧, 早点睡, ”胡步青点了点温橙鼻尖:“现在高二下学期了,课业很紧张吧?奶奶小时候可讨厌上学堂了, 你怎么好像还挺喜欢上学的?”

    “我哪有喜欢上学啊……”

    温橙去二楼拿了套米白色睡衣下楼, 洗完澡后抱住胡步青蹭了蹭。胡步青笑着摸了摸温橙湿漉漉的头发, “去拿吹风机过来,奶奶给你吹头发。”

    温橙嗯了声, 把橙色吹风机放到奶奶手心,胡步青坐在她身侧,吹风机温热的风拂在发尾,空气中充满实体的热感,老人粗糙的手一边捋着发。

    温橙想到胡步青刚才说的话,在心里默默地说,她其实不是喜欢上学,哪有人喜欢上学的呀,但要是学校里有了喜欢的人,一切也就不同了。

    外边的雨在持续变大,温橙担心胡步青累着,就让她吹了一小会,最后拿着吹风机跑着上二楼。

    这天晚上,她梦见她和段枞一起站在路灯下,男生伸手揉了下她头发,磅礴嶙峋的指节触有热感,笑着说:“没有别人,是我自己。温橙,我们不是朋友吗?”

    梦醒时分,太阳光线拂浅绿色窗帘,黑白格子的地板淌上日出温度。又是新的一天了,温橙抬手摸了摸脸,手感有些发烫,不知是晒的,还是心里燥热。抑或是,她光是梦见他揉她头发,就脸红了。

    胡步青在楼下叫橙子快点洗漱待会要迟到,温橙摇晃两下脑袋,把脑子里的废料晃出去,今天日照丰裕,温橙因为这个梦情绪很好,去李记早餐店买了新鲜的绿豆粥,早早到了学校。

    班上还没来什么人,段枞已经到了。温橙手指挠了下校裤边缘,想起昨晚段枞的话,鼓起勇气想主动和段枞说早上好。

    明明是一个人之常情的礼貌招呼,但对暗恋者来说也需要排练。温橙伪装冷静把书包塞进抽屉坐下来,在心里默默排练到第五次,她侧头看向段枞,表面笑得大方,实则手掐住了校裤,大腿的肌肤紧绷:“段枞,早上好。”

    “不早了,”段枞刚好做完这张物理小测,扫了眼满教室的人,阳光浮了满张脸,眉梢往上挑:“人都来齐了。”

    温橙:“……”

    噢,原来在她排练的这几分钟,班里的人差不多到齐。

    温橙慢一拍地点头,细长的眼睫在明光下细簌,嘴角阔开,连噢了几声。

    段枞把物理小测的试卷折好,摆在桌面用昨晚没喝完的三得利乌龙茶压住,偏头看她一眼,“怎么突然和我说早上好,有事?”

    “……”温橙打开英语必修三,翻到第十七页,有日光落到页脊和书面,浅色的像金子,光闪闪的粼粼,她连忙摇头:“没事,就是你昨天和我说我们是朋友,我就给朋友说声早上好,这是我的习惯。”

    “行,”段枞很浅拉了下唇,“你这习惯还挺有意思啊。”

    温橙抱着书的双手发烫,开心得无法用语言形容,正准备说什么,钟鱼带了个短头发的女生进教室。

    “林时宜。”女生站在台上,很简单地介绍名姓。

    “从澄州十三中转来的新同学,大家欢迎,”钟鱼朝林时宜指了个空位,“坐吧。”

    “嗯。”林时宜把书包甩到座位上,满不在乎地拿本杂志来看。

    钟鱼介绍完新同学就走,班里因为这个新生闹腾了一分钟也没再闹,都拿着书早读。高二下学期,距离高考已经不远,温橙不知道班里的气氛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但当她反应过来,自己也成了班级这些拼命学习的其中一个。

    时间过得是真快,考完四月份的月考,班里许多人脱下蓝白的校服外套,只单穿一件白色校服。温橙比常人怕冷,在段枞打完球拎球回教室穿短袖时,她还在穿校服外套,外套里面往往也不是短袖,而是贴身的柔软保暖长袖。

    段枞有一次打完球热得头发湿漉,冷硬的眉骨沾着四月里空气的湿度,这时学校开满珙桐花,一片纯白的摇曳,有极淡极淡的花香,他随手拿了本硬壳的书扇风,好像把花香递到温橙身边,“你是不是怕冷,风没吹到你吧?”

    “吹到了一点,”温橙拿着刚下发的成绩单,她考进了前五,总分639,比段枞差得远,可她只和上一次的自己比,总体还是满意,“但没关系,挺凉快的。”

    段枞嗯了声,也在拿成绩单看。桌上玻璃杯的水折射白纸上47名同学的成绩。

    温橙这次考得不错,心情却不好。考完试就要换座位,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黎听和岑梨来找段枞,梁池和周仄在门口等待,说是黎听这次考试进步巨大,竟然考进了班级前三十,实在是需要奖励一番。

    “没时间,”段枞把成绩单压在硬壳书下,“黎听,待会去礼堂。”

    岑梨:“去礼堂干什么。”

    “下周校庆,”黎听言笑宴宴,“钟老师让我和段枞做主持。”

    周仄乐了:“你学习又不好,干嘛叫你。”

    “我长得好看啊,”黎听在脸前捧了一朵花,“能上台面。”

    一行人嘻嘻哈哈笑起来,末了段枞和黎听去了礼堂。下午的光影迷离变化,走廊的地板将两人的影子靠在一起。

    温橙在成绩单背面写了三个字:【舍不得。】

    字体笔锋很厉,她趴在桌上,听见走廊外黎听和段枞的说笑声,忽然就想通了一件事。段枞吃她的蛋糕,是因为礼貌,但他为什么不吃黎听的?这难道就礼貌了吗。

    到今天,温橙才想到,其实是黎听和段枞关系好吧,好朋友之间,也就不在乎这么多了。需要照顾和客气的,只是很一般的朋友而已。

    之后的几天,段枞和黎听会在傍晚时分去礼堂,回来时两人心情看着都不错。温橙这些天没怎么看见段枞笑,忍不住想东想西,这周五就要再次换座位,她心情更差,心尖像堵了一层白色油漆砌成的厚重砖石。

    段枞和黎听的关系,好像比她想像的还要好一些。

    周四的体育课,阳光不算好,温橙来生理期难受得厉害,硬着头皮请了假回教室。还没走进教室,就听见女孩子哭泣的抽噎声。

    温橙额头冒汗,推开教室门看见黎听坐在段枞座位上哭。偌大的教室,只有黎听和睡着的新同学林时宜。

    她一愣,拿起水杯打了杯热水回到座位趴着。

    黎听的哭声不小,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断断续续。

    温橙耳朵发炸,难受地手指轻戳了她一下:“你怎么了。”

    这一个轻微的动作不知道触碰到大小姐哪根神经,温橙还没收回手指,黎听左手推了她一把:“我让你管我了吗?温橙我知道你恨我抢走了岑梨,你别假惺惺地安慰我,其实你现在看见我哭很开心吧?”

    段枞桌上的玻璃杯也一起被推到,冷水顺着桌面淌下,“怦——”的一声,杯子砸在椅子上碎掉,有一些小碎片扎在温橙手上,鲜血顺着蔓延下来,温橙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黎听听见玻璃杯砸在地上的声音抬头,又看见温橙手臂的碎片慌了:“这个杯子是段枞爷爷给他的。温橙你怎么把它摔碎了。”

    “……”温橙懵了:“不是你推了我一把,段枞玻璃杯才碎?”

    天空响起一道炸雷,顷刻间下起瓢泼的雨,今天在南区田径场上体育课的不少,一楼响起同学们哇哇叫的声音,接着楼道传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一班位于走廊第一个教室,很快有同学陆续进班级。所有人进来的第一眼便是看到温橙和黎听胶着的画面。

    黎听看上去很委屈,眼圈泛红的可怜:“我真的知道岑梨因为我不和你玩了,所以你讨厌我,但是温橙你现在不能撒谎吧?”

    温橙手心发疼,随意扯过两张纸覆到伤口。

    “教室有监控,可以自己去看。”温橙指尖往方格地板滴血,她不想显现出自己弱势一面,蓝色帆布鞋上前两步,完美地遮挡住血迹。

    “教室监控不是早就坏了吗?”岑梨从门口进来,冲上前握住黎听的手,“听听你没事吧?”

    温橙能一个人处理好这种纷争,可岑梨到底是她以前的好朋友,如今看着她这么关心别人,心底像铺上一层烂掉的橘子汁,酸涩涩的。

    段枞是和梁池一块进的。梁池和黎听父母也都是一个圈子,两人从小就在宴会上见过,有不浅的情谊。

    见到段枞进来,温橙也不知道怎么了,把受伤的那只手背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梁池看着温橙和黎听,又看到桌角碎掉的玻璃杯,冲段枞喊,“你杯子还碎了——温橙黎听你们俩在这打架啊?”

    段枞校服外套搭在清瘦有劲的手臂,走过来垂眸扫了眼,看不太出喜怒。

    温橙食指尖顶着校裤白杠突起来的一侧,语气不轻不重,不显往日的温和:“没打架。”

    “这个杯子是你爷爷送你的那个吗?”梁池弯腰打量碎片,“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段枞把校服外套搭在浅黄色的椅子上,也弯下腰扫一眼,嘴唇动动吐个嗯字出来。

    黎听咬着唇看段枞,有眼泪在流:“段枞这真的不能怪我,我好好地坐在你座位上,是温橙推了我一把。”

    “我没有。”温橙语气很坚定,身上第一次显露出有些锋芒的气质。她是这种人,往日里都和气,温温柔柔的小姑娘,但从小就父母双亡,胡步青年纪又大,遇到事情也没人能求助,以前还是个遇事只会哭的小孩,久而久之到现在拥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你没有推听听,玻璃杯怎么会碎,”岑梨站在黎听这一边,双手抱臂看着温橙,“亏我之前还想和你和好,你现在是在报复听听吧?”

    全班人都看着这场闹剧,温橙反倒笑了下:“岑梨,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岑梨一时语塞,没再说什么。

    梁池知道这个玻璃杯对段枞的重要性,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吧?”

    有几个女生拿来扫帚红着脸说要帮段枞扫地,段枞笑着对梁池说了句能有什么事,又和那几个女生说了句我自己来,拿过扫帚把地扫了。

    暴雨打在草地是那种很厚重淅沥的声音,光线很淡,很白,男生扫地时,全班同学的眼光依旧聚焦在这一块。

    温橙手指隐隐发疼,想等这儿散场了就马上去医务室。

    黎听又出声了,朝着段枞的方向:“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温橙心脏错了一步,像骤然踏空在黑白的钢琴键。她知道段枞一定会站在黎听那一边,或许是不想让自己受委屈,温橙嗓子发干地说:“事实是怎么样黎听你自己心里清楚,又不是小孩子了。”

    黎听直接无视温橙的话,哭着对段枞说:“你别听温橙瞎说,她一直就讨厌我,我刚才坐在你座位上,她生理期心情不好就拿我撒气,我坐得好好的,她来推我,还意外把你玻璃杯打碎了。”

    明明她才是受委屈的一个,黎听哭个什么劲。

    “教室的监控昨天修好了,事实是怎么样看监控就行。黎听,我懒得和你费口舌。”温橙嘴角弯了下,手疼得很,她拿鞋底磨了磨地面,血迹就此晕染开,把手冷漠地放进口袋,走出了门口。

    暴雨还在下,没有停的趋势,天空被乌云遮蔽,不见什么光亮。温橙往医务室的方向走了几百米,中途发现自己没拿校园卡,折返了回去。回去的路上温橙还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就好像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但她不能表现得弱势,哪怕是伪装,也要张牙舞爪地强大。这是生活经验教的道理,她得从一贯终。

    再路过一个拐角便到一班教室,有两个女生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温橙刚才好酷啊,不像那个黎听哭哭啼啼的。”

    “我也觉得,温橙性格好是大家公认的,黎听再哭又怎么样,哭了就代表是弱势的一方吗?温橙那样才好,落落大方的,而且我一看就能看出来肯定是黎听招惹的温橙,大家应该都能看出来是温橙受委屈了吧?”

    温橙鼻尖涌来一阵涩劲,心脏塌软了一角。

    “才没有呢,比如岑梨和梁池都站在黎听那边,喏——看见没,走廊末尾,段枞和黎听在说话。一定是在安慰黎听吧。”

    “不应该啊,段枞是很明事理的人,怎么会站在黎听那边。”

    “和黎听关系好呗,感情这种东西怎么讲理,我感觉段枞现在可能很讨厌温橙吧。温橙也太惨了,但是讨厌朋友的敌人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温橙低了低头,喉咙燥得发紧。是啊,不管事实是怎么样,段枞也不在乎吧,他只会安慰黎听,只会坚定地站在黎听那一边,也只会,讨厌她。

    被喜欢的人讨厌是什么滋味?温橙抿了下唇,抬起头看向了走廊末尾。的确如那两位女生所说,黎听和段枞倚在栏杆,段枞低头和她说着什么。

    黎听还在哭,但能看出来情绪好转了很多。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段枞感受到打量的目光,抬头朝温橙看了过去。

    温橙呼吸像中止,然后第一次看见段枞很淡漠的眼神。他是桃花眼,自带一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气质,可眼皮一旦往上撩,看人的时候就单是站在那,便能让人感受到胁迫和强大的气场感。

    温橙背脊好像被风吹得弯了下,眼珠里雾气立刻舒展开来。心脏好像发麻地疼。

    她一直觉得自己坚强,可总有人的存在能轻而易举拆除所有的城墙,他没说一句话,单单就是一个辩不明情绪的眼神,她便想哭了。大概也是很清楚地知道,他会站在她敌对的那一方。

    温橙忍着难受进了教室,低着头在抽屉里找校园卡。平时十几秒就能找到的东西,今天却将抽屉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她烦躁地吸了下鼻子,头顶响起段枞极具辨识度的嗓音:“方便出来一趟吗?”

