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第三十一章
太子妃枯坐在梳妆镜前, 手里抚着一个小瓷瓶。瓶子里是致命的鹤顶红。她不惜丢弃自己的名节脸面,只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用最快的速度取施砚年的性命,为哥哥报仇。她已经想好, 等施砚年被斩首,她便服毒去了, 结束这无尽的痛苦, 也能去地下陪哥哥……
可是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杀了施砚年!太子居然反悔了……他明明恩准了她对施砚年的报复!
太子妃咬牙切齿地恨, 恨施砚年,也恨齐嘉致。
“殿下。”门外的小宫女屈膝行礼。
齐嘉致推门进来,瞥一眼失魂落魄的太子妃,他朝罗汉床走过去,扯松了衣领,漫不经心地命令:“过来。”
太子妃知道,又一场□□即将开始。
这一次, 她没有再如往常那样恭顺。她走到齐嘉致面前, 不像以前那样跪下。她头一回挺直了脊背,道:“太子食言了。”
齐嘉致冷笑了一声。军功可比一个施砚年的生死重要多了, 也比换个太子妃更重要。更何况, 他想换太子妃也不是非要听她的法子, 他自有他的办法。
“过来跪下。”齐嘉致再开口,声音冷了几分。
太子妃也冷笑, 反问:“殿下又要用打我的方式来麻痹你自己吗?”
齐嘉致瞬间变了脸色, 蹭地一下站起身, 一巴掌抡在太子妃的脸上。太子妃直接被打得跌倒在地,甚至一阵眩晕。
齐嘉致一脚踏过来, 踩着太子妃的脸,冷声:“伊书珍, 我看你这个贱人是活腻了!”
“哈哈哈……”太子妃放肆地大笑,她在齐嘉致的鞋底,抬眼对他嚣张地笑。
“殿下会帮我杀了施砚年的。”她一边笑着一边说得肯定。
齐嘉致收回脚,他蹲下来,用力捏住太子妃的脸,道:“如果你真的疯了倒是给了孤一个名正言顺废掉你的理由!”
太子妃还是在笑着,眼中疯狂。她说:“殿下若不帮我,您的秘密恐怕就要天下知了。”
齐嘉致脸色大变,立刻掐住太子妃的脖子,他用力掐下去,太子妃的脸色逐渐变得紫红。
太子妃难以喘息,她艰难地沙哑开口:“如果我死了,宫我安排在宫外的人也会把消息传开……”
齐嘉致死死盯着太子妃的脸,气愤地松了手。
太子妃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着气。
“你这个疯女人是彻底疯了!不仅自己找死,也不顾你的母国了?”
听太子用母国的安危威胁她,太子妃脸色稍变。不过她早就下定了决心,不会被太子的几句话吓倒。
“殿下,我只要施砚年的性命。他死之时,我会带着殿下的秘密自尽,同时也会献上宫外之人的性命。”
她不要名节体面不要性命,她什么都不要,只要给哥哥报仇!
齐嘉致身为东宫储君,还是头一遭被人威胁。他咬牙盯着太子妃好一会儿,才说:“好。孤帮你杀了他。”
一个施砚年的性命,简直是小事一桩。
不过齐嘉致不会允许自己被胁迫,他不会放过太子妃。当然,眼下更重要的事,是他立刻吩咐手下去调查太子妃最近和什么人接触,他要揪出太子妃安排在宫外的人。
齐嘉致立在夜风寒凉的庭院里,被寒风吹得全身心发寒。他绝对不能让伊书珍将他的秘密抖出去,否则他绝不可能再继承帝位。
他越来越急迫地想要早日登上皇位。
第二天一早,施云琳醒过来的时候,亓山狼已经不在身边了。她撑着床榻坐起身,伸手揉了揉腰。她今日比往日醒得早些,因为昨天晚上亓山狼折腾她的次数比以前少了些。
施云琳低着头扒拉了一下手指头,发现最近两三次,亓山狼欺负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一想到他也觉得累体力跟不上了,施云琳心里高兴不少。她继续扒拉着手指头,去算还要多少次之后,他才会只一次。
“云琳,你醒了没有?”付文丹在门外问。
“醒了。”施云琳答了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没穿衣裳。瞧着母亲带着柳嬷嬷进来,施云琳赶忙扯了扯被子将自己围起来,甜笑着撒娇:“母亲,我还没穿衣服呢。你们先出去嘛。”
付文丹没走,柳嬷嬷将房门关上。
付文丹走到床边,去拉施云琳身上的被子,“让母亲瞧瞧。”
施云琳攥着被子不肯松手,对上母亲坚持的目光,她迟疑了一下,才慢悠悠地松了手。
付文丹昨日就想给施云琳检查身体,可昨日有事耽搁了。付文丹看向小女儿的身体,看见她胸前一片红色的划痕。施云琳有些尴尬地伸手去挡。
“腰上的淤青是怎么弄的?”付文丹心疼问。
施云琳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腰上青了一块,什么时候弄出的痕迹,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猜着可能是亓山狼什么时候捏出来的。
“云琳,他会打你吗?”付文丹急忙问。
“没有的。他只是手上力气有些大而已……”施云琳小声呢喃。她脑海里还浮现亓山狼想掐死她的那一幕。她记仇。
付文丹再去掰施云琳的腿,施云琳赶忙朝床里侧躲,扯过被子把自己挡住,嗡声:“不给看了,不给看了!”
付文丹也没再执意,她轻轻拍了拍施云琳的手背,问:“云琳,疼吗?”
施云琳眼睫轻颤之后慢慢垂下去,沉默地默认了。
柳嬷嬷摇头,叹息道:“我就说了,亓国这位大将军是不会怜香惜玉的。可怜我们的小公主了……”
付文丹却觉得至少施云琳去求亓山狼帮忙救施砚年,亓山狼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说明他有时候也会听施云琳的。
付文丹想来想去,斟酌了用词,说道:“云琳,你既然嫁给了他,床笫之事逃不过。”
“我知道……”施云琳声音更闷。她有一点不太好意思和母亲谈论这事。她也不懂母亲为什么非要和她说这事,实在是尴尬得很。
“所以你要想法子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施云琳偷偷掀起眼皮望了母亲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睛。她又想听,又不好意思去听。
付文丹语重心长地说:“若一味被动忍受,那只能是吃苦头。主动些才不会难受。”
施云琳愣住了。让她主动?让她主动把腿架在亓山狼的肩上、盘在他腰上,或者转过身去主动撅起屁股对他?这怎么可能!
“您别说了……我不想听了……”施云琳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又低着头,恨不得将脸埋在被子里。
付文丹将话说得这么明白已经足够了,确实不能再说了。她有些怜惜地摸了摸小女儿的头,道:“快起吧,也青煮了你喜欢的红枣粥。”
付文丹和柳嬷嬷出去之后,施云琳捂着自己发热的脸好一会儿给它降了温,才穿上衣服出去。
施云琳刚迈出房门,便看见亓山狼和施砚年站在一起说话。她惊住,心都提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提裙跑了过去。
亓山狼和施砚年同时转头看向她,她明澈的眸子转来转去。稍作犹豫,她朝亓山狼走过去,双手搭在他的小臂上,拽着他走。
亓山狼低头瞥了一眼她搭在她小臂上的手,由着被她拉进房中。她关了房门,后背抵在门口,面露难色地望着亓山狼。
亓山狼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走到一旁的圈子里坐下,等待。宽敞的圈子,他坐进去倒显得逼仄许多。
施云琳舒出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她走到亓山狼面前,开口:“我哥哥是喜欢我。但是只要我和你的婚姻还没有解除,我就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哥哥也是磊落的人,他也不会对我做越矩之事。所以……请你不要……不要怀疑我和哥哥有不清不楚的龌龊事情,也请你不要伤害我哥哥……”
亓山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沉默着。
过去了好久,施云琳才小声地问:“你、你听懂了没有?”
亓山狼点头。
施云琳望着他,忽然就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她心里一片忐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如实去说对不对。
“你想多了。”亓山狼道。
施云琳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确实脑子里乱糟糟的,忍不住思来想去,又为自己想到的情景而时刻担惊受怕。
亓山狼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着施云琳,施云琳不由抬起下巴仰望着他。
亓山狼低头,凑到施云琳的耳畔,冷漠地开口:“他算个什么东西。”
施云琳愣住。
亓山狼根本没把施砚年放在眼里,他更不可能因为记恨或其他原因把施砚年杀了。施云琳的担忧根本就是多虑。
他算个什么东西?连做敌人也不配,更没有资格跟他抢女人。
亓山狼直起身,经过呆愣的施云琳,推门出去。他向来不喜欢屋子,太受束缚,不如室外更舒畅些。
施璟看着亓山狼走出来,他拿着手里的弓,犹豫了好久才朝亓山狼走过去。
他仰着头望亓山狼:“我最近学射箭总是射不准,姐夫能教我射箭技巧吗?”
正站在一起的施彦同和施砚年意外地看过去。
施云琳也从屋子里出来,听施璟自然地喊姐夫,多看了他一眼。
亓山狼朝施璟走过去,走到他身后,弯下腰,握住施璟握弓的手,抬起弓来
铱驊 。
施璟欣喜若狂,去瞄准他系在树下当靶子的红绸。
可是亓山狼握着施璟的手调整了方向,对准了院墙下扫落叶的小厮。
长箭破空而去,正中小厮的眉心,小厮连呼喊都来不及,直挺挺地倒地。
施璟吓傻了。
听见外面的响动,付文丹和沈檀溪等人疑惑地迈出房门,惊愕地瞧着这一幕。
亓山狼又搭了一支箭,调整方向射出。呆愣站在树下的一个小厮,瞳孔放大中箭倒地。
施璟的手开始发抖。
亓山狼微用力去握施璟的手,这次将箭尖对准了厨娘。厨娘站在厨房门口惊恐地尖叫一声跑回厨房,紧闭了木门。
亓山狼侧耳听了听,调整方向,对着厨房墙壁射箭。长箭穿透墙壁。
厨娘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再无声息。
最后一个小厮根本不敢跑,他抖着腿朝亓山狼跪下来,颤声:“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
亓山狼没有再搭箭,他直起身,凉声开口:“去转告靖辰王,多谢他提醒。”
“是、是……”小厮屁滚尿流地跑出院门逃命。
亓山狼垂眼,睥着施璟,问:“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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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施璟握着弓箭的手还在发抖, 他仰着头怔怔望着亓山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施云琳在一旁看着施璟被吓着的样子,倒有点幸灾乐祸。让亓山狼教他射箭, 弟弟可真敢想。
小厮逃窜般跑出小院,连院门也不会记得关。
宿羽与侥幸逃了一命的小厮擦肩而过, 他走到院门口, 先扫了一眼躺在院子里的两具尸体, 再朝亓山狼走过去,禀话:“王虎和张熊回来了。”
亓山狼没接话,大步往外走。
宿羽跟了两步停下脚步,转身对施彦同拱手行了一礼,含笑道:“明日会派新的下人过来粗使。”
“有劳。”施彦同道。
宿羽含笑颔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吩咐候在外面的士兵:“把院子里的尸体处理了。”
尸体很快处理掉, 就连血迹也被擦干净。这些亓国派过来的下人, 从未有过一日尽职做事,甚至干过往米粮里撒沙石的恶毒事。可他们也是亓国放在这里的眼线, 纵有不满也不能将他们赶走。
施云琳望着被厨娘被拖出去的尸体, 却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次她被人骗去军营, 厨娘提醒了施彦同来接施云琳的人不是亓山狼派来的人。厨娘为什么提醒施彦同?绝对不会是出于好心,只能是她身后的人授意。
施彦同被困在这一方小院必须安分守己, 所以纵使好奇也不能去调查。施彦同自己不能查, 就曾让施云琳将这件事情告诉亓山狼。
施云琳自然告诉过亓山狼。可是当时亓山狼什么也没说, 施云琳也只能把这事儿放下了。
今日再琢磨着亓山狼刚说的那句话,难道这里还有靖辰王的事情?施云琳猜了一会儿, 猜着可能是靖辰王乐见太子和亓山狼不合,想要坐享其成。甚至很可能当初是靖辰王派人挑唆了太子下面的人干出骗她去军营这荒唐事。牵扯到皇家夺位之事, 施云琳便不再多关心了。
不过令她有些意外的是,亓山狼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进来吃早饭了。”付文丹道。
院子里的人这才陆续进屋。施云琳转身走了两步,再回头,见施璟还愣愣站在原地。
施云琳莞尔,无奈走过去拉他。“让你找事儿,受教训了吧?”
施璟被施云琳拉着走了两步,忽然发自内心地感慨:“姐夫真厉害!怪不得他这为非作歹的德行亓国皇帝还能容他!”
施彦同听见这话,皱眉道:“你以为会射箭武力高就厉害了?如果你只崇尚武力,只能成为一个莽夫,到不了亓山狼的程度。”
施璟心虚地不敢说话。可他在心里还是觉得姐夫好牛掰!
