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二哥, 我想去那儿看看。”
“哦?那儿现在住着一位姑娘,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宝爱你过去怕是要吓到人家。”瑞王端着酒杯似笑非笑:“不过这位姑娘善音律, 颇有才情, 哥哥怕唐突了佳人一直小心翼翼待她, 要不然你和驸马先听一听木姑娘谱的曲儿?”
“恭敬不如从命。”
瑞王抬了抬手自有人送上古琴,古琴之前摆着屏风,屏风看不清楚后面的人脸,只见一位模样纤巧的姑娘坐下来拨动琴弦, 乐声一般,柔瑾看向贺固,他微微颔首。
演奏之人就是贺月珠。
柔瑾不解, 且不说此事传出去整个贺家都会沦为笑柄, 贺月珠好歹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官家千金, 无名无分屈居瑞王后院岂不是一种侮辱,怎么就肯私奔?
瑞王余光一直盯着, 见她愣神伸手来逗,只是还未到柔瑾面前便被贺固挡住, 目光冷厉。
“二哥,这姑娘技艺不错,你从哪里请来的?”柔瑾作势要往屏风后去, 屏风后的人察觉到也要起身离开,可看柔瑾没有真的过来又迟疑地坐下来。
屏风内外可以看清彼此动作,贺月珠握紧丝帕咬了咬下唇打算听听这二人想说些什么。
瑞王当然对她的来历轻描淡写:“是我心悦之人。”
贺月珠脸上浮现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以及隐隐约约的野心与妄念,早晚有一日她可以光明正大坐在瑞王身边。
柔瑾抿了一口茶水:“说来也巧, 我认识一位夫人,她有一位善音律的女儿前不久出府不见踪影, 那位夫人心焦难耐到处找寻还托到我这儿……”
到这个地步耍再多花招也不如和盘托出,若是贺月珠还有良心孝心也该为母亲考虑。
屏风后的人影一动不动。
瑞王轻笑:“居然有这样的事?不过贺驸马权倾朝野找个人应该不是难事,此等小事就不必让你烦忧了吧?否则本王这当哥哥的可要不依了。”
他看向贺固时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
朝中百官皆知惠帝倚重贺驸马,京中兵权大半在他一人之手不说就连雍州直隶西平几处要塞的兵力也尽数为他掌握,惠帝多疑,贺固能爬到如此地步确是惠帝心腹无疑,惠帝得意一个人能把人宠到天上去,即便贺固为了找人在京城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有任何不悦。
贺固眉峰微动,拱手道:“既然瑞王殿下这样说那微臣就知道就怎么做了,若是臣找人时不小心得罪了人还请瑞王多多包涵。”
瑞王一滞,暗暗咬牙,还真上赶着了。
屏风后的贺月珠一阵担心,她根本不想回府,刚刚因为梅夫人担忧那一点点的动容瞬间灰飞烟灭,母亲疼她,一定会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母亲说过会保证她这辈子快快乐乐,可梅家再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皇家,嫁给表哥的日子和在家里有什么区别?一眼就能看到头嘛!
这才是她想要的快乐,母亲和……表哥都会理解的,将来她大功告成自然会好好补偿他们,那时候他们就知道她的选择有多正确了。
贺月珠抿抿唇,径直起身。
屏风后一空。
柔瑾今日之行竹篮打水,不由带着怒意瞪向瑞王,他满脸无辜,在柔瑾起身离开时试图阻拦但又一次被贺固拦下,瑞王站在原地看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无端阴沉起来。
但等到府门外瑞王又跟上来送别,言语间分外可惜他们没有留下用膳浪费了他一片待客诚意。
贺固小心翼翼扶着柔瑾上了马车,车内梅夫人上前搭了把手,堪堪坐定后贺固便放下车帘转身朝瑞王拱手道别。
瑞王扯了扯唇角并不回礼,心下那抹疑惑也挥之脑后,传闻贺固与嫡母不和在府中备受排挤没想到竟然为了同父异母的妹妹说动柔瑾,思及此,他心底隐隐有暴虐难以按捺。
柔瑾倒真是个好说话的!
……
尽管梅夫人承受着巨大冲击仍旧礼数周到,深深福身谢过柔瑾与贺固在丫环搀扶下进了贺家府门,贺乘晖候在门外本要安抚一二却没得到梅夫人一个眼神,很是无奈。
贺乘晖还想同贺固说些什么,但是马车里柔瑾揉了揉额头,贺固拱手失陪。
回了公主府的下午贺家下人递过来一个消息,月珠小姐身染重病梅夫人要送她到京城的清水庵住上一阵子,官宦人家的千金送去庵里要么是真有重病要么是做了不可说之事,送到庵里难有回转。
贺家上下还在劝,梅夫人心意已决。
贺固对她的性情知晓一二:“夫人做下的决断无人能更改,她也不爱强求于人。”
当年梅夫人嫌恶贺乘晖欺瞒便挥剑斩情丝,独生女儿糊涂至此,她能做的努力都做了,此举只为保全她、梅家与贺月珠最后的体面,之后梅夫人强撑病体到娘家请罪在兄嫂面前长跪不起。
近在眼前的婚事不了了之。
宫里惠帝也曾问起此事。
柔瑾浑不在意的答:“强扭的瓜不甜,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儿臣只是担忧父皇您的外孙将来也这般不听话,那儿臣可有的头疼了。”
她是真不知内情的样子。
惠帝笑意浓重起来:“这有何惧?父皇会替你教好这孩子,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父皇?”
柔瑾欢欢喜喜应了,心道只看惠帝膝下这几个儿子的下场便知啊,孩子还是自己亲自教导的好,她十月怀胎怎舍得将孩子教到别人手里,更别说二十年都未能知晓真相了。
那抹不甘愈发强烈。
只是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笑靥如花,听着惠帝数落朝臣不忠、地方官贪腐,自从徐家落败惠帝现一派政通人和,他筹谋二十年的雄心壮志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哪知朝臣一个劲儿催着惠帝立太子,丝毫不管他近日来的疲累烦恼。
柔瑾瞥见惠帝额角攀爬的灰白发丝与日渐浑浊的眼珠轻声劝慰:“父皇是天下之主,谁不听您的您收拾他就是。”
即便是人间帝王无法与时光作对,到了青丝白头的时刻也难免嫉恨儿子们正值壮年。
但是女儿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还是让惠帝好受不少,待到贺固来接柔瑾回府时又以催生礼的名义赏下四大车东西,还有四名擅长妇科的太医以及八名宫中御用稳婆随同回府伺候,什么时候公主平安生产什么时候再回宫。
后宫育有子女的嫔妃不由咬碎银牙,旁的公主生产前多是太后宫妃操心这些琐事,惠帝从未亲自过问,在皇宫内外每每以为惠帝对太宁公主如斯宠爱之时陛下总会打破常规之举,她们也只能含酸忍恨跟着给了赏赐,瑞王齐王三公主五公主等也派人送了催生礼。
公主府严阵以待,柔瑾紧张过后反而镇定起来,日常起居依照太医嘱咐勤走动少食多餐,太医和稳婆都说她腹中胎儿胖瘦正好,胎儿已经入盆胎位正,生起来会非常顺利。
婆家也有表示,梅夫人与贺二夫人相携到公主府探望,送的均是锦上添花,梅夫人心性坚韧,从瑞王府回来后病了一段时日便振作起来主持中馈,只是手段比从前冷厉不少,传闻一向自恃生子有功的苏姨娘日渐消瘦,每日晨昏定省待梅夫人无比的尊重,对此,贺乘晖未置一词。
柔瑾忍不住找二人相似之处,换成她也不能颓丧下去亲者痛仇者快。
“如果到时候我有什么不测,你要做好准备。”
这些日子贺固甚少出府,惠帝准了他的假名义上是专心陪伴公主,实际是表示对未出世的孙儿的重视,贺固心底焦躁难安但面上却没有流露半分,此时听了这话简直就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一颗心般窒息绝望,他定了定神。
“不会的,你会好好的。”孩子还没出世,再怎么也不如柔瑾的命贵重。
柔瑾笑笑:“你别怕,哥哥,我想活着的,再说我也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别人。”
贺固眼神一亮,抓着她的手低声道:“我另外请了人候在府中,还有咱们从西平带来的人,宝爱,你别怕。”
他是怕她想不开,一力要保孩子。
二人心意相通孩子也很识趣,八月十五团圆节这日清晨柔瑾察觉腹部发紧阵阵抽痛,到了傍晚皓月当空稳稳当当生下一个男孩儿,孩子洗干净裹上襁褓时送到柔瑾与贺固面前,小小婴儿恰好睁开双眸,黑葡萄似的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不哭不闹,脸蛋红扑扑有些秀气。
贺固抱着孩子送到柔瑾脸颊旁贴了贴,小孩儿竟隐隐露出一边酒窝,他低低笑起来。
“像你。”
柔瑾乏累顿消;“抱去给梁公公看一眼吧,他还要回宫复命。”
今日中秋大宴惠帝离不得,他早早叮嘱过一有动静就报到宫里,梁明雨在公主府守了一整日,大宴当然也没有他露脸的份儿,但见了小公子第一面便喜滋滋回宫报喜。
惠帝喜不自胜,为太宁公主第一子赐下姓名。
刘信。
第92章
洗三礼时柔瑾已经能下床走动, 大体上已经恢复如常,只是遵照太医吩咐慢慢进补固本培元,她虽听进去了但也没时刻遵循, 贺固盯得紧, 平日里基本不让她小信儿, 走动片刻便要继续回床上躺着,想看小信儿也要等他吃饱喝足送回身边才能贴近看两眼解解馋。
不过看了一会儿又被抱走,冬藏嫁人生子后留在柔瑾身边做管事嬷嬷,伺候小信儿的奶娘也由她管束, 今日惠帝驾临公主府亲自观看外孙的洗三礼,抱着小信儿面圣的重任也交到了冬藏手上。
冬藏竭力镇定抱着小公子到前面时贺固正陪惠帝闲谈,惠帝瞧见那红色襁褓便不自觉直起身子, 贺固上前接过孩子送到惠帝面前。
“陛下, 这就是信儿。”
惠帝睁大眼睛, 三日前梁明雨细细描述了小信儿的长相,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他一时愣神儿喃喃:“这孩子,长得真像你……”
二十多年前他抱着刚出生就不得不送走的爱子肝肠寸断。
贺固恍若未闻:“殿下说他刚出生时就是只小红猴子, 这两日变白小模样更好看了,只是性子懒散不大爱睁眼。”
说时迟那时快,小信儿伸个懒腰睁眼了, 不哭不闹还一个劲儿朝惠帝的方向看。
惠帝龙心大悦亲自接过抱在怀中,小心翼翼调整姿势唯恐宝贝外孙在自个儿怀里不舒坦了,下头候着观礼的人大气不敢喘,难掩艳羡, 且不说惠帝为外孙赐国姓一事在京城引起的轩然大波,陛下亲临洗三礼那是多大的荣耀啊!
冬藏悄悄观察几位皇子皇女的脸色, 瑞王仍是阴晴不定,齐王心性简单且与殿下要好此时倒是真心高兴,大公主三公主已有子女但惠帝待他们均是平平,其中最早生下儿子的大公主满是不平不甘,五公主尚未产育,只紧紧攥着手帕。
但惠帝高兴,他们都得陪着笑脸。
等到洗三礼结束将小公子抱回瑶华苑冬藏将前头的动静说给柔瑾,不过重点还是惠帝给予的荣宠赏赐,但冬藏有些不解,惠帝既然如此宠爱小公子怎么没给封个爵位恩荫,按照本朝惯例,受宠公主所出的子女多会加封侯爵、县主,她们殿下周岁便有封号,食邑比肩皇子,陛下亲临洗三礼再给一道封侯圣旨锦上添花再正常不过了,难道是怕孩子太小站不住?
冬藏心里的计较不敢说给柔瑾,殿下还在月子里,好生调养才是正经。
到了午后,柔瑾正睡着忽然被些微嘈杂声吵醒,春樱冬藏皆是一脸喜滋滋外加不解,惠帝给贺固升了官,实权,掌管京城十万禁军且并未交出先前的兵权,这是何等的信任?