    他是真的站在黎听那边了吗?

    温橙心脏疼得抽了下,拿到校园卡后,脚步不受控地跟着段枞走,也果然被他带到了黎听面前。

    大小姐双手交叉抱在身前,看向温橙的肿泡眼睛盛气凌人。温橙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牙关咬得很紧。段枞面对她们,背脊挺阔地靠栅栏,有雨丝透过栏杆吹到他乌发,溅湿一些漆黑。

    温橙嘴角发干,不敢询问段枞,转头问黎听:“干什么。”

    “你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吗?不知道我要干什么?”黎听呛她,“当然是道歉啊。”

    温橙能听到自己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的声音。哦,段枞真的站在黎听那一边。他甚至还想让她给黎听道歉。

    温橙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同一时刻,身后传来黎听的声音:“你走什么啊,温橙!”

    这一次,温橙没跟黎听说话。她站住,回头,眼睛朝着段枞的方向,对上他的眼。

    男生瞳仁照进暴雨天深蓝和浅灰交杂的颜色,很干净也漂亮,只是这一刻,温橙好像失去了喜欢他的勇气。

    几年来的委屈和不甘在这场暴雨里放大,她想起去年的那场雪,他亲自教她扔雪球,又想起新年,他笑着对她说新年快乐。还想起,他说,温橙,你只把我当陌生人吗。

    抬手揉了下干涩的眼睛,温橙望着段枞,语气艰难:“段枞,你真觉得要道歉?”

    “道歉就道歉啊,”黎听冷嘲热讽,“一个道歉而已,又怎么了。”

    段枞:“你不想要道歉吗?”

    温橙飞快闭了下眼睛,到底凭什么呢,她凭什么要道歉。为什么呢,段枞要站在黎听那一边,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她道歉。

    温橙的委屈感在此刻放到最大,忍着不流眼泪,眼泪却像决堤一般涌了出来,只好把头歪过去不让任何人看见:“段枞,我为什么要道歉?”

    静默了十几秒,世界里只有雨声,脚步声,以及白色珙桐花飘落在校园青石砖路的动静。耳边倏忽间传来段枞的声音。

    “温橙,你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他顿了下,尾音上扬的锋利,“你做错什么了你就道歉。”

    黎听蹙着眉看向温橙:“段枞是让我跟你道歉啊,谁让你道歉了?”

    温橙愣了下,脑袋有些转不动:“是吗?”

    “是啊,好吧,我承认,当时是我故意诬陷你的,”黎听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道:“对不起,温橙,我等下也会在班上说的。”

    “哦……”温橙尽力把眼泪逼回去,事情完全朝着她所预料的反方向发展,段枞竟然是让黎听和她道歉吗。

    黎听嗯了声,和段枞赌着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够了吧?”

    她是真不明白段枞为什么要因为温橙委屈她,哪怕她是做错的那一个,可她凭什么道歉。还是,跟温橙道歉——她在班里最讨厌的一个人。

    岑梨虽然这段时间和她形影不离,刚才也站在她这边指责温橙,可黎听还是能感受到,岑梨分明很喜欢温橙。岑梨只不过是因为生气温橙不肯和好,但只要温橙愿意和她和好,她便会欢天喜地的牵起温橙的手。

    女孩子友谊的占有欲不比旁的感情少,黎听最喜欢的朋友就是岑梨,所以她讨厌抢走岑梨的温橙。

    一个橙一个梨,怎么,连名字都注定她俩是天生一对。那她算什么,明明,她和岑梨都认识十多年了。按道理,温橙才是半路插进来的那一个第三者。

    黎听越想越气,可段枞让她跟温橙道歉,她没办法不听段枞的话。段枞这人是天生的领导者,黎听喜欢他,却又怕他。

    “行了。”温橙听着黎听的三句对不起,敷衍都要溢于言表。但能让黎听这种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公主道歉,本身就很了不起了。

    抓了下眼皮下方略痒的地方,温橙还在回想段枞的那两句话。

    他说,'温橙,你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他还说,‘你做错什么了你就道歉。’

    心脏好像在破碎地拼凑复原,仿佛有一根蓝色针线在缝缝补补,将她今日的委屈悉数弥补。

    原来,段枞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他没有站在黎听那一边。想到这儿,温橙喉咙好像涌进一股青苹果汽水,甜而不腻的舒爽感席卷而来。

    “我可以走了吧?”黎听问段枞。

    “去礼堂,”段枞哂睫,“待会有排练。”

    “好好好。”黎听回教室跨了个白色的包,一边哭一边跑下楼。

    温橙咽了下喉咙,站在原地沐浴局促,脑袋还在飞速运转中。雨快要停,绿植被冲刷得焕然一新,有水珠爬在飘动枝叶,清新得晃眼睛。

    刚想问段枞怎么知道事情真相,她宽大校服衣袖忽然被掀起来,男生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皮肤,稀薄又比常人宽阔的眼皮朝她掀来:“温橙,你手怎么了。”

    第25章 十七岁的十二

    温橙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 用那种很真诚眼神看段枞,乌眸晶亮地摇头,希望能迷惑过他:“没什么。”

    “你躲什么?”段枞低头凑近,挺朔鼻翼蒙上一层黄昏侧影, 伸手拎过温橙校服袖子, 把她的手摊到面前看, 嘴角隐隐约约拉起来一些, 气息倦淡轻笑了下,“温橙,你还装乖?”

    雨过天晴, 西侧有迷离的太阳金光照拂,空气湿漉水汽被蒸发,女生手背指尖纤细的白, 食指下侧有一点小痣,颜色淡,似有若无。除此以外, 再无其他。

    温橙手指蜷缩了下, 被他打量的手背没有受伤,她是伤在了手心, 现在段枞没看出她受伤, 松了口气之余, 被他注视的皮肤燥热,耳朵也跟着发红, 心脏狂跳个不停, “段枞……”

    高大挺拔的男生仍拉着她衣袖, 撩起清澈能融得进高山雪的眼睛看向她,语调带点上扬, “怎么了。”

    “没事,”温橙吐词艰难,字字焦灼,“我手没事。”

    段枞嗯了声松开温橙衣袖,“你进教室,我去礼堂了。”

    “好。”啪的一声心脏掉落原有位置,温橙手心隐隐作痛,眉头紧蹙着转身进教室,脑袋里忽然蹦出一句话。

    如果,段枞知道她受伤,会带着她去医务室吗?

    温橙抿了下唇,她之所以不想让段枞知道她手受伤,是不想以此博同情。但如果这次他知道她受伤,和她一起去医务室了呢?段枞这种人,她和他注定没缘分,独处的机会需要自己创造,为什么要把这个好机会白白浪费?

    等了好几年,才盼来这么几个为数不多的独处机会呀。

    温橙不敢想太多,内心有些遗憾和懊悔在缠绵。十七岁少女心思难辨,喜欢一个人情绪便南北西东都蔓延。

    夕阳不知几时出来,洒在手臂像古旧的令人惋惜的颜色。她把手放进口袋,进教室拿了校园卡出来。段枞已经走了,被他呆过的地方有晚霞抛下来的光迹眷顾,温橙特意站在他站过的地方停留。空气里还存几分他身上特有的清香,下课铃打响,穿蓝白校服的学生踩铃声鱼贯而出,吵闹和脚步声瞬间淹没整栋教学楼,温橙安静站在走廊边,在这种不绝于耳的热闹里悄悄,就好像,真的继续站在了他身边,也好像,他还没走,两人依旧并着肩。

    有光留在手心,温橙伸手抓了把,光纤透过手心缝隙流走,扑了个空。像是想到什么,她低下头颅,绑着马尾的后脑勺栽下细碎的毛绒,眉眼倦怠的失落。

    停留十几秒,温橙走下楼梯,到医务室女校医戴口罩拿镊子问她:“怎么弄的?疼就出声,不磕碜。”

    温橙一向怕疼,挑碎片疼得厉害,咬紧牙关才没出声。

    校医摘下白色乳胶手套,看着眼前女生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不忍道:“行了,平时注意点,幸好伤的是左手,要是右手我看你怎么写字。”

    “嗯,谢谢医生姐姐。”温橙拿了药出医务室,霞光满天,左手的绷带有些明显,回教室后,段枞不在,大概还在排练。校庆是这月末,只剩下几天.

    八点四十,恰好是第二节 晚自习的下课,黎听双眼通红地低头进教室,岑梨涌上前问:“别哭了,他哄你没?”

    “没有,”岑梨吸了下鼻子,“他从没哄过人。”

    温橙左手放在口袋,右手在写语文试卷,迎面撞上黎听白她一眼的不悦目光。教室里人声鼎沸,亮如白昼,有人拍了下肩膀,温橙回头,看见了新同学林时宜。

    女生头发比新来的第一天更短,眉眼很锋利的好看,她站在温橙身侧,个子很高杵着看黎听:“你是不是以为当时教室就你和她两个人,不好意思啊,我当时也在。”

    岑梨为黎听打抱不平:“行啊你在,那你就把当时发生的一切告诉班里同学,看是听听错了还是橙——,还是温橙错了。”

    黎听拉了下岑梨手腕:“梨子……”

    “怎么了,你别怕,”岑梨觑了眼林时宜:“不就是比我们高了点吗,一米七,怕啥。”

    “纠正一下,一米七五。”林时宜坐在段枞位置上。

    “谁让你坐段枞位置的?”黎听皱眉,语气不爽。

    “这位置只有你能坐吗?”林时宜苦恼地咬唇,“我没记错的话,这是那个第一名男生的位置吧?”

    黎听气得不行,伸手去拽林时宜。温橙站起来挺身而出站在林时宜面前:“你好像还没当着全班同学面给我道歉吧。”

    岑梨懵了:“听听你为什么要给温橙道歉,你没错道什么歉。”

    “那你就得去问她啊,”林时宜拍了拍温橙瘦弱的肩让她坐下,挑了眼黎听,“喂,道歉啊,你想等到什么时候。脸皮真厚。”

    温橙和林时宜没说过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在岑梨当着班上同学道歉时,温橙拉了拉林时宜的手:“ 你为什么帮我啊?”

    林时宜语气有些冷漠:“这不是帮你,是帮正义。”

    温橙忍住才没笑,帮正义,这种话好像只能存于热血漫画里。她拍了拍林时宜的肩膀:“那谢谢你啊,正义天使。”

    如果温橙能发现的话,其实林时宜肩膀是抖动了一下的,可惜那时段枞回来,温橙的注意力便全放在他身上。

    等黎听道完歉,林时宜回了座位,十分钟的课间结束,整栋教学楼归于安静。

    段枞回来了,就坐在她身边写晚二发的唯一一张数学试卷,温橙感觉周遭空气融入愉悦因子,可是月末月考,就要换座位了。

    这种好时候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这时钟鱼踩着高跟进来讲老师们开会的一些内容,大意和往常一致,总是一些抓紧所有时间学习之类的话。

    班里同学没人抬头,都在专注写自己的题。

    钟鱼讲多了也觉得乏味,索性拍了拍桌子不讲了:“这周四月考,月考后换座位,刚才有同学找我说不想换同桌,如果还要不想换同桌的,有正当理由的可以找我。”

    这句话在温橙心里掀起轩然大波,手里的笔跟着停止,那张数学试卷就此停在那个sinx上。抓着笔侧头偷看他一眼,没想到段枞也朝她看过来。

    少年乌眸低扬,深邃眼睑沾上教室冷光,看向她的睫带着羽鸦的弧度,看上去明亮又令人心动。班里悄然无声,只能听到各种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温橙握笔的手出了汗,心脏漏了很大一个拍节。

    怎么了,段枞在这个时候看她,是想继续和她坐同桌吗?

    段枞搁下笔,把数学试卷推过去一点,低声问:“温橙,这张试卷是下晚三交?”

    “……对,”温橙手指僵硬了下,“晚三课代表会来收。”

    “噢,行。”段枞把试卷放在桌上显眼位置,随手用本杂志压住,正准备要走,忽然瞥见温橙手心绑的带子,白色的,表面却有血迹渗出来,斑驳的淋漓。

    他愣了下,没忍住直接用手握住温橙手腕带到眼前来看,仅仅是隔着一层校服袖子的布料。

    温橙也愣了下,男生大手筋骨分明,握住她宽大袖子勒出来的细瘦手腕,两只手对比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湿热的温度腾升,温橙像泡在滚烫的温泉池,被他握住手腕的经脉在剧烈地跳动,脉搏频率一下比一下快。

    她贪恋她和他之间这么近的肢体接触,脸和耳朵一下子涨红了个遍。

    钟鱼踩着高跟出了教室,哒哒地响在走廊,吵得人头疼,现在这脚步声却像踩在温橙心上,再过了一秒,周遭所有声音都消匿,温橙像被套在一个巨型玻璃球里,球里只剩下她和他。

    直到——段枞松开温橙衣袖下的手腕,禁锢她的力量突然消失:“不好意思温橙,弄疼你了吗。”

    温橙脑袋像擦过冒火的金星,半晌缓过神,“没有。”

    “跟我出来,”段枞起身,“带你去医务室。”

    温橙低头看了看裂开的伤口,她都没注意到,竟然第一个被段枞注意到了,想必大概是下课时候和黎听吵架,林时宜护着她的那个时间段裂开的。

    校医也提醒过她,如果伤口裂开需要及时去医务室。

    温橙想也没想就出教室,男生站在走廊口等待,她下午觉得很疼的伤口现在也没觉得多疼了,加快脚步奔向他。

    段枞见温橙出来抬脚下楼,两人一起往医务室走,身影被路灯随行。

    女生步子迈得小,段枞是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温橙落在他身后。他刚才在想校庆的事宜,一不留神就没再注意温橙。

    温橙见段枞停下,小跑着到他面前,累的气喘吁吁。果然整天打篮球运动的男生走得比她快多了,温橙很讨厌运动,一天的运动量也就是下第二节 课的跑操和来回骑自行车,除此以外,再没什么别的运动和锻炼机会。

    “你那个手,”段枞低头看身形瘦小的女生,“是玻璃杯砸到地上溅进去一些碎片吗?”