施云琳小口吃了一口红枣粥,小声嘀咕:“可亓山狼确实就是一个莽夫……”
施彦同似乎对小女儿打断他教育施璟有些无奈,瞪了她一眼。
施云琳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对施璟道:“阿璟,读书也同样重要。是更重要。”
付文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久违地露出笑容来。
没有亓山狼在,这一餐,一家人其乐融融,气氛融洽温馨。
下午,施云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沈檀溪打算出门,她好奇地问:“姐姐要去哪儿?”
“出去买些东西。”沈檀溪道,“想买些布裁年衣,家里也缺些吃的。我还想去寺庙一趟。”
施云琳了然。沈檀溪必然是想去给周泽明求平安。自得知周泽明还活着,沈檀溪不治而愈,气色好了许多,施云琳瞧着也欢喜。
“我和你一起去。”施云琳站起身。说起来,自来了亓这么长时间,她还没有见过亓的街市。
沈檀溪迟疑了一下,回头望了施彦同一眼,才微笑起来点头说好。
施云琳和沈檀溪手挽着手走在热闹的街市里。也青和又绿跟在后面。看着周围琳琅的商铺,施云琳有一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像那些战乱都没存在,她又回到了很久前,和沈檀溪手挽手在湘国的街市里闲逛玩闹。
可惜眼前这些商铺无比陌生,终究不是家乡旧地。
到了布庄,两个人挽着手进去细心挑选。往常只凭喜好挑选的两个人,如今的挑选也要参考价格,不敢去选最贵的好料子了。
他们逃出湘国的时候,身上带了不少钱银,目前仍旧衣食无忧。可毕竟只出不进,不得不精打细算。
施云琳看了一眼架子上那匹柔蓝色的布料,收回目光,她再抬眼望了一眼。
颜色鲜艳柔丽,她不上手去摸,也能知道料子质感的柔滑。
施云琳转过身,不再去看了。她走到货架另一边,去看桌上摆着的一排小刀,是男子剃须之用的窄刀。
施云琳看了一会儿,拿了一把。
结账的时候,店家的目光在施云琳和沈檀溪两个人的身上扫来扫去,问:“是哪位夫人结账?”
这话听着奇怪,施云琳问:“我们谁结账还有什么不同不成?”
店家脸上挂着笑,解释:“若是这位夫人结账,就按刚刚算的数。若是您结账,记在账上就行了。”
施云琳和沈檀溪听懂了,这位店家是把施云琳认出来了。所谓的记账,是记在亓山狼的身上。
沈檀溪赶忙说:“我结。”
施云琳回过神拉住沈檀溪翻荷包的手,道:“记在亓山狼的账上!”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施云琳已经转身迈出了门槛,又折回来,指着刚刚偷看了好几眼的那匹柔蓝色布料,道:“这个也要!”
店家一愣,这块布料已经被旁人定下了。他稍微犹豫,还是将布料毕恭毕敬捧给了施云琳。
两个人又逛了几家店买了些日用品,沈檀溪道:“知道你不爱往寺庙那种地方跑,你自己逛一会儿,我去寺里一趟。”
施云琳弯着眼睛打趣:“有人又开始想自己夫君了!”
沈檀溪也不否认,温柔道:“希望他早日得救,能从鲁国逃出来。”
“他会的,你快去吧,我就在桥头等你。”施云琳道。
施云琳带着也青又逛了一会儿,她在一家药房前停下脚步。嫁给亓山狼之前,她向母亲询问过避孕的方子。她不仅害怕生出一窝狼崽子,就算是个正常孩子也是个大麻烦。
可母亲告诉她,一两次可以,若太频繁服药会伤身。彼时她也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喝避子汤。如今依着亓山狼索取的频率,若她天天服用避子汤,那确实会身体受不了。更何况回了亓山,她连自己烧水都不会,根本煮不了药。
施云琳在药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进去,选择了随缘。她转身朝桥头走去,等沈檀溪。
沈檀溪去寺庙祈愿回来寻施云琳。施云琳瞧着沈檀溪的鬓发有一点乱,一边伸手帮她拢发,一边问:“头发怎么乱了?”
沈檀溪微怔,目光也有细微地躲闪。她若无其事地说:“风吹的。亓国的风真大。”
“那倒是。”施云琳点头,拉起沈檀溪的手一起回家。
到了家,沈檀溪将一张纸条递给施彦同。施彦同展开扫了一眼,将纸条放在蜡烛上烧成灰。
施彦同被困在这里,却一直都没有断掉和外界的联系。沈檀溪有时候会成为传信人。
施云琳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疑惑地望向沈檀溪,问:“我怎么不知道?是你去寺庙的时候?”
“是。”沈檀溪点头,“不是想瞒你,想等回来了再说。”
施彦同道:“檀溪不姓施,又是个女人,不容易引人怀疑。”
施云琳这才知道父亲并非一直安分地待在这里,他一直在暗中为复国做准备。她望向沈檀溪,道:“看来就我没什么用处。”
“胡说,若没有你,咱们也不能在亓落脚。”沈檀溪道。
施云琳不再说话,心里却琢磨起来自己能为回到故土做些什么。她不能总是枯等父亲复国接她回家,她也应该尽一份力才对。
施彦同用屈起的指背敲了敲施云琳的头,道:“别瞎琢磨了。你现在的身份尽量少回来。什么时候回亓山?”
施云琳被问住了。她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回亓山?今早亓山狼走了之后再没回来,她甚至不知道亓山狼什么时候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天色黑下去,施云琳坐在桌边,拿着针线绣一块帕子。她以前喜欢琴棋书画,最不喜欢女红和下厨。这两日却突然觉得心里烦躁的时候一针又一阵的枯燥重复动作,也挺能麻痹自己的。
夜深时,她打着哈欠,嘴还没合上,房门被推开,亓山狼出现在门口。
施云琳愣了一下,才把张着的嘴合上。
忽然见到亓山狼,施云琳心里突然有些心虚。她悄悄扫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柔蓝色布料。
提到钱,便沾了俗气。从小到大,施云琳被所有人宠着,收礼无数,更是频繁赏赐别人,还是头一遭占别人便宜。
施云琳起身,快步迎上亓山狼,亲昵地拉住他的胳膊,说:“我买了个好东西送给你!”
她将剃须窄刀递给亓山狼,说:“这个比匕首好用许多,不会再划破了。”
亓山狼惊奇地瞥了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剃须窄刀。
“只是……”施云琳假装随意的语气,“我去街市的时候忘了带钱,店家说可以记在你账上。”
她再小声补充了一句:“还买了点布。”
亓山狼摆弄着剃须窄刀,朝桌子走过去,在圈椅里坐下,拿起施云琳刚开始绣的帕子看。
他问:“哪条街?”
施云琳小步挪到他面前,嗡声:“遥厢街。”
亓山狼想了想,说:“我的。”
“嗯?”施云琳疑惑地抬眸望着他,没听懂。
亓山狼不答反问:“你缺钱花?”
“不缺啊!”施云琳想也不想回答得干脆。她堂堂公主怎么会缺钱花!缺钱花的公主也太丢人了!她心虚地狡辩:“今天忘带钱了而已……”
亓山狼道:“整条遥厢街都是我的,你想要什么直接拿。”
施云琳惊了。一个住在深山里的野人告诉她整条街都是他的?她问:“你……确定?”
亓山狼沉默地回忆了片刻,道:“不太确定。”
施云琳:……?
“差不多吧。”亓山狼确实记不清了,“不是我的你也可以直接拿。”
亓山狼站起身,施云琳赶忙拉住他,问出更重要的事:“我们什么时候回亓山?”
正如父亲所说,她不该在这里留太久。
亓山狼回头看她,眼里浮现诧异。
“你父亲生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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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第二次的时候, 亓山狼把施云琳翻过来,却见褥子上蹭了些血迹。他再去看施云琳,见她眉头紧皱十分痛苦的样子。
亓山狼将她的腿放回去, 扯过一旁的被子扔在她身上。他下了榻,走到屋内桌旁, 倒了一杯凉茶来喝。
施云琳疑惑地睁开眼睛, 今晚的折磨结束了?她小臂支撑着坐起身, 另一只手攥着被子挡在身前,望向亓山狼。
他背对着她,正在倒第二杯凉茶来喝。
屋内只墙下燃着一根蜡烛,暗黄的光照落在亓山狼的背影上,让他的脊背和长腿上的肌肉线弧更为流畅挺拔,充满力量感。
“水凉了,要不要再烧一壶热的?”施云琳小声问。
亓山狼正要倒第三杯凉茶的动作顿住, 他将茶杯放下, 转身朝着床榻走过去。
他转过来,正面对着她, 立刻逼得施云琳仓皇移开了目光。
亓山狼没接话, 他只是捡起床榻旁的衣物套上。
施云琳眼中浮现狐疑, 抬眸望向他。这么快,他就只需要一次了吗?这可比她先前扒拉手指头算出来的日子提早了许多。
亓山狼盯着施云琳看。施云琳觉得他的目光很奇怪, 又夹杂着她看不懂的东西。不过她也没深究, 很快垂下眼睑移开目光。
亓山狼转身往外走。
施云琳一愣, 将腿放到床下彻底坐起身来,问:“你要出去吗?”
亓山狼驻足回望。
她一手随意搭在身侧, 一手压着挡在胸口前的被子。方方正正的被子一角挡在她身前,胸口被被角斜着遮挡, 堪堪遮了一边,下方的被子一半堆在她一侧,另一边却遮得不严,被子边角下露出她一边臀侧的腴润。
“躺回去。”亓山狼的声音有些沉,转身踹门走了出去。
施云琳吓得缩了下肩,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凶她。她呆呆坐在床边看着紧闭的房门好一阵子,才确定亓山狼真的走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施云琳重新挪回床榻,舒舒服服躺进锦被里,睡得香甜极了。
接下来几日,亓山狼白天夜里都没有出现。最开始施云琳睡前还会等一等他,过了两个晚上不见他回来,她便也不再等,自己一个人轻松自在地进入梦乡。
施彦同马上要过生辰,又是年底。施云琳和沈檀溪再次出门,去采买些东西。
跟在后面的又绿和也青大包小包提了些东西,就连施云琳和沈檀溪手里也拎了几件。
“你们先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吧,拎着东西和我们逛也怪累的。一会儿去思鸿寺寻我们就行。”施云琳道。
沈檀溪诧异道:“今日你也跟我去寺庙吗?”
施云琳点头,道:“想去给父亲求一道平安符。”
“也好,只是你可别又半路被熏跑了,跑掉了鞋子我可不帮你捡。”沈檀溪打趣。
“才不会。”施云琳瞪了她一眼。施云琳望着沈檀溪,心里有些欢喜,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沈檀溪笑了,更何况是这般说笑。自得了周泽明还活着的消息,沈檀溪也才真的活过来。
施云琳拉着沈檀溪沿着街市往前走,她颇为感慨地说:“檀溪,你和明泽感情真好,你也是真的好喜欢他。”
她是真的很羡慕沈檀溪和周泽明这样水到渠成又至死不渝的感情。
沈檀溪垂眸,眼里浮现一抹柔情,默许的眉眼晕着甜蜜和期盼。她说:“被囚在鲁,也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希望他没有受伤,要一直好好的,撑到被救。”
“会的。”施云琳道,“明泽很快就会被救出来,然后重整麾下,威风凛凛地来接你回去。”
两个人相视一笑。笑容里都有着对未来归乡的期盼。
“公主,公主……”
施云琳听见小声地唤,循声望去,看见小文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自在亓安顿下来,那些一路跟随而来的子民被安顿在不同地方,避免和湘国旧主接触。忽见小文,施云琳亲切地跑过去,在小文面前蹲下来,问:“你怎么在这里?这段日子怎么样?”
小文点点头,将手里一个提篮递给施云琳,说:“我阿爹蒸的寿糕,还有我写的寿字。给陛下贺寿!”
施云琳去看小文写的寿字,寿字的一百种写法拼在一起。
“小文的字真好看。”施云琳夸赞。
小文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朝父亲跑过去。
施云琳视线追着小文望过去,看见他的父亲在远处一家糕点铺子前忙活,他转过头憨厚地对施云琳笑着点点头。
“走吧。”施云琳站起身,却见沈檀溪有些发怔。
“姐姐?”
沈檀溪回过神来,低声道:“他们一路跟随,又始终信任。陛下又怎么可能甘心永远困在一方宅子里。”
人来人往的闹市,施云琳也只能压低声音,低声却坚定:“我们早晚有一日会回家的。”
跟随而来的子民念着旧主想要归乡,困在故土的百姓也必然盼着他们的皇帝杀回去结束被践踏的为奴生涯。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重新说笑起来。再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思鸿寺。
思鸿寺建在一座不算高的山上,不是亓京第一寺,香火没有京中几座寺庙更多。可是距离长青巷比较近,所以沈檀溪每次都来这里。
施云琳和沈檀溪手牵着手迈上最后一级石阶,立在思鸿寺门前,施云琳随口道:“香火不是很旺的样子。”
沈檀溪微笑着,柔声:“礼佛在心,不受外物所扰才对。”
施云琳弯着眼睛笑着说:“是是,姐姐说的对。”
沈檀溪忽然脸色微变,拉着施云琳快步走到一边,直到迈进路旁的树林里。
施云琳疑惑地望着她,问:“怎么了?”