可她们怎么觉着陛下对驸马太好了,冷落了公主。
柔瑾淡笑着还没从梦中回过神来,二人心下惴惴,等了一会儿,柔瑾只下床洗漱再用些茶点吩咐奶娘将小公子抱来,小孩儿一天一个样,柔瑾看不够似的这碰碰那戳戳,小信儿脾气不太好,碰的多了皱着眉头要哭,他哭起来脸色通红嗓门惊天动地。
贺固正朝瑶华苑来,脚步都快了三分:“孩子怎么了?”
“没怎么,可能喜欢被人哄吧。”柔瑾收回手满脸无辜。
“你别用力我来。”
贺固已能熟练抱起小人儿哄睡,踱步走了两三圈小信儿重归平静再度入睡,眼角泪痕都没干。
柔瑾怔怔看着,却见贺固将小信儿交给奶娘后坐到床边来探她额头,微凉的手指触感舒适,柔瑾顺势靠在他肩上,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颇觉静谧安心。
“外头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
惠帝自认一番慈父心肠,力排众议为外孙赐国姓,京中流言四起称公主不满贺家苛待庶子贺固,也有人说皇家不讲人情硬是夺走贺家子孙,更有甚者攻讦驸马爷贺固攀附公主、皇家,枉顾礼法,旁人越是说惠帝越是要标榜自个儿的决心,一个信字,无不在表示他牢记当年对亲生儿子的诺言以及弥补贺固的诚意。
下一步,就该是认祖归宗了。
贺固自嘲道:“我是不是该感恩戴德?”
柔瑾抬手抚了抚他一双丹凤眼,他渐渐僵直身子,如今他眼眸明亮,不似失明后黯淡无光,前世惊才绝艳的仁心太子最后落得个中毒被贬客死他乡的下场,也消去她往昔对惠帝的最后一份孺慕之情。
“我们有信儿了。”柔瑾抱着他轻拍,有些像哄孩子,眼下他应当比小信儿还要脆弱。
这一句话犹如明灯刻到了贺固心中,趁早终结前尘往事也好让孩子无忧无惧的长大。
是以,大权在握的贺驸马不急着走马上任反而专心留在府中照料公主与幼子,还曾推举贤良之才效忠惠帝完全没有揽权之心,惠帝虽然疼爱孙子,但朝中大事百废待兴,贺固是他最重要的助力,待到小信儿满月之后贺固不得不重新忙碌起来。
柔瑾坐了双月子养得脸颊和小信儿一样红扑扑才被贺固允许出房门,贞静三公主闻讯便带着儿子上门做客,先前那点别扭烟消云散之后只剩下对惠帝的膈应与对贺家的好奇。
“外头那些人都为贺大人摇旗助威,还有骂他老人家忘了祖宗香火……反正都不太好听,我听说连贺大人都不怎么出门了,你们这一家可得被议论好一阵子了。”三公主不解:“父皇缺孙子缺成这样怎么不把大哥放出来?”
前些日子齐王妃又生下一女,现下皇子之中只有谦王育有两子,可他阖府被圈禁仍不能出府门,给外孙赐国姓是荣宠也是一种危机。
储君未定,瑞王似乎是一枝独秀,惠帝捧出来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驸马是何用意呢?
时至今日就连三公主也难以分辨惠帝对柔瑾这份宠爱到底是好还是坏了。
柔瑾温柔一笑:“看来三姐比往日稳重多了,我还以为你是来同我生气的。”
三公主恨恨白她。
“你最好是没事,我也能蹭一蹭你的荣光。”横竖父皇是会死的,没有兄弟的公主将来只能看新君的脸色生活,三公主不愿讨好别的兄弟,莫名觉得柔瑾一定聪明、窥得天机,跟着她走稳妥些,就算将来败了,她们姐妹总在一处。
三公主喜怒不定,但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这般做也应当有定国公世子的授意,柔瑾心知肚明的点了点头。
送走了三公主门房禀报贺家梅夫人的贴身嬷嬷求见,柔瑾忙令人请进来,嬷嬷呈上来两件梅夫人亲手做的小衣服,嬷嬷道夫人无从报答公主的恩情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从小信儿降生梅夫人总共来过两趟却还是头一次送她亲手做的衣物,当着外人的面,柔瑾只粗略打量一眼冲嬷嬷道谢。
“待会儿再给小信儿换上,嬷嬷替本宫谢过夫人。”
嬷嬷退下。
冬藏本要收起衣物却见柔瑾仍旧摩挲着小衣裳不肯放开:“殿下?”
虽说梅夫人一片好意但她从前不待见贺固,嫡房庶房俨然势不两立,小公子的吃穿住行都是她们春夏秋冬四个一手操办,万万不敢将来路不明的衣物上身了。
柔瑾交代她们小心收好,冬藏特特放到衣柜单独一摞。
小信儿满百天才头一次进宫,他的百日宴摆在宫里,惠帝命梁明雨操办处处体面,文武百官恭贺,无人再敢说小信儿应该姓贺。
宫中归来公主府办了一场家宴小贺信儿百日,贺家两房齐聚公主府,柔瑾装着不知命人将小信儿抱到贺乘晖面前,这是他名义上第一个孙辈也是实打实的外孙。
大约是许多年没抱过新生儿,贺乘晖无措颤抖着接过小信儿,仔细端详片刻怔住了。
二十多年前他从惠帝手中接过那个刚出生的婴儿几经周折安排在庄子里住下,回府之后日夜不安,过了百日才寻个机会到庄子上一探究竟,这孩子的面容和当年如出一辙,叫他好不感慨,须臾之后眉眼间还有些得意。
未来的太子长子有他贺家血脉。
贺帆坐在远处瞧着贺乘晖的激动撇了撇嘴,再如何,也不是姓贺的,占不到贺家长孙名头,贺固还真不如入赘到公主府了。
他心里如何想但面上不敢流露半分嘲讽,因贺月珠逃府私奔一事,贺乘晖与梅夫人都生着气,现如今苏姨娘还被禁足,他回府后悄悄到苏姨娘的院子探望并说了公主府宴上之事。
苏姨娘心下安慰:“真是天助我也,等你父亲气过了他就该明白你是贺家唯一的根儿,夫人记恨咱们,你的婚事必定要我出面操办,再过不久我就能出去了。”
贺帆点点头略有踌躇。
知子莫若母,苏姨娘低声问:“你和那边算是搭上了吧?趁着年节多走动,瑞王殿下想必提防着贺固,他想知道什么你说就是了。”
一个姓刘的孙子算什么?挣一份从龙之功,将来贺家就是他们母子说了算。
“娘你说的是。”
贺帆信心倍增,当日便趁着夜色出府,浑然不知跟在身后的两方人马。
第93章
瑞王府前后院灯火通明, 瑞王听着太医回禀面沉如水,瑞王妃郑巧候在一旁俏脸煞白,侧妃有孕的喜信才传出来这就有落胎之相, 她满腹的委屈跟谁说去?
可来了数名太医到底没能保住侧妃腹中还未成型的胎, 太医们请罪。
瑞王面色和气, 等人走之后还是摔了茶盏。
郑巧忙跪下剖白自个儿绝无残害他子嗣之意:“殿下若是不信妾身愿意一死以证清白——”
恰在这时门房来报,只畏畏缩缩站在门口不敢上前,瑞王挥了挥手,听完禀报大步离开并不会理会郑巧字字泣血的表白, 她在原地跪着直到侍女来扶并知晓了来人是谁。
贺帆文不成却有几分武学天赋,他放着当大将军的兄长不投靠反而求到瑞王门下,送来一个妹妹还不够, 还和瑞王有什么勾当?
“殿下还是不曾在那里留宿?”
“是。”
外头人不知贺家因病休养的嫡女私奔到了瑞王府上, 可是这么个大活人摆在眼前瑞王连啃一口的意思都没有, 平日里多数宿在前院书房,到后院去一趟正房再见见陛下赐的侧妃在就是那个从公主府带回的凤姨娘, 贺家嫡女来到府中为情为权总得有个缘由吧,她越发弄不明白瑞王的心思了。
郑巧擦了残泪, 目露幽光:“着人盯紧。”
她历经千难才当上瑞王妃,内院被她管的铁桶一般,外院也不该耳聋眼瞎, 任由瑞王胡来,他早晚当明白她这个贤内助是一心为他好。
心腹迟疑片刻才敢应下。
但是到前院盯着瑞王谈何容易,他花大价钱买通前院扫洒小厮才知瑞王同贺家公子谈了不一会儿就找了个借口把人赶出去了,想来贺帆没能带来有用的消息, 瑞王还愿意应付证明这人尚有价值。
除此之外瑞王还见了太医,后院王妃侧妃接连两次小产, 他疑心是妇人之争可太医态度微妙,也不曾提及小产是药物所致。
“本王要听个明白话,到底为何?”
寒冬腊月天里太医额头冒虚汗,幸好被官帽挡着看不真切,他颤颤巍巍道:“许是娘娘们年岁尚小身子孱弱,有孕后思虑过度以至胎相不和……”
虽女子生产艰难多有不测,但瑞王妃与侧妃均已及笄正是妙龄之年,若是种子坏事……太医将心底的猜测死死卡在喉咙。
瑞王最终没能问出什么,挥退太医后望着月亮出神,隐隐作痛的脑袋令他愈加烦躁,听到小厮禀报小产的侧妃哭泣不止时神情更冷,及至月上中天才到了后院见那侧妃。
侧妃拽着瑞王的袖子哭求他给个交代。
后院灯火通明,最后从一不受宠的妾侍房中搜出麝香等虎狼之药,瑞王震怒,令人将妾侍关到柴房等禀明宫里再行发落。
郑德妃心心念念的孙儿落空自是对这心怀不轨的妾侍怒意滔天,命心腹到瑞王府赐了一杯毒酒。
听闻此事之人无不惋惜瑞王的子嗣缘,一连两回落胎,下一次有孕还不定什么时候呢,瞧瞧太宁公主的小公子,今年新年大宴与陛下同座呢,现如今谦王、齐王均有子嗣,但陛下偏偏宠爱太宁公主诞下的幼子,瑞王如此怕也是心急。
刘信小小年纪却已能看出几分灵动聪慧,他性子不错,不急不躁只有饿了脏了尿布时才会哼唧,三翻六坐八爬均是稳稳当当,夏日里衣衫单薄方便活动时也愿意被大人掐着腋下走两步,惠帝盼着他开口说话,亲自教了几次祖父、爷爷都没成功。
梁明雨附和称:“小公子贵人语迟。”
惠帝却不忍责怪,垂眸一看刘信拽着他衣摆张开手要抱,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信赖孺慕,惠帝顿时大悦,熟练抱到怀里,小人儿登时笑了。
人都说小儿看见老人笑是好事,他头一次见到这孩子便是一副笑模样,极其讨喜。
一旁柔瑾与太后对视后忍不住笑意,太后这二年显出老态,白发满头,只是望向小信儿的目光尤为和蔼,言称这孩子长开了和惠帝幼年时极其相似,每到此时柔瑾总要柔声辩解小信儿性格霸道仍然懵懂不知事。
惠帝挥挥手很不在意。
瑞王就在此时求见,他与瑞王妃每隔几日都要来松鹤殿跟太后请安,但这还是头一次遇到柔瑾母子,小信儿歪头靠着惠帝肩膀打量陌生的夫妻,继而咧嘴一笑。
刘亢朝他伸手:“信儿到舅舅这儿来?”
小信儿一扭头攀紧惠帝脖子,嘴巴蹦出来两个字:“祖父。”
清晰响亮。
众人一怔。
柔瑾皱眉嗔怪:“父皇,信儿怎么先喊您啊!”
这确实是小信儿头一次开口说话。
惠帝喜不自胜,这时贺固也来松鹤殿接柔瑾母子归家,他献宝一般对贺固描述刚才情形,哄着小信儿再开口喊一声祖父,可是这小儿嘴巴着实金贵,再不肯发一语。
“小信儿刚才真喊朕祖父了!”
梁明雨不住点头:“奴婢们听得真真儿的!”