    温橙之前向他隐瞒了这个,有些心虚地把手揣口袋,低头望踩在塑胶跑道的水白色帆布鞋:“……对。”

    段枞注视着女生低下的头,回想起她跟他说手没事的场景,思索着出声问:“温橙,我们之间,是很不熟吗?”

    温橙抬起头,惴惴不安地应:“是朋友。”

    “你还知道我们是朋友啊?”段枞笑了下。

    “知道,”温橙很轻点了一下头,“我们是朋友。”

    段枞没再说话,抬起脚步往医务室走:“知道就好。”他这次脚步放慢,温橙毫不费劲就跟上。

    去医务室的路是上坡,这条路叫六元线,视线极好,从下往上走能看见种植的许多植物花草。有常见的梧桐香樟,也有不常见的认不出名字的漂亮绿植。

    现在还没下晚三,偌大校园依稀有值班老师巡逻,基本没见到像她和他这样光明正大翘课的学生。

    温橙向来是好好学生,心里有些打鼓:“段枞,上次你上课带我出来还是去实验室,现在我们去医务室,是可以的吗?这算逃课吧?”

    段枞虽然成绩优异得在附中一骑绝尘,但逃课不守规矩的坏事样样不落。不能说他是不良学生,可总体来看怎么着也算不上好学生。

    温橙猜不透段枞,也定义不了他,只能觉得走在他身边很有安全感,可难免也害怕遇上巡逻的教导主任。

    段枞手也插兜,觉得好笑地瞥一眼温橙:“你手扎进玻璃都不怕,还怕这个。”

    温橙回应得实诚:“毕竟你本来不用逃课来医务室啊,是我的原因才导致你逃课,如果被老师发现要受处分,怎么算都是我拖累你。”

    在坡上走了几百米,路过六元线最后一棵梧桐,站在这能看见医务室的灯还亮着,远远照过来像在指路。

    段枞眼神动了动,没回温橙这句话,只在抬手理卫衣帽檐时把视线短暂放在她身上:“嗯,到医务室了,我们进去。”

    “好。”温橙偷偷回望了下两人一起在深夜校园走过的这条平平无奇的路,多年之后再回望已成磨不灭的最佳青春记忆。

    *

    医务室值班的还是下午那个姐姐,她蹙着眉盯温橙手心渗出来的血,语气听上去有点凶:“怎么回事啊,叮嘱你要小心点,这才几个小时伤口就撕开了。”

    温橙咽下喉咙,没人告诉她再来医务室要挨训啊,早知道自己回家要胡步青帮忙处理一下就好了。

    就那么不到一秒的时间,还没等温橙组织好语言,段枞随手拿了张椅子让温橙坐下,站在她面前同女医生讲话:“是我不小心弄的,不好意思啊许医生。”

    “噢段枞啊,”许渺戴上口罩扫一眼段枞,“上次梁池打篮球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温橙坐在座位上,一边接受医生的处理,一边听医生讲三四句,段枞简短地回几个字。

    他今天在医务室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好像还是刚开始对医生说的那句不好意思,她的伤是他不小心弄的。

    明明这伤口也不关他的事啊。

    温橙脑袋细想着,可很快也没细想了,手心的伤口传来痛感,她深吸一口气,细碎的汗水刹那间一齐涌了过来。

    “是会很疼,”许淼有条不紊换着绷带,像下午一样提醒道,“忍不住就喊出来,小姑娘家家的,也不丢人。”

    段枞低头蹙温橙苍白又隐忍的脸,心脏像被陨石不轻不重撞了下。

    ……

    “好了,”许淼摘下手套,“我去隔壁拿下单子,得记录一下,你们等我两分钟。”

    “好,”温橙笑着应,“谢谢医生。”

    “谢什么。”许淼穿白袍起身,“砰——”随手关上门。

    医务室不大,分里外两间,里间摆了病床,外间是两张桌子,五张椅子和一排药店里才有的橱窗,摆满了各种药和医疗用品。

    窗户是那种老式古旧的蓝色,像是只有老电影里或者上世纪才会出现的厚重玻璃,温橙喜爱老物件,盯着看了几十秒,当听不见许淼的动静后,意识到医务室单独剩下她和段枞两个人。

    温橙呼吸一静,紧绷下巴,看着段枞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摆弄。

    她上学很少带手机来,一是胡步青不许,二是怕影响学习分心。学校里老师也多次警告不允许带手机来学校,他倒没把老师的话放心里。

    温橙不由得轻弯了下唇。

    段枞回完消息,手机放进校裤口袋抬头,捕捉到女孩扬起的唇角,扬眉道:“刚那么疼,你还挺开心?”

    “没……”温橙收了唇角,顺应着他的意思摇头:“我不开心。”抿了抿唇,她弯唇:“段枞,谢谢你带我来医务室。”

    话音刚落,医务室里响起一声微弱的喵呜叫声。

    段枞偏头看向里间,和温橙说了句顺手的事后,走了进去。

    一只小狸花猫躺在地上,虚弱得瘦小,后腿鲜血淋漓,看着生命体征寥寥无几。

    段枞心脏抽疼了下,脱下校服外套把小猫团住抱起来检查伤势。

    温橙从椅子上起来,顾不得自己的手伤,凑过来低头望段枞怀里的病小猫。

    许淼拿了记录单进来:“欸,这猫怎么自己摔下来了,刚才我还给它包扎了下。”

    温橙担忧的眉舒展开,喔,原来这只小猫已经得到救助了,那就好。

    “嗯,”段枞把包住小猫的校服一并递给许淼,“许医生你看看。”

    “哟,小可怜,又摔伤腿了。”许淼叹口气,“那我现在再去隔壁拿下动物用的绷带。”

    段枞说行。

    许淼推门出去。

    温橙把视线集中放在这只可怜小猫上,有阵冷风吹来,门没关紧,她担心冻到小猫,走去把门关上,转身时第一次看见段枞那么温柔和流露心疼的眼神。

    噢,所以,在教室他抓着她手腕检查伤势和带她来医务室,也都只是因为出于善良吧。温橙眼神动了动,这一刻没觉得失落,也没感受到任何负面情绪,她只是觉得,她十七岁热烈喜欢的男生啊,真的很好。

    在最美好的青春期,喜欢上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是这个世界馈赠给她的礼物。

    温橙眼睛用力眨了下,将不自觉淌出的泪眨回去,再睁眼,白炽灯灭掉,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再接着不远处爆发出一阵骚动,能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停电了!”

    温橙舔了下嘴,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一丝照明的光线也没有,她摸黑按记忆里的原路线走回段枞身边。

    “喵呜~”小猫不安地躁动,趁着黑暗跳下了团着它的校服。

    “欸,小猫!”温橙听到猫咪动静,着急去抱它。

    段枞还没来得及打开手机灯,听见女孩子欢欣的声音:“段枞,小猫在我这!”

    段枞扬下唇:“你动作还挺快。”

    “我之前在家楼下捡了只小猫,”温橙抱着猫一边朝段枞方向走一边笑:“也是一手把它拉扯大的,只不过……”

    温橙回忆起那只叫“小绿”的橘猫,语速减慢:“后来它得病,治不好,就不在了。”

    没等段枞说话,温橙又笑了:“但是它自从被我捡回家就一直过得很幸福——”腿突然踏空,温橙脚没站稳,身体朝前倾斜,为了保护小猫,她拿手垫着,自己朝前扑去。

    段枞刚好打开手机灯照明,看见温橙马上要摔倒,他抬手拉了把,两只手阴差阳错下掌心相贴,千钧一发之际将小猫抱到桌上,另外一只手把她拉到安全位置,没想到顺带着拉到了怀里。

    女生头发茸茸,悉数贴在他下巴。一片黑暗下,只有小猫浅淡的呼噜声,她掌心的温热以及校园里庆祝停电的躁动声。

    “温橙——”

    段枞心脏此生第一次错乱。

    第26章 十七岁的十三

    段枞很快知道他不是心脏错乱地跳动, 这只是当一个人扑到身上下意识的无所适从。

    温橙连忙后退了两步:“对不起,撞到你了。刚刚这有一个台阶,我没注意。”

    “没事,”段枞滚了滚喉结, 抬手拿起桌上的校服团住小猫, 坐在了椅子上, “这太黑了, 你坐我旁边。”

    “好。”温橙坐在右侧椅子上,偏头去看小病猫。医务室门窗都关了,将校园因为停电的各种吵闹隔绝于外, 猫也不叫,寂静得不得了。

    在这种寂静里,温橙心脏却跳得很响。她表面认真看着小猫, 实则脑子里还在回忆刚才扑到段枞怀里的场景。

    手掌心与他相扣的那个瞬间,她心脏都要迅猛得跳出胸腔了。但是他,反应却很冷淡, 甚至能感受到一些轻微的排斥感。这也很正常……只是有一些让她难过。

    许淼敲门将温橙拉出思绪。

    段枞去开门, 许淼拿着绷带和一塑料带的东西进来:“今天学校供电乱套了,待会提前放学。”

    温橙愣了下, 提前放学?她数学试卷还没写完呢, 待会课代表不会提前把她试卷收了吧?

    段枞把小猫抱到桌上, 身形挺阔地站立在窗边看它。

    许淼把手电放在台上,帮温橙处理好伤口, 看了眼垫小猫的校服外套, 仰头看段枞, “待会帮你洗了吧?我刚拿了块猫垫过来。”

    “不用,”段枞将校服懒散搭在手臂, 垂睫看温橙左手的绑带,问,“她这有什么要注意的点吗?”

    “少吃辣的,多吃轻淡和蔬菜,近期少运动,”许淼想了想,“对了,过两天再来检查一次,伤口愈合了就没什么问题。”

    温橙一一记下:“好。”

    许淼从抽屉拿出一个手电:“拿着吧。”

    段枞接过说声谢,推开门和温橙出医务室。

    六元线有灯的时候挺温馨,现在乌黑,仅靠着手电照明,走得温橙心里直打鼓。但段枞在她身边,两人因为共一个手电,靠得有些近,冲淡许多害怕,风里似乎掺了许多春天的味道。

    温橙记挂数学试卷的事,担心课代表把她没写完的试卷收上去,走得很快,六元线往回走是下坡,她逐渐走得飞快像小跑。

    段枞打着手电看着她被校服外套裹住的身影小跑笑了:“怎么,后边有鬼追你?”

    温橙笑点低,被段枞这话乐得直不起腰。脚下的柏油马路带着春天特有的潮湿霓虹,她呼吸到一捋木棉淡香,正准备和他解释。

    “叮——”的一声,六元线两旁的路灯从远到近点亮,昏黄漫散地笼罩住整条街道。靠近的两栋教学楼则是由白炽灯掩盖,段枞恰好站在一盏路灯前,金黄的光扑在他好看的脸,浓密细薄的睫在眼睛下方搭出一片弯折的扇形。

    眼珠漆黑晶莹,比常人要淡色的唇此时往上拉起,是一张很意气风发的少年脸,看着她愣住的表情,把手电关掉:“等我两分钟。”

    “好。”

    段枞大步向前走去医务室还手电,春末初夏交接之际,他穿一件白色卫衣,温橙蹲在草地的小阶梯上,杵着下巴看他身影。

    这是温橙第一次讨厌自己怎么没把手机带来上学,如果带来了的话,就可以把这一些仅存不多的瞬间记录下来。

    等以后高考完,两人南北陌路,缘分有限再也见不到的时候,起码可以拿着手机里的照片回忆当时的温度和心跳吧。

    *

    回到教室,班上同学都在伏案写字。因着来电今晚就不用提前放学,温橙坐在座位上抓紧写数学试卷,放学铃打响,她刚好写完最后一题。

    小组最后一位同学来收试卷,温橙抬手揉了揉脖颈,段枞拎书包出去了。

    也许是因为今晚距段枞有些近,一旦靠近过就想继续靠近,人的欲望是个无尽数,哪怕如温橙,纵然知道今晚和段枞的独处时间是仰仗着她受伤和他人好来的,也飞快收拾好书包偷偷跟在他身后。

    她喜欢走在段枞身后,她知道他不会回头。

    梁池和周仄跟在段枞旁边,出教学楼岑梨和黎听走来,五人同行。温橙抓紧书包带,顺着人流出校园。

    周仄嘻嘻哈哈地让开,把黎听拽到段枞身边:“都是朋友,黎听你自己做错了事,自己受着。跟段枞低个头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次也不是站在温橙那边,他纯粹就是哪边对站哪边。这事是你自己做错了吧?”

    岑梨揉了揉黎听的手腕:“是啊听听,我就说橙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原来是你啊。”

    梁池:“不过段枞你怎么看出是黎听撒谎啊?你连监控都没看,就因为相信温橙性格跟小白兔一样,所以就信她?”