沈檀溪示意施云琳去看。施云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一个年轻郎君,正从思鸿寺迈出来。
男子弱冠左右的样子,五官硬朗中带着天生的贵气。更别说一身精致的宝蓝绣袍、腰间配着价值连城的宝玉,身后随从低头弯腰。种种迹象都在说明此人的身份尊贵。
“他是谁?”施云琳问。
沈檀溪蹙眉解释:“靖勇王。”
施云琳了然,道:“听说过这个人,听父亲说他能活下来完全是命硬。他的亲生母亲皇贵妃从他还没出生就想弄死他,而且也不只是想想,实施了很多次。不管是他还没出生还是出生以后,皇贵妃都对他下死手多次。”
沈檀溪遥望着靖勇王,忽然道:“我能理解皇贵妃。”
施云琳想了想,轻轻点头,低声:“我……好像也能理解。皇贵妃真可怜。”
施云琳虽然是形势所逼被迫嫁到亓,可湘国的战火灾难一直与亓无关。她想了一下,如果是鲁国杀光了湘国所有人,她又在夫妻恩爱时被灭国杀掉所有亲人的鲁国帝王掳走,纵使被封皇贵妃给与恩宠,也只是□□罢了。
看着靖勇王走远,施云琳和沈檀溪才继续往思鸿寺去。
可是二人走到思鸿寺门前,却被小和尚拦住了去路。
“今日不能招待两位女施主了。”小和尚双手合十。
“为什么?”施云琳追问,“寺庙这样的地方也开始挑日子挑宾客了吗?”
小和尚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一个衣着整齐的婢女从里面走出来,道:“两位夫人进来吧。”
施云琳瞥了一眼婢女走路时尺量的步子,一眼看出她必是大户人家的侍女,更可能是宫婢。再想起刚刚见了靖勇王,施云琳更确信她是宫婢。那么现在里面的人恐怕就是某位宫中的大人物了。
施云琳和沈檀溪对视一眼,便不想再进去惹麻烦了。
两个人刚要转身,看见一位貌美的妇人走到门口,打量着她们两个。
施云琳一怔,在妇人的面庞上多看了两眼。妇人不再年轻,可岁月不仅没有抹去她的美貌,反而模糊她的年岁,给她添了一抹柔和深邃的美丽。不需要忆往昔去猜测她年轻时多貌美,因为现在的她足够美艳。
“你也湘国公主?”她问。她声线低柔,好像裹着云雾般轻浅又遥远。
“是。”施云琳便没有转身立刻走。
妇人眉眼间隐约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仿若陷入遥远又美好的回忆里,低声:“我也曾是公主。”
施云琳瞬间明白眼前这位妇人就是靖勇王的生母,宫中的皇贵妃。怪不得当年亓帝违着朝臣反对忍着民间非议,也要将她掳进宫中。
施云琳说:“思鸿寺偏僻,没想到皇贵妃会来这里。”
“我的夫君名字里有鸿字。”
施云琳微怔,惊讶皇贵妃被掳进亓国成为皇贵妃小半生,仍旧可以正大光明地说起曾经的夫君。
皇贵妃转身迈进寺中,接过宫婢递来的香,插到香炉里,而后道:“你们自便。”然后她走到一旁的长桌后坐下,接了笔,开始抄写经文。
施云琳和沈檀溪这才迈进去,两个人从香案上取了香点燃,跪在蒲团上虔诚为家人祈福。
愿明泽平安。
愿父亲长寿安康得偿所愿。
愿战火结束,灭敌归乡。
上了香,施云琳和沈檀溪再走去长桌,誊一份经文。
浓郁的檀香飘着,三位美人坐在案后执笔抄写经文,怀着虔诚的心。倒成了一道佛陀前的柔美的景色。一室安静,唯有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
皇贵妃抬头,看着两位被困在异国的年轻女郎虔诚抄经的模样。她心里忽然有些恍惚,想起自己年轻时满怀希望的样子。余生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些日日祈求的愿望都成了空。她倒是希望这两位女郎能幸运些,早日得偿所愿吧。
忽然有一支利箭破空射进寺中,刺穿柱子。
“护驾!”小太监细着嗓子大喊。侍卫拔刀冲出去几个,余下的侍卫和宫婢们将皇贵妃围住保护。
施云琳和沈檀溪惊讶地抬头,惊见越来越多的箭矢朝着室□□进来。
皇贵妃写完正在写的那个字最后一笔,才抬眼对施云琳和沈檀溪笑了笑,道:“早知道连累你们,便不请你们进来了。”
言罢,她继续平静地抄写经文。
施云琳本是被这长箭乱射的阵仗吓到了,可皇贵妃的平静抚慰了她心里的不安。她多看了一眼皇贵妃的从容,默默拿起笔继续抄写。
直到更多的利箭射进来。一支长箭跌落,落在施云琳正抄写的经文上。
她看着眼前的长箭还没回过神,又一支长箭射来,擦过她的肩,衣衫破,鲜血涌出。
034
第三十四章
刺痛袭来, 施云琳回头看自己流血的肩头,疼得龇牙咧嘴。皇贵妃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可她不行!她装不下淡定了!
靖勇王带着侍卫从外面冲进来, 他环顾室内,看见一支利箭朝着母妃刺过去, 他想也不想飞掠过去, 抱住母妃的身体, 任由射来的箭矢刺进他后背。
皇贵妃的眼中划过嫌恶,将靖勇王推开。纵使是奋不顾身替她挡箭,她心里也生不出半分波澜。
靖勇王早就习惯了,他支撑着长案站起身,面若冰霜地转身盯着门外。
不多时,不再有长箭射进来。那些躲在暗处的刺客都被靖勇王的手下擒获。
靖勇王回头,想问母妃有没有受伤, 却见皇贵妃站起身走到施云琳面前, 去瞧她肩上的伤。
“连累这孩子了。”皇贵妃蹙眉,侧首吩咐宫婢快去请太医。
靖勇王望着这一幕, 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长箭还在他的背上, 几乎贯穿了他的身体, 可他的母亲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去关心一个陌生人。
沈檀溪扶着施云琳跟着宫婢引路, 去了后面的客房, 等着太医过来给她瞧伤势。
施云琳回头看自己的肩膀, 说:“没什么事情,只是箭尖擦过划过了。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施云琳不太想和宫里这些事扯上关系, 她想回家。
沈檀溪却不赞同,道:“总要让太医看过才放心, 谁知道箭上有没有涂毒呢。”
施云琳被吓到了,不敢再提马上回家的事情了。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太医过来,沈檀溪担心箭上有毒,说:“你等着,我去看看太医过来没有。”
沈檀溪沿着长廊往前走,经过一间开着房门的屋子,见太医正在给靖勇王处理伤口。她便知道太医已经过来了,只是要先给二殿下处理完伤处才能去给施云琳看。
她也不敢进去打扰,只立在门外安静地等候。
靖勇王身上衣衫半披,他一手支额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向门外的沈檀溪。
冬日的凉风向来不知温柔,将她鬓发吹得凌乱,也将她裙摆吹得紧贴着腿,勾勒出笔直长腿的轮廓。
太医剪断纱布最后一小截,毕恭毕敬地说:“避开了要害,但是殿下也要多注意,近两日不要发烧。若过了明日还在流血,需要再召臣加药处理。”
靖勇王点头:“去罢。”
太医称是,转身走到一旁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药匣里的东西。沈檀溪瞧着着急,迟疑了一下,走进去屈膝对靖勇王行礼,而后快步到太医身边帮忙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讲述着施云琳的伤势。
靖勇王微微侧首,盯着沈檀溪收拾东西的纤手。
林太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背起收拾好的药匣往外走要去给施云琳处理伤处。
沈檀溪转身赶上去,可她才刚迈出一步,靖勇王忽然扯下了她发上的一支簪子。
沈檀溪一愣,愕然望向他。再看一眼他手里正把玩的簪子,心口忽然一紧。
“林太医去吧。”靖勇王道。
“是。”林太医便没有再等沈檀溪,快步走了出去。
沈檀溪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要针对她,她好声好气地开口:“一支不值钱的银簪,殿下还给我吧。”
靖勇王摆了摆手,屋内的几个侍卫和宫婢都退了出去。
他摆弄着手里的银簪,语气随意地说:“既然是不值钱的玩意儿,那就送给我吧。”
沈檀溪脸色发白,忍着他的唐突,再道:“这不合适。”
“是吗?”靖勇王笑了笑,在沈檀溪的盯视下,将银簪上面的蔷薇花拧下来。
簪子是空的。靖勇王闭起一只眼,往里看去。
沈檀溪睁大了眼睛,眼中浮现了惊恐。她再开口,声音都在发抖:“殿下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靖勇王不理会,将簪子倒过来甩了两下,取出里面的纸条,慢悠悠地展开瞧。
这是施彦同送出去的信,沈檀溪还没来得及送到赵将军手中。
靖勇王嘴角挂着笑,道:“陛下仁慈收留施彦同,没想到他装出来安分守己,暗地里谋划。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忘恩负义,意图对亓不善。”
“没有!”沈檀溪反驳,“我们谨记亓的恩情!”
靖勇王骨节分明的两指夹着纸条,冷眼盯着沈檀溪,道:“你若说将这纸条呈上去,陛下将会怎么想?”
沈檀溪盯着夹在靖勇王指间的那张纸条,心口怦怦跳着。她忽然冲过去,在靖勇王没反应过来之前,抢过纸条,而后直接放进口中吞了。
靖勇王微怔,意外地看了沈檀溪一眼,又垂眼看向自己的手。他拇指指腹轻抚了抚被她碰过的食指,道:“没了物证,还有人证。你要把本王也销毁了?”
沈檀溪咽喉火辣辣得疼,她无助地望着靖勇王。将物证销毁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这事情被靖勇王扯出去,她也只能寄希望湘帝能有别的法子避难。
后背上的伤口有些疼,让靖勇王心情低下去,也没了继续逗弄的想法。
他说:“过来,帮本王穿衣。”
为了方便处理他后背的伤口,他的衣裳脱了一半,只穿了一边的袖子。冬日的室内,纵燃着炭火也有些冷。
沈檀溪羞愤地盯着他,不肯往前挪半步。
靖勇王无奈,再提醒:“银簪里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
沈檀溪目光闪烁,不得不抬步,硬着头皮挪到靖勇王身边,咬着牙拉起披在靖勇王身后的半边衣裳。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些思想准备才握住靖勇王的手腕,抬起他的手臂,送他的手臂穿进衣袖里。
她再绕到靖勇王面前,低着头,将他的衣襟叠拢,取了一旁的玉带绕过他的腰身,给他扣好。
靖勇王已经将蔷薇花拧回簪子上,瞥一眼弯腰在他面前整理玉带的沈檀溪,他将蔷薇银簪戴回她的鬓上。
沈檀溪下唇几乎咬破。她站起身时,脸上一片绯红,是羞的,更是气的。
“走吧。”靖勇王意兴阑珊地说。
沈檀溪警惕地盯着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靖勇王盯着她鬓间的银簪,道:“今日本王什么也没看见。不过你要小心了,不要下次又被本王撞见。”
沈檀溪气愤地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不得不又转身回,忍辱地屈膝行了个礼。
沈檀溪回到施云琳的房间,施云琳已经处理好了伤口。
“怎么样了?”沈檀溪问。
“没有毒,伤口也不深,不要紧的。”施云琳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外面风凉被吹的。”沈檀溪胡乱搪塞着。她心里很慌,不信任靖勇王真的会隐瞒今日的事情。只是现在在外面也不好谈及,迫切地想回家。
两个人回到家,家里人瞧施云琳受伤了。立刻围上来询问。
施云琳三言两语将今日的事情说了,又再三说只是擦破了点皮不要紧。而后施云琳转过头看向沈檀溪,问:“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沈檀溪点头,告诉了施彦同今日的信件被靖勇王截获的事情。当然,她被靖勇王逼着为他穿衣的事情,她并没有提。
屋内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他说不会说出去……”沈檀溪蹙眉,“但是我也不知道是否可信……”
施彦同环视,见众人都是忧心忡忡,他宽慰:“别担心,那封信上也没有反意。靖勇王今日既然什么也没做,就很可能暂时不会揭出。”
沈檀溪眼睛微红,歉意道:“是我不小心,以后我会更注意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样危险的事情,何必苛责自己。”施彦同宽慰。
施云琳可附和:“你要是这么说,岂不是显得我更没用了?”
