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冯尧坐院儿里的一张方桌上开始了他每次回家来的消遣——打麻将。
院内石板铺的地,摆了四桌麻将,两桌扑克牌局。
都是亲戚和邻居,还有几个老人家在竹椅子上坐着抽旱烟,打长牌。
院儿里没有种树,只有冯爷爷装在盆里精心养护的各种兰花,陶盆上头刻的诗句也全是为兰花所赋。
聂晓和冯时雨没参与打牌之乐,而是去看这些兰花。
兰花他不懂,甚至欣赏不到其中的韵味,毕竟有些兰花在他看来太像某种妖精。
他对太过艳丽的东西有点排斥,艳丽在他这里往往代表了伪装。
这上头的诗句,他也好多都没读到过,于是习惯性念了念。
一念:“庭樾荫浓,半藏莺语,畹兰花减,时有蜂忙…”
二念:“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三念:“园林桃李争妍,我有兰花数朵。杯盘笋蕨鲜肥,恁地有何不可。”
呵呵…有何不可…
冯时雨也就听到了这一句:“有何不可…”
此时传来冯尧赢钱的笑声,特别的高昂。
仿佛他的开心他自己知道还不够,要让方圆百里的人都能知晓,他当然不是为了感染别人了,不过就是忘了周围还有人而已。
聂晓见其笑容,笑说:“还挺应景,人生短浅,得意失意反复,我有欢笑一抹,嬉笑自在闲得,有何不可?”
冯时雨跟着笑:“我有小肚肚一个,就吃零食不吃饭,有何不可。”
“呵…”聂晓拍了拍他的小肚子,“只装零食不装饭?哈哈…屁屁打烂。”
冯时雨抱他肩膀,委屈上脸:“除了冯三岁,没人打我屁股!”
此时冯尧一只脚曲在长凳上,一只手靠在那曲着的膝盖处,拿麻将拿得有模有样,还学着他爷爷在那摸牌。
当然没他爷爷摸得准,不过气势比他爷爷足,嚣张跋扈:
“我亲爱的爷爷,准备好钱了吗?今天可是要大出血哦~”
冯爷爷拿那皱纹布满眼角却非常有神的眸子将他一望:
“我的乖孙,听说你零花钱几大千了,放心,走的时候保证打水漂。”
“哼,爷爷,大话不好说哦,俗话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
“哼,有实力的人说的就不是大话,是实话,还有一句千古实话,姜还是老的辣。”
冯爸爸在右边扶额,对着冯尧的小叔叔:“我俩是不是陪衬?你带了多少钱?”
小叔叔打了一张幺鸡:“带什么钱,既然是陪衬,当然是赖皮不给钱了。”
“赢了呢?”
“我俩有赢的时候?”
冯尧拿了他小叔的幺鸡:“杠!”然后牌在他眼前晃,“小叔叔~赖皮不好哟,你看看冯时雨,家教是要以身作则,怪不得他玩儿游戏老赖皮,输了又哭又闹就是跟你学的。”
他小叔叔把聂晓和冯时雨瞧了瞧,冷笑一声:“你确定是跟我学的?不是你的拿手戏吗?”
“你们能不能当好父母,怎么冯时雨的缺点全是跟我学的,优点全是你们教的,”冯尧摸了张牌,一看,“哈!小叔叔!杠上花,给钱给钱!别想逃,爷爷的钱要赢,你的钱也不能少!”
聂晓赏完兰花,抱着冯时雨来观战,站累了就坐在了冯尧和冯爸爸的中间。
几局下来,小叔叔赢了冯爸爸的钱,冯尧赢了小叔叔的钱,最后却全都输给了冯爷爷。
冯尧懊丧了脸:“看来好久不打牌,都没水平了。”
小叔叔把他一睨:“你输个屁啊你,全是我的钱兜兜转转到你那边,输的是我的钱。”
“你再说一次,”冯爸爸回瞪他小叔叔,“你输的是屎吧你,全都是我的钱。”
“你看看,”冯尧把嘴凑到聂晓耳朵旁,“冯家的人牌品可差,输了屁啊屎啊的就出来了。”
聂晓看冯爸爸一眼,问:“你呢,输了也有屎尿屁?”
“才不,我可是文化人儿,而且,我能控制住他们遗传给我的糟粕基因,我在进化~”
冯爸爸往他脑袋上一拍:“小时候输了几十块钱撒泼打滚都是谁!还进化。”
“哈,”小叔叔砌着麻将笑乐了,“不然怎么叫冯三岁?”
冯爷爷丢了骰子,瞧着冯尧,望向他身旁的聂晓:“冯三岁,就是你给他取的绰号?”
“是,爷爷觉得我取错了?”
“错了嘛,冯尧三岁的时候可乖了,该是八岁,最调皮最无赖的时候。”
“爷爷!”冯尧把麻将往桌上一打,“冯尧可是你给取的名字!”
“取错了取错了,”冯爷爷认真慨然去后悔,“志向高远在你身上完全看不到嘛。”
冯时雨开始笑话他哥哥这般被挤兑,一桌子人也就都开始笑他,并且投票。
最后冯尧得了个新的绰号:“冯八岁。”
因为公认的冯三岁实在太可爱,以至于不能拿来作嘲讽的地步。
冯尧把牌一堆,站起身:“三岁和八岁有什么区别!我叫冯尧!我有个非常远大的志向,就是把你们的钱全都赢到我钱包里!”
最后输了两千块给他爷爷。
他爷爷居然分别分了五百块给她小叔叔和他爸爸。
三个人都拍了拍他的脸颊,送上祝福:“志向远大,止步于此洛~”
睡觉前,冯尧和冯时雨玩儿了把扑克牌接龙,赢了冯时雨两百块报了仇。
冯时雨跑他爷爷那边去哭诉:“冯三岁他把我的钱赢走了!”