    温橙蹙起了眉头,她才不是小白兔。不过她也很好奇段枞为什么知道是黎听撒谎,她之前以为段枞看了监控才知道,没想到他竟然连监控都没看。

    春天末尾的风有些湿润,吹在脸上凉凉,温橙抬手拨开掉在脸颊的头发,心里因为段枞马上要回应的答案踌躇不安。

    “和温橙没关系,”段枞胳膊揽着蓝白的外套,清瘦坚硬的手肘向外曲起,有月光淌在干净皮肤,甚至没侧头看黎听,嗓音淡道:“你自己问她,撒谎就爱哭。”

    “噢,原来和橙子没关系啊,”岑梨拍拍黎听的肩膀,“我还以为段枞是相信橙子才不相信你的。”

    “我知道错了啊,”黎听愤懑不绝地掉泪,“我都跟她道过歉了,还要怎么样。”

    校门口有两辆车,五人上了车,校门口人太多,等温橙钻出人群后,只看见汽车末尾。公交车停在几米开外,温橙最后一个上车,拉着吊环挤在众多学生里。

    她平时不爱坐尾班的公交车,因为人太多,基本每一次都抢不到座位,今天是因为跟着段枞,贪图和他一起走出校园,所以才没去自行车棚,把早上骑来的自行车遗弃在那里一夜。

    这辆公交车的司机开车很猛,喜欢踩急刹,也喜欢幅度很大的拐弯,总之坐这辆车不太舒坦。温橙被公交车的急速晃得头晕,车上人挤人,帆布鞋踩在地面都要冒出火星子。头发被热得出汗紧贴头皮,部分又凌乱地散开,乱七八糟的不像话,用“狼狈”两个字形容刚刚好。

    “噌——”一个红灯前,公交车司机再一次踩下急刹,温橙的手拉在吊环被蹭出扎实的红痕,因惯性脑袋偏向窗外,看见了汽车内的段枞梁池和黎听。

    梁池坐段枞的车回家比较正常,至于黎听她此时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看着段枞,大概是为了今天的事。

    汽车车窗是打开,段枞漫散拿手机摆弄,过了会把手机放在汽车坐垫上,无聊看向了旁边的公交车。

    温橙咽了下喉咙,少女自尊心或许也是很珍贵的东西,她在意识到段枞侧头看公交车的那一瞬,手松开吊环蹲了下去。

    以后回忆起这几秒,温橙也觉苦涩。哪怕日后将回忆再怎么美化,这一段她始终不愿意面对。

    是啊,上天让她遇见段枞,既是礼物,也是索取。

    索取她思春期无数个看向他的眼神,索取她千万个夜里思念他的分秒,索取她无时无刻甜蜜和苦涩交织的瞬间。也索取她,比看见月亮,小猫和自由的风更响亮的心跳声和自尊心。

    红灯过去,温橙站起来拉上吊环,段枞坐的那辆汽车已经走了,她长松了一口气。有人拉了她一把,温橙惊慌中被扯到一个空位坐上,林时宜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你喜欢段枞啊?”

    温橙脑袋空了空:“啊?”

    “啊什么啊,”林时宜不客气把黑色书包放到温橙腿上,“帮我拿一下。”

    “可以,”温橙以为躲过那个让她心悸的话题,仰头看林时宜,“你不坐吗?你是快到站了吗?”

    “还有五站,”林时宜没有移开目光,“你真的喜欢他啊?”

    公交车的窗户全开,燥热的风吹进车内,像把温橙整个人点燃:“没有啊,就普通同学。”担心林时宜不信,温橙故意镇定地笑:“你误会了吧,现在都高二了,学习这么紧张,哪还有时间喜欢别人。又不是小朋友了。”

    “哦,我瞎扯的,”林时宜舔了下嘴唇,缓慢地顿了下,问,“我们初中是同班同学,你记得我吗?”

    初中是温橙最讨厌的一段时期,每每回忆那三年,她都仿佛能闻到一股腐烂潮湿的闷浊。可段枞,也是在初二那年正式闯进她迷离复杂的青春期。

    “不记得,”温橙对林时宜摇头,“我不记得初中任何一个人了。”

    确实不记得,也不想记得。初中毕业的合照被她在一个燥热午后扔进垃圾桶,连带着三年所有的委屈和难过,一并丢掉了。当时唯一丢不掉的,只有夹在粉红色日记本里一句单薄又厚重的话:

    【段枞,我还可以再遇见你吗。】

    “不记得是对的,”林时宜俯下身望着温橙,“温橙,其实他就是初一帮过你的那个外校男生吧?”

    温橙怔了怔,拽住公交车的吊环起身:“你可没说坐了你的座位就得回答你的问题,我不坐了!”

    林时宜没忍住笑了下,压住温橙双肩让她坐下,“好了,我不说了行吧?放心,我又不告诉别人。”

    温橙认真看向林时宜,语气谨慎:“我没说你说的就一定是对的,什么初一什么外校男生,我都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林时宜伸手摸了摸温橙耳朵:“你撒谎耳朵就会红。”

    女生手指冰凉,温橙望了眼林时宜,不情不愿道:“不想理你。”

    “温橙,跟我做好朋友吧?”林时宜像小狗摇尾巴一样晃了晃温橙手臂:“你跟我做好朋友,我就不把你喜欢段枞的事情告诉别人了。”

    “你别瞎说!”温橙着急地捂住林时宜的嘴,“我答应,答应你。”

    林时宜脸小,被温橙的手捂住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皎洁的眼睛像外面路灯一样发亮:“温橙,这可是你说的,明天下课想去卫生间就得找我,我座位你知道吧?第五组倒数第一个。”

    温橙只得点头:“知道了。”

    “嗯,”公交车在连黄路停下,林时宜拿起温橙腿上的书包一溜烟下车,“橙子,明天见!”

    温橙趴在窗口,朝林时宜摆手:“明天见。”

    *

    第二天一切如常,除了温橙去卫生间时,林时宜跟在她后头,温橙出卫生间,林时宜一脸怨气地倚在栏杆:“你都不记得叫我。”

    温橙是真不适应上卫生间叫朋友了,以前她和岑梨一直这样,但自从和岑梨绝交后,就一直是单独行动。不论是上卫生间,下去做操跑步,还是吃饭放学,她都习惯了一个人。

    “好好好,忘记了,对不起嘛,”温橙也像昨天林时宜摇手臂搬小狗式撒娇,“林时宜你原谅我吧。”

    林时宜火速上了个厕所出来,洗完手揽住温橙胳膊,两位少女脸上沐浴阳光和笑容,一起走进了教室,然后迎面就撞上岑梨和黎听。

    黎听倒是没什么反应,反正她昨天趁着和段家爷爷奶奶一起吃饭哄好了段枞,至于这个温橙不温橙的,她懒得搭理。

    可岑梨反应就很大了,她当场脸色就不好看,一整天都非常生气。

    放学的时候班里没剩几个人,黎听撒开岑梨的手:“你今天怎么回事啊,谁惹你了,你跟炮仗一样谁点你你就燃啊。”

    “没什么。”岑梨咬牙切齿看着温橙和林时宜拉手一起放学回家。

    “生理期?”黎听摇摇头,“不对啊你是月初来。”

    岑梨是真生气,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心脏酸涩疼痛的感觉,今天每每看见温橙和林时宜笑,她就好像生吃一颗柠檬,整个人难受得不行,眼泪仿佛挂不住似的马上要掉下来。

    原来,看见好朋友身边出现另外一个人,是这样难受的一件事吗?

    那当初黎听贸然出现在她身边,温橙也是和她一样不好受吗?

    岑梨不敢想象,心脏像被人用力揉了一把,眼泪没忍住流了下来。

    *

    四月倒数第三天是校庆,深海附中建校第六十年整。这天全校喜气洋洋,温橙却没什么精神。等今天结束,明后两天月考,后天晚上就要重新排座位。

    林时宜是元气小狗,整天围在身边甩毛茸茸尾巴,温橙不想把坏情绪传递给他人,白天都眉眼弯弯,校庆晚上全校师生去礼堂看演出。

    一班的座位在A区,林时宜拉着温橙排排座。段枞在台上,温橙瞥了眼口袋里偷偷带来的手机不敢拿出来,径直按捺到演出快要结束,段枞和黎听在台上要谢幕,林时宜看不下去挡住钟鱼和其他老师的视线,对温橙小声道:“快拍吧,再等下去他都走了。”

    这一语就成谶。

    温橙这时候还不知道,笑眯眯在林时宜的遮挡下拿出老旧手机对准金光闪闪的舞台。礼堂人多,热,男生穿蓝白的校服短袖,手机聚焦不准,放大后有些模糊不清,但他长得好看,随便一拍就很有故事感。

    头上是大红色的横幅,写着庆祝深海附中建校第五十周年,字是楷体,与室内霓虹相映衬,段枞眉眼浓烈的清爽,温橙拿手机连拍了几十张,心脏莫名觉得很难受。

    林时宜凑过来,语气稍许不满:“橙子你怎么还拍了黎听,快截掉她。”

    温橙是真没注意,只顾着拍段枞,没注意到他身边还站了个黎听。于是谢幕的这段时间,她低着头把二十多张照片里的女生截掉,只剩下段枞。

    她p图技术不好,再怎么截也截不好,钟鱼在礼堂前叫一班整队回教室,温橙只得先放弃,把手机藏在校服里。

    这天晚上回家,胡步青状态不好,温橙照顾老人一宿,第二天是月考。

    四月的最后一天,英语考完,温橙从四号考室出来和林时宜吃完饭,到教室能感受到很明显的躁动。

    一个月也只有考完的这个晚上大家放纵和轻松一些,上课铃响起,温橙迈起沉重的脚步坐回座位。

    段枞不在,温橙扫了眼梁池,也不在,明了这两人百分之九十是在打篮球。

    前两节晚自习没人提及换座位的事情,温橙惴惴不安又一边庆幸。第三节 晚自习,喧闹的教室变得安静,段枞带着张座位表贴在黑板,钟鱼随后进来:“现在换座位,安静点,别的班还在自习。”

    再怎么叮嘱安静,换座位都不可能保持安静。一瞬间周围就响起锅碗瓢盆的叮叮当当,段枞回到座位低垂眼睫潇洒地收拾东西,温橙却连座位表都不敢看。

    心脏一个拍节一个拍节地漏下来,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抬起头。首先看的不是自己的座位,而是他的。

    第一组第六个。单人座。

    是他喜欢的单人座。

    温橙为段枞开心了几秒,转眼再看自己的座位。

    第六组第四个。

    也是单人座。和他几乎隔了一整个教室。

    温橙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冰凉的艰涩。旁边的男生起身,手敲了下她桌子,高大的身影覆盖住她整个人:“温橙,你记得明天去医务室一趟。”

    “好。”温橙抬头,看见段枞手指抵着桌沿,抬起朝第一组的方向走去,背影被无数个搬桌子的其他身影切割。

    心脏在这一刻变得很空,仿佛有无数空气钻进,温橙挂念卧病在床的胡步青,也为此刻与段枞的渐行渐远滞涩。

    那个换座位夜晚的后来,段枞折返回来,帮温橙把桌子搬到了第六组。他双手松开桌沿,还笑着说了句:“温橙,我们隔得好远。”

    这句话从谁嘴里说出来温橙都不会觉得怎么样,可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温橙难受得要掉眼泪,她当然知道他不过随口一讲,可这句话于她而言,却是要用一整个夏天来消弭的痛苦。

    “嗯……”温橙想说几句话回应,因为她也知道一旦换了座位,两人之间交集会如同三千逆流而下的银河,说没有就没有了,“段枞——”

    “嗯?”段枞靠在桌边,朝温橙看了过来。目光专注的认真。

    温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要和他讲什么呢?

    讲她喜欢他吗,讲她舍不得他吗,讲他能不能不要换座位吗?

    她能和他讲什么。

    温橙笑了下,对上段枞的眼睛,说:“谢谢你帮我搬桌子。”

    她能和他讲的,无非就是一句谢谢。但所有的少女情思和喜欢,都包括在这句话里了。没有人知道。

    段枞反应当然如常,勾唇轻巧说了不用,然后就走了。

    温橙站在原地,什么也抓不住。

    换了座位以后,的确如温橙所想,她天天看着段枞拎篮球出教室又进来,少年遥远如往昔。有时候温橙坐在座位,脑袋里经常冒出一句话:枝繁叶茂的夏天要到了,她和段枞是不是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可是还有一年零两个月才会说再见。

    想到这儿,温橙心里舒坦了些。

    五月,真的是夏天了。天气越来越热,班里同学没人再穿校服外套,温橙怕冷也怕热,还没到开空调的时候,好在坐在窗边时不时有风递进,吹在脸上很适宜。

    整个五月就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度过,同四月份月考一致,五月末的月考温橙也考得很好。钟鱼找她谈话,一脸高兴:“温橙按你这个成绩,保持下去,本省的高校就随你选了。”

    温橙试探性地问:“那京大呢?钟老师,我想考京大。”

    段枞一定是考京大的,温橙也想进这个学校,哪怕日后大学四年两人陌路,她也想和喜欢的人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就算亲眼看着他有了喜欢的人,他以后会和一个女生相知相爱,成双入对的幸福,牵手接吻,她也……

    心脏有些缓不过气,温橙停止想象,抬手揉了揉眼圈。

    “考京大,还得努力一下,”钟鱼拍拍温橙肩膀,“但只要你有这个决心,老师相信你,考京大也是不成问题的。”

    “好。”温橙受了鼓励,弯唇:“老师我会加油的。”

    六月中旬的考试是高二学年最后两次月考之一,温橙考完后出考场,被热烈的炽阳晃了下眼睛。什么时候……现在原来已经是盛夏了。

    段枞和梁池从一号考场出来,温橙顺着人流走在两人身后。段枞进了教室,温橙跟随其后,梁池站在门口突然朝温橙打招呼。

    下午太阳烈,高二教学楼前的香樟都被砍,一点阳光也没遮,温橙对着梁池眯了眯眼。

    “这周五我生日,正好放假,”梁池笑,白色牙齿露出来,“温橙你和林时宜一起来吧,在我家的KTV。”

    温橙知道梁池会邀请岑梨和黎听,不太乐意去,遂使用拖延战术:“我问问小宜有没有空。她有空的话,我再看看周五我奶奶回不回家。”

    “行。”梁池点头。

    这天晚上又换了一次座位,温橙和一个不太熟的女生同桌。段枞则还是单人座。

    次日的白天,午休结束,钟鱼拿了沓大便利贴进来:“都快高考了,学校还总爱弄这种无关紧要的活动!来,班长发下去。”

    温橙还没太睡醒,脑袋昏昏沉沉,夏天的午后蝉鸣声不断,燥热日光冲破绿色窗帘浮在皮肤,前桌将几张有A4纸那么大的便利贴递给她:“一人一张,递下去。”

    温橙依言递了下去,听见钟鱼在台上讲话:“这是活动课老师弄的“离别赠言”活动。这张纸上有班里所有的同学,写下你离别时候想对那位同学说的话,一年后的这个时间,这个表会裁定好所有同学的祝福,统一寄给那位同学。所有人都是祝福者,也是被祝福者。听懂了吗?”