付文丹笑着摇摇头,道:“别眼睛红红要哭的样子了。咱们那么艰险的日子都熬过去了,还有什么怕的?要笑。”
她伸手去戳沈檀溪的额头。
沈檀溪这才勉强扯出笑脸来。
“快来帮忙,把明日要做的食材收拾好。明儿个咱们做顿丰盛的。”付文丹率先往一旁走去。
明日是施彦同的寿辰。
施云琳这才想起来把小文一家给的寿礼递给父亲。施彦同瞧见了,十分珍爱。
看着其他人都围过去择菜和面,施云琳也过去帮忙。
施砚年拦住她:“身上有伤,就别碰凉水了。若实在闲着无事,去剪窗花吧。”
施云琳一下子想起以前每年快要过年的时候,她都要认认真真剪一些窗花,给哥哥姐姐们送去。
哥哥姐姐们都很给面子,赞不绝口后贴在窗上。唯有大皇兄从并不贴。施云琳曾经气恼大皇兄嫌她剪出来的窗花不好看,好几日不与他说话。后来她才发现大皇兄有一个用美玉做成的精致昂贵盒子,里面装着她每年赠他的窗花。
施云琳重新剪起窗花来,越是精细的东西越是耗时。晚上她剪到夜深,才打着哈欠上了床榻。
睡着前,施云琳还迷迷糊糊地想着亓山狼不在可太好了。她多希望时间停留在和家人们团聚的日子里,他永远都不会来折腾她。红肿流血的夜晚,实在折磨人。
夜深时,施云琳睡得正香,亓山狼掀开被子上榻。亓山狼将她的裙裤扯去,施云琳仍旧睡得昏沉浑然不知。直到亓山狼握着她的肩膀将她翻过来,伤口被摁压的疼痛让施云琳瞬间尖叫着疼醒。
听见她的尖叫,亓山狼立刻松了手,低头看向施云琳,她蜷缩起来眉心紧锁。
亓山狼反应过来,直接将施云琳的衣领扯开,露出她的肩臂。雪白纱布缠着她的靠近肩膀的上臂上,此刻有鲜血渗出来些。
亓山狼的眼底瞬间掉进一抹幽蓝,危险的寒气缭绕在他周身。他沉声质问:“谁干的?”
施云琳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她舒了口气,才嗡声:“我不知道……”
若她还是公主,那必然要查个彻底,灭坏蛋九族!可现在不行了,她只能息事宁人,别说去查,不继续牵扯进去就是好结果。
施云琳这才发现亓山狼眼睛变了颜色,知道现在的他必是十分愤怒。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攥他的袖角,用最简单的语句讲述了今日之事,最后说:“只是运气不好撞上了,不是针对我,也不是针对你。”
亓山狼盯着纱布上的血迹,伸手摸了一把施云琳的脸,他说:“等着。”
亓山狼跨下床榻,大步往外走。直到踏出院门,他眼底的幽蓝也未消。
035
第三十五章
施云琳坐在床上, 望着亓山狼冲出去的背影。她拾起身边的衣裙穿好,匆匆下了床追出去,立在檐下遥望。
分明知道以她这速度追到门口的时候, 亓山狼早就没了踪影。她还是立在檐下遥遥望着亓山狼离去的方向。
“吱呀”一声推门声,施砚年和施璟从屋里出来。施璟小跑着到施云琳身边, 问:“阿姐, 谁来过?是姐夫吗?”
施云琳点头。
“又走了?”施璟再问。
施云琳揪揪他的耳朵尖, 问:“怎么,又想跟他学射箭技巧了?”
“不了不了……”施璟连连摆手,“我就是觉得姐夫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知道了,姐夫是不是知道你受伤了,去给你报仇去啦?”
施云琳蹙眉瞪他,说:“别一天天姐夫长姐夫短的,赶紧回去睡你的觉。”
施云琳转身回了房, 啪地一声关了门。
“还不让喊了……”施璟笑呵呵地转身, 看见立在房门前的施砚年,他愣了一下, 赶忙收起脸上的笑容, 打着哈欠回去睡觉。
施云琳回到房中躺了好一会儿也睡不着。她忍不住去想亓山狼真的是连夜去查谁射伤了她吗?
不能吧。这大半夜的。或许他只是想吃生肉, 跑深山里狩猎去了……也或许跳进刺骨的寒潭里磨炼他那钢筋铁骨了!
施云琳翻了个身,将另外一个枕头抱在怀里, 闭着眼睛努力了好一会儿, 才慢慢睡着。
施云琳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天幕才刚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一阵喧嚣, 也没能将她吵醒。
也青在外面连续叩门几声没听见回应,推门进去, 快步走到床边去推施云琳。
“小公主,你快醒醒。出事儿啦!”
施云琳没睡够,嘟囔了一声连眼睛也不想睁开。
也青继续摇她,道:“御林军把院子围起来了,你快醒醒呀!”
施云琳一下子睁开眼睛,坐起身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也青摇头。
施云琳赶忙翻身下床,裹上外衣,快步往外走。堂厅里,家人们都聚在那儿了,施云琳是最后一个到的。
施云琳歪着头一边拢头发,一边快步朝施彦同走过去,问:“父亲,发生什么事情了?”
施彦同摇头:“还不知道。御林军只是将院子围了起来,暂时还没人进来过。”
沈檀溪脸色煞白,愧疚道:“会不会是因为被靖勇王截获的那封信?”
众人思来想去恐怕只能因为这件事。
施彦同凝眉沉思,思量着应对之法。
沈檀溪心里更不是滋味儿,总觉得是自己做事不小心,心里难受得紧。
施云琳瞧出来了,弯起眼睛对她笑笑,又拉起她的手,说:“别担心。”
院门忽然被踹开。堂厅内的人齐齐转头望过去。
首先进来的人,是一个披头散发穿着寝衣的妇人,像是直接从床榻上赶过来的。虽然她身上只是穿着寝衣,可料子奢贵柔滑,一看就是高门贵妇。此刻,妇人正慌张地往院子里跑。
第二个迈进小院的人,竟是亓山狼。
他冷着脸,一手拿着一张长弓,一步步往前。妇人惊恐地被驱至院内。她也顾不得这是什么地方,只要能离亓山狼远一些,她已经是下意识地被往里赶。
堂厅内的众人已经从厅中走出来,立在檐下石阶上,疑惑地看着这一幕。
亓山狼继续往前,直至将妇人逼至南墙下。妇人发现一堵墙挡住去路,再无处可逼,恼怒地回头瞪着亓山狼:“你这个怪物究竟想干什么!你反了天了!”
亓山狼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长弓抬起,朝妇人射过去。妇人恐惧地大声尖叫之后才发现身上并不痛。
射歪了?
妇人疑惑地低头看去,就见长箭穿过她上臂的衣料,将她的衣服钉在了墙上。还没想明白亓山狼要干什么,又一支长箭射过来,将她另一边的袖子钉在了墙上。
如此,妇人惊愕地发现她动不了了!
亓山狼转身,目光落在施云琳的身上,开口:“过来。”
他声线发寒低沉,好像在凶人。施云琳缩了下肩,才小步朝他挪过去。
“你要干什么?”施云琳仰起脸望着亓山狼,她心里一团迷雾,搞不清状况。
亓山狼不答反问:“会射箭吗?”
施云琳摇头。她脑子里仍旧乱糟糟的,完全猜不到亓山狼要干什么。
她正胡乱想着,手腕被亓山狼握住,被他踉跄拽到他身前。亓山狼在施云琳身后弯腰,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双臂将施云琳的身子圈在怀里。
他去抓施云琳的手,将长弓塞到她的手里。他的大手再将她握弓的手完全包裹进掌中。
施云琳忽地睁大眼睛,心道难道他教施璟射箭没教够,还要教她不成?
“我不要杀人!”施云琳连这个妇人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哪里愿意随意杀人!
可是她话音刚落,亓山狼已经将长箭搭在了弦上。“咻”的一声,长箭离弦。施云琳指尖被弹得有些疼。
长箭再次朝妇人的胳膊刺去,这一次可不仅仅只是将她的衣袖钉在墙上。锋利的箭尖划破她肩头的皮肉,鲜血立刻涌出来,将她白色的寝衣顷刻间染上了一片红。
妇人吃痛,惊呼求救:“来人!快来人啊!刘鹏鹍!刘鹏鹍你死到哪里去了!”
御林军统领刘鹏鹍站在院墙外,闭着眼睛,暂时根本不敢出面。
施云琳愣愣看着这个妇人肩上的血迹,忽然就发现这和她肩头的伤一模一样。
亓山狼又抽了支箭搭在弦上,握着施云琳的手再次射出去。箭尖在妇人的伤处偏下位置再次划破皮肉。
妇人惊呼谩骂,因为恐惧和疼痛,让人听不清她在骂些什么。
长箭离弦,弓弦一次次弹着施云琳的指腹,微微的震动痛感,也悄悄荡在她心口。
施云琳回头,近距离地望着亓山狼冷毅的侧脸。他闭起一只眼,神情漠然又专注。
施云琳望着他。在妇人惊恐的尖叫声中,轻轻说:“够了。”
“十支。”亓山狼道。他没有侧首去看施云琳,漠然地又取了一支长箭。
十倍奉还,这是原则。
院子里站着神色复杂的施家人,院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御林军。可是只有妇人的尖叫呼痛声,其他人仿佛都在屏息,将气息放得轻浅。
后来妇人昏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妇人不再哭喊,天地之间一片死寂,唯有射箭的破风声。
又是一支长箭射出去,在妇人白色的衣袖上绽出一片红。亓山狼再拿箭之前瞥了一眼施云琳的手,粗粝的指腹轻轻捏了一下施云琳被弓弦弹得微红的指尖。
然后他一次取了三支箭,竖起弓,射出最后三支箭。
施云琳长长舒了口气。望着昏迷的妇人,她弄不懂心里的丝丝欢喜应不应该。她转过脸来望向亓山狼,问:“她是什么人?”
“皇后。”
施云琳柔和的眸子一下子瞪圆,浮现惊恐。仿佛听见了一个极其荒唐的天大笑话!
亓山狼是疯了吗!他怎么敢把千千岁的皇后钉在墙上射着玩儿!
亓山狼垂首地看向她,目光在她震惊的眉眼上多停留了一息,问:“可以了吗?”
可以了吗?什么可以了吗?他是想问她这样做出气够不够吗?可是她根本没生气啊……
刘鹏鹍见亓山狼放下了手中的弓,这才敢露面,带着御林军涌进来。先是派几个人把钉在墙上的皇后娘娘救下来。
刘鹏鹍瞧着亓山狼没有阻止的意思,才示意御林军将皇后带走。车舆已经停在院外,太医也都备好了。
而后刘鹏鹍硬着头皮朝亓山狼走过去,立在他面前,愁眉苦脸地说:“大将军,您、您这是让我难做啊——”
按照律例,直接将亓山狼先斩后奏也不为过。可是刘鹏鹍敢吗?他当然不敢。不仅是他不敢,整个大亓没有几个人敢。否则亓山狼也不可能堂而皇之闯进皇后寝宫,将贵尊的皇后娘娘赶出宫,一路赶到这里来……
亓山狼瞥了他一眼,将手里的长弓扔给他,而后大步往外走。
刘鹏鹍赶忙双手去接。
施云琳望着亓山狼又要走的背影,下意识地往前迈出半步,问:“你去哪儿?”
亓山狼脚步顿住,回头瞥了施云琳一眼,道:“坐牢。”
施云琳愣愣站在原地,望着亓山狼头也不回地走了。围在院外的御林军也都撤离。小院重新恢复了平静。唯有南墙上沾的一些血迹,提醒着她刚刚在这小院里发生了多么荒唐的事情。
她转过身,望向家人,见家人也个个眉头紧锁、一言难尽。
宿羽赶到的时候,御林军已经撤离。宿羽头疼地用虚握的拳轻轻锤了锤头侧。他立在小院院门外也没进去,沉吟片刻,转身离去,直奔赵府。
见到赵兴安的时候,赵兴安正在跟小孙女学绣花。他悠悠哉哉,慈眉善目地望着孙女。
宿羽更是头疼。他走到近处,道:“大将军又要坐牢了。”
赵兴安将手里的撑子递给孙女,柔声细语地说:“珠珠去找姐姐玩去。爷爷有客喽。”
小姑娘点头,抱着绣布,欢快轻盈地跑来。
赵兴安含笑望着小孙女跑远,端起一杯热茶来,问:“他又把谁剁了?”
“倒也没杀人,”宿羽道,“就是把皇后钉在墙上当靶子射着玩了。”
“咳咳咳……”赵兴安被呛了一大口热茶,一阵孟咳,满是褶子的脸都被咳得通红。等不咳了,他哈哈大笑起来。
“您还笑。”宿羽无奈地在一旁坐下,“人是您从亓山领下来的,很多事情您总要教他的。”
“教什么?你以为他是傻子不懂人和人之间的那些算计、规则?”赵兴安摇头,“他什么都懂,就是不想遵守。就算他没本事,也不会遵守那些歪歪绕绕。宁死也不遵守。”
宿羽道:“那眼下怎么办?他自己大摇大摆进了天牢。”
“急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进去,早晚能出来。”
“所以他要一直这样下去?鲁早晚会灭,战事结束后他怎么活?”
赵兴安意味深长地说:“你这还是人的思维。人想活,狼却求死得英勇畅快。”
“可我想让他活。”宿羽叹息,“老将军,我从未见过比他更擅排兵布阵的将帅之才。我不想他天妒英才、早早陨落!”