贺固朝儿子看去,小信儿似是明白什么,挺直小胸脯很是骄傲欢快,见父亲没有伸手也就乖乖呆在惠帝怀里。
松鹤殿着实热闹了一番,瑞王妃自动自觉站到角落,瑞王脸色阴沉,再三打量惠帝与那一家三口谈笑的情形,不时附和两句,惠帝待他越发若即若离也不如从前纵容,他还要耐着性子忍耐一段时日。
最后柔瑾与贺固带小信儿回公主府,说到底他们是外臣,不宜频繁入宫更别说长留宫中,惠帝有心让小信儿留下,可太阳落山之后小信儿可是要见到娘亲,且陌生的地方难以入睡,惠帝怎能令她们母子分离,只得吩咐柔瑾改日再进宫来。
柔瑾抱着小信儿坐在轿子里,小信儿好动,时不时掀开轿帘看一眼走在轿旁的父亲露出四粒小米牙。
宫门外停着各府马车,柔瑾下轿时将小信儿交给贺固,她换上马车,贺固照旧扶她,小信儿也来凑热闹抓着她的披帛似模似样使劲,惹得柔瑾忍俊不禁。
一家三口都坐进马车渐行渐远,落在后头的瑞王妃轻轻喊了声王爷打断瑞王思绪。
自从太宁公主生下麟儿,瑞王每次见她都是此神情,郑巧不由得轻抚小腹若是她再能怀上一儿半女也好解几分王爷的急切,潜意识里郑巧还觉得哪里不对,正要细思时瑞王跨马离去她只得忙忙上了马车一起回府。
公主府
贺固听过回禀后神色如常,留下一句吩咐入内洗手净面,进门前掸了掸衣摆几乎不存在的灰尘才朝柔瑾与小信儿走去,公主有规矩,须得一身干干净净才能抱她的宝贝儿子,以前,也没见她这么嫌他。
对上小信儿肉嘟嘟的白皙小脸,贺固这点牢骚不翼而飞,他与心爱之人前世今生只得这一点血脉如何不疼惜。
“别缠着你娘,爹爹抱。”
小信儿不大情愿但被抱走也没哭没闹,抠着贺固的玉佩跃跃欲试送到嘴里,柔瑾却好奇他能否再度开口一直逗他说话,可惜那声祖父就像是灵光一闪再无多余反应,他还有一个多月才满周岁,不必太过强求。
柔瑾斜靠引枕抓着披帛挡在脸前和小信儿玩躲猫猫,他睁大眼睛似乎很好奇母亲的变化,快乐地站在贺固腿上蹬脚,一下一下虎劲十足。
玩得累了,小信儿渐渐有些睡意,贺固轻拍他很快阖上双眼,长而翘的睫毛在烛光下映出一道阴影,白嫩嫩的脸蛋有一道红痕,那是他前日非要拿贺固挂在墙上的佩剑不小心磕着了,今日进宫时红痕还未消惹来惠帝询问,看那情形若是下人看顾不力便要命人拉去处斩了。
惠帝似乎要将从前对贺固的亏欠全数弥补在这个小东西身上。
这一年来贺固稳固权势,牢牢掌控禁军与各地驻军屯兵,朝野内外皆知贺将军的威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瑞王也不敢明面上与他作对,这是惠帝另一层补偿,可是惠帝却没有兑现昔日诺言的意思。
忽然向天下公布当今还有一位流落在外的儿子,还是二十多年前不得不将周贵妃所生之子调换成女儿才能保住的血脉,朝野震动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还会将惠帝拉回那个仰徐家鼻息存活的时代,如今的天子高高在上,如何不伤颜面的揭开伤疤?他不提,少有人知晓,何况他已给了不输皇子的权势。
可是从出生到现在柔瑾已经厌倦了被人做主的日子。
贺固温柔吻她面颊,哪知她忽然翻身坐到他腰上来,他一动不动大有鼓励怂恿的意思,当了母亲之后的她比从前成熟还多了三分美艳惑人,风情晃眼。
只是耐心不佳,中途还要他使力。
事毕出了汗柔瑾想推开人,贺固抓过折扇她又乖乖凑过来,闭眼假寐时眼尾泛红,娇态十足,察觉他的目光时掀开眼皮斜睨。
贺固轻笑,无声抱住她继续扇风。
柔瑾仍未有睡意,屋内放着冰盆,凉意涌上来贺固也停了折扇,她靠在他怀里东摸摸西蹭蹭,手指滑过他好看的双眼时顿住。
前世他来到她墓碑前时这双眼睛已经看不到了。
第94章
夏日炎炎, 惠帝耐不住京城炎热以太后受不住炎热为由率领近亲大臣前往新建行宫清河园避暑,柔瑾、齐王、瑞王、三公主等皇子皇女都可携带家眷一同前往,最出人意料的是谦王的一双儿女也在其列, 久居深宫礼佛的李贤妃为了他们也随圣驾出行。
柔瑾上次也是谦王被圈禁后第一次见这对侄子侄女是在半年前, 惠帝与她唠叨新年大宴的坐次, 她顺势提了一句想到谦王府一趟,惠帝犹豫之后点了头。
谦王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含笑招呼柔瑾,谦王妃在她向长兄行礼时微微避开,有些瑟缩, 他们说□□总比流放奔波来得好,如今的长兄已没了早年的意气风发,强撑骨子里的儒雅遮掩愤恨不平, 可当年定下□□罪名的人是君父, 那股愤恨显得无处发泄。
两个孩子在府中长大从没见过外面的人, 瞪大眼睛看了片刻来跟柔瑾行礼,就像此时一般, 他们只认得太宁姑姑,父母交代他们有事去求这位姑姑。
柔瑾派人同李贤妃说了声留这俩孩子陪小信儿玩耍一两日, 谦王到底存着孩子将来能出去的心思,教他们识字礼仪,缺的是实践机会, 兄妹俩在园子里住了几日已能如常应付生人。
“小宝儿,明天我带你们去见皇祖父,你牵着妹妹的手,别怕。”
大名刘安乳名小宝儿的小男孩和妹妹刘沁并排站立乖乖点头。
谦王当年遭圈禁的罪名是觊觎东宫之位, 惠帝愿意见他的儿子已是圣心回转的征兆,否则怎会允准他们跟在太宁公主身侧?
行宫虽是避暑, 可人心沸腾。
柔瑾顶着贾良妃探究的目光将兄妹俩带到惠帝面前,还鼓动惠帝问一两句功课,恰好把七皇子还未说出口的表功塞了回去。
十四岁的七皇子已明白皇位之重,这些年后宫并无子嗣出生,唯他与八、九皇子能常见圣颜,但八皇子与其母早年投靠如今名存实亡的徐皇后,早就惹惠帝厌弃,九皇子懦弱无名,除去宫外的成年兄长也只有他了。
七皇子暗暗瞪向刘安,在这兄妹俩赢得惠帝嘉奖后更是恼怒,贾良妃不断暗示险些弄花眼妆这才没让他做出当众欺压侄子的事来,
贾良妃伴驾多年,还是头一次如此不顾端庄。
柔瑾淡淡笑着对她的示好视若无睹,不过惠帝也没表现出这对孙子孙女的特别,考校三五句便没了兴致,反而抱起小信儿兴致勃勃教三字经,尽管他一句都听不懂。
这又惹得七皇子按捺着不满改成盯着小信儿。
柔瑾招手让侄子侄女到身边来,二人早就明白知晓皇祖父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生杀予夺皆在他一念之间,只是强撑着不暴露出惧怕,父亲告诉他们姑姑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贾良妃言不由衷:“公主殿下和这二位感情真好,听说您常派人往谦王府送东西,真是有心了。”
“人都说天家无亲情,我只是不相信罢了,大皇兄是父皇的儿子,他怎会不惦记,我多做一些事只盼他们父子少些嫌隙,父皇心里不那么难受罢了,良妃娘娘何必冷嘲热讽呢。”柔瑾与贾良妃关系冷淡从无交集,但随着七皇子渐渐长大,贾良妃也不再端着与世无争的性情,贾良妃深知不可能得到她的支持,最好办法就是毁了她。
惠帝不悦地瞪了贾良妃一眼,她立刻低眉顺眼的赔罪。
七皇子性情显露,很不喜欢母妃在大庭广众之下流露卑微模样,丝毫不加掩饰的喊了声父皇,想为贾良妃争一句公道。
可惜惠帝充耳不闻,咯咯笑的小信儿吸引了他全部注意。
惠帝见过谦王子女虽没有留膳但却赏了六道菜,还令他们跟随太宁公主出入,这无疑是另一种宠爱,随行避暑的大小官员宗室权贵不约而同琢磨到一夜辗转难眠的多得是。
后宫里,贾良妃使尽浑身解数表示想好好伺候惠帝,但都被天气炎热这个借口打发了还命她好生避暑,明摆着就是不想再见她,贾良妃不由发慌。
好容易徐皇后成了个空架子,有条件争取帝位的人只剩下瑞王、齐王和她的七皇子,齐王不足为惧,惠帝不喜朝中逼立太子的气势,她只要撑到惠帝厌恶瑞王最后胜出的只有七皇子,可是惠帝的心思太难琢磨,明知道他此时对谦王一家示好是为了搅浑水还是忍不住担忧,再加上惠帝此时避而不见更是不好的讯号,万一出什么岔子,她多年隐忍岂不是一场空?
贾良妃有几条用心经营的人脉这一回也跟着来了行宫,一番犹豫之后最终联络上人交代下去。
惠帝生性多疑且因早年徐家强横时常窥伺帝踪而极度防备,后宫有得宠的才人秀女曾托太监打探他到御花园走哪条路,被他看出端倪后直接赐酒,那太监赏板子打成烂泥扔到了乱葬岗,清河园人生地不熟,贾良妃也是过了七八日才知惠帝这些时日常常宠幸一名女子,每日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那女子是什么身份?什么位分?貌美吗?”
回禀消息的宫女连连摇头:“只隐约听到陛下喊她阿周,那女子……十分貌美。”
“与我比呢?”贾良妃深知自身特殊才是惠帝多年恩宠的原因。
宫女颤颤巍巍:“她更年轻些,与娘娘有五分相似。”
贾良妃一愣,挺直的脊背顿时失去支撑险些歪倒在引枕上,一旁的宫女也不敢劝慰,静等贾良妃再问下去。
“奴婢真不知人是哪儿来的,清河园人多眼杂,随行权贵带人进来也是有的……”
人人皆知惠帝为何如此宠爱太宁公主和他心底的痛,周贵妃风华绝代并死在二人情浓之时,惠帝终其一生都在寻觅当年,贾良妃最受宠时是在生下七皇子之前,生子之后反倒逐渐寻常,可有这张脸在,惠帝待她一直有几分情意,现在惠帝大权在握,徐家不值一提,来了个豆蔻年华的‘周贵妃’后宫的女人都要望而却步了。
难道是太宁公主?瑞王?
