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黄苍去世已满三年, 黄家二爷和黄嘉慧出孝后摆在面前的就是婚嫁难题,黄嘉慧同大河订了婚倒不必担忧,但黄家二爷肩上却担着黄家子嗣大事, 先头黄家大爷和儿子先后离世大房只余一幼女, 黄二爷兼祧两房须得尽快成亲生子。

    说起来在黄苍去世前黄二爷是西平郡最拿得出手的少年郎, 爹是西平土皇帝,大哥在外为官说不得他将来会继承家业,满西平的贵女都将他作为首选,可黄苍死的仓促, 虽然加封一等公但到底不是世袭的爵位,黄二爷如今在贺固麾下做正四品的中郎将已是惠帝恩荫,若想再往上走只能等立军功。

    方大人是三品官不假, 但在西北到底不如黄家势大根深, 黄苍对贺固有知遇之恩, 将来回报提携都在黄二爷身上前途不可限量,何况方芝云还比黄二爷大了一岁多, 方大人不是非得要女儿招赘,略微衡量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西平刺史做媒, 婚事就此落定。

    柔瑾还得搭上一份贺礼,方芝云矜持又欣喜的道谢。

    退下之后方芝云不再掩饰眉眼间隐藏的一份鄙夷,就算贺固是正一品也不过是当年那个寄人篱下现在靠着公主攀上陛下的庶出子, 黄家家世不凡是正经的高门大户与她才叫般配,而且父亲和她永远是贺固的恩人,将来报恩提携都落在她身上,黄家也得敬着她。

    方家父女又留了两日才去雍州, 他们一走,柔瑾和贺固就去了庄子散心。

    庄子在西平城外附近有一片桃林长势极好, 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桃花开的季节只见枝头绿意环绕生机勃勃,等到盛夏会结满白里透红饱满多汁的桃子。

    进了庄子第二日一行人悄悄离开往关外去,骏马一路疾驰,直奔荒无人烟的草原。

    柔瑾马术较在京城时精进许多,稳稳当当越过贺固往草原深处奔袭,贺固知道她心里还是不痛快只敢不远不近跟着,等她跑爽快了才跟上去拉住缰绳,柔瑾瞪他,他不以为意的挑眉,柔瑾不忿又踹了一脚。

    贺固作势倒下去又绕会马上,极其熟练地起身跃到柔瑾马上来。

    “宝爱,看看我。”

    “看你做什么?”

    柔瑾脊背挺得笔直就是不肯靠在他身上,事情怪不到他头上但她还是气不过,拿他出气也是理所应当。

    贺固贴上去箍住她的腰:“我已经向陛下表明心迹,何况有位德高望重的大师给我们算过我的孩子生在两年后方是大吉。”

    山高皇帝远的好处就体现在这里了,惠帝不可能天天盯着贺固做什么,在西平郡他们俩说什么是什么,别人伸不进半根手指头。

    “嗯。”

    她平平淡淡的。

    他也不急,瞧见一处有小花开的的茂盛便下马摘了一束编成花环给柔瑾戴着玩,花环不是第一次了,但每年一次的新鲜还是惹人高兴,鲜嫩嫩的,一年一次。

    柔瑾心中残存的烦闷也从胸口散去,活一天赚一天,何必闷闷不乐暗自伤怀。

    不过还有些事要问,二人之间只差一层透光的纸,指头一戳就破,但是她还没做好准备,揪完小花花瓣还是决定暂时不问。

    “宝爱……”之前贺固还有一些不确定,现在再不能拖延。

    柔瑾堵上耳朵表示不想听。

    这事儿贺固是真不敢逼她。

    草原羊肉鲜嫩美味,贺固亲手烤了一只香味飘散了半个庄子,柔瑾非要亲自片肉,他在一旁忍不住指导怕她烫着手被烟熏,刚出了个声柔瑾就扭头瞪他,一双眼睛漂亮的瞪人也好看。

    盘桓七八日柔瑾决定回城,再过几日是黄嘉慧同大河大喜的日子,她应约要去观礼。

    回程官道没什么人烟柔瑾又骑了一段路,快入城时碰上前头慢悠悠前行的一对主仆,对方察觉后头动静忙退到一旁。

    三个月前梅云啸外祖父病逝他回乡探亲,去年惠帝封他做大都护府长史,他一时半刻离不开西平郡好歹能回去看看,他与贺月珠订亲多年却至今没有成婚……

    贺固请梅云啸同行回府,顺便问起他家里人情形,为何这么快折返。

    梅云啸拱手答道:“劳大人惦记,下官家中一切都好,家父家母叮嘱下官公务为重,下官不敢不从。”

    “梅兄辛苦,一同回城吧。”

    “是。”

    入城前柔瑾坐回马车里,春樱早拧好湿帕给她擦脸,颇为羡慕地望着柔瑾怎么都晒不黑的脸蛋,虽然每回出来公主都体谅不让她跟着伺候,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晒黑。

    柔瑾捏捏她的脸:“不着急,回去好好养着等你找到如意郎君保证白白嫩嫩。”

    春樱早已习惯此类打趣,羞恼地喊了声殿下便习以为常。

    柔瑾身边的春夏秋冬只余春樱还是从前的人,秋实去年许给折冲都尉家的公子也就是当年想要为孙子求娶夏桑的老封君一家,夏桑早早嫁了,他家未能如愿,后来换了一家求亲女方未过门夭折,兜兜转转秋实和那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柔瑾从中牵线成了大媒。

    四人之中春樱年龄最大,她还是谁也瞧不上打定主意伺候公主一辈子的态度,柔瑾也不逼她,怕逼急了害她自梳明志。

    不过梅云啸与贺月珠为什么迟迟没有完婚?

    贺固倒是打听出一二:“不是我不放人,西北是真的缺他这样的文人,嫡小姐脾气不想来西北受罪,梅贺两家也都随她的意,横竖年纪还小,两家联姻断没有毁约的可能。”

    他顿了顿。

    “大约梅夫人想多留两年好好教教她。”

    柔瑾心口狂跳:“是么,我记得她和我差不多大。”

    贺固攥住她双手,指尖冰凉。

    “对,她比你小两天。”

    柔瑾猛地抬眸看向贺固,想问许多事,她知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敢问也不想打破这份平静。

    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贺固紧紧抱住不许她离开:“宝爱……”

    柔瑾掐着他手背一点肉狠狠用力,似乎这样就能发泄心中那股没有名头的汹涌情仇,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高悬的心口落下来,她无力地靠在贺固身上。

    无知无觉也是一种幸福,有人代她陪伴尽孝,也好。

    贺固还有些惶惶不安,这事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石头,他设想过许多柔瑾知晓真相的反应,唯独此时此刻让他心疼难安,她的指甲不是掐在手背而是掐在心上,一点一点的撕扯钝痛。

    “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权当我不知道吧。”

    柔瑾说到做到,只是偶尔行走前院遇到梅云啸多了份亲近,周贵妃出身低微没有亲人,她当然自小没有外祖家的亲戚,能照拂还是要照拂一二。

    这让贺固看在眼里多了份气闷和担忧,他又不能明说,每每此时用一种可怜忧心的目光跟着柔瑾。

    像只小狗。

    柔瑾叉腰训斥:“快去做事。”

    不如早些回京吧。

    没想到的是京城的人来得更快,匈奴纳了两年朝贡向朝廷求娶公主和亲永世修好,惠帝亲生的女儿都嫁了人,最小的六公主刚满十岁算不得数,他从宗亲旁支里选出一女封为金慧公主送往匈奴和亲,送嫁队伍从京城出发,月余后抵达西平郡。

    柔瑾与贺固作为东道主早早准备迎接事宜,和亲公主也要从西平郡出发嫁入匈奴王庭,送嫁的人是忠毅候。

    再度听闻此人声明,柔瑾有片刻没回过神,前世今生果真是大不相同了。

    柔瑾从未见过被封为金慧公主的姑娘,厮见之后相对无言,金慧公主面色平静犹带笑意的同柔瑾讨教匈奴近些年的事迹以及处世之道,末了,柔瑾悄悄送她许多金银。

    匈奴虽已臣服朝廷和平共处,但金慧公主孤身和亲仍有危险,这金银或许能抵些用处。

    离开驿站时柔瑾总觉得哪里怪异,静下心想是一种被人窥视的不适,她回头去看,却见驿站二楼窗口站着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刘亢见她回头勾了勾唇角,转身下楼。

    柔瑾蹙眉的刹那贺固已经来到她身边,扶她上车,刘亢出来只看到马车徐徐前行,眼底闪过瞬间的阴沉,招手唤长随牵马跟上马车。

    马车声哒哒不断分不清谁是谁,柔瑾下了马车买入大都护府大门听着身后贺固与瑞王刘亢寒暄。

    “王爷微服私访,微臣招待不周还请恕罪。”

    刘亢撑着笑脸:“驸马爷客气,几年不见本王这妹妹脾气见长,连兄长都不认识了,可是你给她气受了?”

    贺固游刃有余:“王爷言重,殿下兴许是见到王爷吓着了。”

    一番你来我往令刘亢愈发不耐烦,再一看柔瑾已经消失在影壁之后金了后院,他只能继续陪贺固闲聊,正经命人去后院禀报再等人出来。

    柔瑾歇了大半个时辰才想起前院有位兄长,家宴不能出席吧。

    春樱忙忙为她打扮,都是先前京城时兴的样式但是被柔瑾拒绝了,往日时兴的东西应该早就过时了,她在西平郡从来是独树一帜,只有别人学她的份儿。

    第82章

    掌灯时分, 前院正堂十来支儿臂粗的蜡烛照得四周亮如白昼,贺固请瑞王坐上主位之后便不发一语,伺候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 瑞王小厮心中奇怪便悄悄抬头, 但见刘亢手里拿着把折扇, 握在手里开了又合,似笑非笑的,往往这时候就有人要倒大霉了,府里那些人可不是作死去惹他们王爷?

    正堂斜后的垂花门映出一抹灯光, 有女子脚步声也有婢女低声提醒主子小心脚下。

    小厮把头埋进胸口大声问安:“奴婢见过太宁公主殿下。”

    “起吧。”

    公主似乎没什么变化语气温和漫不经心,当年在宫里也是这样温柔好脾性,偶尔被瑞王惹恼了才会露出气恼, 王爷这一回特意跟着送嫁队伍来西平是折节下士还是特意探望公主?

    小厮把头埋的更深当不存在。

    灯笼不如正堂里的烛光亮, 随行丫鬟分立两侧, 柔瑾慢吞吞跨过门槛。

    “二哥,许久不见了。”

    贺固在她屈膝行礼前来迎, 柔瑾不等刘亢应答便起身扶着他的手走到了主位坐下,贺固坐在她下首, 两人之间的氛围默契温柔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

    刘亢眸底阴沉郁色渐浓,但笑不语地打量柔瑾,一晃眼他们离开京城四年有余, 柔瑾彻底脱去那股稚气,眉眼昳丽宁静梳着妇人发式衣衫华美,似笑非笑时还能寻到从前的不屈随性,她向来不喜他的喜怒无常。

    “不错。”

    刘亢惜字如金。

    柔瑾颔首:“管家呢, 二哥难得来西平可有吩咐厨房做些特色菜式,免得将来父皇知晓训斥我失了礼数。”

    管家恭敬领命而去。

    不到一炷香功夫厨房流水一般端出一桌菜, 西平京城口味各半,周全了主人客人喜好,而柔瑾也问候过了宫中太后、惠帝、郑德妃、三公主、五公主、谦王、齐王的近况,她问一句,刘亢答一句,问的越多,刘亢眼里像是长出了钉子死死盯着她,无端狠戾。

    最后柔瑾轻笑道:“听说瑞王嫂已有身孕,还未恭喜二哥后继有人,希望二嫂嫂为你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借你吉言。”刘亢垂下眼眸:“你——”

    贺固不合时宜的打断:“菜好了,天色已晚,王爷,咱们还是先用膳吧。”

    他自然而然走在柔瑾身侧挡住了刘亢渗人的目光。

    晚膳是一张圆桌,远来是客自然要请刘亢坐在主位,贺固作陪,柔瑾挨着他坐下恰好可以装一装贤惠夫人的范儿,只吩咐人夹菜倒酒。

    贺固敬了刘亢两回态度诚恳的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西北是他的地盘,刘亢只有沉着脸喝下,他酒量奇好,贺固也有应酬免不掉喝酒且生来千杯不醉,两人一壶接一壶的拼酒,管家觑着柔瑾的脸色没敢再端。

    刘亢还伸着手:“拿酒来,你们大都护府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柔瑾撑了一晚上的笑容顷刻间消散干净,甩开贺固的手放下茶盏:“如果我和驸马招待不周,二哥大可以说出来,还是您特意到西平来找茬了?”