赵兴安神色微凝,沉默许久,才道:“其实,亓山狼有家人。”
036
第三十六章
宿羽想了想, 道:“老将军,您是说他娶了妻,也该心里有记挂了?”
“也对。”赵兴安表示赞同。可他原本要说的却不是施云琳, 他说:“你们都说是我把亓山狼领下亓山,可他最先接触的人类不是我。”
宿羽想起来了, 道:“那个渔村?可是后来不是不欢而散了?也没见他再回渔村。”
关于亓山狼的传闻有很多, 其中许多玄而又玄的, 不过他幼时曾被一个小渔村的人带下亓山养育了一阵子的传闻倒是被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假。
宿羽想了想,问:“老将军,那您可知道是哪个渔村?”
赵兴安摆摆手:“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么你跟踪亓山狼看他会不会哪天去渔村,要么你沿着海边一个个渔村找过去。”
“馊主意。”宿羽站起身,不再久留道辞离去。如今亓山狼进了天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宿羽去处理。
宫中。皇后醒过来的时候还在发抖。宫婢赶忙抱着锦被将她裹住。她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 胳膊上撕扯的疼痛让她龇牙咧嘴, 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母仪天下。
齐嘉致坐在床边,神色晦明地望着自己的母后。
皇后终于彻底醒过来, 她一睁开眼, 第一眼就看见坐在床边守着自己的儿子。她的眼眶里立刻涌出泪来, 哭道:“我儿!你母亲今日受了奇耻大辱啊……”
皇后想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大哭,抬臂的动作扯得她遍布伤痕的胳膊又是一阵撕扯的疼。
太子妃往前走近, 拿着帕子递过去, 道:“母后勿忧心, 陛下和太子殿下都会给您做主的。”
齐嘉致听母后又哭了一阵,才开口:“母后别哭了。今日的羞辱, 他日必让亓山狼十倍奉还!”
听了齐嘉致这话,才慢慢止了哭。她问:“你父皇来过没有?他怎么说?”
“来过, 见母后睡着便走了。父皇走之前吩咐宫人悉心照顾。”齐嘉致道。
皇后有些失神。她有些惋惜没见到陛下的关心,同时她又在心里质疑,皇帝真的会关心她吗?就算关心她,也只不过是因为她的皇后身份。
恐怕……他心里只会责备她派了刺客是暗杀他挚爱的心上人!一想到窈月楼的那位,皇后连此刻的身痛都抛到一边,眼里迸出嫉妒的仇恨来。
她不明白自己与陛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谊,本该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怎么就突破冒出来一个女人抢了她所有的宠爱?她的陛下,疯狂地爱上那个不爱他的女人,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许多混账事。
半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皇后还是不甘心,不甘心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她是他今生挚爱的人,就这么移情到别人身上!
她想除掉窈月楼的皇贵妃,并且一次又一次付诸行动。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放弃杀了那个会媚术的女人!只有这样,她的夫君才能回到她的身边……
齐嘉致宽慰了皇后,和太子妃一起回东宫。离开了皇后寝殿,齐嘉致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恰好行至僻静处,他咬牙低声:“真是个蠢货!身为皇后和一个没背景的妃子争风吃醋,斗了半辈子,一点体面也不要。派刺客暗杀也能伤及无辜!又蠢又活该。”
太子妃垂眼听着,她沉默不接话,却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太子总觉得他身边的人都是蠢货,只有他自己才是绝顶聪明人。可傻子都是聚堆的,若他身边都是蠢货,他自己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亓山狼对皇后做的事情很快在朝堂乡野间传开。接下来几日的早朝上,对亓山狼弹劾的折子一道接着一道。
只要鲁还在虎视眈眈,就不能真的要了亓山狼的命。这是所有文武百官心知肚明的事情。可该弹劾还是要弹劾,场面上的流程总要走一遍。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已经到了腊月下旬,很快就要过年。
施云琳坐在檐下石阶上,望着院子里新覆的积雪发呆。
施砚年立在屋里窗前看了她很久,拿了件斗篷走出去,披在她肩上。
施云琳回头,看见是他,对他弯了弯唇,唤了声“哥哥”。
“在想什么?”施砚年在她身边坐下。
“什么也没想。”施云琳抬了抬下巴,望着庭院里的积雪,“以前从未见过雪,这两个月天天见了。”
施砚年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不过他也没有揭穿。她沉默望着皑雪,他便默默陪着她看雪。
过去了好久,施云琳双手托腮,忽然叹了口气,她呢喃般问:“天牢里什么样子?”
施砚年抬眼看向施云琳苦恼的眉眼。他总是能准确地站在施云琳的角度想问题,所以他理解她的感动和担忧。而这份理解压过了心里的酸楚。
“亓国如今离不开亓山狼,只要他想出来,随时能离开天牢。不过天牢那种地方,住起来总归不大舒服。”
施云琳低着头,拨弄着袖口上的流苏,自语般道:“好像也还好吧。至少遮风挡雨,比深山老林里可舒服多了。”
施砚年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道:“我去父亲那里。”
“哥哥。”施云琳仰起小脸,苦恼地蹙眉问:“天牢里可以吃很多肉吗?”
施砚年张了张嘴,一时失声。他很快缓过来,脉脉望着施云琳,温声:“通常情况下不行,不过他兴许会破例。”
微顿,他再道:“明天是小年,你可以给他送些东西。”
“我才不去……”施云琳小声嘀咕一句,又抬头问:“天牢会让我进去吗?”
施砚年吸了口气,冬日的寒风灌进他口中,使得五脏六腑皆凉。他的唇畔慢慢漾出一丝笑来,如往常那样温声道:“你可以去找赵兴安问问可不可以引路。听说赵老将军和亓山狼关系匪浅。”
施砚年没等施云琳再问,很快转身逃离这里。
第二天一早,施云琳收拾食盒。一整只烧鸡、满满一碟牛肉,还有一只烤羊腿。食盒放不下这样大的烤羊腿,她让又绿和也青来帮忙,将羊肉从腿骨上剃下去,只将一块块无骨的羊腿肉放进食盒里。不算小的食盒被塞得满满当当,提起来有些重。
临出门前,施云琳提裙快步回到房中,从箱子里取出一件貂裘大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亓山狼的时候,亓山狼扔给她的。原先在百祥宫的时候,施云琳已经体验过,只有披着亓山狼的大氅,才能畅通无阻。
现在亓山狼蹲大牢了,也不知道穿她衣裳还有没有用了。
施云琳带着又绿和也青出门,沈檀溪也同行。今日是小年,沈檀溪想去思鸿寺给周泽明挂平安灯,顺路一起出门。
沈檀溪想了想,反正时辰还早,打算先把施云琳送到天牢,她再去思鸿寺也不迟。
两个人去了赵府,可却失望得知赵兴安不在府中。原来赵兴安老家不在京中,赵家人一大家子回故居老宅过年去了。
“那怎么办?”沈檀溪问。
貂裘大氅的毛领子轻抚着施云琳的脖子,她想了想,说:“我去天牢一趟,说不定让我进去呢?”
两个人带着又绿和也青走了一段,一辆马车迎面过来,擦肩而过后,马车在她们身后停下来。
靖勇王掀开垂帘,问:“如此佳节,两位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施云琳和靖勇王只有一面之缘,不了解这个人,本不想说,可又一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更没有必要和亓国的王爷交恶。
“不知天牢在哪,本想请赵老将军派人引路。”施云琳道。
靖勇王“哦”了一声,道:“有些远。上来吧,本王送你们一程。”
言罢,他便放下了垂帘。
施云琳有些惊讶他的好心,疑惑望向沈檀溪想问她的意见,却见沈檀溪蹙眉凝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姐姐?”
沈檀溪回过神来,问:“上车吗?”
施云琳想了想,带着沈檀溪登上了马车。
靖勇王坐在最里面,闭目养神。施云琳一行几个人登上马车,她道:“多谢靖勇王。”
靖勇王睁开眼,视线在沈檀溪身上多停留了一息,道一句“客气”,复合上眼。
靖勇王一路都没睁眼也没开口,直到马车停在天牢前,他吩咐手下:“带大将军夫人进去。”
他又看向沈檀溪,问:“周夫人也去吗?”
“不,我去思鸿寺。”
“哦,”靖勇王攥着指上的扳指,“更远了,要走很久。送你?”
“多谢王爷好意,不用了。”沈檀溪跟着施云琳下了马车。
靖勇王笑笑,倒也没执意,收回目光,令车夫驱车回府。
施云琳让也青陪着沈檀溪,她则是带着又绿跟着靖勇王的侍卫走进天牢。
天牢里阴森森,到处都是鲜血的腥臭味儿,时不时还能听见犯人的受刑的痛苦哀嚎声。
这样的气氛搞得施云琳心里有些紧张,硬着头皮往里走,直到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周围黑漆漆,她眯起眼睛往里望去,只隐约看见亓山狼低头垂手坐在地上的身形。
牢房的门被打开,亓山狼抬眼,看见施云琳身上的他的氅衣的时候,明显目光凝了凝。
施云琳让又绿在外面等候,一个人走进去。狱卒重新上了锁,暂时也将施云琳锁在牢房中。
亓山狼抬头盯着施云琳,没说话。施云琳莫名有点紧张,她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走到亓山狼面前,将食盒放在地上,打开。
“今天是小年,给你带了些吃的来。”施云琳将东西摆出来,才发现亓山狼的双手锁着铁链。
施云琳微怔,想起曾经在亓山的时候,她嫌刚烤好的兽肉烫手,亓山狼便撕下一条条肉喂她。
她拿起筷子,夹了牛肉递到亓山狼嘴边。
亓山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张嘴吃了。
施云琳也不再说话,一块一块将肉喂给亓山狼,直到将带来的所有东西都喂亓山狼吃下。
牢房里很暗,施云琳看不真切。她拿了帕子,凑到亓山狼面前,去帮忙擦拭他唇上沾到的一点油渍。
她将弄脏的帕子折起来,忽然不知说什么。
“快过年了呢。”施云琳沉默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回家?”
亓山狼终于开口:“你想回家?”
施云琳点头。
亓山狼站起身,抬手用力在铁栏杆上一掼,手腕上沉重的锁链碎裂。他再用力一踹将牢门踹开,整个天牢跟着晃动。
他迈出牢房,回头看施云琳:“走啊。”
037
第三十七章
牢房里没有灯黑漆漆, 狭长走廊里倒是挂着盏发昏的烛灯,照着亓山狼面无表情的脸庞。
施云琳愣愣看着他反应了一会儿,才闷闷不乐地甩了甩发酸的手腕——亓山狼饭量大, 她一口一口喂他吃东西,重复的动作让她手腕有一点酸疼。
施云琳沉默地将食盒收起来, 跟在亓山狼身后, 往外走。
走廊里的两个狱卒看见亓山狼大摇大摆从里面走出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麻利地闪身躲进一间牢房里,全当什么也没看见。
一路上再遇见狱卒,也是个个低头转身,对亓山狼的离开假装不知情。
施云琳提着空食盒,无声轻叹。她觉得自己真是白跑一趟,多余得很。
走出天牢, 外面灿烈的暖阳和天牢里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甚至有些刺眼。施云琳下意识地驻足闭上眼睛缓一缓。她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亓山狼俯身逼近探究的眼睛。
施云琳向后小退了半步, 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又绿, 让她先回去了。
“要回亓山了吗?”施云琳问。
亓山狼点头。
施云琳心里却不愿意。今日是小年, 她想和家人在一起,更何况母亲和柳嬷嬷给她做的新衣裳她都还没来得及穿呢。现在就回亓山, 更是来不及带走新衣。她越想心里越无语, 后悔往天牢跑这一趟。
她垮了脸, 不情不愿地说:“明天吧……”
亓山狼再点头。
施云琳因为他的爽快而愣住。她心里很快又欢喜起来,唇角翘起来。她不再跟在亓山狼后面, 快走了两步,走在他身边。
回长青巷的路上, 经过一个占地不大的街市,零星开着几家铺子。正是中午,几家餐铺正飘着香,勾人馋虫。
距离长青巷还远着,等回去的时候肯定已经过了饭点。施云琳转头看向亓山狼,慢吞吞地探手,攥住他的袖角轻轻摇了摇,亓山狼低头侧眼看向她。
“刚刚那些东西你肯定没吃饱的对吧?我们去吃面吧。”
亓山狼看着她不说话。
施云琳小声嘀咕:“我知道你听懂了的……”她拽着亓山狼的衣角拉了拉。
亓山狼顺着跟着她走,迈进那家面店。
“老板,要一份阳春面和一份牛肉面!”施云琳说。
两个人刚坐下,施云琳忽然发现原本坐在店里的四五个客人全部匆匆起身离去,就算是才刚开吃的面条也不再吃一口。
不好吃吗?——施云琳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老板反复擦围裙的手在发抖。
施云琳后知后觉回头看向身侧的亓山狼。是因为亓山狼来了,所以那些客人全都走了。
亓山狼没什么表情,早就猜到会这样。这也是为什么他鲜少进商铺饭馆的原因。不仅是商铺饭馆,他连人群都不想走进。
施云琳小声嘀咕:“至于吗?有什么可怕的……”
亓山狼瞥她一眼,忽然开口反问:“你不怕?”