贾良妃拿不准,与后宫嫔妃小宴时自怨自艾自个儿不得宠,旁人还都以为是她刻意炫耀,并无怀疑,也就证明她们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惠帝先前的惩治手段令人刻骨铭心,嫔妃们即便见不到圣颜也不敢窥视帝踪,贾良妃忍着心焦等待,又过了大半月惠帝不进后宫,白日里见见大臣偶尔率领皇子皇女垂钓嬉玩,入夜之后独自宿在寝殿,惠帝偶尔力不从心但尚在春秋鼎盛之年,不召后宫伴驾绝不寻常。
惠帝也就是年轻时候会看徐皇后脸色故意冷淡众人,但郑德妃与楚淑妃膝下有子每月都有一两日恩宠,从不偏颇。
如今东宫虚悬,惠帝一举一动都大有缘由,二人不约而同求见惠帝但都不得见,见不到老子就叫儿子来。
齐王陪着妻女一心玩闹,对楚淑妃的疑惑不以为然,反倒将小女儿塞过来解闷,气得楚淑妃指着脑门大骂,除此之外也毫无办法,娘家人忠君根本不会帮她。
瑞王却让郑德妃稍安勿躁,太后到了清河园时有病痛,惠帝兴许因此不想宣扬宠幸新人。
郑德妃愁眉不展:“若是再冒出个皇子来……”
“不会。”
瑞王语气太过坚定,郑德妃有些怀疑但没有多想,反为儿子尚无子嗣一事担忧,劝他趁在清河园凉爽舒心多陪陪妃妾。
“别的你不要操心,李氏那儿有我盯着。”
李氏即李贤妃,谦王有子有女绝不可重得帝王宠信。
但李贤妃早在数年前就让谦王圈禁一事吓破了胆,柔瑾带着俩孩子给她请安时还忍不住落了泪,可也不敢留他们时候长了。
柔瑾本欲多坐一会儿,李贤妃非要起身送人,到殿门外抚着她手以示感谢。
“宝爱,你还是少带他们到我这儿来了,外面挺好的,多去玩玩吧。”李贤妃顿了顿道:“太后身子不好,我去陪她老人家礼佛。”
“是。”
柔瑾面色无异,回到自个儿寝殿吩咐小宝儿带妹妹玩陀螺,她借着换衣物的功夫打开李贤妃塞到手心的纸团。
‘帝宠幸新人神似贵妃,殿下万不可恼怒。’
一时怔住。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小信儿的哭声,他午睡醒来之后见不到母亲总会哭,发起脾气谁也哄不住,惠帝发话乳母等人不可哄骗小公子,柔瑾便吩咐她们小信儿醒后就抱来。
小信儿到了母亲怀里破涕为笑,一口一口吃着肉糜蛋羹,小手握着柔瑾食指,热乎乎烫人。
待他吃饱,柔瑾抱他到外面看哥哥姐姐玩陀螺,他目不转睛盯着陀螺还伸手要拿,挣扎多了柔瑾就把他放到树荫下的凉席上随便爬,小宝儿兄妹俩小心避开小信儿免得抽到他。
陀螺不动了,小信儿就坐在地上啊啊指着,小宝儿抽动陀螺他又乐起来。
一下午功夫小信儿就追在哥哥姐姐身边满地乱爬,乳母们候在一旁不发一语,公主总说放养的孩子好养活。
傍晚,贺固从外头归来正瞧见儿子抓着一只扑棱翅膀的知了,柔瑾不敢拿,乳母要拿他就小手拍人,他赶在儿子将黑知了塞入口中之前夺过来。
柔瑾哑然失笑。
第95章
柔瑾将纸团交给贺固, 其实他们比李贤妃早一些知道,惠帝身边多个大活人还格外受宠,知道的装不知道的大有人在, 李贤妃能打听到想必也费了很大功夫, 她是一番好意, 谦王前途未知,与其两眼一抹黑结交得宠的皇子不如跟知根知底的公主交好,她可能探听到惠帝心意,跟她一起站队更能成功保下谦王一家。
但在这个关头, 柔瑾决不能因这个新人流露嫉恨恼怒之意,从前她敌视贾良妃,是年幼是惠帝尚有舐犊之情, 现在惠帝得偿所愿扳倒徐家, 有人刻意满足他当年遗憾, 他正要志得意满重温当年与周贵妃的青葱岁月,她这个长大成人的女儿再站出来打断是大大的不妙。
当年抗议出气的是她不假, 她却不是周贵妃的亲生女儿。
惠帝秘而不宣大概也有这个缘故,端看他近日不断给下赏赐, 朝中御史攻讦贺固他也极力维护可见一斑。
前世贺固不能忍受惠帝召幸神似周贵妃的女子,父子之间团聚不久便矛盾重重,但若毫无反应又会令惠帝生疑。
瑞王虽不知贺固身世, 但还是下了一招追忆往昔的好棋。
该撞见的总会撞见,就算惠帝愿意那女子也不愿意错过好机会自此没名没分。
柔瑾双目通红满是失望:“父皇,她是谁?”
惠帝蹙眉不语余光注意着贺固神情,见他不发一语也没有劝阻柔瑾的打算时眉头皱得更深, 继而转过身不看柔瑾发脾气。
那名神似周贵妃的女子缩在柱子后头嗫嚅:“陛下,妾还是……退下吧。”
她慢慢跪下来仰头看向惠帝, 水汪汪的眼眸楚楚可怜。
柔瑾怒极反笑,奋力将茶盏扔到她面前,瓷片碎了一地,伺候的太监宫女纷纷跪下,梁明雨忙忙上前阻止。
“殿下,这是御前,您、您可不能犯糊涂啊!”从前柔瑾出入兴庆宫并无禁令,与惠帝置气撒娇也都是小打小闹,可殿前失仪的罪名可大可小,如今陛下正在兴头上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
“我没有糊涂!”柔瑾泪盈于睫,愤怒又失望:“父皇,我母妃已经死了,您可以宠幸任何人,为什么要从别人身上追寻她的身影,您就不能让她留在回忆里吗?这些人,都不是母妃啊!”
惠帝额头青筋暴起:“放肆!”
他还是头一次被人当面揭穿。
柔瑾定定望着惠帝再没有说一个字,如水双眸充斥的失望哀伤宛如利箭。
惠帝强横转身,余光扫见新宠惴惴不安咬着下唇时仿若看到周芳仪再世,那些残存的愧疚难安立时消散,原本他没打算来凉亭是新宠柔声说想瞧一瞧行宫风景这才心生不忍。
他抬了抬手示意梁明雨送客,日后只要不让柔瑾见到新人便好。
梁明雨垂着头:“陛下,公主殿下已经走了。”
惠帝脸色一冷。
……
柔瑾泪眼朦胧间被人拽住一只衣袖,她扭脸拂去眼泪,便听来人出声。
“四姐姐?”五公主刘玉楠神色怜悯又克制着不流露出来,含笑朝凉亭望了望轻声问道:“四姐姐,是谁欺负你了?是不是驸马爷待你不好?”
她一叠声问问题丝毫不见从前的怯懦,还欲给柔瑾擦泪被避开之后也不恼。
“四姐姐,这到底怎么了?急死我了。”
柔瑾深吸气后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一时生气,多谢五妹妹关切。”
这份冷淡显而易见,更何况柔瑾还扯回衣袖不欲多留,刘玉楠等人走远才意识到又看了人家一回脸色,她冷哼一声,眼神倨傲。
往后的日子才有好戏,谁得势失势可是说不好呢。
“公主殿下咱们还得去拜见娘娘——”缀在后头的五驸马好意提醒。
刘玉楠猛地转头狠狠瞪了一眼,五驸马缩着脑袋再不敢言,哪知五公主最厌烦的就是他这畏畏缩缩见不得人的窝囊德行。
二人正欲离去,转个弯就见贺固迎面而来。
五驸马率先拱手见礼,同样是驸马,贺固位高权重他望尘莫及就连五公主也下意识要客气些,转念一想微微扬起下巴:“见过四姐夫。”
并不客气,柔瑾没了依仗,贺固又能威风到哪儿去?
贺固行色匆匆:“五公主有礼。”
“贺大人是要找太宁公主殿下吧?她——”五驸马说到一半意识到又抢了妻子的话,尴尬一笑。
好在贺固根本不在意他们夫妻之间的别扭,拱手道别后便循着柔瑾离开的方向追去,这皇家行宫于他来说无半分畏惧谨慎。
五公主神色难辨,阴沉着脸朝后宫去。
太宁公主哭着离开的一幕被许多人瞧见,后宫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很快惠帝有一位肖似已逝周贵妃新宠的消息传遍行宫,贾良妃宫中抬出一筐筐碎瓷片,郑德妃养气功夫好一些也忍不住气闷,多少年了,她熬废了徐皇后,后宫佳丽却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
五公主来拜访时她心情不畅,略略应付后给了赏赐才让心腹丫鬟送人出去。
傍晚,李贤妃命丫环给孙子孙女送了些点心,原本这对兄妹跟随太宁公主居住,丫环奉命而来也该拜见公主问个安,太宁公主所居的行宫前不间断有人徘徊,但太宁公主谁也不见,求见示好的人多了她直接下令赶走闲杂人等。
落到有心人眼里无疑凸显惠帝对新宠的怜爱程度,没看公主都气成什么样儿了?
多少想要交好太宁公主的人私下改主意驻足观望。
柔瑾躲在房中伤春悲秋了数日,随之听闻惠帝给了那新宠名分,不高不低的六品伊贵人,还赐了正式的宫殿给她住,按规矩说后宫女人只有三品嫔位以上才有资格独占一宫主位,伊贵人这份赏赐不足以用破格来形容。
行宫有人欢喜有人忧,甚至有传言伊贵人已怀龙嗣!
后宫局势稳定多年,冷不丁冒出个新贵人还有孕谁能忍?但是伊贵人拜见德妃贤妃良妃等高位嫔妃时不慎晕倒,太医诊脉后只说伊贵人正值月事身体孱弱日后不可长跪,伊贵人有孕一事乃是一场乌龙,但刻意刁难的贾良妃被禁足三日,之后太医院一位太医遭了贬谪伊贵人仍旧得宠。
伊贵人痊愈后惠帝在行宫设宴,高堂之上其乐融融不见太宁公主身影就连贺驸马也只是露了个面便借故告退,惠帝脸色看不出喜怒,宴后还赏了许多人其中以五公主赏赐最为丰厚,她当年出嫁母族表哥不声不响,食邑是公主中最末等,这回惠帝一口气赏她五百食邑、各色珠宝不说还给五驸马升了官。
五公主再度递了拜帖还是得了个拒之不见的回话。
这回她没走,反而关切地候在行宫门外一定要见到柔瑾,还称心中实在担忧四姐姐,不见到她的人放心不下。
最后见倒是见到了,不过是在柔瑾带着小信儿离开行宫之时。
五公主难掩惊诧:“四姐姐,父皇还在行宫,你现在就走是否有些不妥?小事闹闹脾气也就算了,父皇总会包容你,可你也不能太过分吧?”
柔瑾冷冷瞥她,径自上了马车懒得言语,后头抱孩子的侍女、谦王子女也都跟着离开。
当日傍晚,贺驸马辞别惠帝也回了京城公主府。
惠帝那里瞧不出喜怒,夜夜召幸伊贵人并晋封为伊嫔,升为嫔位便可居一宫主位,前朝后宫先前抨击伊贵人破格得宠之事也不了了之,伊贵人晋封速度惊人,后宫嫔妃里只有当年的贾良妃有此殊荣。
贾良妃初入宫为储秀宫美人并不得宠,在深宫挣扎半年才得见圣颜,一朝承宠直接封贵人,没出一月封嫔位,诊出身孕后封妃,诞下七皇子得封号‘良’居四妃末位时年不过二十,顶上皇后和贤良淑三妃都是惠帝潜邸里的老人儿,十多年来良妃知情识趣,徐皇后也不屑与她计较,良妃之名显得不露山水,但这人一直是被惠帝放在心上的。
如今又有人重复贾良妃当年的路,她还因此遭到禁足,再不阻止岂不是要被人踩到泥地里?
贾良妃解了禁足先去向惠帝认罪但未得召见,求见太后,太后抱病在身,贾良妃听完回禀阴沉着脸仍记得行了礼再退下,她边走边琢磨,险些碰上对面来的五公主一行人。
五公主素来低调谨慎,见了庶母先行礼,贾良妃静等片刻才见她屈了屈膝。
贾良妃难以按捺心中怒火,冷笑道:“五公主近日容光焕发,春风得意啊!”
当她不知道惠帝这几日为何偏宠五公主,还不是那该死的伊贵人是五公主所献?
五公主抿唇轻笑:“良妃娘娘过誉了,怒急伤身,您应当保重身子才是!”
“哼!本宫如何还用不着你一个丫头片子操心!”没娘没兄弟的公主又如何趾高气昂起来了,贾良妃瞪圆双眼语调阴森:“你就是蹦到天上去也不如太宁公主一根头发丝!”
“你——”
贾良妃不想闹大便不等五公主多说匆匆离去了。
五公主立在原地有火无处发,更何况贾良妃说的是事实,她攥着拳头来回踱步,恨不能冲到贾良妃宫里掐死她,更恨不得让柔瑾跪在脚下求饶。
心腹侍女察言观色后低声劝慰:“殿下何必与这起子小人计较,良妃娘娘不甘心年老色衰,将来那位也会如她一般呢!”