    “不装了?”刘亢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异样随之笑的舒心:“我还以为宝爱到西平转性儿都不和二哥玩笑了,你瞧瞧我这手上还有你咬的一口疤,要是嫁了人忘了二哥我可真是要生气了。”

    他晃了晃虎口的牙印。

    柔瑾似信非信,当时她咬的不重根本没到破皮的程度,不太可能留疤吧?但眼前还要解决大麻烦本人。

    她蹙眉哼道:“二哥知道我没变就好,横竖我不好惹,您可得小心着点。”

    刘亢瘫靠在椅子上:“当然。”

    似乎他阴阳怪气一晚上就为看柔瑾发火耍横,他乘着酒意起身正欲问客房在何处却见柔瑾扶起贺固,牵着他的手。

    两个人都没醉,贺固眼神清明透着笑意,对上刘亢不自觉流露几欲杀人的癫狂时依然彬彬有礼。

    送嫁队伍都宿在驿站,瑞王微服而来住在大都护府也不算太过分,贺固安排管家扶他到前院客房歇息,他同柔瑾回了后院。

    柔瑾有一种送走瘟神的感觉,送嫁队伍不会久留,刘亢也就在大都护府喝一顿酒了。

    “你陪他疯什么?”

    贺固下意识站直身体不靠在她身上:“不算,宝爱不用担心,我回去就沐浴。”

    她不爱闻酒气,他应酬酒后都是先见她一面立马去净房,看在他这么乖的份儿上柔瑾就算有气也都散了,干脆推他去洗浴,她去卸下这一头的金银装饰,由春樱散开头发一下一下通头皮,乌黑长发梳的柔顺光滑。

    柔瑾伸个懒腰无意中抬头见春樱愣神:“怎么,我有白头发?”

    “不是,有些分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柔瑾这一头乌发很少修剪,长得长了就修掉一些发尾,她要来一把剪刀细细修剪,春樱便在一旁拿锦盒接着修剪下来的残发。

    贺固从浴房出来挥退春樱,他捧着锦盒凑近看了一会儿:“这些还好着呢可以不剪。”

    柔瑾不理他,每次修剪他都要这么说但对待他自己的头发可没怎么留情,修剪好之后她甩开贺固的手去沐浴,贺固被晾在原地托腮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净房门后,左右无事,他翻出柜子里雕琢成型只剩打磨的玉镯慢慢收拾。

    过了一刻钟,守在门外的夏月来报。

    “大人,管家在二门外求见,说是有急事,是关于瑞王殿下。”

    贺固皱了皱眉收起玉镯放入袖中:“让他过来。”

    管家即便进来正院也只能站在院门外候着,他刚站定就见贺固从正房出来,登时心里一抖凑上前悄声说了。

    贺固面沉如水:“看瑞王如何处置,准备好那丫鬟的卖身契。”

    管家应声。

    “此事不要宣扬,免得污了殿下耳朵。”

    “是。”

    贺固又吩咐了两句管家退下,他在原地站了站才回身,陡然瞧见窗下探头探脑的人影时眸底冷霜如冰,人影不敢再躲闪,站出来福身一揖。

    “怎么不好好伺候殿下?”

    春樱咬着唇:“殿下命奴婢出来拿一样东西。”

    贺固抬了抬手,他从不与柔瑾带出来的丫环为难,现下只剩春樱一个没有婚配,柔瑾待她格外的好,他心里叹了一声气。

    待到柔瑾从净房出来便挥退所有伺候的人,她同贺固上了床却无睡意,照旧说些大事小事,和亲公主的事不算突然,前世今生从她继续活着变得不同。

    如今继位的匈奴单于亲近朝廷愿意交好希望两族共同休养生息,但他险些被主张与朝廷争战到底的异母弟弟杀死,前世西北并不算安定,贺固突然得知惠帝骊山坠马的消息率队前去营救时也就对西北局势有心无力,匈奴内部争斗不休被蒙古坐收渔翁之利,后来被逼和亲是无奈之选,现在贺固早就平定蒙古叛乱也扶住有利于朝廷的单于让位,和亲确实能修两方之好。

    柔瑾听后安心不少:“我怎么觉着你都点不高兴?”

    方才应付瑞王都没见他有什么波动,她去洗了个澡还能发生什么事不成?

    贺固感叹于柔瑾的敏感,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原本我不想让你知道,方才你派人给瑞王送换洗衣物,瑞王酒意上头没有拉了那丫环上塌……”

    瑞王留宿又喝了一通酒,送的都是针线房给贺固做了但没上身的新衣裳。

    柔瑾只是尽一份地主之谊现下却被瑞王肆无忌惮的行事恶心的够呛,这大都护府也等同于她的公主府,瑞王在自己妹妹府上要了丫环伺候,传回京城还不定给她定个什么居心,徐家现在节节败退,朝中有用的重臣、得力的地方官被贺固、惠帝以及瑞王弄掉了不少,人人都在传惠帝有意立瑞王为太子,那她这是提前讨好储君?

    柔瑾愤愤:“我真是最烦他!从小到大就会找茬!这让郑巧知道了又要记恨我……”

    上回热毒她给了药,但郑巧还是不能避免的在脸上留了几个疹子疤痕,后来就有些埋怨送药太晚的意思,京城瑞王府这几年没少妻妾相争,她掺和什么劲?

    “还有刘亢,他愿意要丫环为什么宿在咱们府中,诚心给我找麻烦。”柔瑾心里还闪过一抹奇异不适,刘亢从前喜怒无常却也有皇子的骄矜,从不会在后宫歪缠宫女更对世家千金视若无睹,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这么,恶心!

    贺固悬着的情绪化为失笑,搂着她哄道:“那丫鬟也有意,如果瑞王愿意带她回京就算了,如若不然给她一笔银子打发出去。

    “别烦了,带着气睡觉对身子不好,不值当。”

    事已至此柔瑾确实不能改变什么,索性一蒙头要睡,贺固扯她被子不许她这么睡,闹腾着低笑声传入夜色。

    第二日贺固与柔瑾为送嫁队伍送行,柔瑾刻意没去看瑞王那张脸,只与金慧公主多交代了几句,随之队伍启程。

    本以为这就送走瘟神了,哪想刘亢一副侍卫打扮从队伍后头冒出来嬉笑着道:“宝爱,我回来还会经过西平。”

    柔瑾不咸不淡瞥他一眼没有任何喜怒。

    刘亢倏地升起一股暴怒。

    第83章

    丫环叫琴儿还在大都护府中, 她是去年采买进府经过大半年的调/教才送到瑶华苑做扫洒,平素到不了柔瑾身边伺候,这一回能轮到她也是巧了, 柔瑾吩咐春樱找了衣服, 当时春樱还要伺候她卸妆梳洗没功夫去前院只能随手拉了个扫洒丫环帮忙。

    琴儿跪在院中凄凄切切流泪表示想见柔瑾一面拜别主子。

    柔瑾又气又笑, 倒是个有大志向的聪明丫头!

    春樱腾地站起身:“奴婢去教训她,瞧她轻狂成什么样子了,难道还想一飞冲天不成?若是去了京城岂不是要仗着殿下狐假虎威,她哪儿来的胆子!”

    但她一抬头看清柔瑾噙笑的沉静模样不知为何心里一紧, 垂下头再度懊恼当时随手拉了个丫环。

    “都是奴婢的错,不该信她。”平日里姐姐姐姐喊得亲热哪里知道人存着攀高枝的胆子,若是没这一出让这丫头钻空子更进一步怕是要觊觎驸马爷了, 春樱越想越气。

    柔瑾不至于为这点事儿责怪春樱, 错在瑞王, 即便小丫环有心他无意也不可能成事,恶心过了, 她也不觉得这算个事儿,更不会惧怕得罪嫂子。

    “派人把她送到驿站。”

    “是。”

    琴儿似是不敢相信公主不愿意见她, 哭哭啼啼不肯走,嘴里嚷嚷着奴这一走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殿下,奴就是想给殿下磕个头之类的话, 管家和小河奉命送她,碍于这两人平日里的威严她不敢往后院跑但也磨磨唧唧不肯走。

    她是瑞王爷的人,尽管没有正式名分可也不是别的什么人能随意拉扯的。

    小河揣着袖子冷笑:“姑娘,您可是瑞王府的人, 做什么事别坠了瑞王爷的面子。”

    琴儿一瑟缩,低着头上了轿子。

    驿站留着瑞王爷的房, 琴儿送过去附赠一丫环一侍卫外加驿站守卫保证丢不了也跑不脱,只等半月之后瑞王送嫁归来。

    不过,柔瑾说出心底的担忧。

    “他会不会借着送嫁的事儿联络匈奴?”前世刘亢能联络东阳郡王,今生东阳郡王早早没了等同于失去一半助力,依照刘亢的性格,他不是没有可能做一些狂妄的事。

    贺固指指自己:“现在有我。”

    柔瑾恍然大悟。

    是啊,现在贺固以身饲虎结局尚未可知呢。

    再者说忠毅候对惠帝忠心不二,瑞王微服来此一举一动有他盯着也难做出什么举动,于是和亲顺利进行,半月后瑞王回转西平郡,兴许是急着回京复命他的心腹来大都护府送了一些东西点名是给太宁公主就走了。

    琴儿姑娘自然也跟着队伍回京。

    柔瑾看了眼送的东西,多是匈奴那边珍贵的珠宝首饰,之前贺固给她许多珍品,这些自然又是堆入库房的命。

    又过月余京城瑞王府送来一封信还有端午节礼,瑞王妃大度和善的表示琴儿姑娘已被瑞王抬举为侍妾,如今府中都称琴姨娘,琴姨娘乖巧懂事她十分欣慰多了个姐妹分担伺候瑞王爷,感谢柔瑾愿意割爱让出婢女。

    如果柔瑾和郑巧素未谋面说不定就信了,这样贤惠且惧怕生孩子的主母大有人在但绝对不是郑巧。

    刘亢……害人不浅啊!

    现下柔瑾在思考一件事,要给瑞王妃回信么?她可不愿意和这人打交道了。

    贺固是直接拿走她的纸和笔牵着她手去外头骑马射箭,反正哪一样都比和瑞王妃拉家常来的有趣,而柔瑾一扭头也确实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元祐十八年冬

    惠帝头一次在朝会上怒斥承恩公纵容族人侵占百姓良田、欺男霸女,拐骗良家女子勾结县官屈打成招铸就冤假错案,承恩公负有管教不严之过并勒令承恩公监斩有罪的族人以谢天下。

    据说被斩杀的徐家族人血流成河染红了京城菜市口的土地,行刑后铲掉一层染血的泥又重新拉土垫上。

    朝廷百官闻风而动,惠帝这是下狠手收拾徐家了,而徐家要如何反扑?

    徐家把持着官盐、银矿、铜矿、铁矿等举足轻重的进项关系着国库收支,徐家随意斩断一条也足够户部伤筋动骨,秋季定州等地暴雨连天冲毁堤岸以致洪水滔天百姓流离失所,救济百姓修建堤坝才出过一大笔银子,如今正逢年底述职,各地官员纷纷叫苦。

    正当徐家得意之时却发现几处大矿早已经失控,不知哪里来的一批骁勇人马偷偷杀了主管大矿的亲信取而代之并向朝廷投诚认罪。

    那些人是惠帝派来的!