    温橙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拿纸贴了贴脸,希望能唤醒尚未清醒的自己。在看到学号为1的段枞时,她猛地清醒了。

    然后再把钟鱼刚才讲的话联系在一起……所以,她现在可以给段枞写一句话,这句话在一年后会真的传递给他。

    温橙端庄地坐了起来,在文具盒挑了支最心仪的笔,顺便侧头看了眼段枞座位。空的,看来还在室内篮球场打球。

    他会给她写什么呢?

    温橙眼眸柔软了下,先给其他同学写了句前程似锦之类的话。包括岑梨和黎听,也都是前程似锦。写给小宜的是:【元气小狗永远元气!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写完这些后,她把视线放到第一栏。专属于段枞的第一栏。

    该给他写什么呢?

    温橙思索了良久,最后抬头看着盛夏热烈的天空,提笔写下一句:【希望以后能再见呀。】句号写完,温橙右手开始发烫,想赶紧把这张纸放到抽屉,可没想到身旁那位新同桌却朝她看了过来,咋咋呼呼,声音丝毫不压着:“温橙,你为什么给我们写前程似锦,给段枞写‘希望以后能再见呀’。”

    温橙脑袋空白一片,几乎都要不能思考,幸好钟鱼不在,可这是午睡刚醒之际,所有同学视线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甚至还有不少人议论纷纷。时宜不在,班里一个为温橙说话的都没有。

    温橙耳烫,尴尬至极,心跳加速之际,段枞恰好拿着球进教室,蓬勃恣肆的少年气灼热,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在下一秒开口:“见我怎么了,我也没那么讨人厌吧?”

    班里喧嚣一瞬间止住。

    温橙心脏跳如擂鼓。

    第27章 十七岁的十四

    午休结束的铃声是歌曲《我和我的祖国》, 悠扬漫长又雄伟。伴着旋律“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段枞拎球走向座位,闷热午后白光晃动, 在他身侧拢一层散漫明和的轮廓。

    温橙喉咙干得发燥, 不知道段枞会不会想到什么。

    他会觉得她写给他的那句话特殊吗?他会觉得奇怪吗?最终, 他会知道她喜欢他吗?

    温橙之前听岑梨讲过, 段枞不会吊着喜欢他的女生,如果一旦知道身边的女孩喜欢他,他便会毫不留情地拒绝或者刻意为之的疏远。不给那个女生机会, 他的剑斩得干干净净。

    身体裸露的皮肤冰凉下来,再燥的空气也使她热不起来,心脏冷得像在千米雪水里。慌乱, 无措,手脚发麻,浑身都如坠冰窖。

    好在下午第一节 课是折磨许多人的物理, 段枞那句话也的确替她解围, 班上同学惊讶新奇,但也没什么人再起哄说话。

    可温橙肢体还是僵硬, 手指被压在那张大A4纸上, 骨节泛白。心脏也被段枞的那句话死死按住, 眼前的一切好像变得模糊,忐忑担忧, 以及害怕。

    段枞如果一旦知道她喜欢他, 就会自动与她划清界限。温橙害怕这样, 可她现在得装得若无其事,得找机会告诉段枞这只是误会, 她对所有朋友都写了希望以后能再见,不止只对他一个的。

    温橙闭了闭眼,感觉天好像塌了下来,给自己一分钟的思考时间,用力眨了下干涩的眼。

    物理老师进来上课,脾气暴躁将上节课的试卷摔在桌上:“考场如战场,明年这个点要上战场的就是你们了!上节课做的试卷写得稀烂,我是没教你们做吗,啊?!”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只有头顶白色吊扇在乌拉乌拉转动。

    物理老师持续输出,温橙耳朵基本自动过滤,低着头在想她得去梁池的生日,然后借机和段枞讲清楚。

    她不能承受段枞疏远她,真的一点也不能。

    “课代表把试卷发下去!”物理老师按了按眉心,“你们可怎么办啊,看看高考倒计时,就这么多天了,你们不着急我还着急啊。”顿了下,他拿起桌上两张试卷展示给大家看:“不过段枞和温橙同学做得还是很不错,你们看看人家的正确率,再看看自己的!”

    骤然又将她名字和段枞拉在一起,轰隆一声,温橙心脏塌陷下去,抓紧了手上刚才写祝福赠言最心仪的这支笔。冒汗,手心和后背泌出颗粒的水珠。

    “明明都是同一间教室,同一个老师,同一种教学方式,怎么差别这么大?来,温橙和段枞领下试卷。继续保持哈。”

    班上不少同学的视线拢了过来。温橙心里慌得要命,不知是不是怕露馅,她站起来走向讲台,甚至害怕和段枞有眼神接触。

    班里是真有许多视线定在身上,目光有多种意思,温橙咽了下喉咙,她座位距讲台近,拿了物理老师递过来的试卷说声谢谢,便赶在段枞来之前转过身迈向座位。

    虽然心里一直在告诉自己慢一点,别害怕,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可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加快。下午两点正是最热时,空气里暴露明亮光线,高温,淌在发梢犹如火的实体。

    课代表梁池在分发试卷,教室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名字声音。

    试卷和试卷互相摩擦的噪音也很多,以及不知是哪位同学的一句“唉,物理真难啊。”伴着一句诚心的安慰:“没事,你数学更差。”

    段枞走上台拿试卷,两人隔了两步的距离。手里的试卷被捻得折出痕迹,温橙低垂眼,因为紧张和无措的眼睫在试卷上晃动出重影。

    听到段枞拿试卷转身的动静,温橙默默呼一口气,正欲继续回座位,身后传来段枞的声音。辽阔的好听,让她心惊的两个字:“温橙。”

    手指再次捻住试卷角落,在这秒心脏绷成一条紧凑的弦,意味不明的阳光落在试卷正中间“深海附中周测17”的行楷上,温橙缓慢转过头,没有说话。像在等待审判。

    段枞站在讲台边,光影在他蓝白校服上交缠,脸上表情被窗外径直打进来的日光遮挡,看不清楚:“试卷,拿错了。”

    温橙低头看手里的试卷,左边飘了两个好看的字。

    段枞。

    这是他的试卷。不是她的。

    “噢,拿错了是吧?我没戴眼镜。”物理老师望了望两人,平时很正经威望的人,很少这么开了个玩笑,“拿错也行啊,尖子生互相学习一下,温橙可以学学段枞解题的思路,段枞可以学学温橙解题的缜密。”

    温橙脑袋一团乱码,像十年前刚开机的老式电脑,语音缓慢地上扬嗯了声。

    段枞却已经把她的试卷递了过来,腕骨清癯的一节,也不知道是开玩笑地回复物理老师的话还是在疏远温橙:“下次吧。”

    班里分发试卷很闹,温橙点头说好,两人同时递出试卷交换。有几捋光线落在纸张,她和他的手错过交替,时间仿佛慢下拍节,温橙心脏打擂,抽走段枞手里试卷时望了他一眼。

    男生视线没停留在她这一边,而是在看物理老师在黑板写下的一道题。目光专意。

    温橙拿了试卷回座位,脑子乱糟糟的混沌,心里头泛酸的迷茫。他什么意思呢,是不是真的看出她喜欢他了,所以眼神都不想跟她有任何交流。

    整个一下午的课,温橙没心思听,但好在是连堂的物理,她不听也会写题。林时宜听说了这事下课来找温橙,先把温橙同桌训了一顿,同桌委委屈屈地说以后不会干这种事了。

    之后林时宜拉着温橙去找钟鱼多要了张A4便利贴,让她在纸上多写几个和段枞赠言相似的。

    这办法和温橙想到了一起。温橙照做,把便利贴交了上去。

    这周四起放月假,梁池生日是假期第二天,林时宜问梁池要了KTV的地址,周五那天的下午骑着自行车来找温橙。

    “打扮得好看一点,”胡步青开了楼下的门,林时宜笑着进来上二楼,杵在门口看温橙的T恤牛仔裤,拧眉:“小橙,你没有裙子吗?”

    “不用吧?”温橙愣了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朴素的灰色短袖,深蓝色的几乎人手一条的牛仔裤,和一张不经任何修饰的脸,站在这里平凡得可以被人群淹没,“裙子有倒是有。”

    可是此行去梁池生日,是为不经意间透露给段枞她当时不止给他写了那句话,她得打扮吗?

    温橙不怎么会打扮,在学校整日里大家都穿校服,她也用不着拾掇。如今穿自己的衣服去KTV,她也就随意挑了件日常的。

    林时宜叹口气推开温橙衣柜:“没叫你刻意打扮得和黎听那样花枝招展,但是小橙你也不能太逊色啊。你长得好看,就是不会打扮。”

    温橙从没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摇头:“小宜你好看。”

    “我当然好看,”林时宜从衣柜里挑了件黄色衬衫,和牛仔的长背带裙,“穿这个吧——我闭上眼睛,你换吧。”

    温橙笑了笑:“还有点信不过你。”

    “什么?!”林时宜把温橙拽到床上,伸手摸她身前,“小橙~看不太出来哦。”

    温橙连忙求饶好久,林时宜才肯放过她。

    胡步青在楼下喊:“你们在楼上打仗吗?不是六点钟要出去?现在都七点了。”

    两女生呆在一起没看时间,被奶奶这一提醒,温橙才换好衣服提着两个小礼盒下楼。梁池家的KTV在苏河街,赶到KTV时,林时宜瞅了眼紧张的温橙,“多抿几下嘴唇。”

    “干什么?”

    “嘴巴红一点好看,你又不乐意化妆,只能这样咯。”林时宜把温橙推进包厢,小声道:“段枞肯定早到了。进去吧。”

    包厢里灯红酒绿,一群学生打扮的人坐在沙发上说笑。黎听和岑梨打扮精致在唱《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见到温橙和林时宜进来,两人目光一顿。

    林时宜无视黎听和岑梨的眼神,朝温橙笑得甜蜜:“我们等下也唱这个歌。”

    温橙没看到岑梨黑脸,弯唇说好。岑梨脸更黑了,丢了话筒出去,黎听耸耸肩膀,小声说:“这次是真来生理期。”

    梁池迎上前,看着温橙眼睛发光,是那种欣赏,不含其他:“温橙你这身真好看啊。”

    林时宜把温橙拉到身后:“当然咯,我给打扮的。”

    “坐吧坐吧,应有尽有,想玩游戏就玩游戏,想唱歌就唱歌,”梁池带两人到沙发上坐,“待会九点我爸来给我送蛋糕,这蛋糕可好吃了,是从外国空运来的。”

    温橙逐渐适应KTV缭乱丰富的光线,趁着给梁池礼物的空档,环视了眼整个大包厢。有班上的很多人,男生女生都有,大家都一一微笑打过招呼。

    唯独,没看见段枞。

    温橙摩挲背带裙的硬质布料,林时宜到前台拿了杯橙汁给她:“再等等,会来的。”

    “小宜你真好。”温橙靠在林时宜肩头,抿着橙汁绿色的吸管。

    “你也很好啊,还帮我准备了给梁池的礼物,我差点都忘记了,”林时宜犹豫着说,“不过我感觉段枞这个人……小橙你要不还是换个人喜欢吧。”

    橙汁凉凉的,温橙问为什么。

    林时宜没说为什么。

    但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九点多梁池口中的空运蛋糕来了,段枞还没到,一行人围着蛋糕许愿,绚烂灯光交错,氛围迷离的刚好,让人好像身处幻境,温橙听见林时宜在她耳边讲:“你很好的,但是他也太好了。”

    温橙懂林时宜的意思,所有人都在唱生日快乐歌,热烈祥和的氛围里,她鼻尖酸涩了下,问:“小宜,连你都觉得,我只能放弃喜欢他了吗?”

    “太冠冕堂皇的话我就不说了,”林时宜很少这样正色和温橙讲话,“我只是觉得这次他真是在疏远你的话,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你看,连上天都不希望你再继续喜欢下去了。多累啊,太难受了。”

    喜欢一个人,是很累,也是很难受。

    可温橙从来没有过一丝放弃喜欢段枞的念头。她从十几岁由始的喜怒哀乐,阴晴变化,全来自他。

    没有人能否决这份暗恋的浩荡,哪怕是温橙本人,也没有杀死过去那个女孩子的权力。

    段枞始终没有来。

    蛋糕分完后,林时宜去前台拿了瓶气泡清酒,松竹梅白壁藏。

    “你好朋友段枞今天不来啊?”见温橙一个人坐在角落孤独地抿橙汁,林时宜拿了酒过去坐她旁边,翘起腿假装随意问梁池,“怎么回事,你们的友谊经不起任何考验啊。”

    梁池:“你希望他来啊?”