新帝朝没权没势的公主可不是任人揉搓。
五公主想想那情形不由心情舒畅,还将良妃气急败坏的脸换成柔瑾,贾良妃与伊嫔皆神似周贵妃,柔瑾将来也会是那副丑态……
等等,五公主拧起眉。
第96章
贤妃宫中
宫女通禀五公主求见时李贤妃很是诧异, 与五公主见面时难掩疑惑。
“楠儿给贤妃娘娘请安。”
李贤妃忙不迭亲自扶人起来:“一家骨肉,公主何必行此大礼,咱们寻常相处即可。”
五公主顺势起身口称礼不可废, 约是看出李贤妃的疑惑她索性道明来意, 说是前几日在后宫闲逛时瞧见了谦王那一双儿女想送些见面礼, 没成想柔瑾忽然将他们带走,她这个当姑姑的心中惦念索性将见面礼转交贤妃。
“从前胆小懦弱不敢与大皇兄多来往,还请贤妃娘娘勿怪……”
李贤妃慈和道:“公主言重了,他的事不提也罢, 多谢你有这份心。”
贴身宫女送上糕点,一碟桂花糕一碟枣泥酥都是惠帝所爱,传闻从前周贵妃最擅长做这两样点心, 丽嫔为了更像周贵妃也曾在厨下苦练技艺, 可无论如何都不得惠帝喜爱, 只因她是徐皇后选出来的。
明明是差不多的脸。
五公主捻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后有瞬间茫然:“我已有许久没吃过桂花糕了,怎么有我母妃的味道?”
李贤妃淡笑不语。
别说肖似周贵妃的女人要学她, 宫里哪个女人不想学她留住陛下。
“娘娘,我与我母妃像吗?”五公主喃喃。
李贤妃颔首:“像, 公主自小就像丽嫔,可惜她走得早没看到长大出嫁。”
“可惜我都快不记得我母妃的模样了。”五公主苦笑着说起往事,五皇子夭折之后丽嫔神志不清了一段时日, 她日夜陪着也没能拦住丽嫔求死的心,深宫挣扎多年又岂是心酸二字能总结,其后又万分感慨:“说起来我与四姐姐都是年幼失恃,四姐姐只比我大一岁多却处处照顾我, 每逢我思念母妃总要安慰我快快乐乐长大才是对母妃最大的报答,可我从没关心过她心里的苦闷, 真是惭愧。”
“宝爱素来稳重,她应当不会介意。”李贤妃端起茶盏若有所思。
接着五公主似是好奇似是不解的问出横亘在后宫许多女人心头的问题:“娘娘,贵妃娘娘是个怎样的人?”
李贤妃一时无话,像是在追忆青葱当年。
“贵妃为人……温柔娴静如空谷幽兰,宝爱像她,但比贵妃娘娘跳脱几分。”
五公主有些失望,这些都是惠帝对周贵妃的评价,她耐心等待许久也没从贤妃口中听出柔瑾长相肖似周贵妃的话,往常也有人谄媚附和柔瑾像周贵妃但轮到她时总说她与丽嫔年轻时有五六分像,后宫里太后是唯一能在惠帝面前提起周贵妃的人,但五公主只听她数次夸赞柔瑾像父皇。
“四姐姐很像当年的贵妃娘娘吧?”
李贤妃下意识摇头:“宝爱像陛下。”
可柔瑾与惠帝分明没什么相似之处!
五公主心头砰砰,只看诸位皇子皇女,二皇兄瑞王最像陛下尤其那一双丹凤眼,谦王、齐王包括废太子也或多或少与惠帝有相似之处,最典型的是七皇子,他那脸庞身形皆能看出惠帝与贾良妃二人结合特点。
柔瑾谁也不像!
“公主?公主?”李贤妃面色不解。
五公主歉然:“娘娘见谅,我一时听入神了。”
李贤妃当然不会介意小辈失礼之处,热情招呼五公主继续吃糕点,两盘子糕点下去一小半五公主才意犹未尽告辞离去,李贤妃送到门外目送倩影远去才扶着宫女的手往回走。
“多送送五公主,另外,派人给公主府送些糕点。”
“是,娘娘,小公子和小小姐最喜欢您亲手做的糕点了。”
主仆间的对答如一缕轻风,并不曾落入外人耳中。
五公主转道去了郑德妃宫里拜见,之后是楚淑妃,最后不知在谁的劝说下到贾良妃宫里赔了个不是,终究没闹出岔子来。
惠帝在行宫待到立秋方回京,日夜伴驾的当然是伊嫔,赐下的梨溶居离兴庆宫很近,就在昔年周贵妃去世前长住长霞宫一旁,从前惠帝常去祭奠追忆周贵妃,长霞宫附近宫苑清空从不住人。
回宫一月,惠帝不曾召见太宁公主,柔瑾也没有入宫求见,唯有贺固日日上朝照常替惠帝办事,惠帝又交给贺固一部分兵权,看起来对驸马的倚赖宠信程度超过了公主。
朝臣闻风而动,揣摩着贺固尚公主这些年洁身自好,从无二色,暗地里搜集环肥燕瘦送到一处外宅,借宴请名义请动贺固到场再让美人儿登台,哪知贺固直接摔了杯盏,顺藤摸瓜查出此人勾结地方官贪墨渎职等事,一封奏章送到御前阖家奔赴刑场,空出的官职在朝中引起不小风波。
惠帝盛赞女婿为朝廷尽忠劳苦功高,言谈中并未指责那人给驸马送美人儿之事,贺固听过谦和一笑,下值回到公主府却深居简出起来,偶尔出府也是亲手抱着他那小公子买一二玩意儿逗乐或是陪伴公主母子外出赏景骑马,一派沉浸天伦之乐的景象。
再过半月就是中秋大宴,太宁公主还是没向惠帝求和的意思,负责中秋大宴的官员递上关于座次排位的奏章等了又等也不见惠帝答复,硬着头皮去问时被惠帝骂得狗血淋头。
两日后太宁公主府先传出消息,天气一凉,公主受寒伤风正卧床休养,不见外客。
这,太宁公主连中秋大宴都不来了?
惠帝也不知是气狠了还是真不在意,竟然当做没这个女儿一样,该上朝上朝并召来伊嫔日日伴驾。
中秋前后京城热闹非凡,十五当日没有宵禁,城内有两处庙会还有戏班子登台,唱的也是戏班子新排的一折戏,戏文波折不断凄婉动人,一折戏唱下来台下不少老少夫人泪眼朦胧,喝彩声赞不绝耳。
戏班子一炮而红,京城富贵人家争相请他们到府中唱戏,再与亲朋见面谈的说的都是这戏。
人戏班子说了,这事儿是真的,可戏外的人并不如戏里幸运……
传来传去,惠帝也听说了,随口派人将戏班子叫到宫里给太后和众嫔妃唱一场,小生一开嗓他就变了脸色,死死盯着台上,后头大小嫔妃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戳破这戏里女子的‘芳仪’撞了已故周贵妃芳名。
台上戏子恍然未觉,只觉得台下坐中间的皇帝满脸冰霜,稀稀拉拉几个人想叫好称赞又憋住的样子怪得很。
戏里的芳仪出身寒微,家中给她和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定下娃娃亲,却在及笄之年毁约凭借过人姿色另嫁权贵人家为妾且颇得夫主疼爱,这家主母宽和芳仪很快怀有身孕,哪知生产之日产下一名死胎,恰好邻家一位夫人与她同日生产,芳仪为稳固地位趁乱派人从邻居家里偷来男胎,将自己生下的死胎送到邻家,夫主见儿子大喜愈加宠爱芳仪,及至男孩长大进京赶考得了头名状元,母凭子贵,夫主撵走结发夫妻将芳仪扶为正室,此时的邻家夫人因产下死胎郁结于心,偶然得见状元郎肩上的胎记才记起当年生下的胎儿肩上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印记,芳仪做贼心虚露了行迹,状元郎母子这才得以团聚。
芳仪偷盗邻家胎儿欺瞒夫主数十年,夫主心善怜惜她迫不得已,仍旧万般宠爱,芳仪同状元郎生母赔罪终得谅解,状元郎侍奉生母养母,两家亲如一家。
戏唱到芳仪认罪跪地求饶时,惠帝仿佛大梦惊醒。
“放肆!”
台上台下跪了乌泱泱的人,惠帝抬腿走人,太后浑浊双眼扫了一圈只让人扶着回了宫,贤良淑德四妃面上一头雾水,可无人替她们解惑便只好各自离去,而戏班子的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忽然来了一队兵士将他们带下去审问戏折子谁写的,谁是戏中人!
梁明雨险些跟不上惠帝的步伐,他也一声不敢吭,谁这时候去惹陛下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可他是御前太监,还得劝着惠帝气大伤身。
“陛下,您千万保重龙体——”
惠帝猛地住脚:“去,把子度叫来!”
“这……”
梁明雨迟疑片刻,惠帝一个眼风扫来他缩着脑袋快步跑走。
惠帝狠狠捶向柱子仍旧气的胸口起伏不定,那戏里唱的人分明是他的芳仪,当年芳仪被选入宫时年岁小,她本是小官之女,外出游玩时与仆人走散又恰巧被采选秀女的花鸟使看中不由分说送往京城,入宫第二年先皇的皇后为他选了几个伺候宫女,芳仪这才来到他身边,两心相知后他也曾派人前去周芳仪家乡寻访,可她进宫多年音讯全无,周家人早已举家搬迁且家中儿女颇多并不十分记挂这个女儿,芳仪知晓哭了一场,渐渐再不提亲人之事。
芳仪的喜好、吃穿还有夜半无人时说的幼年往事、私密情话并无第三个人知晓,今日竟然被人搬到了戏台上变成戏文里的芳仪与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许诺今生、变成芳仪哄骗夫主的甜言蜜语。
还有当年换子一事……
第97章
惠帝挥退梁明雨等伺候的人才说起来龙去脉:“你母妃入宫前绝对没跟旁人有过私情, 今日之事乃有心人所为,虽然朕不在意流言,可到底怕这些人扰了芳仪安息。”
最后一句尤为沉痛。
贺固蹙眉不语, 而后似是下定决心拱手回禀:“臣有一事不曾禀明陛下, 其实坊间还有一伙戏班子图谋不轨。
“公主前些时日心绪不佳, 我与小信儿陪她外出游玩时偶然听到一家戏班子唱台戏,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自幼定亲,后来女方不慎被人拐走远赴京城求富贵,那男人千里寻妻惦记挂念了数十年至今仍在京城寻觅。”
女方名讳与贵妃闺名最后一字同音不同字, 这是有人故意拿旧事做戏。
“公主听后大怒,命人围了他们戏班勒令不许再唱这段戏文。”贺固眸光冷肃:“臣命人查过,戏班班主收过一笔钱财就连戏本子也不是他们自创, 臣猜测背后之人所图不小, 唱了换子的戏又想污蔑娘娘年轻时的为人, 双管齐下搅弄风云,是臣的疏漏。”
“戏班子人呢?”
“还关在他们园子里。”戏班子几十□□人都听过练过戏文上的词句, 若是贸然动刑怕是引出不小的麻烦。
“朕命你去审,不必束手束脚, 死了几个都算谋逆。”惠帝顿了顿欲言又止。
贺固垂下眼眸满是嘲讽,并呈上这家的戏本子,
惠帝看完喜怒不明。
贺固跪下请罪:“陛下, 臣定然竭尽全力查明此事,保全贵妃娘娘声誉。”
“嗯。”惠帝背过手长叹:“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京城里的人个个都想把朕揉圆搓扁,朕看重什么他们便要毁掉什么, 朕若不能平息此事他们才会称心如意,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陛下……息怒。”
“宝爱还气着?”