    徐家再失一臂膀……

    但惠帝也不是大获全胜,他预备好了替代投靠徐家的文官被刺杀,尸体不知所踪,他身边也藏着徐家的奸细,只是藏的太深他根本不知对方的真面目。

    徐家和惠帝打的火热,西平郡仍是一片平静,贺固顺利收编西南大军十五万向惠帝复命,忙完此事的他也可以过个安稳年。

    西平这几年风调雨顺,今年雪下的不大不小不至于危及贫苦百姓的茅草屋,贺固亲自在院中堆砌了一处缩小的城池喊柔瑾出来看。

    柔瑾充耳不闻靠在引枕上暗暗揉腰,贺固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的人影撩开门帘进来先得她一对白眼,他自知理亏,前去西南军驻地的日子柔瑾女扮男装装成小兵跟在他身边,晚上两人倒是能睡一张帐篷,只是外面全是值守的兵士有不得任何动静,回府之后他难得纵情,一时有些过火。

    “宝爱,我抱你去看吧?”贺固孩子气的讨她欢心。

    柔瑾伸出一根指头推开他额头,可他此时完全没有那股温文尔雅的从容反而一个劲儿朝她贴过来,边挤边提醒她晚上可是很喜欢抱着他。

    那能一样吗?晚上多个人暖被窝总是好的。

    但还是难免对窗外的景色好奇,柔瑾最终裹着披风去看那雪造的城池,猛一看是京城的模样也有西平的风格,她很喜欢,想多看两眼又被他抱回去了。

    天太冷了,而城池依然在,又一场雪下来覆盖到它上面,贺固再扫开新雪堆成两个小人站在城中,仿佛他们就在这里生活起居。

    这一回柔瑾没看多久就主动回了房中,她这两日总觉得冷,怕真的得了伤寒被他困在床上不能下地,非常惜命的叫了一碗红糖姜茶。

    贺固也来蹭,也不要人重新端一碗,二人之间的相处比从前随性融洽多了。

    柔瑾小口抿着姜茶心内一片平静,她恍惚记起好像忘了什么事情还是一件很大的事,不过她使劲想也没想起来,索性靠在贺固怀里享受这冬日的清闲。

    直到夜里要吹灯入睡时柔瑾闭着眼等贺固上床,半睡半醒间忽的从床上坐起身。

    贺固正要灭掉离床一丈远的灯盏见状立刻冲过来:“宝爱,做噩梦了?别怕,我在这儿——”

    柔瑾瞪大眼睛望着他:“有件事我刚想起来,我月事迟了三天了。”

    来到西平之后有贺固操心找大夫找妇科圣手,再加上在京时御医开的方子一直命人按时给柔瑾进温补的药,前两年便已治好她月事不畅的毛病,月事也变得奇准无比,二人成婚这些年没有子嗣,开始是因为贺固刻意没弄在里面,后来就是柔瑾做主找大夫开了不伤身子的温和药方添在平常的补药里相辅相成。

    最近一年柔瑾停了药他们该有个孩子了,但前面西南大军的事忙了半年有余,西南回来他们无所顾忌,有孕也在意料之中。

    还有,这几日她偶尔觉得疲累食欲不振,都是大夫说过可能有孕的症状。

    “啊?”

    贺固听懂之后一片茫然。

    两人对望了有一盏茶功夫,贺固才反应过来要去请大夫,刚转身又返回来,一腿跪在床上小心翼翼伸过来揽住柔瑾肩膀,额头贴着她的。

    “宝爱,别怕,我先找大夫来。”

    柔瑾后知后觉:“现在月份太浅,大夫能看出来吗?”

    贺固心口狂跳没有缓和,就算大夫看不出来也得、也得——

    瞧他这样子柔瑾也明白诊不出结果的话他今晚怕是不能入睡,也不再阻拦,只是贺固不敢离她太远,只站在门外叫了值守丫环与护卫,护卫匆忙将府医背到正院来,他也不是普通人,贺固知他医术高深特意派人找寻,应下许多苛刻条件才得他首肯到大都护府做府医。

    老大夫诊过脉点了点头:“恭喜公主,驸马,确是喜脉无疑。”

    柔瑾心里隐隐的欢喜落到了实处立时朝贺固看去,他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让人退下到床上来抱住柔瑾,一下怕力道重一下怕磕着碰着她,很是嫌弃这高床软枕不够软和。

    相比之下,柔瑾只有最开始惊吓了一下子,确定有孕后便安然入睡,身旁都是贺固的气息,她很安心。

    这一夜贺固躺在柔瑾身边连翻身都没有,借着夜明珠的光辉凝望她的睡颜,巨大的满足与喜悦让他冲动不已,野心勃勃。

    他早已预备好给孩子的东西,有些等不及了。

    做父亲的,不能食言。

    第84章

    春日三月万物复苏。

    一行马车走在初现春色的山野间, 马车行进速度不快不慢走的极为稳妥,周边跟着四名不起眼的带刀护卫,沿着官道走到一处村庄附近才停下休整, 随行厨娘手指翻飞切拌炖炒整治出六样菜送到主子的马车。

    厨子与试菜丫环小厮吃过, 贺固才夹了一些柔瑾会喜欢的菜色送到柔瑾碗中。

    柔瑾食欲尚可, 用了一碗饭便不再动筷,贺固迅速收拾了剩菜陪她,歇了片刻又下地走动,他也都寸步不离的跟着, 如果不是柔瑾极力拒绝他的搀扶,那她怕是要被架起来走路。

    算算,柔瑾已经孕满五月, 他们从西平郡出发时腹中胎儿刚刚四月有余, 京城徐家太子和瑞王的争斗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徐家还有底牌没出,惠帝怕有万一与贺固商量过后决定召他回京勤王护驾, 只是柔瑾有孕在身去不去京城是一个难题。

    纵然有万千护卫,柔瑾呆在西平难以心安, 贺固绝对不放心把她一人留在西平,两人几乎不用商量先找了大夫把脉。

    孩子刚上身的那个月柔瑾浑身无力,后两个月便是止不住的孕吐, 吃了吐吐了吃,柔瑾有些难受但把脉孩子都是好好的,过了三个月孩子似乎安稳下来再未呕吐,柔瑾底子不错, 又精心调养了一个月,她认为骑马射箭都不成问题, 老大夫也这么认为。

    既然如此便不再耽搁,他们这次进京不比出京,沿途不好惊动任何人一行人扮作入京行商的人马另有护卫散在附近以备不时之需,路上孩子非常听话的没有闹腾,开始柔瑾长时间坐在马车里有些闷吃也吃不香,后来每日上马骑行,她肚子不大,坐在马背上也不觉难受,骑一阵儿便会心情舒畅再加上春暖花开处处好风景,一路比出京时还要畅快也比预计的时间提早到达。

    如今临近京城,柔瑾才懂近乡情怯之感,尽管这个城有她不愿意见到的人,但她到底在这里长大,一草一木都有前缘。

    走了一会儿舒展筋骨,贺固便出声提醒柔瑾坐下歇着,手掌不自觉抚过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如今还不算显怀。

    柔瑾比他来得心宽:“到京城再补补就没事了,人家都说孩子补大了难生,我这样锻炼一路说不定会很好生呢。”

    她低喃了一句贺固听得清楚。

    “无论怎样这都是咱们的命。”

    强行留在西平不是他们的性格,孩子虽然来了但也得依着大人的性格来,只要他们一家三口都在一处,便没有什么好怕的。

    贺固淡淡笑着,确实是他们的命,他也要挣出来更好的命。

    休憩过后要再行一段路,柔瑾发现路边茶摊说不出来的熟悉,再一回想好似当年出京她在一处茶摊歇脚,守摊的是一位老汉和他的女儿,女儿要出嫁,她送了一根金钗。

    队伍停下,老汉察觉动静忙出来迎客,身后跟着一跌跌撞撞小孩儿,三四岁模样红绳扎了根冲天鬏,是个女孩儿。

    “客官是要饮茶歇脚吗?”

    贺固颔首,他贴了胡须一身绸缎衣裳儒雅有礼,随行心腹和出京也各不相同,即便老者对他们出京时印象深刻也不会将两方人马扯上联系,他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到老汉手里。

    “端些热茶水,我夫人要用。”

    小姑娘仰着头看这些外来客,贺固蹲下来同她说了几句话。

    “你跟着的这是谁?”

    “姥爷。”

    “你父母呢?”

    “爹爹去打仗了,娘在家织布。”

    柔瑾隔窗听着童言童语心内一片柔软,但小姑娘却因为提及爹爹不大高兴,因为娘想念爹爹,爹爹一直没回来。

    贺固摸摸她黄黄的头发:“你好生吃饭乖乖的,爹爹自然回来了。”

    小姑娘懵懂一笑跑回老汉身边,还帮忙往灶膛里添柴。

    过了一会儿有个妇人模样的挎着篮子来给祖孙俩送饭,远远看着就是当年的含羞少女只是眉宇间添了一抹清愁。

    车马再度启程,最多再过一日就要入京,贺固派人潜入京城探听动静,巧也不巧,徐家或许就在这几日起事,一切巧合像算好似的。

    贺固要去京郊大营布兵,这一回两人不得不分开片刻,柔瑾认为他们到来京城而不入反而惹人怀疑,但进了京城万一徐家成事更是后果难料。

    “我在京郊安排了一处庄子,你乔装之后住进去,若是有个万一会有人送你离开……”贺固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错了也能承担后果但是这一次赌注太大,他不愿意冒险。

    柔瑾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我有地方去。”

    贺固初时不解,对上她双眸时瞬间反应过来,紧接着就要反驳,但是柔瑾给出的理由无懈可击。

    “我可不想躲躲藏藏过完这一辈子,如果真的输了我认命,如果赢了,那会有很好的回报。”柔瑾咬咬唇,重申他们来时的心愿:“就算死,我们死在一处随风散了也能离得不远。”

    “好。”

    贺固攥紧她的手。

    行商队伍安然无恙进入京城,普通百姓感觉不到风雨欲来的紧绷依然照旧生活也习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们来京城一览风华,这一行人堂而皇之下榻状元楼客栈,春闱刚过,状元楼仍有各地赶考文人留宿,小儿腾出来客房请这对富商夫妇上楼,得了打赏喜形于色。

    状元楼对面,柔瑾望着状元郎题字那股春风得意几乎溢出来的牌匾发笑,目送小河和夏桑上楼后恍然想起一件事。

    “我怎么觉得在状元楼见过你,你当年进京赶考就是住在这里吧?”

    贺固点点头:“我也想起来一桩事……”

    柔瑾戏谑地盯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贺固耳朵一红比划了个招式,俨然是她当年遇刺时瞧见的蒙眼刺客,她现在不得不信服这位确实是乔装打扮的好手。

    翌日,文曲阁走出一对男女,对面状元楼一角小河夏桑也跟着下楼到城中闲逛。

    松鹤殿太后向来不理后宫嫔妃争斗,近年来沉迷听戏,惠帝下令令教司坊伶人组出来一套梨园班子,但太后也不是全都听宫里唱的那套,京城哪家戏班子有了好听的戏文就会被召入宫中给太后唱一折,这一日太后想听戏班子唱一出夫妻破镜重圆的小调,这出戏刚传入京城,太后也是昨日与鲁王妃闲谈时听她提了一嘴,今日戏瘾犯了坐不住直接召戏班子入宫弹唱。

    如今正是危急关头,宫里进出什么人都有人盯着,徐皇后坐立难安,生怕有人趁着这个时候入宫搅扰。

    “给我细细排查!绝对不能让可疑人踏入皇宫半步!”

    徐皇后以担忧太后安危为由派人将戏班子伶人翻了个底朝天,谁若是阻拦便是心虚,行事一如往常的张狂。

    鲁王妃无奈摇头,同行入宫的都是各家女眷皆敢怒不敢言,她们一路行至太后松鹤殿,伺候的人退到偏殿等着伺候,太后姗姗来迟,听戏时频频落泪,命妇们也觉得戏文感人肺腑。

    徐皇后听到这出回禀冷笑一声。

    元德二公主刘珍面无表情地问:“母后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夫妻久别重逢不是好事么?”

    “珍儿……”

    徐皇后的跋扈变为无奈,刘珍自从和离自后性情大变动不动就要冷嘲热讽与她作对,她自知在婚事上对不起女儿只能放纵她的任性。

    “珍儿,过一段日子母后一定给你选个称心如意的夫婿,你相信母后。”

    刘珍眼眸一转:“真的?”