冯爷爷反给了他五百块安慰他:“那我把他的钱给你,开心了吧。”
冯时雨跑回冯尧面前做了个怪表情:“气死你!”之后就跑他爷爷那边撒娇去了。
我c,冯尧愤怒到抓狂,一家子人都欺负我!
可我也想跑谁旁边去哭诉啊,他爷爷肯定不行,他是罪魁祸首,他爸爸妈妈肯定拍他一脑袋并且还要骂他输不起。
晃了眼坐床上默默看书的聂晓,扑过去抱了他的腰,要多故意就多故意:“你安慰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输了钱心就受伤了?”聂晓书快速离了腿,由他抱,并且拿书本轻敲他脑袋,“你的心可真脆,是妙脆角吗?”
“不是输钱那么简单!爷爷把钱分给爸爸分给小叔分给冯时雨就是不分给我,说明他偏心!”
“不是你大言不惭在先吗?”
“那是为了活跃气氛,他们都不懂我。”
聂晓从书本里拿了五百块递给他:“给你。”
“嗯?”冯尧手还在聂晓的腰上,把本来靠他肚子上的头抬起,诧异,“怎么个意思?安慰我?”
正要感动呢,聂晓说:“冯爷爷给我的。”
“啥?也给你了?我的两千块成了他的人情了还。”
“那你要不要?”
“要,要,”冯尧下床,对着门外喊,““冯时雨!”
冯时雨跑了来。
冯尧坏笑:“来玩儿大富翁,把你的五百块拿来做底。”
“不要!”
冯时雨严正拒绝,保护好了自己的熊猫背包。
“聂晓哥哥也玩儿哦~”
冯时雨望向聂晓,聂晓把书放回书桌,笑问冯尧:“你想赢我的钱?”
“嘘~~”
冯尧把左眼一眨,是到时候还你的意思。
三个人坐床上开始玩儿大富翁。
冯尧一路开挂,买地炒股建超市医院。聂晓和冯时雨眼见自己快破产。
冯时雨都快哭了,他掰扯指头,好像自己莫名其妙200块钱没了,又莫名其妙500块也没了。
等冯尧中途去上厕所,聂晓揉了揉冯时雨的头发,小声预谋:“别哭,待会儿我们这样…”
于是本来势如破竹的冯尧在上厕所回来以后,那五百块也输得精光。
他不光破产,还欠债,冯时雨把他的钱揣小熊猫包包里,眼泪早干了,递给聂晓两张钱:“我们一人一半。”
冯尧反应过来:“你俩合作了?”
“面对资本家,工农当然得联合了,难道眼看你压榨我们吗?”
“我这是…我又不赢你的钱。”
“哦~”聂晓背靠床头,右手扬在后脑当枕头,歪头笑看他,“请问您是什么政治家的手段呢~”
冯时雨把书包放桌上,躺聂晓旁边,说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打倒资本家!”
聂晓把那两张钱又放回书本里:“时雨,这叫什么?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犬。”
“什么意思?”冯时雨不懂。
“偷鸡不成蚀把米。”
“哦哦哦~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对了,”聂晓把冯时雨表扬了一下,冲着冯尧,“得不偿失。”
冯尧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头,这是说自己错呢还是联合起来欺负自己呢?如果说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他俩联合起来赢自己的钱不也是阴谋,就是对的了?
生了气,往床上一躺,不理他俩。
冯时雨抱着聂晓开始打瞌睡,没几分钟就睡熟了,聂晓把他放平,盖好被子。
问冯尧:“生气了还是睡着了?要不要也给你盖个被子。”
冯尧转身背对他,气得太明显,头上的呆毛都多了好几根。
“不说话?”
“哼,你平常欺负我就算了,在那么多人都欺负我的前提下还欺负我,我还要不要活了。我欺负冯时雨你就知道给他打抱不平,怎么轮到我了你的打抱不平就变成了变本加厉?我就这么不值得被你疼疼的吗?”
聂晓细细去揣摩他这一番话,他真的生气的概率是多少,还有,生气的理由是哪些。最后笑出声。
冯尧一听,更气了,刚要起身转头发飙,被一手掌抱了,不过中间隔着个冯时雨,后背没能紧紧贴在那胸膛。
冯尧的气消了一多半儿,不敢动,拿余光去看放自己臂膀上的手。
聂晓手微抬,去往他的耳垂,边捏边笑他:“你这醋吃的,我欺负你不是日常嘛,我又没有欺负冯时雨的习惯。”
冯尧耳朵被捏得痒,拿肩膀去拒绝,心想:我还成了被欺负专业户了!
关键是被欺负后找一个比自己弱的欺负还不成功,不行啊,我不能再被欺负了,在这样下去一点儿男子汉气概都没了。
练练肌肉和力气去反抗行不行?不行。
那脑子呢,聪明点儿使使计谋呢?谁人能聪明得过他啊。
那…感情牌呢?
今天他都一反常态宠我了,还说那胸膛给我咬,这算不算是个好兆头?
然后细细去回想聂晓不欺负他的瞬间,对他好的瞬间。
突然想起好多来。
就好像那些本来许许多多美好的相处被时常的欺负给遮蔽,拿掉被欺负的日常,恍然一片大好的时光闪在眼前。
聂晓捏他耳朵的手收了,平躺在床。
他睡在床的最外边,床没有家里的大,翻身就能滚下床。
下了床,准备把床让给他俩,拿了书刚要出门,有人喊他:“聂晓?”
转头一看,冯尧已经坐起,双手撑在床,像是鼓足了长久以来积攒的勇气,而脸上的红粉就像今天看见的杏花花蕊,那嘴张了又合,最终问出口:“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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