    温橙把林时宜手里的气泡酒用牙齿咬开,倒了两杯出来,自己抿了一小口,说:“小宜就是随口一问。”

    “噢,”梁池应,“他可能晚点来吧,家里有点事脱不开身,人奶奶今天七十大寿呢。他说十点还没来的话今天就不来了,害,我们都认识十几年的朋友了,不在乎一个生日什么的。”

    林时宜喝酒:“也是。”

    温橙也喝,她仰头靠在沙发上,闪烁的光线穿在失落的脸颊和牛仔长裙,看女孩和男孩在拿话筒唱各种各样鲜亮的歌。

    气泡酒在喉咙里荡漾,清清的,仿佛有一种别样的魔力,叫她脑子放空。

    “别喝了,”林时宜看不下去夺走温橙的酒,“都十点半,他不会来了,我们回家吧。”

    “这个是果酒,不醉的。”

    “我知道不会喝醉,”林时宜抿着唇,一副受气的样子,“温橙你为什么这么倔呢,我算算你都喜欢他多久了,从初一开始吧,到现在都快高二结束,五年了——”

    顿了顿,林时宜短暂闭了下眼睛,忍住想哭的冲动:”而且人家现在可能都在疏远你了,你没必要把青春都耗在他身上。你多可怜啊笨蛋。”

    可怜吗。

    温橙低着头伸葱白手指拨眼前的酒瓶,脑袋勾扯出一句话。

    她本人是没有权力否认这份暗恋,但如果,否决这份暗恋的人,是段枞呢。

    全世界的人都没有权力,可是他有。他说否决就否决的。

    梁池在招呼包厢的人玩游戏,问到温橙和林时宜这里。

    “不玩了——”温橙摇头,和林时宜准备要离开,手握上金属的门柄,上头缠着空调冷风冻人骨头,忽然有力气从外面推开,门展开一道缝隙,露出男生的脸。

    温橙松开门柄退后一步,对上段枞拢进KTV包厢各色灯光却依旧清澄的眼。

    第28章 十七岁的十五

    温橙眼眸一亮, 原本沉闷的包厢变得清莹,空气适宜。

    “来啦,段枞,”梁池喜不自胜把手上的扑克扔开, “你喝点什么?”

    段枞站在门口低头拍了拍T恤下摆, 弯下脖颈能看到雨痕在上衣领子氤氲开来浸染。

    林时宜:“外面下雨了吗?”

    段枞嗯了声说下小雨, 然后抬头回应梁池的话:“白开水。”

    林时宜拉着温橙让开, 让段枞进来。林时宜假装接了个电话:“哦,不要我早回了是吧?爸,你早说啊, 我刚才都拉着我朋友要走了,行行行,知道了, 那我晚点再回去。嗯,挂了啊。”

    梁池正好起身迎段枞,听到这通电话, 高兴拍拍林时宜肩膀:“你爸不要你回去了?那留下来一块玩吧。”

    “行啊。”林时宜拉着温橙环顾了下包厢的人。

    岑梨和黎听抱着话筒不撒手, 又在唱关于友谊的歌不知道唱给谁听。一拨人在玩手机打游戏,一拨人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林时宜拿了桌上没喝完的果酒, 牵着温橙出汗的手跟段枞坐在沙发上, 温橙手指蜷缩了下,林时宜将她手指掰直了, 压低声音:“记得我们是来干嘛的。”

    温橙脑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泛晕, 眼睛模糊地看不清楚:“……嗯, 知道。”

    “待会我给你找个机会,”林时宜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朦胧, “你要旁敲侧击地传递信息,让他知道——”

    温橙打断林时宜,彷徨开口:“他是谁?”

    林时宜愣了:“段枞啊。不是吧,你喝个果酒都能醉?”

    “喔……”温橙木讷地点点头,随手拍了拍坐在旁边的段枞。

    包厢数十道目光扫过来。

    林时宜:“……”

    段枞和梁池的聊天被打断,侧头看了眼旁边的人。

    KTV光线轻飘,霓虹灯闪闪烁烁,女生手里拿着透明杯,原本皮肤白净的脸色现在像苹果那样红,明显看上去是喝醉。

    “我可没带她喝酒,”林时宜举起手,“就喝了点度数特别低的果啤,没想到她就醉了。”

    梁池挑眉:“那怎么办?”

    温橙处于半醉不醉的状态,看见段枞朝她看过来的眼睛,脑袋有根弦弹了下,意外清醒了不少:“我没醉,就刚才有点晕晕的。”

    段枞打量几眼温橙,像是在确认她醉还是没醉,而后眼睫朝下扫向桌上的果酒瓶,服务生敲开门,将一瓶果酒和一杯温水放到桌上。

    温水是段枞要的。梁池给服务生使个眼色,服务生点头将温水放到段枞面前。

    “果酒是我点的啊,”梁池说,“基本没度数。”

    说完后,包厢氛围又热闹起来。大家玩得都尽兴。

    温橙虽然是坐在段枞旁边,但两人没开口说过话,她始终在想等下怎么样跟段枞开口讲离别赠言的“误会”。

    林时宜在唱粤语歌,随意唱唱就好听。温橙嘴有些干,口渴,想找点水来喝,扫视一圈也没见矿泉水瓶,桌上只放了瓶梁池点的没度数果酒。

    趁着小宜在全神贯注唱歌,肯定没人注意她,温橙口渴得厉害,伸手拿了果酒低着头打开,往空空的透明杯子里倒。

    还没倒一滴,有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杯子,头顶响起段枞的声音:“未成年别喝酒。”

    “我就是渴了,”温橙眉心重重一跳,指尖挠了挠手心,“没想喝酒的。”

    有杯温水推到面前:“喝这个。”

    段枞能注意到她喝果酒,并且把他的水给她,是温橙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她慢一拍地接过水,朝段枞望过去。

    男生穿了件白色T恤,圆领没遮住突起来的锁骨,脖颈垂直的硬朗线条一直延伸到棱角锐利清晰的下颌,肤色不是冷厉的白,是那种少年人健康的白,让人看起来清爽干净。见温橙动作缓慢,他笑了下,眼睫随之垂下的哂:“我没动过,干净的。”

    温橙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耳朵却也慢腾腾红了,拿起发烫的水喝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喝了一大口解渴,温橙当然要抓住这个与他沟通的时机,那个话题不是那么轻易好开口,她再三权衡放下水杯,试探性地道:“上周离别赠言的事,谢谢你帮我。”

    段枞不太记得清事情所有原委:“嗯,具体是?”

    温橙拿起水杯抿了口水,抬起头,撒下此生第一次的谎言,语速稍慢,因为紧张语序有些混乱:“上周我同桌说我给其他人写的是前程似锦,只给你写了希望以后能再见,然后你维护我的事情。但其实我给很多朋友写的都是希望以后能再见。你不要误会我……”

    更不要因此疏远我。

    段枞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笑着说:“没误会。”

    他甚至不记得。

    温橙心思敏感,一直若隐若现觉得段枞这些天来是在疏远她,但看现在他这反应,大概是她误会了。

    她和他之前是靠着同桌关系才交集多一些,现在的没交集是正常发展。他根本用不着刻意疏远,她和他就这样了。想来物理课那次他只不过在回应物理老师的玩笑,只有她的心思全在他身上,一件很小的事情也解读出很多意思。

    温橙轻吸了下鼻子,感觉自己状态有些糟糕,身体好像被什么敲打,那种懵懂的眩晕再次席卷。

    “好。”她朝段枞点下头,双手捧着温水喝起来,每喝一口,眩晕感便加重一分,直至脑袋晕乎乎的,说话也飘忽:“没误会就好,但我感觉我好晕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包厢有人在唱粤语歌。

    杨千嬅的《芬梨道上》。

    “只得很少数伉俪 在这风景线上建筑关系

    这山顶如何高贵 似叫人踏上天梯

    高高在上的声势 就算失恋也是壮丽……”

    眼睛不受控地要闭上,在闭上之前,段枞伸手扶住了温橙肩膀。男生的手掌大,带有滚烫的体温,扶住她的那一瞬,肩膀战栗起细小的电流,心脏也猛烈跳了下。

    可惜酒精作用太大,温橙思考不了什么,身体几乎不能自己摆动,脑袋不受控地根据惯性倒向段枞怀里,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段枞不喜欢这么近的身体接触,她便费力控制着脑袋朝沙发倒去。

    可原本应该倒向沙发,却有一只手扶住了她脑袋。

    包厢里的歌还在继续,放的是杨千嬅的原唱。

    “寒流袭港驱车往地老天荒

    横行直闯车闪过白加道旁

    山顶观赏到的世界在发光

    曾经某某在旁……”

    包厢内光线缭乱的刺眼。

    被他双手扶住肩膀的女生一头乌发垂在身后,浓郁睫毛也垂下,脸上双颊泛起淡色的红晕。此刻,她脑袋后仰着偏向沙发。

    段枞手伸出去,有明丽光线照在手心,将五指照得很长的清晰,他毫不犹豫把她脑袋按向了自己怀里:“温橙,别乱动。”

    第29章 十七岁的十六

    酩酊慢吞入侵血液, 醉醺的感觉在蔓延,温橙的脸贴在段枞白T,男生胸膛清冽坚硬,能闻到他身上乌龙和茶香浸泡的味道, 混合在鼻腔。

    林时宜的脚步声响起, 声音着急靠近:“温橙怎么了。醉了?”

    段枞嘴唇扬了个嗯字, 将温橙脑袋轻靠在沙发, 梁池注意到动静凑过来看,嘴巴比成一个大写的O字:“喝果酒也能醉啊?这姑娘是一点酒也不能喝啊。诶,林时宜你们怎么来的啊?”

    “简易出行, 响应国家节能号召呗。”林时宜摸了摸温橙额头,发现只是喝醉后松口气,“就骑自行车来的。”

    梁池双腿折在沙发扒开室内的窗帘, 雨声淅沥透过浅蓝玻璃打在耳侧,“外边雨下很大,你们怎么回去?温橙又醉了, 林时宜你一个人不太行吧?”

    温橙意识不太清醒, 骨子里倔强,挣扎着迷晕开口:“……我没醉, 能行。我和小宜可以骑自行车回去。”

    林时宜撒开温橙的手:“我一个人可不行。”

    林时宜骤然撒手, 温橙脑袋一下子没了支撑, 身体根据惯性倒向沙发,林时宜眼尖一下子拉住, 才没让她砸在上面, 打量沙发棱角分明, 后怕着提心吊胆皱眉:“这沙发也太硬了,脑袋砸上去得出血吧。”

    段枞眼皮低哂, 视线落在沙发,想起两分钟前温橙脑袋不小心要砸在木头棱角,侧头对梁池讲话:“跟叔叔说一声。”

    “行,我等下打电话给我爸,让他以后别进这种硬沙发,”梁池摸了摸沙发,眉头也皱起来,“确实够硬,不安全。”

    温橙此刻晕得厉害,酒精好像蚕食骨骼,语言系统悉数丧失,眼神迷离单独扩在穿白T的高大男生身上。包厢没人唱歌,自动切了下一首,也是粤语,调子缠绵的韵味。

    KTV的霓虹光圈像气泡一个个束在眼前,她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两分钟后,林时宜来扶她,“小橙,明天梁池他爸把我们自行车运回去,现在我们坐梁池的车回家。”

    温橙努力运转脑袋,试图抵抗侵袭的酒精,有点听懂小宜的意思,重重点两下头,身后的乌发跟着下垂到肩膀:“好,谢谢梁池。”

    梁池乐着说不用醉鬼的谢。

    “我不是醉鬼,”温橙迷茫地摇头,眼睛在自然状态下就很大,通明的晶莹,语气一听就是喝醉后的不清醒,“只是不小心喝多了,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对不起。”

    “哦?”梁池觉得温橙喝醉是真有意思,凑近她:“但我觉得你就是醉鬼呀,谁像你喝点没度数的果酒也能醉?林时宜喝了,我也喝了,包厢里很多人都喝了,但就你一个人醉了。”

    温橙呆愣地盯着梁池:“是我喝得比较多,你们都只喝了一点。”

    梁池语气欠揍:“是吗?温橙你别狡辩,明天我把你喝醉酒的事告诉你家里人。”

    温橙急了:“你别告诉我家里人——”

    梁池故意逗她,语气十分坚定:“我等下就给你奶奶打电话。”

    温橙急着站起来,梁池嫌这还不够,又打算凑过去逗人。温橙脚步踉跄走到梁池面前,却看见一只手拨开梁池,声音扬点哂笑,明朗的好听:“够了啊,别总欺负她。”

    梁池噢了声,没再继续逗下去。

    林时宜走过来扶温橙,觑了眼梁池:“就是,干嘛一直欺负小橙。”

    梁池挠了挠脸:“就觉得可爱呗。”

    “行,”林时宜拉着温橙胳膊朝梁池伸过去,“帮忙扶到车上,我一个人有点扶不好。”

    “没问题。”梁池绅士地扶住温橙衣袖,林时宜则拉胳膊,两人轻松将温橙扶到后座,随后一起坐了进去。

    段枞坐在副驾驶,拿出手机摆弄。

    雨下得大,车开得慢,梁池家里催得很紧,不得已先送他回了家。车内剩下后座的林时宜和温橙,以及副驾驶的段枞。

    林时宜爸妈也打电话来催,打了好几个,她不得已接过,电话里音量太大让车上人都听见:“林时宜说好十点回家,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限你十分钟之内马上到家!”

    林时宜摸摸鼻子把手机音量调小,说声知道了,愤懑挂了电话。

    温橙坐在车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拉拉林时宜的衣角:“你家就住在附近,十分钟之内可以赶回去。”

    “但你一个人在车上我不放心,”林时宜心里犹豫,“我想着先把你送回去然后再回家。”

    温橙脑袋又开始晕,侧头闭上眼失去意识。

    司机踩了刹车:“那现在是去哪里?”

    林时宜手机再次响起来。铃声是See you again,《速度与激情7》的片尾曲。林时宜烦躁地摁灭,打开窗透气,有雨丝飘进车厢,打在脸上像刮刀片。

    段枞摁灭手机,侧头望林时宜:“你住哪儿?”

    “译林路,”林时宜报地名:“汇圆公馆。”

    段枞偏头看向司机:“去汇圆公馆。”

    司机说声好嘞,脚踩刹车换个方向。

    林时宜愣怔:“温橙喝醉了还在车上,先送我回家她怎么办?”

    段枞:“我是死的吗?”