    楚维娶的那个妻子前不久病逝,可徐皇后迟迟没有松口赐下她和楚维成婚的旨意,父皇也绝不应允楚国公与徐家勾连,过一段时日又能如何?刘珍正欲发怒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眼前一亮,难道是说?

    “母后,你答应我一定要做到,不然——”

    徐皇后无奈允诺,心上不期然蒙上一层阴影,若是不能功成那女儿无论怎么威胁也都没用了,她攥紧拳头,青筋浮现在手背上,长长的指尖陷进肉里也不觉得痛。

    承恩公派来人联络徐皇后,确认宫里没有其余动静,他们要来个出其不意,真正拿下这座皇宫,实际上徐家这些年和皇帝也没差别,现在只要坐上那个位子就可以换来至少三代安枕无忧。

    徐皇后最后问道:“西平怎么样?”

    派去西平的探子每五日回禀一次消息,每次都是大都护府一切如常,太宁公主与驸马还曾出府赴宴,但徐皇后总有不安。

    惠帝给贺固的兵马太多,仿佛连亲生皇子也不如贺固可信,难道只因为贺固是太宁的驸马就值得他如此信任?可惠帝根本就是个狼心狗肺之人,所有皇子公主加在一起也不如他自个儿重要,他不会允许本朝再出一个徐家。

    那周芳仪骨头都化了,能有多大魅力?

    徐皇后沉沉入睡时又梦到了当年,她嫁给东宫太子成为太子妃统领太子后宫佳人,周芳仪盈盈下拜,温顺的像只绵羊。

    再一晃眼,周芳仪化作模样凄厉的女鬼朝她扑来。

    徐皇后喊了一声从梦中醒来,耳边还有阵阵呼喊声。

    这是,兄长率兵攻城了?

    第85章

    承恩公徐逸手握十万重兵陈设在北直隶, 掌兵之人是他心腹也是大女儿的夫婿三品武将胡志腾,以清君侧之名突袭京城防卫顺利打开京城大门,于黑夜中无声潜入包围皇宫, 兵马到齐之后喊打喊杀声震耳欲聋。

    贾良妃妖言惑众, 魅惑君主目无朝纲企图改天换日, 陛下不除此人,我朝危矣!

    胡志腾身着甲胄率兵站在最前方,他的心腹喊着清君侧的号子,皇宫城门楼上有小兵探头探脑似乎是怕了, 跑去禀报主帅时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落在围困京城的兵丁眼中无不大笑。

    宫门防卫暂无响应,胡志腾四下望了望俯身问身边的小兵。

    “岳父, 咱们这就攻城?”

    本该呆在承恩公府的徐逸浑浊双眼里蕴藏着野心兴奋:“攻城!”

    大战一触即发, 胡志腾命先锋撞开城门, 皇宫宫门宽大厚重后头又有兵丁防守撞了几十下也不见裂开条缝,冥冥中给人一种出师不利之感。

    徐逸下令放火箭, 后头有人搬来云梯准备强攻,就在这转瞬之间城墙上多了个人,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冷哼出声。

    瑞王?他怎么在宫里?徐逸露出个笑容来,他本来没理由拉瑞王下水,这下好了, 是他自个儿送上门来的。

    胡志腾一切以岳父旨意为先:“瑞王殿下,如今奸妃蛊惑圣上,臣等为国为民方出此下策,您若是心有黎民便开了宫门让我等进去, 他日陛下会重谢您的深明大义!”

    刘亢抬了抬袖子:“胡将军是想骗三岁孩童么,本王若是让你们进来恐怕一时三刻丢了性命, 不过,徐公爷现在何处?承恩公府上上下下不见他老人家的身影,父皇与本王都极为担忧,徐公爷总不能和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混到一起了吧?不过公爷素来贪心不足,清君侧是您找的好借口,此时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公爷若是在此就现身一见吧!”

    承恩公的人被抓了?

    胡志腾慌了一瞬扭头去看承恩公徐逸,徐逸见不能再藏只得拿掉兜帽。

    “瑞王殿下好大的口气,微臣一心为朝廷漏夜出城搬救兵,王爷何故往臣身上泼脏水?”徐逸朝皇宫的方向一拱手:“陛下会明白臣的苦心,即便有些误解要拿臣的家眷出气那他们也不能不从,臣等愿为朝廷牺牲,王爷还是不要为奸妃辩解了除非您也上了她的当!您不会是对庶母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承恩公府早有重兵把守,他出来时确认绝无漏洞,瑞王又如何命人查探究竟,无非是唱一出空城计拿家眷威胁罢了!

    瑞王似乎料到了承恩公的反应,朝后招了招手小兵带上来一人,正式承恩公的幼孙。

    徐逸心叫不好再去看胡志腾也慌了神,他们的计划滴水不漏,胡志腾率兵入城承恩公里应外合开了城门,再一起攻入皇宫,怎会被人劫走幼孙当质子?

    小公子哭喊着爷爷,徐逸浑浊双目盈上一层水色,当即做了个手势!

    继续攻城!

    数百人撞开皇宫大人,城门楼上的瑞王见势不妙也随即消失不见踪影,胡志腾神色一喜。

    “岳父,瑞王确实在唱空城计!”

    徐逸并无喜色,挥手命大军入皇宫,先锋军瞧见都是城楼上齐刷刷泛着凛凛寒光的箭簇,大殿前站着黑压压的兵卒严阵以待,就在徐逸眼皮狂跳的时候队伍后头开始传出呼喊声,还有接二连三兵器落地的声响,他向后看去只见夜色中一道道黄色朝它涌来。

    兴庆宫

    惠帝来回踱步,御前大太监梁明雨跟在他身后伺候,他却嫌烦,甩袖子瞪眼之后梁明雨悄悄退到一旁。

    小太监进来禀报时不敢露出丁点儿脚步声:“陛下,太宁公主求见。”

    惠帝一怔,不耐之色如潮水般退去。

    “请公主到后殿歇息,她身怀有孕不该劳累。”

    柔瑾自小便有不经禀报直入兴庆宫的特权,她很少用,今日却疾言厉色呵斥试图阻拦的小太监,径直走到惠帝面前行了个礼,惠帝不会让她真的行礼抬抬手梁明雨就来搀扶。

    “宝爱,你别怕,这宫里有父皇守着绝对不会有事。”

    柔瑾莞尔一笑神色慷慨:“父皇放心,儿臣在西平什么事没见过,这些宵小定不能冲到兴庆宫来,即便有个万一,儿臣能和父皇在一处也没遗憾了,只是父皇要记得下辈子也要封儿臣做最尊贵的公主。”

    惠帝朗声大笑:“一言为定!”

    女儿信奉自己是生生世世的皇帝,惠帝焉能不喜。

    相比之下贾良妃与七皇子跪在一侧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她是梦中听到喊声,来不及梳洗便带着七皇子面见陛下告罪,素白小脸上满是无辜。

    惠帝近年来宠爱七皇子与九皇子,八皇子是金贵人经过徐皇后首肯所出一向不得待见,九皇子则是贾良妃宫中宫女所出,生产时大出血而亡,九皇子便记到贾良妃名下抚养。

    七皇子怯怯看向柔瑾,柔瑾蹙了蹙眉并不理会。

    事实上柔瑾自小就和兄弟姐妹不亲近,惠帝不以为意,命人摆了一盘棋招手让柔瑾坐下对弈。

    惠帝不复方才的急躁,可殿内其余人大多不能平静。

    外头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若是真的攻进皇宫那他们小命可就没了——

    兴庆宫外

    徐逸眯着眼睛尝到了口中铁腥味,胡志腾大惊失色下意识往岳父身后蜷缩,此时徐逸顾不得骂他懦弱胆小,而是呆呆看大军逼近。

    只有京郊大营禁军的头盔上系着黄缨子,他们被禁军包围了!

    殿前有人举着明黄圣旨喊话。

    “众将士听令,尔等受徐逸蛊惑做出不法之事,现陛下宽宥,‘放下兵器即刻投下朕饶你们不死’!”

    当啷——哗啦——

    叛乱兵卒齐齐跪倒,有人试图逞英雄直接被挑了脑袋,跪倒的兵卒让出一条宽敞的路,徐逸望着来人一步步走到面前。

    “是你。”

    声名远扬的西北大都护竟然出现在了京城!

    那些奏报不过是被骗了或者被买通,他徐家被贼人坑害至此!

    “贼子!”徐逸喃喃。

    贺固甲胄闪着寒光步履从容,对徐逸的愤怒无礼视若无睹:“承恩公,请殿内叙话吧,陛下正等着您呢。”

    一旁胡志腾跪地乞怜:“贺驸马,瑞王殿下,罪臣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徐逸老贼的谎话——”

    话未说完,临近的兵卒只觉一股腥热扑面而来,胡志腾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那双眼睛睁得极大,定定盯着一处。

    出手的人脸颊溅上几滴血色更添鬼魅,刘亢收起剑,与贺固步入大殿求见惠帝。

    后宫含章殿

    徐皇后听到喊声停了,她一颗心悬在胸口不知真假输赢,寂静了约有一刻钟,外头想起脚步声和盔甲相撞的邦邦声。

    “什么人敢擅闯含章殿!”

    “陛下召见!”

    刘珍就住在含章殿的偏殿也被这声音吵醒,走到窗边就看到徐皇后素衣赤足,双目无神的走在梁明雨身后,她喊了一声母后也跟上来。

    徐皇后惴惴不安,心差点从口中跳出来,握着女儿手时想一起去面见陛下也好,兴许看在女儿的面子上……

    不、不,兄长不会输!

    他们徐家有从龙之功,大夏朝半壁江山都是徐家挣来的,他们徐家光辉百年,怎么可能倒下!

    徐皇后疯疯癫癫踏入兴庆宫殿门前隐约听到有哭声,回头一看,殿前宽敞的广场上跪着乌压压一群人,她以为是作乱的兵士,扭回头的刹那捕捉到一头银发的徐老封君登时睁圆双目。

    “母亲——”

    “皇后娘娘救命啊!公主救命!”

    喊声此起彼伏,那一百多口皆是徐家亲眷。

    徐皇后木木转回身进到兴庆宫殿内,殿内跪着两人,一人是她的兄长承恩公徐逸一人是她的亲生儿子当朝太子刘宸。

    刘珍几欲昏厥,可不知怎么的没有倒下,她随着徐皇后跪下可面前的御座上空无一人,她听到脚步声向后看去,惠帝面无表情大踏步而来,跟在他身后的人是——

    柔瑾!

    “太宁?!”徐皇后更习惯喊她的封号。

    再去看一侧严阵以待的盔甲将军,不是贺固又是何人?!

    柔瑾下了御阶柔柔笑着福身:“皇后娘娘,儿臣有礼了,还有二姐姐,近来可好?”

    刘珍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去撕打时被梁明雨命人拦住,梁明雨小心翼翼请柔瑾往后站了站,兴许是刘珍与徐皇后的目光太过吓人,柔瑾干脆站到了贺固身旁。

    她安然无恙,脸颊红润神色愉悦,贺固瞥一眼她被衣袖遮挡的小腹,悬着的心也放下来。

    今夜定然不能太平,朝臣也在赶来的路上,与徐家有勾连的则悉数下入天牢,无关的跪到一旁听审,曾经想和徐家搭上关系未能如愿的正在偷偷抹汗。

    惠帝雷霆震怒,朝堂之上细数三代帝王对徐家的优容,徐家出过三位皇后四任宰辅,恩荫的文武大臣官职封到不能再封,更何况当朝皇后太子也出自徐家。

    “徐逸竟敢做出谋反作乱之事实在令朕心寒!”惠帝咬牙切齿,目光触及阶下跪着的一儿一女又柔软了许多:“可太子公主皆是无辜,皇后身处后宫不理前朝政事,此事朕不予牵连!”

    徐皇后、刘宸、刘珍皆是不敢置信的抬头!