施云琳语塞。
是的,她也怕他。就连他的妻子也是怕他的。
亓山狼移开目光,从开着的窗扇往外外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早就习惯了被惧怕。
施云琳转眸望向亓山狼,忽然觉得他有一点可怜。或许她应该尝试不那么怕他。
不不……不用尝试,她现在本来也没刚认识亓山狼时那么怕他。现在……大多时候都是夜里怕他。
面店老板低着头快步走过来,抖着手端上两碗面。面碗刚放下,他立刻快步退开。
施云琳拿起筷子先将面条上面的两片绿叶菜吃了,才开始吃面条。
亓山狼瞥着她,忽然站起身,往后厨走去。
施云琳不知道他要干嘛去,听见躲在后厨的面店老板发抖的声音询问亓山狼要什么。
她没听见亓山狼开口,亓山狼就从后厨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大海碗,大步走回来,将碗里的东西往施云琳的面碗上一扣,再掀开。
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上盖了厚厚一大层绿叶蔬菜。
她喜欢吃草,只两片不够。
施云琳看了亓山狼一眼,用筷子压青菜进面汤,沾了汤水,沉默吃起来。
施云琳和亓山狼回长青巷的时候,沈檀溪带着又绿才走到思鸿寺。这条路实在是太远,纵使天寒,沈檀溪走了这么久的路,额角也沁出些细密的汗珠来,皙白的脸颊红扑扑的。
她刚走到思鸿寺的门口,就见靖勇王从寺里出来。
前两日的箭伤有些严重,几乎贯穿了靖勇王的身体。今日又奔波了些,靖勇王身上开始疲乏,脸色也变得不太好。他理应卧床休养,只是出了刺杀的事情,他担忧母妃的安危。
皇贵妃频繁地来思鸿寺,绝对不会因为一次的刺杀再也不来。靖勇王不得不操心,加派了人手,暗中在思鸿寺做保护。
“对了,别让皇贵妃知晓。”靖勇王侧首纷纷近侍。若是让母妃知道他暗中派了保护人手,她恐怕又要眼露嫌恶。
就连亲儿子的保护,对皇贵妃来说都是一件恶心事。毕竟对皇贵妃来说,齐嘉恕的存在就是一件恶心透顶的事情。
靖勇王转回头,就看见迎面走来的沈檀溪。他挑了挑眉,疲态淡去,笑道:“说了路途远送你一程你不愿,本王回府一趟再过来事情都已办妥,你才走过来啊——”
他拉长尾音,目光落在沈檀溪潮湿染红的脸颊。
沈檀溪毕恭毕敬地屈膝行了礼,恭敬道:“不敢劳烦殿下。”
沈檀溪始终没有抬头,颔首低眉地经过靖勇王,走进寺中。
小和尚迎上她:“今日要下大雪又是小年,还以为女施主不来了。”
“不会不来的。”沈檀溪柔柔一笑,走到长案后,执笔抄写祝祷文。
靖勇王站在门外望着她认真誊写的身影,如雾婀娜,又如云端庄。靖勇王若有所思地低头,捻了捻指上的扳指。
沈檀溪低头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将其折起,放进平安灯里。她起身,捧着平安灯,走到一旁的灯墙,一手提裙登梯,一手仔细护着平安灯,将其放在架子最高层。
一盏又一盏平安灯密密麻麻摆在架子上,代表着一个又一个祈愿。
沈檀溪望着柔亮的平安灯,眸光一片温柔。
——愿夫君无伤无病,早日得救,也早日团聚。
沈檀溪回到长青巷的时候,还没到傍晚,天幕已经昏沉沉,似乎在酝酿一场随时都能降落的大雪。
付文丹对她招招手,慈声:“檀溪去歇一歇,一会儿咱们一起蒸糕。”
倒不是给沈檀溪派活儿,而是年节的时候家人们聚在一起弄吃食是温馨热闹的习惯。
“好。”沈檀溪笑着点头。这么快就要过年了。她希望来年的小年、除夕都能和周泽明在一起过。不,是日后的每一年每一个年节,都要和他在一起。
亓帝这两日不太舒服,今日昏昏沉沉睡了大半日,快傍晚才睡醒。他睡时,宫人不敢打扰,见他醒了,赶忙躬着腰进去将亓山狼“越狱”这事禀了。
“岂有此理!”亓帝大怒,愤怒地拍着身侧的床板。
刘公公低着头,不敢吱声。
“马上就要过年,借着除夕新岁,自会放他出去。他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走了?把天牢当成什么地方?把孤当什么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嚣张至极!”
“是是是……陛下您消消气,气大伤身呐!”刘公公赶忙劝。
“怎么能不气?”亓帝坐在床上不停喘着粗气。“先是揍了孤的皇太子,如今又欺辱了孤的皇后,明日呢?明日岂不是要骑在孤的头顶拉屎!”
刘公公赶忙劝:“不会的不会的……这……都是事出有因。陛下不是说了吗?暂时还用得着他,先让他嚣张着,日后再收拾也不迟拿!”
亓帝这才稍微消了气,人是不能重新抓进天牢了,但是总要走个过场,不能埋没了皇家的脸面!
“你说,将他召进宫来臭骂一顿,他能听懂吗?”
刘公公低着头,一双小眼珠子转来转去,大脑飞快运转揣摩圣意,道:“亓山狼天生语言蠢笨,必是听不懂。”
亓帝点头,道:“把宿羽叫进宫!”
于是,正在家中准备美滋滋过小年的宿羽被召见宫中,代替亓山狼,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臭骂。
宿羽低着头恭听圣骂。无奈地心道前几日为亓山狼担心的自己,简直吃饱了撑的。
而宿羽代替亓山狼被臭骂的时候,亓山狼正站在浴室里,皱眉看着装满热水的浴桶。
施云琳觉得他在牢里待了好几天,回来第一件事就应该好好洗个热水澡,不仅是洗洗尘土,也洗一洗晦气。
可是亓山狼从来没用过浴桶这玩意儿,他喜欢凉快的潭水。有时候离亓山太远,他也只是用凉水往身上浇洗。
施云琳从外面进来,有些意外亓山狼还站在那里。她手里捧着一套白色的寝衣。她将寝衣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说:“这是我父亲的衣裳,今晚你先穿这个。”
她又赶忙补了一句:“是为了新年刚裁的新衣裳,我父亲没有穿过的。”
亓山狼不说话盯着施云琳看了一会儿,才三两下扯去身上的衣物,大长腿一迈,跨进浴桶。他人长得高大坐进浴桶里,长腿放不开,胳膊也没地方放。热水不够爽,让他心烦地皱眉。
施云琳走到一旁,拧了帕子,拿着上次买的剃须窄刀朝亓山狼走过来。
这次不用锋利的匕首,用剃须专用的窄刀,让施云琳觉得应该不会再划伤亓山狼。不过她还是万分小心,她立在桶外弯着腰凑到亓山狼面前,谨慎地为他剃须。
他下半张脸上青色的胡茬时常弄红施云琳的肌肤不说,总让他的面容瞧上去更凶一些。
施云琳专注地一点一点去剃,直到剃完,真的没有再划伤亓山狼。她专注的眉眼瞬间绽出绚灿满足的笑容来。
亓山狼盯着她,忽然伸手握住她的细腰,将人拎进浴桶来。施云琳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在激起的巨大水花中,她已经坐在了亓山狼的腿上。
当亓山狼去扯施云琳衣裳时,施云琳下意识将手抵在亓山狼的胸前推。浴桶装一个亓山狼已经十分紧迫,何况再装进一个施云琳。她伸手去推的手臂都伸不直,而是贴在亓山狼的胸膛。
水珠溅到脸上,施云琳眯起眼睛,用手背去擦。
施云琳知道痛苦的事情又要来了。
施云琳甚至想,亓山狼对她虽好,可若他是个太监就更好了。
038
第三十八章
水面归于平静, 挂在桶壁上的水珠缓慢地滴落,划出破碎的痕迹。
施云琳趴在亓山狼的胸膛,细指攀着亓山狼的臂膀。她合眼拧眉, 蹙起的眉心浮现几许痛苦之色。桶里的水溅出去不少,只剩了一半, 堪堪没过施云琳和亓山狼的腰部以上。水珠沿着施云琳的雪背慢慢缓落, 融于水中。
浴桶里的水也已经凉了。施云琳开始觉得有一点冷。当亓山狼握着她的腰, 想要将她转个方向的时候,扯动桶内平静的水面,变凉的水流撞擦着施云琳的腰身,凉意瞬间在施云琳的腰间钻进去。
施云琳打了个哆嗦,没如亓山狼的愿,一手握着浴桶桶沿,一手用力抵在亓山狼的胸口, 皱眉凶声:“不了!”
以前她几乎每一次都会哭唧唧地央求不要, 这还是她第一次带着一点凶的口吻说不要。
亓山狼手上的动作一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而后他搭在施云琳后腰的手向后挪了些, 手掌撑住她的后腰, 带着她一起在水中站起身。
顿时周围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先前还只是温柔流淌的水珠儿开始变得欢快地跳跃起来,沿着施云琳柔致的曲线快速向下掉落。施云琳觉得更冷, 手臂环过亓山狼的窄腰, 更用力地去抱紧他, 汲取温暖。
亓山狼的手臂垂在身侧,碰也没碰施云琳。他垂眼盯着施云琳, 说:“如果不要,就不要抱我。”
施云琳怔了一下, 赶忙松了手向后小退了半步。水里站不稳,她后腿贴在湿漉的桶壁,一个重心不稳就要从浴桶跌出去。亓山狼这才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施云琳没有跌出桶外,却重重撞进亓山狼的怀里。她慌忙间再次抱住亓山狼的腰身,重新站稳。
施云琳额头撞在亓山狼坚硬的胸膛,有一点疼。她隐约听见亓山狼叹了口气。
说了不要抱他。她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亓山狼弯腰,手臂探过施云琳的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他跨出浴桶,抱着施云琳,连件衣裳也不披,踢开浴室的门,跨进隔壁的寝屋,直接将施云琳扔到床上去。
没有擦去水渍的身子陷进锦被里,水痕立刻在丝绸绣纹上晕染开。
看着亓山狼逼近,施云琳微微睁大了眼睛,又变成央:“不要了,都已经四……”
施云琳趴在枕头上哭,她心里非常的自责很后悔!她就不应该担心这头野狼,更不应该一时脑子抽风去天牢看他,还给他带吃的!
她心里被巨大的后悔淹没,怪自己一时心软,自作自受。
呜呜。
他下次再坐牢,她一定不去看望他了!他做一辈子的牢才好!
冬日日短夜长,落日很快沉到群山之后。今日是小年,晚膳比往日要丰盛许多,纵在这座小院里不能像以前那样隆重,付文丹还是和柳嬷嬷一起弄出来十道菜,讲究一个十全十美。
早就过了往日用晚膳的时候,天色越来越暗。可是膳桌上还是空空,那十道精心准备的菜肴都还在厨房,或温在锅里,或用碗碟一层层盖着保温。
亓山狼和施云琳一直没出来,施彦同便没让开膳。
施璟坐在檐下,手里颠着几个石子儿玩。他抬头望向沈檀溪,问:“姐姐和姐夫是睡着了吗?要不要去喊他们?”
沈檀溪摇摇头。
施彦同站在庭院里的树下,望着枝头的枯叶走神。施砚年从屋里出来,臂弯里挂着件棉衣。
“父亲,有些冷了。”他将手里的棉衣展开披在父亲身上。
施彦同叹了口气,道:“今日的残喘,代价实在严重。砚年,云琳是我最小的女儿,从小伶俐懂事,我最喜欢她。在她还小的时候,我就开始舍不得她日后出嫁,怕她受欺负。总想着日后一定千挑万选找一个最能善待她的男人。”
施彦同眉头紧皱。显然亓山狼不是温柔体贴的人。他甚至连人都不算。
施砚年苦笑。紧闭的房门里在发生什么,他隐隐猜到了。心里痛得快要麻木了,可他还是要安慰别人:“父亲,所有牺牲都会有收获。我们不会一直是阶下囚。我们总有一天会杀回去,到时候再接云琳回家。”
施彦同转过身来,盯着施砚年,严肃道:“若真的到了那一日,你还会做到跪在我面前起誓的内容吗?永远珍视宠爱尊者珍惜她,直到死亡?”