    “噢~”林时宜被段枞这话逗笑,“行,温橙交给你我还是放心。我爸妈催起我来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待会回家我又要挨骂了——”着急看向司机:“叔叔,麻烦开快一点,我很急。”

    “行。”司机很好说话地加大油门,在五分钟后把林时宜送到了公馆门口。

    温橙睡着进入梦乡,直到有人在身侧传来动静,她怔怔打开眼,男生侧坐在身边,头也侧着,脖颈筋脉的线条在昏黄路灯下暴露,凑她有些近地松开安全带。浓密像鸦羽眼睫被路过的LED灯照得根根可见,鼻翼耸立,唇薄,比常人的颜色要深,下颌被深刻地切成一条分明清晰的直线。雨丝在窗外飘逸,黏在车窗顺着珠线往下滑,潮湿的水汽在空气里挥洒。他喉结冷硬。

    是一张随时让人清醒,又让人沉溺的脸。

    呼吸像要停止,很静的悄悄。分明是这么美好的场景,温橙不知道为什么,却意外地想要流泪。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心痛,或许是命运早有的指引,不过当局者忽略。

    段枞松开温橙的安全带,声音降落在她发红灼热的耳畔,让心脏一跳:“温橙,醒了吗?”

    温橙朦胧地眨了下眼睛,脑袋疼得厉害,眼前天旋地转地看不清:“醒了,是到我家了吗?”

    司机叹气的声音响起:“姑娘还没到你家呢,大雨封路,车上不去。只能靠你走上去了。”

    九尾巷坡度大,下雨天发生这样的事不奇怪,温橙抬手揉了揉眼圈,摁开车窗升降键,脑袋探在窗口,上坡路昏黑的黄,两侧柏林被雨打得枝叶乱颤,有滚滚流水由上往下淌,触目惊心。

    酒精还在不断蚕食神经系统,温橙不想再浪费段枞的时间,强撑着和他道过谢,双手交叉挡在额头前,推开了车门。柏油马路浸泡水渍,轻而易举淹过白色的帆布,厚重雨幕浑沌,她走了几步几乎要站不稳的踉跄。

    可怎么好意思让段枞在这种恶劣天气陪她回家。

    温橙吸了下鼻子,继续强撑着想小跑回家,身后有只手拽了她一下,随之头上撑了把伞。头顶落下少年的笑声,在雨里散逸地划开。

    “温橙,你就这么怕摊上我?”

    “不是,”温橙着急地辩解,醉意很明显,双腿左摇西晃,走路都不是一条直线:“我不是。段枞,我没有。我想摊上你。”

    段枞只好拉着衣袖让温橙走直路,知道她醉得厉害,笑:“好好好。”

    温橙脑袋像铁一样重,幸好有段枞扶着她,她才不至于摔倒。听见段枞说好,温橙心脏像被人用力揉了下,浇出一点酸涩的水,脑袋突然转向他,盯着说:“你如果真的知道就好了。”

    段枞不知道她在讲什么,权当喝醉的人说胡话,也是为了安抚温橙,把右手举的伞低了低,说:“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温橙安静下来,低着头看她穿的帆布鞋和他穿的白色运动鞋,不走了。

    段枞觉得好笑:“怎么了。”

    温橙盯着两人鞋子看了会,意识骤然又清醒过来,开始很规矩地走路。

    可雨实在太大了,越往上走受到的阻力越大。她本身又喝醉酒,身体四肢控制得艰难,短短的路程走了十几分钟。段枞撑着伞,两人靠得近,暴雨往地面砸的声音响在周遭,白蒙蒙的一片,温橙鞋子湿透,里头的黄袜子黏着不舒服。

    可就算是这样艰难的一条路,温橙也走得开心,哪怕意识乱糟糟,她潜意识也高兴。眼睛都睁不太开了,目光还放在她和他手在地面交缠的光影。

    如果……能再近一点就好了。

    段枞望她一眼:“还是很醉?不好走?”

    温橙点头:“有一点,但我能克服。”

    段枞声音在一片白雾里响起,清澈的沉:“帮忙拿下伞。”

    温橙喔了两声,抬手拿过伞,紧接着段枞在她身前蹲下了。

    男生黑发蓬松背脊很宽阔,瘦而不薄,白色T恤贴着后腰压出肌理的脉络。温橙心脏一下子跳得飞快,联系刚才两人的对话,她尾指蜷缩在牛仔裙布料。

    段枞——这是要背她吗?

    耳朵迅速地冒红,像打上新鲜的油漆。暴雨冲刷地面的唰唰声和柏林枝叶飞舞的声音交相呼应,温橙愣在原地,漏无数拍节的心脏似乎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段枞系好鞋带起身,拿回温橙手里的伞,“走吧。”

    “喔,好。”温橙挠了挠眼皮,已经在打算明天怎么和林时宜讲这个误会,想必小宜会笑到肚子痛。

    是哦,他只是蹲下来系鞋带,她怎么能误会成他要背她。

    温橙有些失望,但更多是在责怪自己贪心。她摇摇头,想把脑袋里的水晃出去或者摇匀。唉,今天的雨全下在她脑袋里了。

    “温橙?”段枞的话把她勾出自己的世界。

    “嗯?”温橙把脑袋里的水摇匀,偏头朝段枞看过去。

    男生身量挺拔欣长,眉梢和乌发溅了雨滴,渗在脸上沿着一颗颗滴落。有汽车的远光灯落在眼里,点燃一抹亮色。

    他问:“你想我背你吗?”

    温橙脑袋里的水停止晃动,改由心脏进行长途跋涉的跳动。手指已经蜷缩在了一起,她舔了下干巴巴的唇角,呆了将近十秒,很轻点了一下头,像小猫怕惊动即将消失的美梦:“好。”

    可这美梦,的确是快消失了。

    第30章 十七岁的十七

    女孩子的声音低低的, 像柔软的丝绸滑过他耳垂。

    段枞嗯了声,蹲在地上,抬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来。”

    男生硬挺的脖颈低垂,昏暗的光线透过柏林叶子间隙撒在他身上, 漆黑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很多, 温橙这才发现打伞的时候他是将伞偏向了她的。

    她身上一点也没湿, 一根发丝也完整的干净。

    心脏像被戳开一些轻微的细小气泡, 咕噜咕噜冒着金黄的烟火,温橙朝他迈了一步,双手小心翼翼地搭上他肩膀:“谢谢你。”

    段枞双手勾住温橙牛仔裙的下摆紧贴住小腿, 背着她起身。女孩子头发有股特殊的清甜味,像他前几天吃过栗子的香。

    “我拿伞吧。”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很小, 小到好像谨慎地挠过他喉咙。

    “好。”段枞轻滑了下喉咙,把伞递给她。

    女孩子一开始没有很紧地贴住他,他将伞给她, 她或许是要腾出手接伞, 一下子失去支撑,便紧贴了他一下。

    湿漉的布料贴着背部, 她部分头发倾斜在他脖颈上缠着, 像海藻丝划过。

    段枞眉心一跳, 脚步跟着顿了小瞬。

    “不好意思,”反应过来之后, 她没再贴着他, 身体有部分艰难腾空, “等下不会了。”

    段枞回头看了下双手轻搭在他肩膀上的温橙。

    女孩子眼睫卷翘,意外沾了点雨丝, 顺着眼睑往下搭湿漉漉的水。或许是喝醉酒的原因,眼圈有些泛红,看起来有点可怜的。

    他收回视线,喉咙有点儿说不清的紧,就没再开口说话。

    温橙脑袋涨痛得有点厉害了,攀住段枞肩膀的双手有些放松,身体也跟着舒适着,久尾巷的这条路其实不长,她意识模糊地闭上眼,希望他能够走慢一点。

    再慢一点吧。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可惜,温橙很快闻到一股栀子花香。这是奶奶胡步青种植的栀子花开了,意味着她已经到家。

    “到了吧?”男生声音很低的开口,缓缓的,酥了下她耳朵。

    “嗯,到了。我下来。”温橙脸红了,第一次靠段枞这么近,他说话就好像贴在她耳朵上开口,让她觉得仿佛就是亲密无间。

    段枞将她背到一个家门口的台阶上,然后放她下来。温橙从来没被人背过,下来时有些不会,局促地踮脚,身体重心有一瞬间全压在了他肩膀上。

    意识到这一点后,空气似乎炸开一些绵密的水,温橙飞速跳下来,抿了下唇:“你还好吧?”

    段枞抬手揉了下肩膀理好紧贴皮肤的T恤,望着局促不已,嘴唇紧抿的女生,没忍住笑:“你又不重,有必要这么紧张?”

    温橙身高164cm,体重堪堪87斤,的确是够得着不重或者瘦弱的范围。

    她手里拿着伞,双手捧给段枞:“你拿着回去吧,我就在家门口了。”

    段枞没接,很干脆地拒绝:“你还有一段路,别淋雨——”话还没说完,温橙把伞塞给他,转过身跑了。

    段枞甚至来不及叫住她,温橙人就跑远,他望着手里的伞挑眉,随后转身走向久尾巷的下坡,昏黄将他影子拉好长,长得像今天的雨夜只是温橙的一场梦。

    *

    温橙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清醒了,拿钥匙开门,却见屋里沙发坐了个不认识的四十出头的阿姨。胡步青佝偻着背坐在陌生阿姨对面讲话,见到温橙回来,招手:“橙子过来,见见你许阿姨。”

    “许阿姨好。”温橙笑着打招呼,却在听见许阿姨开口的一瞬间笑容凝固住。

    “橙子跟您去不去那边?高三好转学吗?”

    “去哪里?”温橙面色变得凝重,“奶奶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渺拉住温橙的手:“你奶奶没出什么事,但奶奶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妈妈身体不好,人快不行了。”

    温橙眉头蹙起,心情也难受起来。

    “我妈妈这辈子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胡奶奶能陪陪她,橙子,”许渺声音哽咽,“把你奶奶借给我妈妈几个月好不好。”

    温橙有些震惊地缓不过来,又听见许淼说:“我妈妈现在苏城休养,等你上完高二,你就和奶奶一起去苏城,我们家肯定会照顾周全的。我爸可以帮你调进苏城最好的高中,家里也有佣人照顾,会把你照顾得像大小姐。”

    温橙看向胡步青,胡步青早红了眼圈。

    她和许渺妈妈是几十年的情谊,从小就是好朋友,以前儿子儿媳没出事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苏城,直到温橙八岁那年,儿子儿媳抛下这么个孤苦可怜的小女孩,她才只身从苏城赶来这里,一住就是将近十年。

    现在……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温橙百感交集,她不愿意去苏城。那里人不生地不熟,现在又是高二,这么关键的时候,她不想再去一个陌生的新环境。最重要的是,她舍不得段枞。

    苏城或许什么都好,但那里没有段枞,就是什么也不好。

    “橙子你好好想想,”许渺摸了摸温橙的脑袋,眼泪掉下来,“我妈妈最挂念的时候就是胡奶奶,你爸妈还在的时候,我妈妈和胡奶奶天天见面,有一天不见面两人就不舒坦的。现在胡奶奶照顾了你快十年,我妈妈真的最多撑到明年夏天了。”

    温橙一想到自己要彻底离开段枞,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眼泪就止不住要往下掉。可奶奶这边,她也很为难。

    没过多久许渺先走,胡步青送完许渺来问温橙的意见。

    温橙仰头问胡步青:“您怎么想的呢?想去苏城吗?”

    胡步青没说想去还是不想去,只说:“她撑不了多久了。”

    温橙了然。

    “奶奶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胡步青低头说,“跟奶奶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如果留在这里,你许渺阿姨说会让跟了她很久的保姆照顾你,但奶奶还是不放心。”

    温橙捻转反侧一晚上也没得出结果,第二天去上学,林时宜看见她泛红得厉害的眼圈语气震惊:“你怎么了?什么大事哭了一晚?”

    段枞和梁池笑着进教室,温橙赶紧堵了林时宜的嘴,没把可能要转学的事情告诉她,而是随意扯了个被蚊子咬了的小事。

    一整个白天,温橙除了学习便是在想转学的事情。这几天高二和高三的在打篮球友谊赛,段枞今天下课都没怎么在座位。

    好不容易晚自习,他和梁池拎着球笑容恣肆地进班里。温橙隔着千万道空气注视他,手指难过地快要掐进肉里。

    喜欢这种情愫大抵是世界上最无法形容和最有力量的来源,可一旦要分离,就像被反噬,痛苦和悲伤几乎是像密集的针朝温橙扎来。

    如果她真的在高二结束之后转学,最少有一年的时间见不到段枞。她和他现在关系本来就脆弱,一年的时间会改变多少,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象。

    而且,她一定会考上清大吗?

    如果万幸考上,段枞就一定会在清大吗?

    他是去清大还是出国,她不知道的。

    假若他在清大,可她和他之间,也很难有再说上一句话的机会吧。

    如果是最差的结果呢,她没考上清大,或者他出国留学。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她和他能身处一间教室的机会只有这一年了,一年过后,他会消失在她的人海里。而她于他而言,也最多就是一个高中曾经的朋友。那种,纯靠着他人好,得来的一个所谓朋友的称号。

    仅此而已。

    其实她和他之间朋友也够不上。

    这辈子,就只有最后这一年了啊。

    温橙心脏被刺痛,忽然坚定了不想转学的想法。哪怕她孤身一人住在九尾巷,奶奶远赴苏城,也没有关系。

    奶奶在那边有人照顾,她用不着担心的。

    回到家里,温橙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胡步青。

    胡步青掉了眼泪:“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奶奶会不放心的。”

    “许阿姨不是说会有人照顾我吗?”温橙拉了个笑容,“没关系的奶奶,都高三了,我不想去苏城。”

    “是会有人照顾你饮食起居,”胡步青心疼地摸了摸温橙的脸,“但到底不是亲人啊,你一个人多可怜啊。”

    “没关系的。”温橙觉得自己做这个决定百分之六十是因为段枞,剩下的原因也是考虑到她不太能适应新环境,新学校和新城市。

    她是个恋旧的人,喜欢一座城市就要呆上十几年,喜欢上一个人也就是好多好多年。

    “好。”胡步青最后还是妥协,“是奶奶对不起你,突然就要走。”

    温橙一直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她知道所有人都会离开她,不过是早晚时间而已。

    “没有的,”温橙抱住胡步青,将下巴磕在老人肩膀,认真说,“奶奶已经很对得起我了,是我拖累了您。”

    这天晚上,两人聊得很晚。温橙回到二楼的卧室接近凌晨,她拿出手机打开Q.Q,翻到段枞的账号,抿着唇打量一小会。

    原本不太安稳的心脏缓慢复原着,温橙打开日历翻阅,这学期,只剩下两周时间了。

    但是,她能见到段枞的时间还有一年加两周。

    想到这儿,温橙像一只储满过冬松子的小仓鼠,嘴唇弯了下,志得意满。

    *

    因着快要进入高二学年的期末考试,班里气氛紧张,下课翻书的声音也很响亮。温橙坐在窗边,是个极佳位置。每次段枞拎球从前门进,她都能完美捕捉。

    每每看到段枞进教室,她心情就很好。

    林时宜调笑温橙要是段枞忽然走了怎么办,那她岂不是会很伤心。

    温橙不想回答这么没可能的事情,轻敲了下林时宜的头,笑着继续写题。

    在距离只有一周考试的燥热下午,班主任钟鱼带着相机进来:“一个坏消息,我们班有位同学要转学,大家站中间来合张照做纪念吧。”

    温橙眉心强烈跳了下。

    班里也议论纷纷。

    “谁要转学啊?”