    第86章

    一场宫变来得快去得也快, 京城权贵人家甚至都没感受到承恩公带兵入城的危机紧迫,天将黎明,宫里便有一排排囚车押着以承恩公徐逸为首的徐家亲族朋党朝天牢去, 昔日高高在上的徐家瞬间倾倒。

    贞静公主刘晴好递了牌子入宫, 等到第三日正午时分才得以进入松鹤殿, 她急匆匆冲进去,但留在松鹤殿见她的人却不是太后,那人坐在廊下赏花,松鹤殿前一片牡丹芍药开得正盛, 她穿了一袭秋香色宫装,长发松松在脑后挽了个髻,脂粉未施的脸蛋白皙无暇, 离京这几年时光为她增添了一份温婉柔和眉峰还有些说不出的英气令人心中一凛。

    二人目光相撞时水色不由自主莹润眼眶。

    “宝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柔瑾起身相迎:“三姐姐, 许久未见了。”

    “你你你——”刘晴好这几年一直挂念柔瑾久无喜事, 甚至派人往西平送她儿子出生穿过的衣裳给柔瑾沾沾喜气。

    柔瑾瞒了许多事当然任打任骂,解释一番行程紧迫, 三公主便不再逼问,她虽是皇家公主可出降这几年只剩皇室公主的名头并无再多权力。

    只是三公主尤为不解, 她朝含章殿方向扬扬下巴:“父皇怎么不处置她们?”

    瞧得出,三公主纳闷之余还有难掩的兴奋,徐皇后位高权重时他们不说受尽折磨也得日日看含章殿脸色过日子, 徐家恶事做尽,刘宸哪有当太子的才干?说不准承恩公就是联合太子起事的!

    柔瑾避而不谈,问起三公主的孩子夸赞她脸色红润有福相,三公主皱皱鼻子不再问。

    但架不住别人找上门来。

    惠帝有旨意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后休憩, 元德二公主刘珍求见太后来到松鹤殿第一眼就看到柔瑾与三公主相谈甚欢,她素来以嫡出为傲视这二人为地位低下的庶孽, 险些骂出声教训她们尊重嫡长。

    三公主很愿意这时候落井下石:“二姐姐,皇祖母身体不适不宜见人,您还是先回去伺候皇后娘娘吧?”

    “你——”二公主强压怒气看向柔瑾时面目都有些狰狞:“你是怎么进来的?母后明明让人守住宫门了,竟然是小瞧了你!”

    柔瑾福身,谨守礼数:“二姐姐慎言。”

    想来二公主到此也不是要扯嘴皮子,虽然惠帝当朝宣布不会迁怒徐皇后母子三人,但朝臣可不答应,没看那些依附徐家的臣子要么被革职抄家要么自请罪责,而瑞王一系借机痛打落水狗,暂且不说废后,废太子才是首要目标。

    徐皇后听令在含章殿思己过,二公主尚能四处活动,惠帝向来孝顺太后若是太后能帮忙说句话,再加上拥护嫡长的朝臣,兴许太子就不会被废。

    二公主径直跪在松鹤殿门前,柔瑾忙拉三公主避远一些。

    “二姐姐,太后身子不适不喜吵闹,我不敢与你争执只想劝你一句保重身子。”柔瑾说了这句便要回松鹤殿后殿给太后熬药。

    三公主倒还想留下看笑话,可瞧着松鹤殿大门紧闭,二公主身形单薄的跪在那儿又觉得她可怜。

    药香四散开来,说是熬药其实只是盯着宫人烧火滤药柔瑾连碗沿儿都没碰,药熬好送到内殿太后还没睡醒,惠帝此时驾临,柔瑾便放下药碗接驾。

    惠帝眉头紧锁俨然政务繁杂难缠,见到柔瑾露出个笑模样并特意侧身示意她往身后看,贺固拱手一揖。

    柔瑾心下一松,这几日外头乱糟糟的惠帝吩咐她在松鹤殿陪太后,贺固则实打实给惠帝打下手忙得脚不沾地只给她递过一回话让她放心,她对他笑笑挪开交叠在腹前的双手让他看一看隆起的小腹。的

    二人一来一往间逃不过三公主的眼睛,她暗暗称奇,看来这几年贺驸马对柔瑾不错才有现在的光景。

    惠帝则严肃认真地叮嘱三公主好生陪伴柔瑾解闷儿。

    “父皇,儿臣还是回府里住着吧,几年没回都快记不得我的公主府长什么样儿了。”柔瑾不想继续留在宫中惹眼。

    “你想看就让人陪你回去看一眼但还是要回宫里,朕担心外头不大安全,若是有个万一伤到朕的外孙可是不好。”惠帝思虑周到,尤其是想到不久就会有孙子抱简直是喜上加喜,那份欣悦溢于言表。

    三公主暗地里撇撇嘴习惯了惠帝对柔瑾的偏宠,眼见这份偏爱还能移到驸马、外孙身上不由感叹这一家三口神通广大。

    只是他们相谈甚欢也衬得外头一跪到底的二公主可怜,方才惠帝驾临时直接当做没看到二公主,二公主就一声不吭的跪着。

    柔瑾试探道:“父皇,二姐姐身子孱弱跪久了怕是不好,不如叫她进来说话吧?”

    “宝爱,你身子重不要操心这些闲事。”惠帝言罢才入内去见太后,而太后也在此时转醒靠在引枕上有气无力,好在精神尚佳。

    惠帝伺候太后吃了药又服侍她躺回床上就被梁明雨请走了。

    贺固随驾离去前趁众人都低头便悄悄看向柔瑾,她淡笑着颔首。

    松鹤殿外二公主一连跪了两日,柔瑾从公主府回宫就听说二公主病倒了,徐皇后在照顾她,而太子刘宸从东宫出来求见惠帝,惠帝没有不见他,甚至带着瑞王处置政事时也会询问太子的意见,问的都是那些与徐家有关的权贵大臣。

    太子附议说斩,惠帝沉默摇头,承恩公徐逸斩首那日太子求情留外祖母和舅舅一命,惠帝怒其不争的斥责,等徐家人斩完无人收尸太子嗫嚅不语,惠帝流泪叹息。

    承恩公徐逸发动宫变的第十日徐家从上到下,白发苍苍的老封君到牙牙学语的幼儿悉数斩首,百年来敛收的金银财物皆被收入国库,势大根深的徐家只剩徐皇后母子三人。

    行刑前两日太子、二公主一同跪到兴庆宫求惠帝开恩,昨晚徐皇后高烧不退急需太医诊治,可太医院医术高超的太医君不见踪影,惠帝温言安抚一对子女并赐下御医,当晚徐皇后退了高烧来兴庆宫谢恩。

    但当时惠帝召贾良妃伴驾,未见徐皇后。

    翌日惠帝驾临含章殿过夜,要知道这一年多惠帝留宿含章殿的次数一把手就能数过来,后宫疑云纷纷,难道在这个关头惠帝会心软,忆起当年情深?当初徐皇后嫁进东宫可是一枝独秀无人能争啊!

    三公主惴惴不安追问柔瑾,难道徐家还有起复的可能?

    柔瑾摇头不语。

    这一晚惠帝呆到快早朝才离去,据宫人说陛下离去时是徐皇后伺候穿衣,很有些年少时的柔情蜜意。

    午时三刻,徐家百余口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徐皇后得知当即昏死过去,二公主吓晕,太子观刑吓得面无血色。

    柔瑾端坐明珠阁默念了三遍往生经,徐家应有此报她没有愧疚难安但这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没了,念一念经能安心,等到明日京城不会有人提起徐家,她也会忘了。

    徐家等人的尸首最终由惠帝下旨安葬,一人一口薄官也不算亏待,朝臣百姓纷纷赞颂惠帝仁德,再无人提及徐家几代人对朝廷的襄助,唯有徐皇后气疯了在含章殿砸东西。

    太子又跪在兴庆宫前请求惠帝废了他,最后只有梁明雨出面好言劝告道陛下没这个意思。

    惠帝真的不打算废太子?

    这时三公主才品出一丝痕迹生生打了个寒颤,从头到尾惠帝都没打算饶了徐家,他深恨徐皇后恨徐家,徐家杀的片甲不留,留着徐皇后和刘宸的太子之位则是玩弄手段,给了他们希望又亲手推下去让他们绝望,徐皇后已被惠帝握在手心里折磨。

    太后从事发便避而不见,她老人家历经两朝怎会不懂帝心?

    “宝爱,你……”应当是出气了吧?

    柔瑾还是那句话:“三姐姐,慎言。”

    三公主沉默良久,当年徐皇后宠冠后宫时死过多少宫妃皇子皇女,她的母妃本该最早生下皇长子可孩子没了她一生唯唯诺诺,她的大姐姐因为攀附过徐皇后如今躲在府中不敢出门,此情此景本该大快人心,为何会觉得心寒呢?

    二人对视之后又看向远方,许多事不言自明。

    柔瑾抚着小腹感受到胎儿动作,她笑着提议:“三姐姐,过两日我就要回公主府住了,你带着外甥来玩吧。”

    三公主点头说好。

    太宁公主府还是原样,总管李青守着府邸规矩本分,伺候的人手也都从西平赶来将府里打理的仅仅有条,柔瑾回府那日正见到熟悉的人立在院里,她搭着贺固的手下了轿子仿佛回到当年初嫁的时光。

    与徐家勾结、牵连的官员多数革职查办,空出来的缺该由何人担成为仅次于废太子的朝会争执,这两件事惠帝心里都有一杆秤,瑞王一系期待的大好局面并未到来,惠帝提拔的多为忠于他的臣子,西北西南雍州三地的重兵仍有贺固把守,另有徐家潜藏势力引发的叛乱也由贺固着手处置,瑞王长留京城。

    太宁公主府炙手可热。

    第87章

    贺固出京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柔瑾和她腹中的孩子, 但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带她一起出去只好留下最信任的心腹高手,再加上柔瑾身边贴身保护的女护卫也都身手不凡,保证万一出了事能带柔瑾离开京城。

    柔瑾看得出贺固的欲言又止, 现如今惠帝掌控全局沉浸在不可遏制的得意中, 这是他人生最风光圆满, 决计不会让未出世的孙子有个闪失,再如何算计也轮不到他们。

    “何况你早去早回不就好了吗?”

    贺固最终被说服,带上一队精兵快马出京。

    太宁公主府自此闭门谢客,无论谁家送来的拜帖请柬柔瑾一概不理, 除了三公主偶尔上门其余时间不是入宫陪伴太后便是呆在府中读书写字养胎,对比在西平的生活堪称平淡无趣,因此柔瑾总想骑马射箭活动筋骨, 但贺固不在, 伺候的人万万不敢由着她, 春夏冬三个好说歹说的劝告哀求。

    柔瑾只得以射箭做妥协,每每此时肚子里的孩子也要跟着凑一回热闹东挪挪西动动, 但射箭活动范围也很有限,夏桑冬藏都已生儿育女, 冥思苦想一好主意拉着柔瑾给未出世的小少爷做肚兜。

    话说到这份儿上柔瑾不好任性为难他们,便叫夏桑冬藏将孩子抱来凑个热闹,自己的孩子还见不着先看看人家的孩子过过眼瘾。

    夏桑得了个女儿, 冬藏生的是儿子,俩小家伙同一年生模样身形相差无几抱到外头可以充作龙凤胎,放到地上也会跌跌撞撞朝大人走来,笑的时候天真无邪令人感慨。的

    柔瑾算算日子忽然想起:“秋实也快生了吧, 回头派人给送一份洗三礼。”

    秋实随夫家镇守西北,她是柔瑾心腹, 柔瑾自然不会亏待就连夏桑冬藏的孩子将来也会脱去奴籍。

    唯有春樱仍未能解决婚姻大事,柔瑾知她眼光高,只想起来的时候催促打趣两句,而春樱大多被说的脸一红转过身似有心事。

    不过二十多岁未嫁帮衬娘家的女子也大有人在,比如贺固名义上的嫡妹贺月珠,贺二老爷家贺月芳已经生育了两个女儿,但贺月珠与梅云啸的婚事还在筹备,柔瑾还隐约听闻贺月珠耍小姑娘脾性嚷嚷着不愿出嫁。