贺固斟酌道:“公主不愿提起前头的事, 臣瞧着她这些日子像是要回心转意,只是您素来娇宠她,她一时抹不开面子。”
往常柔瑾可不会同惠帝闹得这样僵,撒娇卖乖自己给自己台阶的事又不是做不出来,惠帝苦笑,这娇闺女还是不肯原谅。
“罢了,你回去劝劝她,朕不同她计较了,只不过这几日朕没有闲暇,改日就召她和小信儿入宫用膳。”
“是。”
贺固退到兴庆宫外正碰见瑞王求见,如今瑞王势不可挡,麾下人马都琢磨着笼络手握重权的驸马,但二人每次见面都不冷不淡的拱手见礼绝无多言。
今日瑞王竟然没有转身就走的意思,破天荒问:“本王有些日子没见过宝爱了,她可好?伤寒好了么?”
“多谢王爷挂念,殿下身体康泰并无大碍,只是嫌外头吵闹不爱出门。”贺固答的一板一眼。
谁也瞧不出这位驸马爷的深浅。
瑞王眼神阴沉:“既然如此,就请驸马好生对待她。”
贺固颔首退下。
跟着瑞王的属臣不由扼腕,这是结交贺驸马的好机会,纵然人家冷傲了一些,奈何手握重兵,就算将来瑞王登基能夺回兵权,可县官不如现管,现在就得向人家低头啊!
瑞王抬了抬手直接拒绝属臣劝诫,守门太监通报之后众人得以进入兴庆宫议事,惠帝有意再加赋税以备明年扩建行宫,瑞王揣摩圣意送上一份行宫设计图纸,惠帝虽克制但眉眼间仍是流露出满意之色。
“亢儿有心了。”
这喜意未能维持长久,梁明雨手下的小太监悄悄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梁明雨皱了皱眉回禀惠帝,惠帝眉头一凛,瑞王知趣退下再无从前的轻狂放纵。
瑞王转身时舒展眉头,可仍旧无法压抑心中暴虐之气,头疼隐隐发作,他这头疾是生来就有,不像惠帝喜怒无常,对他时好时坏,瑞王难以遏制掌控天下生杀予夺于一手的渴望,从小到大父皇看似给予他诸多宠爱,他在众皇子中地位超然,但自从太子被废之后他总是怀疑惠帝在试探他,试探他对帝位的欲望,他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仿佛他只要向那张椅子伸手,惠帝便会挥刀斩下他的双臂。
就好似当年对他的宠爱不过是对太子及徐皇后的报复,他是一个靶子,也是报仇的刀。
瑞王按下心绪刻意放缓脚步。
一行人走出不远就见惠帝仪仗朝后宫去了。
“殿下可曾听说近日传闻?陛下特意为太后点戏却忽然大发雷霆,如今宫里众说纷纭——”事关惠帝曾经心头最爱周贵妃,就算背后议论也都避开耳目,铜钱铁壁也挡不住流言蜚语,宫里浸淫久了的人比普通人耳聪目明,这事儿是无风不起浪啊!
他们这些人不曾见过太宁公主真容,可瑞王殿下与公主是二十多年的亲兄妹。
心腹官员低声道:“臣以为此事对王爷大有裨益,公主与驸马夫妻一体,若是公主倒了,驸马自然难以立足,王爷的心头大患也就了了。”
即便惠帝不会厌弃贺固,可君心难测,贺驸马难以背靠太宁公主操控新帝人选,难道就不想择一良主?总之此事百利而无一害。
瑞王下意识不喜,按捺着怒意道:“此事要看父皇如何反应,本王并无运作机会,为那一点好处惹得一身腥,不划算。”
这倒也是。
“王爷以为公主她……”
瑞王无言众人也不敢追问,但对此事的好奇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若是陛下宠爱二十余年的女儿并非亲生,那可是本朝头一号笑话!
想必后宫事也与此事脱不开关系。
贺固出了宫门也探听到了缘由,原来是新晋升的伊嫔同伺候的宫女闲谈时说起此事,但不慎被郑德妃听见,徐皇后如今不管事,梁淑德三妃分掌后宫权柄自然要整肃宫妃规矩,她借此惩戒,伊嫔却借故小腹疼痛又使人向兴庆宫报信请救兵。
惠帝到场之后各打五十大板,伊嫔未能像上回一般得惠帝偏爱很是伤心,险些心疾发作,惠帝还是心疼她,派了御医诊治还放下公务陪伴伊嫔,青天白日的就关了宫门,嬉戏声传出老远。
贺固面无表情地骑马回了公主府,一路寻到花园才见到柔瑾母子。
小信儿爱上了悠来晃去的秋千,坐了一回又一回还要越荡越高,柔瑾开始次次满足他,后来累了,下人不敢带着小信儿坐害怕摔出个好歹来,小信儿不满,正一手攀着柔瑾肩膀一手指着秋千表达要求。
“那!娘!”
满周岁之后会说的话多了,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柔瑾求饶:“儿,让娘歇一会儿,等你爹回来再去行不?”
小信儿捕捉到一个爹字便四处望,同贺固目光相撞之后喜出望外,连连挥手喊爹爹,贺固抛却烦心事带儿子荡秋千,柔瑾坐到一旁饮茶,同样有些心不在焉。
幸好小信儿到了吃饭的钟点乖乖让奶娘抱下去吃肉糜蛋羹,柔瑾才得以询问宫里发生的事,尤其是惠帝的反应。
贺固并无隐瞒,柔瑾冷哼不断。
“说来说去他最在意的不过是母妃进宫之前是否有过青梅竹马,是否对他一心一意,他根本不信她,若是查出一丝一毫,那些人的目的便恰好达成了!”
当年周芳仪与惠帝互许终身,夜深人静时惠帝曾说他此生只愿周芳仪做他的皇后正妻,周芳仪死后,惠帝也曾抱着年幼的柔瑾说起今生憾事,此前柔瑾从不曾怀疑惠帝对周芳仪的感情,如今的反应却是莫大讽刺,惠帝自始至终爱的都是他自己!
贺固苦笑:“母妃早早去了也省得见到这一幕。”
这也难平柔瑾心中愤懑,她只恨不能揭开惠帝负心薄幸的真面目还要继续虚与委蛇,活了二十多年信赖的人物一夕倒塌初时如闪崩如今却已然无声无息……
“宫里的流言我也听到了,现如今出手的都有谁?”前些时日他们致力于令人发觉换子一事,并不知对方设置的往事里还有周贵妃青梅竹马的戏本子险些酿成大祸,幸而及时拿下那戏班子方不至于难以收场,何况那些人顾忌惠帝,引导猜测的都是坐实换子阴谋。
换子之事只要惠帝开口周贵妃便可安然无恙,但若是传出早年情史会平白生出许多变数,柔瑾可以放弃自己的声誉但实在不愿牵连安睡多年的周贵妃。
初时贺固并不赞同这么做,他宁愿以兵力谋夺天下,但前世为民奔走的仁德太子又如何忍心天下重陷战火民不聊生,兵不血刃的公开当年之事更能名正言顺的争夺那个位子,所以柔瑾宁愿以自己为开端。
她早就不想当这个公主了。
贺固为她理了理鬓发:“良妃德妃还有五公主及宫外的一些势力在宣扬,当年的人也在来京城的路上,瑞王现下作壁上观,徐皇后有些残存的势力也在探查此事。”
拿一桩莫须有的事来挑战惠帝权威实在冒险,可若是成功了,收获最大,贾良妃自觉危机重重身先士卒,种种行动实在出人意料,柔瑾原本觉得徐皇后一脉才是最佳人选,毕竟两方仇怨深重,但徐皇后竟是最沉得住气的。
徐皇后已经输无可输了,膝下一双儿女还要活命,不到十拿九稳绝不会挑战惠帝良心。
第98章
太宁公主并非惠帝亲生一事愈演愈烈, 戏班子扣在天牢不得出牢门一步,可京城里的戏班子多得是,一出戏唱火了其他戏班子也跟着唱趁机收拢主顾, 但唱到第二场台下观众正拍手叫好时忽然来了一队官兵把守各处还把台上几位角押走了, 百姓惶恐疑惑之余才明白过来这里头的事儿大了。
恍然大悟之余就是愤怒和好奇, 官兵堵不住悠悠之口,换子疑云彻底传扬开来,朝廷御史闻风而动,有人攻讦周贵妃阴谋换子混淆皇家血脉, 有人状告太宁公主行事霸道,无故软禁一家戏班老小令人生存艰难甚至谋害人命,再就是有人查出太宁公主出生那年正逢还是太子的惠帝随先帝南巡, 公主出生在梅州, 出生当日惠帝伴驾未归, 还是侍妾的周贵妃一人在后院挣扎生下孩子,而当时有下人窥见周贵妃身边的下人进出时均携带一个足以装下新生婴儿的红漆食盒, 那人偷偷跟上去听到过一两声猫叫般的哭声。
朝中老臣似信非信,他们倒是见过太宁公主但已不记得当年周贵妃是何相貌, 公主不像陛下也可以像亲娘嘛!
巧也不巧,就在老臣们闷着这件事随惠帝商议朝事时新晋得宠的伊嫔在兴庆宫宫门外求见,他们退下正巧和这位娘娘打了个照面, 看清的刹那心里不免突突,传闻伊嫔像极了当年的周贵妃,可太宁公主的容貌却与惠帝、伊嫔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所谓无风不起浪,难道太宁公主身世当真有异?
老臣们的猜测虽未宣之于口, 但京城皇宫的有心人太多,太宁公主谁也不像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若是有谁敢动手抓人堵嘴,俨然是此地无银,惠帝没有回应日日上朝没个好脸色,还借机训斥了几位从前立场不明的朝臣。
瑞王齐王纷纷上奏请惠帝肃清谣言,为妹妹正名,齐王还亲自出手揍了两位背后议论的公子哥儿,护妹之心溢于言表。
众人都等着太宁公主的反应,她一没有上奏哭诉二没有请求惠帝查明真相,而是在恼怒至极的情况下朝大放厥词的御史出手,称他为徐家的狗。
当年伸手管公主驸马家事的御史早就随徐家覆灭而消失,太宁公主如此针对,御史大喊冤枉还鼓动同年一起上奏抨击公主府横行霸道,只他疑似徐家旧臣的身份实在敏感愿意掺和浑水的人寥寥无几。
再说两位王爷与太宁公主关系融洽,他们对着干不是惠帝新帝一起得罪了么?
下了朝齐王去探望楚淑妃,还未开口楚淑妃一记眼刀斜过来没好气道:“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后宫这块儿我盯着不会兴风作浪。”
这事儿明摆着是冲周贵妃、贾良妃和伊嫔,太宁公主倒台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何况儿子和她自幼一起长大,楚淑妃就算当年对周贵妃有些怨言,但人死如灯灭,惠帝那几分不值钱的喜爱也移到了旁人身上,她再掺和又有什么好处呢?
何必对付一个孩子。
齐王装模作样地长舒一口气:“母妃不犯糊涂,儿子就放心了。”
楚淑妃心情复杂:“你别高兴太早,后宫掺和这事儿的可不在少数,你瞧着那位让宝爱小心点儿吧。”
她朝郑德妃居所方向扬扬下巴。
照她看郑德妃与瑞王可真不怎么样,儿子在前朝为太宁公主呼喊,亲娘在后头暗暗使劲,无论结果如何母子俩都立于不败之地,太不要脸皮了!
齐王哄着亲娘说了许多好话,之后又急匆匆出宫去了公主府,他是半点不信那劳什子换子传闻,父皇又不是傻子,如果柔瑾不是他心爱之人所生会疼着宠着宝爱这么多年吗?只不过是有心人瞅准了父皇与宝爱前段时间的别扭,趁机离间罢了。
公主府一切照旧,齐王驾临得到了十二分的礼遇,他熟门熟路直奔正堂不成想柔瑾正在招待客人,梅夫人与贺二夫人纷纷屈膝向王爷行礼,她们是长辈,齐王不必特意避讳遂一同落座。
小信儿睡醒吃饱喝足闹着找母亲,春樱将他抱到前堂,还未过门槛他便挣扎着下地吭哧吭哧自个儿爬过了门槛在齐王夸赞声中蹬蹬蹬跑向柔瑾,伏在她腿上打量众位客人。
柔瑾教他喊人,他这会儿嘴巴利索,舅舅、奶奶都能称呼响亮,梅夫人望着有些出神。
“这孩子很像他父亲小时候……”
小信儿听着是夸自己,歪着脑袋走到梅夫人面前伸出手来,这是要抱。
梅夫人迟疑片刻才弯腰抱他,小信儿自然而然搂住她脖子还很上道的朝脸上亲了一口,他寻常不爱亲人,每每想要母亲抱他的时候才会亲一口,平常伺候的奶娘丫环是甭想骗他亲近。
“奶奶!”