    有人应:“周思琪。”

    温橙松了口气,低头才发现手里的自动铅笔快要被她折断。

    “都站到教室后面那块空地上吧,”钟鱼把周思琪拉到最前,“你站C位。”

    午睡刚睡醒,大家都没什么精神,一个个没精打采站在教室后头。温橙却很开心,拉着林时宜往教室后面走。

    林时宜也没睡醒:“小橙你干嘛这么生龙活虎。”

    “有吗。”温橙只是能为和段枞有一张班级合照而开心。更开心的是,她刚才竟然在担心要转学的人是段枞。

    在得知不是他以后,她才这般兴高采烈。

    “有。”林时宜和温橙在女生里个子算中等偏高,站第二排。

    钟鱼在前面安排站位,指了指温橙:“你和林时宜换个位置,站第二排最左边。林时宜挡了后面的男生。”

    温橙说好,借机回头扫了下后面的男生,想看段枞站在哪里,却意外扫空,没有看见他的人。

    钟鱼排好站位,退到讲台后举起相机,才刚举起,她便皱眉:“段枞去哪儿了。”

    班里一半的女生看向田径场:“打篮球。”

    “整天仗着自己学习好无法无天,”钟鱼气得将相机放到讲台,“以后他能听谁的管教。”

    梁池乐了:“女朋友呗。”

    周围的人都在笑,林时宜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温橙却笑不出来。心里酸凉凉的,像一颗在橘子树单独呆了一整个秋天的小橘子。

    女朋友……段枞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样呢?

    温橙低着头把手心拨得泛白,六月末的日光拢在她身,勾勒出一张落寞的脸。

    总之,不是她吧,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这天好在梁池通知了段枞,没过多久他便拎着篮球进来。

    钟鱼对他没什么好脸色,随意把他指向一个靠边的位置:“站那吧,还以为少爷不来了,没给你留好位置。”

    全班哄堂大笑,这次温橙也跟着笑,却没想到钟鱼这么一指就把他指到了她身边。

    段枞把球放在座位下,走到教室后,最后站在她身边。

    他比她高很多,挡住了窗侧照进来的燥热日光。

    温橙拉着林时宜的手紧张出了汗。

    钟鱼继续在前方摆弄相机。

    温橙侧头偷偷看了眼段枞,他刚打过篮球浑身看起来很热,漆黑的头发湿了几捋,大概是刚去卫生间洗过脸,现在还有水珠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滑动,围绕在他身侧的空气清爽,闻着很舒适。

    耳边忽然响起他的声音:“温橙,鞋带散了。”

    “噢。”温橙弯下腰系鞋带,双眸弯弯的亮。

    段枞抬起头,很快将视线偏开。

    “来——321”钟鱼拿着相机对准教室的所有同学,“诶,微笑——”

    温橙刚系完鞋带起身,没有听见钟鱼的声音,侧头偷偷看了眼段枞。没想到照片就此定格。

    六月末的夏天,空气里喧嚣高温的阳光,她看向他。

    钟鱼之后又连着拍了很多张。最后的最后,钟鱼拍完,人潮散去。温橙和林时宜一蹦一跳地回座位,林时宜笑话温橙这么开心干嘛,温橙摇着头笑得当真明亮。

    随后的一周,日子按部就班的过。

    期末考完的最后一天是温橙十七岁生日。她没告诉任何人。

    这天天气不好,是很恶劣的暴雨天。

    英语考试还剩下十分钟,她和段枞同在一号考场,外边的绿植被暴雨打得凌乱,跌在地面好狼狈。

    温橙检查了下卷面,随后习惯性看向坐在第一排第一个的段枞。

    不知是暴雨,还是生理期,她没原因地有些心慌。

    考试结束铃声打响,教室里的考生鱼贯而出,温橙出教室走到廊檐边撑开伞。本班教室离考场有些远,需要穿过一条林荫小道和食堂。

    有陆陆续续的学生在她身边经过撑开伞出去,温橙下意识寻找段枞的身影,发现他双手挡住额头要淋雨。

    温橙就这么勇敢了一次,小跑到他身侧,将伞举过他头顶,语气紧张:“一起吧。”

    段枞漾唇说谢,雨丝飘在他浓密的眉梢,温橙红着脸说不用谢。

    两人并肩走在林荫的小道,身前和身后是无数穿蓝白校服的学生。段枞高,温橙举伞费劲,段枞发现后轻巧拿过伞,笑:“我来吧。”

    温橙放在书包里的手机响了,是胡步青打来的电话。她摁了接通。

    “橙子,许阿姨订的机票是今天,你真的不和奶奶一起去苏城吗?奶奶还是很不放心你。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也没关系的。”

    段枞在一旁,温橙言简意赅地说:“没事的奶奶。”

    胡步青:“橙子,奶奶尊重你的选择,既然你不想转学那就不转吧。”

    “好,”温橙笑,“谢谢奶奶。”

    胡步青:“橙子,那奶奶就先和许阿姨去机场了。照顾你的保姆也到了家里。”

    温橙说好。

    “还有,我最亲爱的小橙子生日快乐。”

    温橙有点惊喜:“奶奶,你还记得是今天啊?”

    “当然记得,”胡步青语气自豪,“怎么能不记得我们橙子生日。”

    两人聊了几句后电话挂断。温橙把手机放到书包里,段枞的声音顺着雨珠清晰地递到温橙耳朵:“你今天生日?”

    温橙愣了,侧头看他:“你怎么知道。”随后又想到老式手机可能漏音,懊恼道:“噢,手机漏音是吧。”

    段枞没说是不是,他只是笑了下:“礼物过几天寄给你。”

    “噢。”温橙眉梢弯了下,嘴角有些少女的羞涩,“好,谢谢。”

    段枞:“你为什么不想转学?”

    温橙被段枞这个问题问得脑子转不太动,努力搪塞道:“舍不得林时宜,然后班上的同学。新学校也很难适应环境吧。都高三了,就不太想转学了。”

    段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温橙笑了笑,开玩笑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你要转学了吗?”

    天空闪过一道风雨交加的紫色闪电,随后上空打起一声响天彻地的雷,万籁俱寂之后,她听见段枞嗯了声。

    温橙笑容还挂在脸上:“嗯?你嗯什么?”话音刚落,心脏剧烈地不安地猛跳起来。她转头看向他。

    不远处传来一道温柔的女人声音:“阿枞——”

    温橙又转头看向声源。

    是段枞的妈妈。

    “对,现在去般转学手续,”段枞把一直拎着的书包背在肩头,“我先走了啊。”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温橙像被雷当场劈中:“段枞,你等等。”

    段枞已经往前走了两步,听到温橙叫他,停下脚步。

    温橙忍住哭的冲动,喉咙酸得发涩,千言万语化作很普通的一句话:“段枞,你还没有对我说生日快乐。”

    “哦?”段枞轻笑了下,“温橙,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好,”温橙怎么也没想到她和段枞竟然就是在这个时候,如此仓促的告别,她把要喷涌出来的眼泪逼回去,表面看着无虞,实则手指掐在大腿才能忍住想不要命地牵他衣角的冲动,“你要走了吗?”

    “对,”段枞低头看着伞下的女生,“再见。”

    没等温橙回应,段枞拦着额头朝站在教学楼底下的女人跑去。

    温橙被一句轻描淡写的再见困在原地,脱不了身。

    原来那天他姗姗来迟,所有同学站在黑板前拍合照,老师随意把他指到她旁边,他低唤她名字说鞋带散,最后相机定格,艳阳高照的酷夏里,她看向他,他抬头看黑板。当时以为是最普通的一天,却没有想到,原来,这已经是故事结尾了啊。

    好仓促,也好真实。

    当时不过当寻常。

    她为转学的纠结,为转学的犹豫,在他那里不值一提。

    很久以后,温橙都记得这天的暴雨淋得她心悸。她在暴雨里收了伞,坐在花坛边上,哭着给胡步青打电话。

    雨淋湿她的脸,和十七岁还没来到却永久不会来到的夏天。

    胡步青迟迟不接电话。

    温橙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那边始终没有人接。

    大概是上飞机了吧。

    温橙摁灭屏幕,电话却被接了起来:“橙子?”

    温橙一听到奶奶的声音,嗓音就哽咽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奶,你能不能带我走。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

    段枞朝沈如跑去,站到母亲伞下。

    沈如望了望雨幕里单独撑伞的女生,笑着问段枞:“你怎么跟她一起来的?对人女生有意思啊?那因为我要在高三转学去清城,耽误你们了?”

    段枞拿过沈如的伞,嗓音带笑,如实说:“就一朋友。”

    “除了黎听,我可没见你身边有什么女生朋友,”沈如想了想,“黎家那孩子骄纵,你从小也不怎么喜欢黎听。”

    段枞拉着唇和沈如往办公室走:“这您也知道?”

    “我有眼睛,”沈如最后又瞥了眼温橙,问,“那人女孩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没有吧?”段枞没思考过这种问题,他不自恋,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男生,没理由会得到身边所有女生的青睐。

    况且——高中生活理应就是学习,打球,梦想和未来。

    至于男生和女生之间那种特殊的情愫,他没有太在意过。

    “嗯,”沈如没再多问,“你爸在校外等,那我们尽快?”

    段枞说了声好,办完手续后见到黎听和梁池在走廊外。

    段枞要转学这事没几个人知道,黎听和梁池算是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沈如和黎听聊着天,段枞和梁池倚在走廊外闲谈。

    “清大见咯,”梁池拿拳头撞了下段枞肩膀,“一年后你身边要是冒出比我和你关系要好的兄弟,你就等着我跟你算账。”

    段枞乐了:“你还在意这个?”

    “就你不在意,”梁池扯唇:“你要走了全校有多少女生会伤心?”

    “够了啊。”

    “行行行。”

    林时宜忽然气势汹汹冲出来:“段枞,你要转学?”

    梁池乐得不行:“林时宜没看出来啊,你这么激动,对段枞有意思啊?”

    段枞用手肘撞了下梁池:“别乱开玩笑。”

    “你怎么不早说啊?”林时宜气得气血直涌,是,温橙单恋段枞,不论发生什么她就得受着,毕竟喜欢一个人就要承担后果。

    可是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温橙怎么受得了?还是这种没有身份,不会被段枞理解的委屈。

    温橙多委屈啊,就没人心疼她。

    可林时宜心疼。

    段枞脾气好,梁池脾气却差。他拦住林时宜,皱眉:“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情绪?这件事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况且我们和你也没到好朋友的关系吧?

    林时宜气得爆炸,脑子想想又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这些愤怒的情绪根本没法抒发,像被闷在一个不大的气球里,反复摩擦惹得她暴躁。

    可惜段枞确实无辜,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无论从那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他不知道温橙对他的喜欢,以及,他没有兴趣回应这份暗恋。

    这能怪他吗。

    林时宜闭了闭眼,着急下楼去寻温橙。

    “你别理她,”梁池对段枞说,“不知道发什么疯。”

    段枞没理梁池,站在楼梯口看着林时宜飞奔去找着谁,眼神动了动。

    “阿枞——你先去校门口,”沈如拉着黎听的手,“我再和听听说会话。”

    段枞嗯了声,梁池陪着他下楼。

    走到一半,梁池想到什么拍了下大腿:“糟了,刚下考那会钟老师叫我去实验室拿东西,看着她好像还挺急的。”

    段枞:“那你去。”

    “行,”梁池依依不舍:“那说好清大见,你可别没考上。”

    “小意思,”段枞扯唇:“懂吗。”

    “懂懂懂。”梁池飞快拿着伞走了。

    段枞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撑伞往校门口走。有几个陌生女孩推搡着拥到他面前。

    段枞脚步一顿,目光清洵。

    “她喜欢你好久了,”两个女孩指着里面一个哭得眼睛通红的女生,“刚才听说你要转学,是真的吗?”

    段枞心里没什么波澜地看向哭着的女生。

    女生哭得伤心,眼圈红得吓人:“段枞,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谢谢喜欢,”段枞拒绝女孩子倒是很擅长,语气冷淡又礼貌,“祝你遇上更好的人。”

    说完,他抬步走,将那几个女生留在原地。

    快要走到校门口的位置,鞋带散了,段枞把伞放在地面,蹲在小阶梯旁系鞋带。这天风大,雨伞被吹跑远一点,他起身弯腰拿伞,就这么看见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温橙。

    女生撑着伞,苍白的脸,眼圈也红得厉害,手里还紧紧握着手机。

    段枞手指勾着伞柄,心脏像被人不轻不重揉一把,没由来地疼了下。他举着伞走向温橙,低头问她:“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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