    谁都当这是玩笑话,大约是惩罚梅云啸这几年呆在西平没有时常陪伴。

    “我是不是得准备一份添箱一份贺礼?”再过不久贺乘晖一家就要从东阳郡搬回京城,吏部缺人,惠帝着意安排心腹担任那么昔日的伴读最合适不过,贺月珠也会在京城发嫁。

    冬藏管着公主的库房对此事最有发言权:“月珠小姐怎么说也是驸马的妹妹,给一份豪气些的添妆殿下脸上也有光啊,梅大人的贺礼驸马爷应当有准备殿下无需操心,回头奴婢呈上来库房册子由您挑选就是。”

    柔瑾莞尔道,这样确实简单。

    但夏桑冬藏却不明白柔瑾笑的什么,明明不大高兴,再想说些话劝慰公主,柔瑾却已低头专心做绣活了,给孩子的肚兜必须尽一尽心意。

    可是柔瑾哪里认真拿过绣花针啊,她自小到大的衣裳都有针线房和贴身侍女操心,绣了两针就扎了一回手指头,偏她逞强不肯认输又绣了七八针,手指肚上沁出血珠子吓得春夏秋冬及一干侍女极力阻止。

    正在这时门房来报瑞王来了,他刚从宫里出来顺道送些惠帝的赏赐,衣裳吃穿珍宝玩物样样都有。

    柔瑾捏着手帕被他瞧见还问了出来。

    瑞王听过缘由表情奇特:“你小时候学女红连根针都不愿意捏,没想到有这一天……王妃也是,先前心心念念要给小孩做肚兜。”

    先前瑞王妃有孕但孩子并未能平安落地,挣扎一夜产下一名没了声息的男胎,郑德妃勃然大怒还命亲信到瑞王府查清来龙去脉,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没有妻妾受罚,惠帝则特意赐下一位侧妃两位容貌过人的侍妾以示安慰,但那之后瑞王后宅也一直没有喜事。

    兴许是别人家的喜事刺激到了瑞王?

    柔瑾客客气气道:“二哥莫要伤怀,你和皇嫂正值青春过不了几年就要孩子满地跑了。”

    瑞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余光瞥着柔瑾护住腹部笑容莫名。

    惠帝却是人逢喜事,斩了徐家令他浑身轻松只剩徐皇后三人慢慢折磨,他高兴了示好的方式也很简单尤其是对他喜爱的人,前一日派瑞王给柔瑾送赏赐第二日便派梁明雨接柔瑾入宫叙话,原来他命内造匠人绣娘做了各式各样的摇篮、拨浪鼓,肚兜小衣裳虎头帽虎头鞋还有各式长命金锁,无不精美华丽。

    “宝爱放心,驸马过几天就会回京,直到你生下朕的孙子都不叫他离京。”

    柔瑾一扫先前的无精打采喜滋滋撒娇道谢。

    这还是她从西平回来头一次如此小女儿状,虽然还是一副娇娇公主模样但到底不一样了。

    惠帝悠悠叹气:“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朕看宝爱心里都没父皇了。”

    “您说的哪里话,儿臣心里明白父皇体贴入微是疼爱儿臣,可人家现在是大姑娘了,再做不懂世事的公主岂不是惹人笑话?”柔瑾正襟危坐:“儿臣现在过得极好,万事不愁,当然要努力不能再让父皇忧心呢,不过父皇还是要做好随时给儿臣做主的准备。”

    惠帝大笑不止:“宝爱觉得现在过得极好?”

    柔瑾重重点头。

    她捻了块糕吃得津津有味瞧着让人舒心开怀,女儿如此乖巧懂事惠帝欣慰的同时难免将她和其他人对比。

    “朕听说你来见朕的时候遇见了二公主?”

    柔瑾不由放缓吃糕的速度,踌躇着似是不知该怎么和惠帝回禀此事,徐皇后母子三人并未被禁足,含章殿那里后宫嫔妃还要每日按例拜见徐皇后,即便徐皇后病重也不准偷懒,后宫嫔妃瞧出惠帝态度加上新仇旧恨对徐皇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太子自从求过惠帝不曾得见圣颜便一直缩在东宫不肯见人,二公主特意守在柔瑾入宫的路上求到了她头上。

    在松鹤殿出过丑,二公主仿佛更能豁得出去,直挺挺朝柔瑾磕头。

    柔瑾险险避开才没折寿,留下一句话匆匆走了。

    “二姐姐,朝廷大事不是我能插手的,我会尽力同父皇求情让你好过一些。”

    此时言出必行,柔瑾请惠帝多加照拂二公主:“二姐姐素来心高气傲,她到底是皇室公主出身是咱们家的人,儿臣看着她思及自个儿,若是失了父皇庇佑落到这个地步,也是不愿的。”

    徐皇后母子三人罪无可恕死在谁手上无所谓,但柔瑾不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也不能让太子死在贺固手里。

    惠帝听后神色复杂最后什么也没说令柔瑾去见太后,这也证明柔瑾说到了他心坎儿上。

    柔瑾离开兴庆宫时正好碰见瑞王和齐王面圣,她正准备微微福身行礼但被齐王及时拉住,背对瑞王挤眉弄眼,从承恩公宫变事发之后惠帝对待诸位有力角逐太子之位的两位王爷态度各异,柔瑾回来还没怎么和齐王说过话。

    从前大大咧咧的四哥如今也晓得遮掩情绪了。

    不过晓得的不多。

    柔瑾心里添了份轻松,略略问候过二人朝松鹤殿去,太后避世态度十分明显她去了也见不到真身,但惠帝吩咐会召她一同用午膳,柔瑾暂不能离宫打算先到松鹤殿露个脸就回明珠阁歇歇脚,不曾想正遇上贾良妃带着七皇子来拜见太后。

    贾良妃应当没想到会在此处偶遇太宁公主,忙扯了扯七皇子衣袖示意他向姐姐行礼,七皇子年十二已有些少年郎模样,行礼也似模似样,长开的轮廓有两三分熟悉。

    柔瑾克制着心内的厌恶不喜向贾良妃行了礼,贾良妃惊慌地想避开又怕惹公主不喜,立在那儿要走不走的楚楚可怜。

    四妃之中贾良妃存在感薄弱从来不爱与人争,柔瑾不喜他们母子而对方也刻意避让,如今七皇子头上只有两位哥哥还被渐渐年老的皇帝百般防备,下面的八皇子属徐皇后一脉不废也废了。

    这皇宫大内没谁真的淡泊名利。

    太后果然还是不见人。

    太宁公主一行朝明珠阁去,公主出阁后明珠阁无人染指仍然是后宫人仰望的存在,现下公主回来了,明珠阁重复往日光辉。

    七皇子目露茫然喃喃:“母妃,四姐姐不喜欢我。”

    贾良妃肖似已故周贵妃的杏眼里闪过一抹深色,低声道:“等你继承大位所有公主都会喜欢你。”

    他们只需等瑞王把太子废了,至于瑞王自有惠帝收拾,还有……

    ……

    午间惠帝宣柔瑾与瑞王、齐王一同用膳,膳后又命人送柔瑾回公主府,梁明雨脱不开身派了亲传大弟子汪礼跑这一趟,柔瑾乘轿往宫门走,半途碰见齐王打了声招呼,二人交换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说了几句闲话。

    刚出了宫门口,一阵马蹄声传来,一行人下马,为首那人朝柔瑾大步走来,齐王见状手一拱扭头就跑。

    第88章

    贺固风尘仆仆, 近前来又怕身上土腥汗臭味熏着柔瑾,当初在西平她可因为这个吐得昏天暗地,夫妻隔着两步打量彼此眉眼间不由自主染上笑意, 这偌大的皇城空荡无趣也许是没见到想见的人吧?

    柔瑾一颗心落回肚里只问候了贺固赶路的情况便让他进宫去回禀惠帝, 何况贺固后头还跟着一队下属以及押解回来的犯人, 想必惠帝也乐于得见各地太平景象。

    “宝爱,我很快回府。”

    “嗯。”

    虽是这么说,贺固仍旧站在原地没往宫里走,柔瑾原本打算看他先走可心底浮现丝丝不舍, 四目相对又笑起来。

    一干下属就瞧见位高权重的贺驸马先扶太宁公主上了马车,目送马车走出十来步才进宫门,那副依依惜别的模样仿佛很久没见过了, 其实驸马出京才不过半月有余!

    柔瑾上了马车还让春樱探头看了一眼, 确定贺固进宫去了才稍稍安心, 肚子里的小儿也晓得父亲回来了踢挪了一阵儿又睡了,十分的懂得分寸。

    回到公主府时小河已经守在府门口候着, 他不必随行入宫,先将贺固的行李送回来, 走时带的东西只用两个包袱装,捎回来的却有两大箱子都是路经各地的土仪还有民间给小儿的拨浪鼓虎头帽,比不上内造精巧贵重但别有一番朴素实用, 更是一片爱子之心。

    柔瑾收拾这些东西打发时间,顺道清理府中下人,寻摸照顾小儿的奶娘、丫环。

    等到掌灯时分才听春樱禀报驸马回来了,她还没起身贺固已大步从外面进来, 远远地想避开她又舍不得。

    “赶路的时候也没这么娇气。”

    贺固终于放心地抱住她长吁一口气:“孩子闹你了吧?厉害吗?”

    睡着的小儿再度苏醒耍起拳脚,贺固抚着不敢用力, 之后蹲下来对着肚子低语训导小儿乖一些不要闹母亲,等他生下来由他这个父亲亲自教导武艺。

    “父亲不会走了,以后都陪着你母亲和你,乖乖的睡一会儿可好?”

    也不知是小儿听话还是累了,没再闹腾。

    不过如此情形发生过多次,柔瑾一厢情愿的认为是小儿听话,贺固也颇为赞同,对腹中小儿说不尽的宠溺。

    柔瑾忍不住去想当年周贵妃孕有贺固时惠帝是否也有心疼,以她的心性,宁愿将孩子带在身边奋力一搏也不愿意将他交到别人手里寄人篱下浪迹天涯,兴许是她的神情变化太过明显,贺固抬眸时一览无余。

    “怎么了?”

    “以后你再出去也不要留着人预备送我们离开了。”

    贺固哑然,接着眼眶发热:“宝爱,我宁愿你们好好活着,自由自在的,不过我会保证不死,爬也会爬到你们面前。”

    这个事情谁也不能说服谁,也许是因为没有事到临头争执下去徒伤感情,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长条红木盒,打开是一支玉簪,水润透亮,玉质中上胜在匠人雕工精湛,一对蝶恋花活灵活现。

    柔瑾吸吸鼻子:“我还以为你只记得给孩子带东西呢。”

    “怎么会。”贺固含笑将玉簪插到她发中,他是赶路途中瞧见人家卖的小儿玩物令小河采买,玉簪则是从当地有名的玉雕匠人手里高价买来的。

    聚后团圆有说不完的话,最后被饿肚子打乱。

    柔瑾用过困顿到睁不开眼,贺固刚去沐浴她便沉沉睡去,模糊感觉到他很快回到床上亲吻她额头,她动了动到底没醒来。

    贺固细细描摹她眉眼好一阵儿,他了无睡意,想的都是柔瑾先前话语里透露出的不安,他如今的局面比之当年的惠帝极其相似,只是惠帝的对手是徐家,而他的对手是惠帝。

    她怕旧事重演,可是他又怎么舍得。

    贺固一手枕着手臂,一手握着柔瑾放到他胸膛的手轻轻摩挲,孕满五月后柔瑾大多侧躺着睡,此时面对他,他一扭头就能借着夜明珠的光辉瞧清她的模样,越看越是看不够睡不着。

    子时之后柔瑾睡得不安稳,起初贺固只发觉她呼吸重了一些,过了两刻额头沁出微微的薄汗,可摸她的手在渐渐变凉,这绝不是被子盖少了或是发热,贺固压抑着心内惊诧迅速悄无声息地起身唤侍卫请来从西平来的老大夫。

    老大夫诊脉的动静不大,柔瑾还没苏醒,贺固的心直直往下沉,她睡觉轻,往日发热难受更睡不好,身边有点动静就能惊醒,可现在竟然一无所觉。

    随着老大夫神情愈发严肃,贺固已从最初的震惊怒意转为平和沉稳,柔瑾情况未明,他不能慌,但那份平和下藏着的巨大汹涌暴怒。

    “大夫,到底怎么了?”