施砚年有些恍惚,忽然就想起彼时跪求施彦同恩准时的心情。揪心忐忑又满怀希望的情绪仿佛还荡在心口。
“当然。”施砚年道,“誓言不悔,悔之死无葬身之地。”
施彦同拍了拍施砚年的肩膀,心里有些宽慰。这场国难,他失去了太多至亲子女,还在身边的人,变得格外珍惜。
施云琳从房中出来了,她迈进堂厅,心虚地说:“一不小心睡着了。”
付文丹正在缝一件衣裳,她抬头温柔对施云琳笑笑,这才让柳嬷嬷带着也青和又绿去端饭菜。
院子里的施彦同、施砚年、沈檀溪和施璟也都进了屋。
菜肴陆续端上来,亓山狼也从屋里出来。他身上穿着一套施彦同的白色寝衣。施彦同的衣服穿在他身边明显短了。手腕和脚腕都露出一截。
亓山狼看见一屋子的人,却步皱眉。
厅内的人也都纷纷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前一刻也青还在和沈檀溪说笑,此刻也噤了声。
施云琳真怕亓山狼立马要带她走,她赶忙站起身迎上去,双手握住亓山狼的手腕,软声:“过来坐。”
亓山狼便由着她,被拉着入座,坐在她身边。
“母亲,你刚刚在缝什么呢?”施云琳转头与母亲闲聊。
付文丹笑起来,说:“给你缝的衣服。”
施云琳眼睛弯了弯,一副早就猜到了的表情。
施璟在一旁呛声:“我的呢?我的呢?”
“小男子汉要糙养,你不用添新衣!”付文丹故意板起脸来。
施璟撇撇嘴,嘀咕:“切,不给我做拉到。两个姐姐会给我做!”
施云琳立刻说:“若檀溪得闲给你做还有可能,你可别指望我。”
“哦……”施璟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我姐姐是个笨蛋!”
施云琳瞪他的时候,虚虚抬了下手里的筷子,作势要打他的模样。
一家人聚在一起,一边闲谈,一边吃着晚膳,气氛温馨融洽。唯有亓山狼没开过口,他甚至也没怎么吃过东西。
施砚年目光落在施云琳含笑的眉眼,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一切苦难还没有开始之前。他怔怔望着施云琳,目光再也移不开。
沈檀溪发现了,轻轻蹙眉,盛了一小碗甜汤递给他。“尝尝这个。”
施砚年回过神。得了沈檀溪的提醒,他默默收回目光,端起甜汤喝。沈檀溪喜甜,这甜汤很甜,可施砚年只吃了满口的苦。
施璟早就发现亓山狼不吃东西,他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拿了公筷夹了一块梅花酥,小心翼翼递放在亓山狼面前,说:“柳嬷嬷做的甜点最好吃了。姐夫尝尝!”
前一刻还和洽的氛围微滞。
施云琳赶忙打圆场:“阿璟,他不吃这个。”
亓山狼瞥了施云琳一眼,从她手里拿过筷子,夹起那块梅花酥吃了。
施云琳愣愣看着他。他这举动反倒显得她刚刚说的话非常多余,她嘀咕:“你以前是不吃的……”
“我不会做。”亓山狼微顿,“你也不会做。”
施云琳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付文丹赶忙说:“一会儿让柳嬷嬷再做些点心,等明日你们走的时候带上。”
施云琳看一眼被亓山狼抢去的筷子,沉默地拿了一旁的另一双原本给他准备的筷子,继续吃东西。
施璟站起身来,拿了一个新碗,每样菜夹一些,盛了满满一小碗,亲自送到亓山狼面前。
他的过分示好,让众人都有些意外,纷纷望向他。施彦同皱眉,心里有些担忧。
“姐夫,我觉得你好厉害!是最最厉害的人!我想像你一样厉害!”
亓山狼盯着施璟明亮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开口:“你想要什么?”
他此话一出,就让少年对大将军的敬仰之情变了性质。众人生怕亓山狼误会了什么,产生不好的后果。
施云琳心里也跟着一悬,她心跳快跳了两下,急声提点:“阿璟,你想要什么,直说!”
施璟也被亓山狼的话吓到了,他反应了一下,才说:“我想跟姐夫学本事!我想跟着姐夫去打仗!”
“可以。”亓山狼收回了目光,拿起筷子,去吃面前花花绿绿的东西。
亓山狼吃了两口,重新抬头看向施璟,问:“还有事?”
施璟脸上挂着开心的笑,他下意识摇头,又立马点头,他说:“姐夫,我姐姐有些笨脾气也不好,你要多让让她,对她好些!”
施云琳无语地低下头,用手心撑在额头上,不想再去看这个弟弟一眼。
亓山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施璟说完了,对面亓山狼长时间的沉默,他开始心里打鼓。
亓山狼忽然轻笑了一声。
施云琳转头看向亓山狼,说:“我知道你不饿,你不想吃东西,就回房去吧。”
亓山狼等听懂,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走了。
当施云琳转过头想要继续吃东西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看。
“他好几天才吃一顿的……”施云琳小声嘀咕着,低头吃饭。
第二天,施云琳一想到回亓山每日只能吃烤肉,她非要吃了午饭再启程。
走的时候,她不仅带了母亲给她裁的新衣,还带了一些柳嬷嬷做的点心。
吃不饱穿不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苦日子又要来了。施云琳叹息,蔫蔫地低着头往前走。
昨夜撞到了腰侧,她探身贴在后腰揉了揉。亓山狼走在她身边,手臂一伸,手掌覆住她揉腰的手,将她纤细的腰身彻底带进了怀里。
目送她走远的施砚年仓皇别开眼,转身往回走。
沈檀溪担心地追上去:“砚年?”
施砚年回过头,脸上挂着温和的浅笑:“檀溪,怎么了?”
他若是能说出自己的苦和憾,沈檀溪反倒不担心,可施砚年总是没事人一样微笑着,这让沈檀溪心里很担心。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宽慰。
亓山狼骑着大黑马带施云琳回亓山,山路只能步行后,施云琳跟着亓山狼走了很长一段路,忽然发现这好像并不是回木屋的路。
她疑惑地看向亓山狼。
039
第三十九章
亓山狼正在翻包裹, 从包裹里取出点心盒子,拿了一块点心吃。他将方方正正的甜点直接扔到嘴里吃了,觉得味道不错, 问:“这是什么东西?”
“莲子糯米卷。”施云琳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莲子和糯米, 你知道吗?”
亓山狼没说话, 从点心盒子里又拿出一块莲子糯米卷吃。
施云琳很意外亓山狼会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她也喜欢吃甜点,可吃不了太多的甜食,会觉得腻。带的这些糕点里,就属莲子糯米卷最甜,她差点没装这个。
施云琳看着亓山狼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忽然就想亓山狼只吃肉食,不是因为他只喜欢吃兽肉, 而是因为那是他从小吃的东西。正如他昨日说的, 他除了烤肉不会做别的。
施云琳眼眸轻转,急忙说:“其实还有好些好吃的。等以后我们一起做呀。”虽然他们都不会, 可是可以慢慢学呀。
说完了, 她期待地望着亓山狼。
亓山狼没说话, 一个接着一个地吃甜点。也不知道是懒得听施云琳说话,还是懒得搭理她。
不大一会儿功夫, 点心盒子里的甜点就被亓山狼吃了一半。他将盒子收起来, 剩下的给施云琳留着。
施云琳跟着亓山狼又走了一段时间, 忽然刮起山风。山风呼啸着吹,将施云琳的裙子吹得乱舞, 吹得挂到路边的杂草上,划破了一道。
施云琳看着自己的新裙子就这么被划破了, 心里心疼得不得了。
又走了一段,妖风越来越大,零星开始飘雪。施云琳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她望一眼走在前面的亓山狼,直接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歇一歇。
亓山狼回头,见她闷闷不乐抱膝坐在路边。
他安静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不喜欢跟他回家。
亓山狼也没走向施云琳,他只是就近在一块长石头上坐下。
山风越来越大,刮进山林吹出鬼狐狼嚎的声响来。施云琳耳前垂下来的两绺长丝被嚣张的妖风吹得乱舞,剐蹭着脸颊,娇嫩的面颊有一点疼。
吹乱的发丝切乱了施云琳的视线,她望着坐在前面的亓山狼。就连风好像都惧怕他,绕着他吹。他端正而坐,身上的貂裘披风只是时不时被吹起一下,完全不是她这样凌乱狼狈的模样。
阴风灌进施云琳的衣领,使她又打了个寒颤。她实在是冷得要命,忽然一下子站起身来。
她突然站起身的动作惹得亓山狼也抬眉相望。
施云琳气呼呼地朝亓山狼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亓山狼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在他身边坐下,他转过头看着她。
施云琳目视前方,无视亓山狼的注视。然后,她悄悄去拽亓山狼的披风。她掩耳盗铃假装他没看见她的动作,一点一点将亓山狼身上的披风朝她这边扯过来,披在她的肩上。她身子缩了缩,藏身在他的披风里。
迎面吹来的风让她更有理由闭上眼睛,在亓山狼的披风里侧过脸,贴着亓山狼。
脸面问题先放一放,施云琳只知道再这么被吹下去,脸蛋就要被吹皲了。
亓山狼目睹了她这一系列的小动作,最后看着缩进他披风里的她好一会儿。他解开披风领口的系带,用貂裘披风完全将施云琳裹住,头脸都包起来。
施云琳一动不动,由着他把她裹起来。貂裘披风不仅毛茸厚实,还带着他身上的温暖,裹在身上果然暖和不少。
过了一会儿,施云琳从毛茸茸的貂裘领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望向亓山狼。她问:“你怎么不背我了?”
亓山狼迟疑了,甚至隐隐面露难色。
施云琳立刻咬唇,后悔主动说起。若是被他拒绝,那可真是丢脸。
亓山狼回头望了一眼前路,他站起身的同时握着施云琳的细腰将她拎放在长石头上。然后他在施云琳面前背转过身去,等她攀到他背上。
施云琳一手攀着亓山狼,一手去扯貂裘披风的毛领子,继续将自己的头脸包起来。包裹严实了,她才双手去搂亓山狼的脖子。一双手露在外面被风吹着,吹得小手冰凉。她互相扯了扯两边的袖子,想要将手缩回衣袖,也只将手缩进去一部分,青葱的指尖儿仍裸露在寒风里。
亓山狼起先不知道她在拽什么,低头看了一眼她冻红的指尖。他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双手,直接将她的手塞到他衣领里,贴着他炙烫的胸膛。
忽然的温暖,让施云琳愣了一下。她趴在亓山狼的背上,犹豫了好一会儿要不要善良一点。
最终,怕冷战胜了心善,她没有把手从亓山狼的衣领里拿出来……
施云琳的脸颊枕在亓山狼的肩上,她从貂裘毛领子拂动的绒毛缝隙往前看。
狂风渐渐变小之后,开始飘起雪花。没有从小到大的过度,这场雪刚飘下来的雪花就鹅毛般纷纷扬扬。
两三片粘在一起的雪降下来,落在亓山狼黑衣的肩头。施云琳垂眼,去看近在咫尺的雪花。她数了数,这三篇雪花果然如书上说的一样,都是六瓣。
以前在四季如春的故土,她从未见过雪。她在书中知道了雪,那个时候她曾憧憬亲眼见一见雪景,她也想亲眼看一看雪花是不是真的如书上说的那样是六瓣。
自来了亓,纷纷扬扬落了好多场雪。可经历太多苦难,人一直沉浸在悲痛和恐惧中,她哪里还有心情去观雪景、去探究幼时的好奇心?
她今日终于在亓山狼的背上,数清了雪花的瓣数。
施云琳亲眼看着那三瓣雪在亓山狼的肩头融化,他黑色粗布衣的肩头便染湿了一点。她再抬眼,安静地凝望着落雪,头一次专心地欣赏雪景。
再后来,施云琳看见了炊烟。她好奇地盯着那道炊烟,直到离得越来越近。而亓山狼背着她走得更近些,她才发现不仅一处炊烟,而是袅袅炊烟一簇又一簇,逆着风雪向上升去。
施云琳正好奇,忽听亓山狼说:“抓紧。”
施云琳下意识地抱紧亓山狼的脖子。下一刻,感觉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高大的树木不断升天,降落的飘雪也跟着上升。
施云琳后知后觉亓山狼背着她又跳崖了!她赶忙死死闭上眼睛。
当悬空感觉消失,施云琳小心翼翼睁开眼。一个坐落在山谷里的小山村映入眼帘。
施云琳很惊讶亓山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山村。不似上面的风雪飘摇,这里一片静谧,微风夹杂着一点点碎雪。
亓山狼环在施云琳腿弯的手臂松开,施云琳直接从他的背上滑落。她脚步踉跄了两下站稳,将貂裘披风往下扯,露出头脸。
亓山狼朝着小山村走去,施云琳赶忙一边整理着披风,一边跟上去。
小山村里家家户户正在忙碌做晚饭,偶有人在自家院子里看见亓山狼,也都没什么反应。
施云琳很快发现这个小山村的奇怪之处。虽然她没有见到太多人,可见到的人不管男女都健步如飞身强力壮,更是没有看见小孩子和老人家。
很快,施云琳在一个院子的晾衣绳上看见了铠甲。
施云琳便笃定自己猜对了,这里必然不是普通的村落,这里的人都是军人。
二东子从墙头跳下来,笑脸迎上亓山狼,道:“吴强前日就到了,一直等着您呢!”