“欸,小信儿真乖。”梅夫人一手攥拳搭在小信儿屁股后头,垂下眼眸与小信儿笑,小东西沉甸甸的坠手,目光单纯信赖,她心中一痛勉强又一笑。
柔瑾怕她累着:“信儿下来吧,你太胖了。”
小信儿初时不肯,在梅夫人怀里腻歪片刻才注意到正堂还有一个舅舅,忙忙下地朝他去了,梅夫人下意识拦了一下又很快收回手。
这一异样落入柔瑾眼中,她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自从贺月珠出事梅夫人便对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让人瞧着心里难过,将来真相大白,柔瑾不敢想又是何种处境。
坐了没多久梅夫人告辞离去,贺家二房子侄得了一处不错的外放,就算没有公主的面子也必然有贺固提携,她本就是陪贺二夫人上门道谢。
正堂寂静片刻,齐王逗够了小信儿才说明来意。
柔瑾恍然:“我没事,淑妃娘娘有心了,四哥回头记得替我道谢。”
齐王浑不在意,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对皇位还是从前的态度,无心无力,可身在局中只能随波逐流,他这个男人能做的就是尽力保住妻儿妹妹。
“放心,不会有事的。”
“嗯。”
可外人的想法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没过几日,大理寺审理抄家犯官的家眷时查出一名事关皇家秘闻的旧仆,此人在公堂之上言之凿凿,她曾是已故周贵妃贴身伺候的宫女,当初周贵妃病故本该殉葬,因心系家人不愿死去另有知交姐妹了无牵挂替她随周贵妃而去,她趁机离开京城。
此人名叫柏雨,逃出京城后辗转流落多年,户籍上她是已死之人,但因惦记家人偶然回乡露了行迹,这些年一直被人追杀,直到改换身份自卖自身到官宦人家当丫鬟又配了小厮成亲生子给小主子当奶娘才得以苟活数十年,现下主家犯事被罚抄家她牵扯其中再无脱身可能,便一股脑说出二十多年前的梅州旧事。
“奴婢当年并不得贵妃重用,她生产时惧怕把我们都打发走了,奴婢躲在角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从外面提回来一个红漆食盒放到周贵妃房中,之后周贵妃房中便多了婴孩啼哭之声——”
宫里惠帝并不知这场审问。
惠帝越发离不开伊嫔,他年岁摆在这里每日宠幸却从未有力不从心之时,就仿佛真的回到了青春年少与周芳仪恩爱的情形,他每年三节两寿都会服用一枚丹药以葆青春,宠幸伊嫔之后也未改换习惯,这足以证明伊嫔并不是外人传扬的狐媚子,也不会因为宠幸嫔妃招致虚空,他不会像前朝历史上的昏君一般。
他会长长久久掌控这个朝廷天下。
议事完毕惠帝便有些坐不住,梁明雨见状要去请伊嫔,惠帝抬手阻止,贺固还在眼前他不能这么做伤了这孩子的心,闲话家常般问起柔瑾与小信儿,他正打算过两日就召柔瑾入宫以正视听,刚开了个头就听瑞王求见商议修葺行宫一事,但贺固对此事并不赞同,这两年水患、干旱不断百姓并不算好过,再加赋税等同给熬日子的百姓一道沉重枷锁,朝会议事有文臣反对,他虽未表明立场但实际上一直默许文臣之举,还为冒犯圣颜的朝臣求情。
惠帝心头涌上一阵不悦,示意贺固先退下:“等朕同瑞王议完事你再过来,不要走远。”
“是。”
贺固与瑞王擦肩时互不理会,他退到后殿一处空房,往常朝臣也会呆在这里等待惠帝召见,他刚坐下就有小太监奉上茶水,彼时贺固刚从袖中掏出一卷书细看,小太监倒了茶也不敢出生惊扰他,侍立在侧等待吩咐。
过了一盏茶功夫,贺固抬手去拿茶盏,小太监犹豫了下。
“将军,天凉了,奴婢再给您换一盏茶吧?”
“不必。”
小太监不敢再拦,人都说贺将军位高权重但他这人从来没架子,不会像一些高官看不起阉人,处处颐指气使,失了势又谄媚巴结。
贺固喝下半盏茶水将杯子放回原地,小太监小心翼翼添了茶,这次直到茶盏中的热气散光也没见他再碰一下,茶壶里的水不冷不热,炉子上也没新烧的热水,小太监悄悄退下去提水。
秋风呼呼刮着,门外忽然传来一人脚步声还有由远而近的脂粉香气。
第99章
贺固眼皮都没抬。
来人绣鞋刚抬起准备跨过门槛, 贺固忽然抬手扔出茶盏,这一仍暗含内力直击心口,伊嫔并无任何功夫, 这一击直直将她摔出门槛一丈远, 倒下便不由自主吐出口鲜血。
“陛……下……”
“来人!”
跟在伊嫔身后三丈远的太监宫女瞧见这一幕还来不及惊呼, 候在廊柱下的御前带刀侍卫均冲过来,宫女不由自主惊呼出声,一时间听到动静的大小人物都窜出来了,太监总管要管束他们不许惊动陛下, 等候召见的朝臣则讶异事发为何,而瑞王正好从兴庆宫正殿退下不久也目睹了这一幕。
梁明雨不敢擅自做主,惠帝赶来时面沉如水。
“太医, 去叫太医——”
伊嫔躺在地上还不知死活, 惠帝当然舍不得她就这么死了!
瑞王又惊又怒:“贺大人, 你这是做什么,伊嫔娘娘是后宫嫔妃也是太宁公主的庶母, 你身为外臣怎可冒犯宫妃?你这样可对得起宝爱?!”
众人都长着耳朵,瑞王这意思是贺驸马对伊嫔娘娘不轨?
不会吧?
惠帝脸色一变瞪向瑞王, 瑞王微怔,佯装没有发觉随之转向贺固等他一个说法,太医院离兴庆宫有些距离, 太监长出八条腿这会儿也不可能奔到太医院,这一来一回耗费的功夫足以将贺固定罪!
贺固拱手:“启禀陛下,臣坐在这儿喝茶时听到有人鬼鬼祟祟躲在门外,臣做惯了武官随意出手伤人, 这是臣的不是,臣认罚。”
他说的很明白, 人还没进来就被一个茶杯打出去吐血了。
瑞王余光扫向伊嫔,可她仍旧昏迷不醒说不了一句话,惠帝也不再搀扶伊嫔冷着脸起身朝兴庆宫正殿去,梁明雨忙忙招呼宫女太监搭把手将伊嫔抬过去,众人也跟过去。
软兜将人抬过去,太医也气喘吁吁赶来了,把脉之后银针清淤血,伊嫔幽幽转醒的第一反应就是爬下软榻抱着惠帝腿哭诉。
“陛下明鉴,妾身走错地方贺驸马就要图谋不轨,意图轻薄臣妾,臣妾没了明白还不如去死啊……”
“住口!”惠帝前所未有的恼怒。
瑞王皱了皱眉,陛下不该是这个性子,他谁都不信。
伊嫔还未见过惠帝动怒一时被吓住不敢再说,悄悄打量周围小声抽泣,她心口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痛,哭声倒不像作假。
太医硬着头皮开口:“陛下,伊嫔娘娘约莫是伤到了骨头和心肺,气血瘀滞,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惠帝无所谓地点点头:“送伊嫔回宫。”
怎能现在回宫?
且,老皇帝喜怒不明,回去若是再也见不到圣颜可怎么好?
伊嫔壮着胆子求情:“陛下,您要为伊儿做主啊!方才当真是贺驸马图谋不轨,他急色极了……陛下,臣妾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是不能让这样的人陪伴太宁公主,陛下明鉴啊!”
“放肆!”
惠帝气得呼吸急促:“放肆!”
瑞王拱手:“父皇,伊嫔说的也不无道理,何况方才那么多宫人都瞧见了,若是不能辩个是非曲直,贺大人和伊嫔娘娘如何抬头挺胸做人?”
“不可能!”惠帝果断至极。
贺固仍旧一言不发,仿佛事不关己。
这淡漠的态度实在荒唐,就连瑞王自己也没有把握在如此情形下全身而退,父皇根本没有全心倚赖贺固,他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就在这时,大理寺来人了,大理寺丞郭绰神色匆匆,深秋天气他竟然冒了一头冷汗,后面还跟着几位朝臣,与此同时还有重臣入宫求见,再加上留在宫中当值的官员几乎是文武百官凑全齐聚兴庆宫再开朝会的架势!
郭绰毫无隐瞒:“陛下,柏雨如今就在殿外,她已签字画押,臣以为皇家血脉不容混淆,应立即查明真相,溯本追源!”
“臣附议!”群臣跪地呼喊。
瑞王眉头紧蹙:“父皇,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儿臣以为您该为宝爱正名,皇家公主不容污蔑!”
后宫嫔妃似乎后知后觉,贾良妃端了一盅汤求见惠帝,楚淑妃则光明正大跟在她后头来了兴庆宫,齐王紧赶慢赶跟着亲娘脚后跟进来,惠帝不知是气大了还是有心查明,望着乌泱泱一个正殿的人反倒笑了。
“行啊,今日凑的整齐。”
郭绰壮起胆子:“陛下,此事……还得请太宁公主殿下到场。”
贺固终于有了反应:“陛下,臣想劳烦齐王殿下陪同公主入宫,此事干系重大,小心为上。”
惠帝嗯了一声,坐回龙椅闭目养神。
匆匆赶来的朝臣、嫔妃立在殿中当柱子,瞧惠帝不等太宁公主驾临绝不开口的模样,楚淑妃干脆凑到惠帝身边端茶倒水顺势坐到软榻上,她可不想站着等人来,坐下还能欣赏一番伊嫔青红交加的脸色。
啧,这么个小美人儿多惹人怜惜啊,也不知道有没有以后了。
伊嫔攥着衣裙大气不敢喘,她彻底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了!
柔瑾与齐王来时不紧不慢,她穿了一身月白色宫装发间簪了一些精巧庄重的饰物,怀里抱着小信儿,行至殿中,朝臣纷纷让开一条道。
她跪到惠帝面前,神色冷清哀伤还有一抹故作坚强。
小信儿学会了行礼也跟着磕头,礼毕趴在地上抬头望高堂之上总是对自己很和蔼的外公,往常他定然伸手要抱,今日莫名懂事乖乖拉住柔瑾的手打量四周。
朝臣中最着急太宁公主身世的贾侍郎顾不得再站到同僚身后:“陛下,太宁公主已经到了,现在可将柏雨召进来审问来龙去脉了吧?”
惠帝无可无不可:“你们以为呢?”
“臣以为皇家血脉不容混淆。”
“行,那就宣吧。”
柏雨垂着头进入辉煌明亮的兴庆宫时周身瑟瑟发抖,惠帝令她抬头,她颤颤巍巍照做,遥遥看见那陌生又熟悉的帝王时有些晃神,二十多年前的惠帝英姿勃发如今竟然也垂垂老矣了。
“柏雨,把你当年听到看到的说给朕听。”
这一回柏雨说的更加仔细,当年南巡途径梅州在何处下榻,周贵妃哪一日发动,阵痛多久,什么时刻诞下麟儿,又是何时派人换子,何人将那红漆食盒带进来。
当年情形太过惊骇,柏雨记得清清楚楚并在心里复盘了无数遍,成竹在胸。
周贵妃生产时陪在身边的都是心腹共有六人,稳婆两人,粗使下人近二十人,贵妃薨逝之后四名心腹随葬,两人留守照顾小主子,当时周贵妃生的急,南巡队伍跟去的稳婆一人水土不服重病留在驿站休养,一人伺候主子,为防万一又从梅州当地请来一名经验老到的稳婆,这二人均已去世,至于那两名伺候太宁公主的周贵妃心腹也分别在公主五岁、七岁时出宫、病逝。
参与此事的人悉数死绝无非是幕后人心虚,想要斩尽杀绝,柏雨阴差阳错挣了一条命,此时众目睽睽都等她说出提来红漆食盒的人。
柏雨咬了咬唇:“是一名太监,他有意低着头遮掩面容,奴婢躲在暗处看不清楚也……不认得他。”
众人有些失望。
“奴婢看见他腰间露出系着的腰牌,他是内侍监的人,还称呼贵妃娘娘心腹宫女金莲为金莲姐姐,二人口音相似,像是来自一个地方的。”
这要从何查起啊?