    “暂时无妨,殿下身子强健并未受堕胎药影响,不过眼下还是要施针缓解,免得殿下沉睡不醒。”

    因为一时间查不出柔瑾何时被下了堕胎药,先前的吃穿用度都不能用了,施针也得换个地方。

    瑶华苑内寂静一片。

    贺固抱着柔瑾悄无声息转移到他将军府的松涛阁,守在一旁等待老大夫为柔瑾施针,她向来怕疼,此时头上手腕都扎着闪烁寒光的银针却不曾被惊醒,期间柔瑾迷迷糊糊醒过一次,察觉是贺固抱着她还以为做梦呢喃了一些梦话,其实还不算清醒,真正醒来时是清早,睁眼看见不一样的景色有刹那迷茫。

    “宝爱,我在这儿。”贺固正躺在另一侧出神,察觉她呼吸一窒立即起身。

    柔瑾本能发觉不对:“我怎么了?”

    这一夜她睡的很沉即便现在还是止不住的困意,可自从孩子上身她还没这样困倦过,她下意识摸摸隆起的腹部,孩子没有动静,等了一会儿仿佛感觉到轻轻动了动手脚,孩子没事。

    贺固扶她坐起身拿了引枕放到她身后靠着,说起昨夜发觉的异样:“大夫诊过脉说你无意中碰了一点堕胎药,好在发现的及时,大夫施了针待会儿再用一碗药就没事了。”

    他轻描淡写的略过老大夫诊出病因时的严阵以待。

    “这药会有什么后果?”

    “第一次用药没有感觉只会嗜睡多梦,第二次用药则会令胎儿失去活力,等到第三次会引起身子不适胎儿……早产。”

    贺固正命人连夜清查公主府的人马,能跟在柔瑾身边的都是亲信况且他们在西平这些年身边人换了一茬,如今的亲信都是在西平培植教导,他们刚到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家里人又都被捏在西平,又有谁能迅速买通他们给柔瑾下药?

    柔瑾先看了自己的脉案确定没有大碍放松之余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有机会对她下手,为什么不选择一击即中,而是这样委婉的方式?她的孩子明面上不是龙子凤孙,不会耽误谁的前程,京城里多的是人要笼络贺固,怎么会动他的孩子?还是要借机先还谁?

    “兴许是承担不起杀害公主的后果,陛下如今正高兴,没人敢惹怒他。”贺固慢条斯理解释时掩盖着眸底酝酿的仇恨。

    柔瑾忽的抬头:“会是瑞王吗?”

    贺固无言以对。

    “子度,你不要瞒我,所有事我都要知道,我能承受。”

    他缓缓点头:“好。”

    到底是不是瑞王还没有证据,但贺固已经找到沾染堕胎药的东西了,就在柔瑾昨日穿着进宫的那套宫装肩膀上,自从到了京城柔瑾吃用都有人先试过再呈到她面前,害她的人想从食物切入很难得手,所以这味药特意做成了无色无味易飘散的药粉,触碰呼入口鼻之后慢慢起效。

    柔瑾身边伺候的人大多没沾染上药粉,春樱近身伺候衣袖拂过有残存药粉,这药对没怀孕的人没有任何效用,她未能发觉也有嫌疑。

    不过春樱到底是柔瑾的人,贺固没有责罚她,只让人查所有人居所以及接触的人和事,没有区别对待。

    冷静之后柔瑾想清楚一件事,无论凶手是谁他们不该预设立场,反而会被凶手带着走。

    府内要查府外也要查,先从那日有机会接触到柔瑾的人查起,贾良妃与七皇子、梁明雨的徒弟汪礼、瑞王、齐王……一个都不能放过!

    二人暂时无意将此事告知惠帝刻意遮掩公主府的动静,贺固很快查到齐王府内也有些微异样,齐王妃上月再度有孕,近日格外嗜睡,但齐王府上下都当这是好事,孕妇能吃能睡才是好福气。

    那日离得最近的确实是齐王,柔瑾素来与这傻乎乎的四哥亲近,她确定他不是这样的人。

    贺固请齐王过府一叙,随之查出当日齐王到兴庆宫面圣后又去拜见了楚淑妃,期间遇到一二宫人兴许与含章殿徐皇后有旧。

    查到这里柔瑾反而觉得不对劲,徐皇后困兽之斗,若是能得手直接要她的命不是更解气?

    对了,郑巧当初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

    柔瑾亲手写了一封请柬请瑞王妃过府叙话,轿子落到公主府门前才知瑞王不请自来,下人报上去,柔瑾淡淡一笑,不过是加双筷子的事儿。

    第89章

    数年未见郑巧通身贵气端庄, 发间簪着五凤金钗,宫装精巧华美,待柔瑾亲热之余还有傲然, 瑞王走在一侧神色平淡漠然。

    宾主落座, 贺固体贴入微扶着柔瑾先坐, 他亲自给众人添了茶才落座,郑巧目光闪过柔瑾凸起的腹部笑容一滞下意识抚过自己曾经隆起的腹部仿佛还能感觉到孩子的存在,那份光鲜傲然变得晦暗。

    柔瑾恍若未觉说起一些待客的客套话并不能克制的打了个哈欠。

    瑞王眯了眯眼,极细微的动作很少有人注意到, 偏他抬眸正好对上贺固的目光,贺固笑笑,瑞王则似笑非笑。

    这些年年节寿辰瑞王府都会派人往西平大都护府送节礼, 每次节礼郑巧都会亲自给柔瑾写一封信联络感情, 但二人没什么闺中交情, 郑巧在信中多会提及那位叫凤儿的姨娘,讲她这位正妻待姨娘如何宽容优渥, 柔瑾的回礼和其余各府并无不同,今次郑巧再度提及风儿姨娘。

    “宝爱你到底是她曾经的主子, 我本打算带她来给你磕个头,可是王爷不让,你可想见她?”郑巧自认为此举很是妥当, 瑞王和太宁公主不是一母所生,公主若是希望两府来往密切必定盼着凤儿生下一儿半女,好加深公主府的重量,她这般大方, 应当正中柔瑾下怀。

    柔瑾忍着一份哭笑不得道:“皇嫂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个丫环, 到谁府里谁就是她的主子,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何必大张旗鼓害她失了分寸规矩。”

    郑巧一怔。

    这才意识到原来从前柔瑾避而不谈凤儿不是因为公主尊贵矜持,而是真的不在意,那为什么还要给王爷送丫环?

    不等郑巧想明白,柔瑾掩唇打个哈欠后关切地问起郑巧身子。

    郑巧当然说不错反过来关心问道:“宝爱这是太累了?不过你也不要整日睡在床上,也得常活动活动,我那时候就是昏昏欲睡连带得胎儿也不活泼,后来就……”

    她至今没能查出到底是谁下的毒手,后院侧妃侍妾水火不容,眼看瑞王即将登上高位更是斗的乌眼鸡一样,她不敢沉湎过去伤怀,保住正妃的位置将来才可正位中宫。

    这么一说柔瑾果真担忧起来:“皇嫂,不瞒你说,我这几日觉得不对请了好几位大夫诊脉,他们说我脉案不大对,我在府中设宴也是不想再懒怠下去。“

    郑巧本是随口一说但现下像是被柔瑾捏住了心肝,她按捺着不安瞥了瑞王一眼仔细问起脉案。

    他们这样的人很少将脉案告知外人,柔瑾似是犹豫不决了好一会儿才说起异常缘由,越说郑巧脸色越是难看,原来竟是有可能中了堕胎药!可当时她没有查出来!

    瑞王府里不是没有好大夫,她还回娘家找了杏林圣手,可大夫都说是胎儿不够强健才死于腹中,可是孩子刚有胎动时明明活泼好动,没道理撑到七八个月渐渐消沉,若是有人害他呢?那可是她与瑞王的嫡长子,将来的太子!

    郑巧当即抓住瑞王衣袖:“王爷,这事儿咱们还要再查!妾身要知道到底是谁害的咱们的儿子!”

    “王妃,你冷静些。”瑞王拂开她的手,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一直一言不发的贺固站起身朝他身后看去,柔瑾也面露惊讶,他周身一冷眸底的暴戾令郑巧愣在原地。

    “儿臣拜见父皇/陛下。”

    三人齐齐行礼,郑巧满腹委屈被惊得一干二净,落后半步屈膝行礼,谁也没心思去想惠帝怎么悄无声息来了公主府。

    惠帝笑着近前瞧一眼桌上的菜式满意颔首,径自坐到主位之后还十分和善的冲他们扬了扬下巴,示意落座。

    柔瑾老实不客气地坐下:“父皇,您来儿臣的公主府怎么也不说一声,儿臣去迎一迎也好啊。”

    “人都说春色如许,朕随意出宫逛逛顺道来了你府中,若是大张旗鼓的惊动朕的孙儿可怎生是好?”惠帝和蔼可亲。

    只是扫过瑞王与瑞王妃的目光仿若利箭。

    约莫过了半晌他才移到一旁命贺固去请太医和京城有名的大夫为柔瑾诊脉,脉象做不得假,太医和大夫诊过之后都有些迟疑,惠帝咳了一声,众人忙上前复命。

    公主的脉象确实像是中了堕胎药,万幸此药药性还算温和,大人胎儿摄入不多,暂时无碍。

    太医一向明哲保身,话不说满,暂时无碍便是没有大碍。

    柔瑾这才止住眼泪娇气的喊了声父皇,明摆着是要惠帝给她做主,如今天下归顺,这可是真龙天子坐镇的京城还敢有人谋害公主,惠帝怒意冲冲。

    “亢儿。”

    瑞王垂着眼眸上前一步:“儿臣在。”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此事朕命你去查个清楚,看到底是谁要害宝爱,朕严惩不贷!”

    “儿臣领旨。”

    柔瑾睁大双眸惶惶不安,惠帝看向贺固,他会意,低声安抚公主总算缓解她的焦灼,可柔瑾还是忍不住追问惠帝若是真的有人害她该怎么办?

    惠帝意味深长:“朕必定会让那人偿命。”

    “那儿臣听父皇的,也不再心软了!”

    柔瑾恨恨的语气反而逗笑了惠帝,他在公主府盘桓半日才回宫,瑞王则已着手调查此事,查来查去落到了含章殿头上。

    徐皇后与已故周贵妃是宿敌,她的女儿二公主和离后长居深宫郁郁寡欢,徐家亲族悉数被斩,她一秋后的蚂蚱当然想拉几个人垫背,派人给公主下堕胎药只是第一步,她其实更想让太宁公主早日暴毙。

    惠帝得知内情勃然大怒,太子为了保住徐皇后性命自请废黜,这一次惠帝不再犹疑,三日之后下了一道圣旨,废太子刘宸改封安郡王,择日出宫开府幽居,徐皇后罪孽深重屡教不改,念及抚育一子一女被罚禁足含章殿,圣旨上没说何时放这两人出来。

    废后也不过是一纸诏书的事了。

    朝臣开始发愁储君之事,成年皇子里头只有瑞王和齐王了,但齐王当了这些年的闲王根本无心政事,人生只剩吃喝二字,谦王圈禁多年惠帝根本没有放他出来的意思,唯有瑞王,人虽桀骜,但近年来当差办事还算靠得住的,且瑞王有荥阳郑氏的外家,手腕靠山一应俱全,一时间,瑞王府真正炙手可热起来。

    瑞王府宾客盈门,瑞王妃特意给太宁公主府送了请帖,若无柔瑾挑起那桩事徐皇后母子也没那么快倒下,现下太宁公主该来巴结准太子妃了。

    可惜,柔瑾回信客客气气道公婆刚回京府中事务繁忙加之月份大了不爱走动也怕给瑞王府添麻烦,等生下孩儿再回请瑞王妃,后来瑞王妃以瑞王名义相请她也未动容。

    贺乘晖升任吏部侍郎,他前往东阳郡赴任时惠帝曾赏过一座四进宅院做新居,这些年一直有专人打理,贺乘晖回京前惠帝还曾亲自过问贺府可有破败,大有再赏宅院的架势,被贺固婉言拒绝后则赏了一扇他用过的屏风以示恩宠。