亓山狼没接话,而是转头对施云琳说:“跟他去。”
施云琳点头,她对二东子并不陌生,之前见过几次了。她跟着二东子走,回头望了一眼亓山狼走远的背影。
施云琳忽然发现,若自己不跟着,亓山狼一个人走路的时候竟那么快。
“夫人,这边请。”二东子道。
施云琳转过头,跟着二东子走,她忍不住问:“这里的人都是军人吗?”
“是。”二东子道,“夫人瞧着这亓山大吧?亓山很多的山谷里都住着军队。”
走到一个院子前,二东子大声喊:“冯英!”
只见一个穿裤装高束发的飒爽女郎从院子里出来,她还没来得及骂二东子,先瞥见施云琳。她的目光在施云琳身上的披风多停留了一会儿。
“大将军到了,往吴强那去了。这位是大将军夫人,英姐,你帮忙带她去住处?”二东子笑嘻嘻地说。亓山狼叫他带路,可他觉得等到了地方,还是有个姑娘家陪着夫人更方便。
“那走吧。”冯英完全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快步往前走领路。
施云琳跟在后面,看着她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走路一甩一甩的,还挺好看。
自来熟的二东子凑到施云琳面前,朝着冯英竖了个大拇指,小声说:“她可拽了!”
到了住处,冯英让二东子去生火。
在亓山赶了那么久的路,施云琳进了屋子,立刻在椅子上坐下。
冯英在屋子里转了转,说:“前两日已经打扫过了,被褥都换了新的。对了,夫人会生火做饭吗?”
施云琳如实摇头。
冯英用手心给自己的脑门拍了一巴掌,道:“忘了夫人是公主,肯定不会这些。没事,让二东子把火生好。晚饭我一会儿让人送来。大将军估计很晚才能回来,你不用等他。”
冯英交代完了,转身想走。想想又折回来,对施云琳说:“我是个粗人,很多礼节都不大懂。还请夫人不要介意。大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夫人是大将军的女人,所以你也是我半个恩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能做的一定做到。我就住在路上夫人看见的那院子,夫人随时可去找我。”
施云琳的前半生没见过这样的人,听着冯英爽朗直接的说话方式,她倒没觉得对方失礼,而是觉得有些新鲜。
“我该怎么唤你,冯英?”
冯英挑眉:“冯副将。”
施云琳恍然大悟,道:“原先就听说过亓山狼手下有女兵呢!能上战场可真厉害!”
冯英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她问:“听说了什么?”
施云琳听说的事情,自然是亓山狼曾经因为手下一个女兵被太子欺辱直接提刀闯进东宫砍了太子那件震动朝野的事。
不过施云琳沉默着,没回答。
冯英直接问出来:“那个被太子强.奸的女兵?”
施云琳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冯英笑了,语气自然地说:“我就是那个女兵。”
施云琳呆住。
亓山狼并没有如冯英所说很晚才回来。他迈进屋,便见施云琳仰着一张小脸呆呆望着冯英。
像是被欺负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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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施云琳看向亓山狼, 刚想开口问他怎么回来了,冯英先开口:“大将军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刚刚还和夫人说您很晚才能回来,让她别等您呢。”
施云琳便抿了唇, 不说话了。
“对了!”冯英迎到亓山狼面前,眼睛亮晶晶地问:“孟一卓什么时候回来?”
“去问吴强。”亓山狼道。
“吴强知道?那他居然不告诉我!”冯英低声骂了一句, 开开心心地走了。她走到门外, 人没折回来, 只手扶着门,歪头望进来,对施云琳说:“夫人,别忘了有事去找我!没事也能去找我唠嗑!”
施云琳看着她一晃一晃的发尾,弯起眼睛说:“好。”
冯英走远了,施云琳也没看亓山狼,低下头, 摆弄着袖子上的流苏。
她也要装哑巴, 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要先在这里住几日。”亓山狼先开口。
施云琳没吭声,甚至也没抬眼看他, 继续无聊地摆弄着袖子上的装饰流苏。
亓山狼诧异地抬起施云琳的脸, 迫使她抬起脸看向他。施云琳轻蹙了下眉, 又很快舒展开,若无其事地说:“无所谓, 你没必要告诉我。”
亓山狼盯着施云琳的眼睛,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理解力还需进步。
片刻后, 他松了手,由着施云琳继续低下头, 摆弄那几根流苏。
亓山狼在施云琳面前蹲下去,去脱她踩满雪泥的鞋子。她的一双鞋子脱下来了, 亓山狼才发现她的绫袜也被雪水浸湿了。
她今日确实自己走了不少路。
亓山狼将施云琳的白绫袜也扯下来,他握着她的赤足,掌心一片玉凉。
亓山狼抬眼,刚好撞上施云琳的目光,施云琳赶忙重新低下头收回目光。
亓山狼站起身,然后将施云琳抱起来朝床榻走去。他将施云琳放在床榻上,扯过一旁的被子裹在她身上。
施云琳确实觉得冷,她一边去拽被子,一边缩腿往被子里藏。亓山狼伸手进被子里,抓住施云琳的脚踝,将她的双足拽了出来。手掌将她的一双雪足握在掌中。
施云琳刚想挣,却发现他掌心比被子里暖和很多,她乖乖不再动,由着亓山狼给她暖脚。
待她冻僵的一双小脚和亓山狼的掌心一个温度了,亓山狼才放开她,将她的双脚盖进被子里。
亓山狼在床边没坐多久便走了。
后来二东子送来晚饭,施云琳没胃口不想吃。她关了门,闷闷不乐地歪在床上。
她知道自己心情不好,可是她居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她在床上躺了很久,等肚子饿了想吃东西的时候,送过来的晚饭已经凉了。
吃凉的东西又要觉得冷,施云琳拿起点心盒子吃起柳嬷嬷做的甜点。她吃了三块,还要再拿的时候,看着点心盒子里剩下的四块,迟疑了。
亓山狼好像有点喜欢吃这个。
那野人平时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像她从小随时都能吃到柳嬷嬷做的点心。
算了,留给他吧。
施云琳将点心盒子放在一边,回到床榻上缩进被子里躲寒。
她孤零零地待在陌生的、幽暗的房间里,无所事事地逼自己睡觉。时间还早,她睡不着,便迷迷糊糊间想起了很多过往。
逛不完的商铺,吃不尽的美食,琳琅的珠宝首饰还有锦绣华服。春时放鸢、夏日避暑的酥山、秋日泛舟摘莲,并不冷的冬日姐姐妹妹们聚在一起琴棋书画诗酒花……
那些日子呀,现在回忆可真是神仙的日常。
国难之时,施云琳的日常变成吃饭、睡觉、努力活下来。
现在,她的日常是吃饭、睡觉、以及被亓山狼睡觉。
施云琳翻了个身,慢慢睡着了。
睡前的回忆有多美好,睡着的噩梦就有多可怕。最可怕的在于那并不是噩梦,而是她经历过的生灵涂炭。不停的死亡和无尽的鲜血涌铺整个噩梦。
她在噩梦里哭着醒过来,周围黑漆漆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是个陌生的黑地方。好像回到了逃亡时从马车跌出去跌坐进一大堆尸体时的绝望里。
施云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亓山狼处理完军务回来,离得很远就听见了施云琳的哭声。他急忙快步赶回去,用力一踹,内里的门闩被他踹开。屋内黑漆漆的,他还是一眼看见抱膝坐在床上哭的施云琳。
亓山狼反手关上房门,先点燃了屋内的烛灯,让屋子里亮起来,才朝施云琳走过去。
“一个人害怕?”亓山狼问。
施云琳抬起一张哭花的小脸,愣愣望着他。她再环顾,借着屋内重燃的烛火,慢慢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施云琳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眨了下眼睛,簌簌带下泪来。她呢喃般自语:“我想回家……”
“想回长青巷?”
好半晌,施云琳才慢慢摇头,她不解释,再哭着一遍遍重复:“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我想回家……”
亓山狼沉默地看了她很久,才道:“以后我带你回湘。”
施云琳抬起哭肿的眼睛,愣愣看着亓山狼,有些不相信他说的话。
亓山狼站起身,出去了一趟。施云琳还呆坐在床上,望着亓山狼离去的方向。也不算太蠢的她,却左想右想没想明白亓山狼那句话,是她想多了吗?
亓山狼回来时,单手端了一个铜盆,热气正从盆里往上飘。亓山狼将铜盆放在床边,浸透再拧干了巾帕,去擦施云琳哭花的脸。
施云琳紧紧握住亓山狼的手腕,谨慎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当人,更不是亓国人。我只忠于自己。”亓山狼说,“我答应了赵兴安灭鲁。然后带你回湘。”
施云琳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怦怦跳着。如果父亲得亓山狼相助,复国更有望了!
她急促地说:“亓山狼你真好,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亓山狼才不信她这鬼话,道:“松手。”
施云琳立刻松了手,亓山狼用温热的巾帕给施云琳擦去脸上的泪渍。
夜里,亓山狼来睡她的时候,施云琳也不像以前那样哭唧唧地骂他,咬着嘴唇忍了下来。她伸手去拿枕头,将自己的头脸压住,在枕头下咬牙闭眼忍耐。
只是那罐消肿止痛的药膏也在今晚用光了最后一点。
接下来两日,施云琳白日几乎看不见亓山狼。她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回来。吃的东西大多时候是二东子送到,或者二东子让旁人送到。只是亓山狼在施云琳睡着前都会回来,没有再让施云琳一个人睡觉。
第三日中午,是冯英过来送饭。
“夫人怎么一直没去找我?”冯英直接质问。
这可把施云琳问住了,她以为冯英那日只是客套话,此时却反应过来冯英这性子应该不会说客套话。
冯英不等施云琳请,直接在一旁坐下,说:“总在这间屋子里闷不闷啊?一会儿吃完东西,我带夫人出去转转?”
施云琳犹豫了一下,才微笑着点头说好。
冯英带着施云琳在小山村里四处转了转,还进了一户人家讨了一大把冬枣。她用衣服兜着,一边自己吃着,一边请施云琳吃。
施云琳拿了一颗来吃。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没被剔过枣核的枣了。一颗吃完,她又从冯英那里再陆续拿了几颗吃。
“最近几个说了算的头头都到了,大将军能忙一些。过两日就好啦,到时候所有人都开始放年假。”冯英道,“不知道大将军会不会留在这里过年?如果在的话,我带夫人挨家挨户吃年肉。”
冯英撇了撇嘴,道:“不过大将军往年都不在这里过年,都会回山上陪那几头狼。”
冯英好奇地问施云琳:“夫人见过那些狼吗?”
“见过的。”
冯英好奇追问:“那夫人有没有吓着呀?哈哈,一定吓坏了!”
施云琳原先不太喜欢话多的人,也青已经算话多了,和冯英一比完全比不了。可和亓山狼呆久了,时常一整日听不见一句话,眼下听着冯英清脆的声线侃侃而谈,她倒是觉得蛮有趣。她也比往日话多了些。
“孟一卓!”冯英突然尖叫了一声,人也冲了出去,衣兜里没吃完的冬枣掉了一地。
施云琳被她突然的一吼吓了一跳。她望过去,看见一个虎背熊腰穿着铠甲的凶悍男人正朝这边走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兵。
冯英朝孟一卓狂奔,孟一卓大笑着张开双臂。冯英直接跳到孟一卓的身上,双腿盘住孟一卓的腰。孟一卓抱住她的腰,又顺手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冯英双手捧住孟一卓的脸,一顿猛亲。
施云琳僵在原地,看呆了。
她应该非礼勿视避开视线,可因为震惊忘了移开目光。
冯英亲够了才想起施云琳,她也没从孟一卓身上下来,而是转过头望向施云琳,问:“夫人,你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吗?”
施云琳呆呆点头:“我能的。你……你自便。”
冯英冲施云琳一笑,然后转过头贴着孟一卓的耳边说起只有两个人才能听的话。
施云琳也反应过来非礼勿视了,赶忙转身走了。施云琳以为自己能认识路回去的,可是她懵懵地发现这些院子都长得差不多。路也差不多,哪条都像回家的路。
一时之间没找到回去的路,施云琳也不急,一个人在小山村的外围转了转。她被那些生长在雪地里的花草吸引了目光。都是一些她不认识的野花,迎着寒风绽放。
施云琳摘了一些捧在怀里,想回去放在窗下。
她沿着花丛往前走,不知不觉靠近了一个孤零零的方正房子。
“什么人!”一声厉喝,一个人执剑飞到施云琳的面前。
施云琳吓着了,差点绊了一下。
执剑男子看见一个面色绯红眼含春波双手捧花的姑娘家,愣了下,放缓了语气审问:“你是什么人胆敢来这地方?”
施云琳被他吓了一跳,有点生气,她说:“你管我是什么人,哪里我都能去。”
男人又愣了一下,道:“好大的口气!”
施云琳故意不理他,继续往前走去采前面的一株蓝色的野花。
宿羽从房子里出来,迎上施云琳,微笑着道:“夫人跟我来。”
执剑男子第三次愣住。
施云琳跟着宿羽绕到房子前面,房门开着。二三十号人面容严肃地围坐在长桌旁,此时齐齐望向门口。
亓山狼坐在上首,看向她,问:“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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