就连干劲十足的贾侍郎也不得不说只要惠帝咬死太宁公主的身世不认账,那么即便有再多的风言风语也是白搭,若是贾良妃此时站出来怕是要引火烧身!
“陛下,既有人证此事还需查个水落石出才能服众。”说话的人是礼部尚书。
大理寺丞郭绰紧随其后,事情是他们审问出来的,若是没个章程该怎么收尾?
兴庆宫殿外有一阵小小骚动,梁明雨出外查看之后回来禀报,徐皇后、郑德妃、大公主、三公主、五公主求见。
惠帝谁也没拦着,只是瞧见徐皇后一身正红皇后翟衣,神情肃穆凛然,那抹消散的恨意再度涌上心头,恍然意识到他还没有彻底扳倒徐家,不过留着他们苟延残喘居然还敢贼心不死算计他的儿女,可惜他已不是当年的小可怜太子了!
“皇后不在宫中念佛,来这儿做什么?”
徐皇后目光扫过柔瑾难掩厌恶:“陛下,本宫是一国之母,听闻皇室血脉有异自然要过问一二,太宁公主虽然深受陛下宠爱,但事关重大,还请陛下秉公处置查明真相。”
大公主急急站出来为公爹郭绰撑场面:“父皇,皇后娘娘说得对!”
三公主面带急色,既为傻乎乎出头的长姐也为身处旋涡的柔瑾,五公主作壁上观,眉宇间流露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不解。
惠帝对徐皇后态度不明,昔年与徐家有染的某些人为徐皇后仗义执言。
“陛下,臣以为此事应当从那个太监查起,那金莲是何方人士,咱们寻根摸底自然能找到太监的出处……”
第100章
那名叫金莲的宫女祖籍临安治下的一个小县, 七岁当选入宫,十四岁被内侍监选中送往太子东宫伺候,为人木讷忠心, 周芳仪不是个没脑子的人, 相反她身边伺候的心腹丫鬟太监都是她精心挑选, 面上对还是太子妃的徐皇后予取予求,实际篱笆扎得紧,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再有惠帝怜她孤苦无依时常庇护, 徐皇后数次下手都没能成功。
但周芳仪临死之前还敢混淆皇室血脉,徐皇后很想揭开她柔弱美丽的面具让惠帝看一看围绕他身边的女人都是什么样子,她与娘家只不过跋扈几分, 可若是不跋扈惠帝又怎么能安稳坐在龙椅上?
徐皇后满目嘲讽:“陛下不愿意查么?”
惠帝与她对视弄清这抹嘲意怒极反笑, 笑里还潜藏着一份得意, 一旁梁明雨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微微发白。
内侍监总管太监送上一本宫人名册, 可这几十年间进出皇宫的宫女太监浩如烟海,总管太监也得等主子们吩咐从哪一年查起。
徐皇后对周芳仪恨之入骨, 自然记得清清楚楚:“从嘉明二十二年查起。”
当时太子后院形势不明,惠帝宠爱的女人有三位但都是为周芳仪做挡箭牌,那一年她十四岁, 还有一年就要嫁入东宫,惠帝为保周贵妃安全换过一批伺候的宫女太监。
惠帝咬牙切齿:“皇后倒是记得清楚,朕也记得那时候好几位东宫嫔妃有过身孕却都无疾而终。”
徐皇后昂着头并不回应。
她做过的事从不后悔,重来一次也只恨没将那些女人孩子杀个干净。
朝臣嫔妃等人心思各异, 朝臣头皮发麻,陛下莫不是气糊涂了让他们听了这等皇家秘闻, 嫔妃则是愤恨和诧异,徐皇后手段狠辣她们都知道,只是以往从不摆到明面上,徐皇后这是气疯不掩饰了?听说二公主身子愈发不好,废太子也郁郁寡欢汤药不断……
嘉明二十二年前后宫□□选入七十九位临安人士,除却宫女五十八人还有二十一名太监,这其中病亡八人,触犯宫规二人,四人随藩王/公主出宫安置,三人在宫苑老死,一人不知所踪,只有两人平安分到东宫伺候,一个叫庄明德一个叫王大宝。
在场不乏当年在东宫伺候的老人儿,对这两个名字并无印象。
徐皇后亲自拿过名册:“本宫不信,其中必定有诈!”
惠帝冷眼旁观:“皇后这是嫉恨当年没有早做打算吧?贵妃怀孕当年无比凶险,若不是朕留心怕是保不住胎气,可到底没留住她的性命……”
说到最后惠帝难免颓唐丧气,伊嫔情形不佳,孱弱地朝惠帝望去,企图在他思念周贵妃时得到几分怜爱,惠帝余光瞟过来却忽然变得僵硬愤恨。
伊嫔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瑞王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他也觉得不妙。
可是徐皇后听惠帝这一声叹后志得意满,她死也要许多人陪葬,无论柔瑾身世如何,血脉不明一事足够京城百姓皇宫下人议论几十年不休,人人都会怀疑她并非惠帝亲生,她可还有脸在京城呆下去?
柔瑾正在哄小信儿瞌睡,他进来之后虽然凭着本能没有使性子但这正殿到底不是玩闹的好地方,他看的无聊便阖上双眼,只这小子够沉,她抱了一会儿便觉得吃力,还未换手便见身旁多了道阴影。
贺固接过小信儿,目光温柔。
“公主,我来吧。”
“嗯。”
柔瑾仍旧保持高贵冷艳的公主形象。
贺固抱着小信儿退到一旁角落,小家伙觉得不对睁开一条眼缝,瞧见是硬邦邦的父亲抱着自己不由嘟了嘟嘴继续阖上眼睡了,小脑袋挪来挪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众人默默无语,在兴庆宫正殿呼呼入睡的,这还是头一位吧?
这份从容淡定令徐皇后越发不耐,随之将目光锁定在那名失踪太监名字上,这人叫李鹏远,她默念两遍才想起这份熟悉从哪儿来,李鹏远曾在惠帝身边伺候,后来因办事不力派给周芳仪,这人其貌不扬且话少低调,在周芳仪宫里做些扫洒的活计,她曾派人接触过软硬不吃。
“这李鹏远为何失踪?本宫记得陛下南巡归来之后就不见此人了!想必是做贼心虚吧!”
惠帝南巡归来只带回周芳仪的棺木,之后大办丧事,徐皇后欣喜之余并未注意那些宫人去向,她越想越清楚,当年真的有猫腻!
徐皇后恨不能放声大笑,尤其是看清惠帝脸色愈发难看之后,原来这些年念念不忘的爱妃骗了他,留了个不知所谓的女儿娇宠二十余年,结果是个冒牌货!
柔瑾冷笑:“过了二十多年皇后娘娘连我母妃身边的宫人何时失踪都记得,当真好记性!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抓出来一个李鹏远让他证明我的身世有异,娘娘自己要跌到泥里了还要拉我们母女当垫脚石不成?”
“为什么不能?”
“我是父皇亲生,皇后娘娘不要异想天开!”
“呵,是不是亲生自有公断,只要陛下敢查真相自然水落石出!”徐皇后指着柏雨问:“你告诉本宫,站在你面前的太宁公主可跟你的主子有半分相似?”
柔瑾眼中闪过一抹慌张:“她本就是逃奴!近日之事完全是你们合谋陷害!”
柏雨大着胆子抬头细细打量眼前尊贵貌美的女子,她梳着年轻妇人发式,眉眼天真不知事,指如削葱根,像是没有受过半点波折,恍惚就是周贵妃年轻时的从容气度,可她真的和周贵妃没有半分相像……
“不、不像。”柏雨还记得周贵妃模样,丹凤眼红樱口,唇角总是挂着无忧无虑的笑意,有身孕反而添上一抹轻愁,对她们这些下人轻声细语从不苛责,可惜就是不大喜欢她防着她勾上陛下,但主子有娠,她有心分忧有什么不对?
“奴婢记得贵妃刚生下皇嗣时说那孩子右肩有一块玉如意样的红色胎记,只看公主身上有没有便可知了!”
“你撒谎!”
柔瑾当即落泪,扭头看向惠帝:“父皇,她撒谎!”
这是行宫不欢而散之后再喊父皇,惠帝不无动容,脑海中浮现的皆是往日宝爱如何贴心孝顺,他直起身准备安抚一两句。
“宝爱,你别怕——”
徐皇后却见不得这场面,她的珍儿自幼体弱娇生惯养,如今沉疴难愈随时都有可能先她一步离开,可珍儿蜷缩在榻上喃喃念着的是父皇为何如此绝情,昏睡不醒时也喊着父皇救命,柔瑾又凭什么得到这份所有人都得不到的爱护?
“陛下!众目睽睽之下您还要对当年之事视而不见吗?周芳仪混淆皇室血脉,臣妾恳请陛下秉公处理将这个冒牌的太宁公主打入天牢!”
徐家旧臣也纷纷请命:“请陛下明鉴!”
贾良妃朝贾侍郎使个眼色,七皇子一系也浑水摸鱼跟着喊,天赐良机他们可不好放过。
余下朝臣或动摇或目不斜视,齐王则大声为柔瑾作保,言称是有心之人陷害请惠帝明鉴,这份维护无可指摘。
瑞王本欲上前却被郑德妃拽住衣袖,冷厉地摇了摇头。
惠帝怒目而视忽然呵呵笑了两声,神色诡谲。
“皇后,这二十多年里你害死朕无数皇嗣,徐家谋逆、冒犯天颜,朕都不追究你的罪过,可你到今日仍然不知悔改还要迫害朕的宝爱,你可知道珍儿体弱多病都是你招来的报应?”
徐皇后目眦欲裂:“不许你咒我的珍儿!陛下冤枉的好没道理,谦王、瑞王、齐王都生在宸儿前面,何来本宫谋害皇嗣一说?我徐家辅佐先帝和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我大婚之时明明早就许诺太子之位归我的宸儿,若不是陛下忘恩负义在先,我徐家又怎会发狂?
“现如今太宁公主非你亲生才是你的报应,你把周芳仪当做掌心宝,可她却骗了你!这就是报应!报应!”
“你——放肆!”
徐皇后昂着头颅:“放肆又如何?!陛下被人知晓丑事早晚都要杀了我,不过等查明真相陛下怕是后悔当年没让我除掉周芳仪和她的孩子,省得你给别人养了二十多年!”
徐皇后之疯魔令人惊诧。
柔瑾含泪控诉:“皇后娘娘如此狠心,我母妃是不是你害死的?”
“哈,是不是你母妃还两说!”徐皇后阴森森道:“她产后必然崩漏本就活不长,公主可不要诬陷好人——”
贺固紧紧握拳。
惠帝忍无可忍:“怕是要让皇后失望了,朕与芳仪的儿子活得好好,还就站在你面前,你就不要做白日梦了!”
啊?
众人都以为听错了。
连徐皇后也下意识嘲讽:“本宫说了,是不是你的孩子还不——你说什么?”
许是徐皇后又惊又怒瞪大的双眼取悦了惠帝,他按捺着喉头痒意得意洋洋的指着贺固宣告:“当年芳仪的孩子确实被换掉了,是朕为了保全皇嗣将子度送到贺家,宝爱确实不是朕与芳仪的女儿,但即便她不是皇家血脉也是朕亲封的太宁公主,皇后想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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