    这一家回府,柔瑾也得去贺府拜见,虽然到那也是受别人的礼,但她礼数周到外人只有夸赞的份儿,毕竟谁人不知如今惠帝面前的大红人除了瑞王就是贺驸马。

    贺固明知道去见那二人会让她伤心却没有理由阻止,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贺乘晖夫妇回京前一日贺固派人迎出七八十里地,当日又在城门口等候,贺乘晖欣慰客套,等听闻公主也来府中之后不由看向梅夫人。

    这些年贺固成器,梅夫人却仍旧与他们夫妻保持不冷不淡的来往,柔瑾抵达贺府正堂时特意免了一家人的拜见,从前是不知现在只能想个办法避让。

    梅夫人保养得宜和五年前无甚差别,轻声细语礼数周全。

    柔瑾克制着心内激荡移开视线对上贺固担忧的目光微微一笑,转而和妹妹们说起话来,贺月珠出落得比从前明艳大方,看向柔瑾的目光不复从前的热切,低眉顺眼的模样像是懂事了许多,贺月凝真真长成了小小少女模样笑起来俩酒窝格外讨喜。

    平心而论,柔瑾觉得后者更可爱,但给出去的见面礼一般无二。

    见过人柔瑾没再逗留,她在这贺家人也不会自在,迈出正堂大门时听到贺月珠轻轻喊了声娘似是在撒娇,贺固握着柔瑾的手,任凭她不自觉用力时抓破手心。

    伤口破皮沁出一层血点,贺固若无其事地撕掉那道翘起的油皮。

    柔瑾长长舒气:“你不必担心我,我知道孰轻孰重。”

    话是这么说柔瑾还是会下意识关注贺府中事。

    当初他们先梅云啸一步回京解京城之危,梅云啸留守西平功不可没,他与贺月珠婚事将近惠帝也有表示官升一级且赏赐金银珠宝,但无论姻亲关系还是多年官场经营梅云啸都已是铁板钉钉的贺固一系,他的婚事必须得送一份大礼。

    府里好东西都堆在柔瑾的库房里,贺固讨了钥匙亲自去选。

    春樱无意道:“奴婢瞧着驸马爷与梅大人融洽了不少。”

    柔瑾摇着纨扇笑而不语,昨夜某人欲言又止,吃了个假如的味,毕竟论起来她才是梅云啸真正的表妹,哪能让她选新婚贺礼。

    第90章

    贺固挑了一座珊瑚盆景一尊玉观音。

    柔瑾瞧见玉观音愣了一愣没说什么, 那是她在西平时从匈奴商人手里淘到的好东西,羊脂玉雕成的玉观音通体无暇洁白细腻,观音大士拈花含笑慈悲安详, 她还没到信神佛的年纪, 本打算将玉观音送人。

    “这……”

    “再过几日是母亲寿辰, 殿下看这玉观音如何?”

    柔瑾忐忑颔首。

    贺固握紧她的手无声鼓励,虽然暂时不能相认,但若能尽一份孝心也能让她心里好受些:“你出面总比我受人欢迎。”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

    柔瑾命人将玉观音妥善放好不敢再看,她如今月份大了不好多思多虑, 贺固心思缜密,她表现出一两分,他心里便会搁置七八分, 可当年的事他又有什么错呢?

    无论如何, 现在都不是追究当年的好时机。

    贺固望着柔瑾种种举动心中慰帖, 温柔小意陪柔瑾说话给腹中小儿念了些诗词,只是悠闲时光有限, 他今日无事没去上朝,但朝中公事却要找上门来, 门房禀上来一件十万火急的事,他只得先到书房见下属,临走时一步三回头歉意无限。

    柔瑾早缓过来一门心思到凉亭吃冰碗解暑, 天气炎热,她身子愈加笨重又怕热每天只想吃些凉的,贺固问过太医从不多加阻拦还命厨房研制了许多花样。

    吃到一半,门房上禀事的小丫环匆匆寻来, 似是有人来访,春樱先听过挥了挥手, 示意那人退远一些莫扰了公主清净。

    隔着花窗小丫环满脸欲言又止的焦急。

    春樱道:“殿下,门房的人说贺大人夫妻求见驸马,可是驸马人在书房,要不奴婢命人带他们到书房院外候着?”

    公主只穿着家常衣裳不爱动弹梳妆见客,在春樱心里贺家的事当然是贺家驸马管,哪知柔瑾立即放下冰碗叫小丫环近前回话,小丫环吞吞吐吐道贺家人似乎真的有急事,梅夫人塞给她一荷包的碎银子金瓜子请她务必将话传给公主驸马。

    “请贺大人和夫人入府。”

    外头候着的贺乘晖与梅夫人瞧见是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侍女春樱来请下意识对视,梅夫人率先移开视线,不管不顾跟上春樱朝公主府正院去。

    二人迈进正堂时柔瑾正好从屏风后出来,她扶着腰阻止夫妻俩行礼,请他们落座上茶。

    “驸马在书房有要事,本宫已命人去请,大人与夫人稍待片刻。”

    梅夫人闻言深深蹲礼:“多谢殿下。”

    这仅次于磕头大礼。

    柔瑾本要伸手去扶,春樱快她一步搀起梅夫人,她抚着肚腹坐回去时不经意扫了贺乘晖一眼,没有错过他眸中复杂与愧疚。

    贺固来得很快,坐定之后直言不讳:“父亲,夫人,你们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就是。”

    贺乘晖张了张口不知怎么言语。

    梅夫人咬咬牙:“大公子,不瞒你说,月珠偷偷跑出府不见了,我与你父亲刚回京不知如何找寻,我想请你派人去找一找月珠,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竭尽所能回报与你。”

    她说着还要跪下,被贺乘晖拉住了。

    柔瑾与贺固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不见了?”是有歹人居心不良还是贺月珠主动偷跑了?

    问到这里梅夫人近乎崩溃,她捂着眼睛止住泪意,贺乘晖道出来龙去脉。

    贺月珠逃婚了!

    其实早在两年前梅贺两家就想给二人筹办婚事,但贺月珠不愿去西平也不想夫妻分居两地,梅家家主主母均是壮年,膝下两儿两女不急抱孙子,何况要娶的是外甥女,早晚进门都一样,贺月珠在梅夫人身边多留两年也好,一拖二拖眼看贺月珠成了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必须办婚事了,可贺月珠待此事早没了先前的热情。

    从东阳郡回京时贺月珠就曾说过不嫁梅云啸的气话,说过一次被梅夫人骂了,就只敢偷偷和贺乘晖说,可二人自幼订下的娃娃亲哪能说改就改,贺月珠因此闷闷不乐,但回京之后十分乖巧,二人以为表兄妹俩见面解除矛盾了,哪知贺月珠借口出门买簪花实则收拾了包袱细软,留个字条走了。

    洒金笺就攥在梅夫人手心,展开就见揉皱的硕大六个字。

    ‘我走了,别找我。’

    贺乘晖后悔不迭:“我以为她只是说些孩子话——”

    梅夫人眼圈通红只狠狠忍着没有哭出声,殷殷望着堂上二人。

    贺固问清楚贺月珠偷溜出府的时辰以及跟随她出走的丫鬟小厮、所带金银器物,立即唤来大河小河交代一番。

    “务必小心不要走漏了风声。”

    贺月珠还是未嫁闺秀,伤了她的名声,即便是姻亲如梅家也难免有微词。

    梅夫人还要道谢被贺固郑重阻止,她有些怔忪,到底没有坚持,只是循着规矩同柔瑾行礼告退,她转身时脊背挺得笔直,纤瘦的身躯似乎风一吹就能折断,贺乘晖守在一旁不敢惊动分毫。

    这一刻,柔瑾无比憎恶贺月珠。

    可是贺固悄无声息派出去近百高手也没找到贺月珠的行踪,这些人有一半在西平是侦查敌情的好手,循着蛛丝马迹审问贺月珠贴身丫环的家里人,那丫鬟果然露出一些犹豫行迹,称是小姐有意带她出府游玩她还要跟家里说一声面的担忧,贺月珠出了府一路朝北走,进了一间珠宝铺子,一家布庄和一间茶楼,走出茶楼后彻底没了踪迹,贺月珠一个涉世未深的闺阁千金能藏哪儿去?

    柔瑾想起贺月珠迟迟不愿成婚忽然有了个猜测,难道是私奔?

    如果出了京城……

    哪知贺固斩钉截铁地摇头:“不会,她不会离开京城。”

    前世贺月珠嫁的是另一户郡王家世子,今生人家已经娶妻,贺月珠瞧不上给他做妾,她若是与人私奔只能是更位高权重者,思及此,贺固立即命人审问在贺月珠房里伺候过的丫鬟,其中有一人提及贺月珠在东阳时曾经出府见人,但她过分小心谁也不知见的是谁。

    问过细致时间,贺固脸色一沉。

    柔瑾也有浓重的不好预感。

    春樱翻找出来那日瑞王妃送来声称是瑞王亲手所书的请柬,柔瑾发现正好是今天,而贺固带回来的消息证实了她的猜测。

    今日瑞王宴请宾客,瑞王妃应酬女客,席间说起瑞王府中住着一位神秘女子,称为木姑娘。

    “我派人潜进去看了那位木姑娘确实是贺月珠。”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据柔瑾所知瑞王这几年离开京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到匈奴送嫁与东阳郡是反方向,唯有前年奉命巡查凤阳洪涝地方官贪墨一事有可能路过东阳郡,但也不会停留太久。

    贺固厌恶道:“梅夫人说那一年她身子不适,贺月珠到城外清水庵给她祈福,十日方归,他们快到京城时也曾偶遇瑞王打猎归来,贺月珠的奶娘交代贺月珠最近三个月尤其关心瑞王府的事……”

    所以贺月珠早有心思?

    “另外贺帆……也和瑞王有勾连,给贺月珠帮了不少忙。”

    一儿一女有意隐瞒,贺帆出入府不受限能做的事可太多了,贺乘晖将证据摆到贺帆面前他还梗着脖子说只是和瑞王交个朋友,其他的一概不知,也没做过对任何人不利的事。

    贺乘晖还想惩戒贺帆,苏姨娘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后来被梅夫人命人打了一顿板子老实一些,可说到底,贺乘晖不能把他们母子怎么样。

    目前最大的难题是怎么把贺月珠要回来,也有一个前提,她愿意回来。

    即便闹到惠帝面前他也无法贸贸然左右一个姑娘想嫁谁。

    柔瑾亲笔写了一封拜帖,瑞王答应得很痛快择日在府中设宴招待她与贺固,他二人也准时赴约,到瑞王府门前才知是瑞王与瑞王妃亲自来迎。

    此时柔瑾孕满八月,她肚腹不算臃肿笨拙却因天气炎热,动一动就冒了一额头细汗,因此素面朝天不施脂粉,白皙面庞看不出什么和煦笑意,昔日稚气未脱灵动活泼的女孩儿渐渐变得沉稳端庄,看不出喜怒。

    转身入府前柔瑾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停在府门外的马车,热风拂动纱帘,隐约能看到困在原地如雕像般的身影。

    瑞王夫妇特意在府中风景最好的畅意堂设宴待客,瑞王妃命人叫来府中伶人演奏歌舞,事事妥帖细致,但是开宴不多时便有瑞王妃心腹回禀要事,瑞王妃赔罪回了后院。

    柔瑾从他们焦急神态以及回禀时不小心透露的只字片语了解到是瑞王后院一位妃妾出了大事,传闻瑞王新进府的侧妃已有身孕,瑞王妃贤惠大度照顾周到,若是在瑞王有望问鼎东宫的重要关头侧妃的肚子出了岔子,那她的贤名将一去不复返。

    “王爷先陪妹妹和驸马爷,妾身去去就来。”

    瑞王毫不在意,郑巧走了之后便叫人换下歌舞,见柔瑾额头沁出汗珠暑意浓重似笑非笑:“我这畅意堂不说是消暑圣地也算得上冬暖夏凉,宝爱,你是坐不住么?”

    柔瑾望向畅意堂斜对过的阁楼,贺固的人查出贺月珠就住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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