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这次没怎么犹豫,伸手放到苏洛屿的掌中,接着便被苏洛屿一把拉近,稳稳抱起。
侍卫们见状又是一惊,那怕平日里怕苏洛屿怕得紧,还是忍不住去偷看,想知道什么人能得世子爷的这般待遇,不仅能披上他的外袍,竟还能被如此宝贝地抱在怀中。
正巧风起,阿城一头墨发被吹得凌乱,将面容遮得若隐若现。
侍卫们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位肤白胜雪的绝色美人,只是雌雄难辨。
直到与阿城那双美丽无辜,却又自带神秘威压的眼眸短暂对视时,凭着习武之人的直觉才起了警惕,再略略仔细观察其体魄,便能发现,这是一名男美人,还是一位看起来毫无威胁,实则危险至极的男美人。
能让苏洛屿看上的,果真不是一般人。
“是想先用膳,还是沐浴更衣?”苏洛屿似乎并不对侍卫避讳,低头同阿城温柔地商量。
阿城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袍,已经被里面破衣沾上了一层尘土,便道:“马车上用了点心,不饿了,想先沐浴。”说罢,又抬头看想苏洛屿,眼睛跟小鹿似的,道,“抱歉,脏了你的衣裳。”
苏洛屿莞尔,再一次耐心道:“你我之间,不必说抱歉二字。”
苏洛屿抱着阿城走进宸王府,一路遇到的侍卫仆从恭敬行礼,明明都不认识阿城,但并不敢多表现出什么。
“就这里吧。”
一番七拐八折,苏洛屿抱着阿城绕开华美庭苑,最终停在一处幽静的小院前。
阿城从苏洛屿怀中抬眼望去,便能看到青墙后红透的满院红枫,就像是如火的晚霞降落在此,美得热烈而静好。
“好美的院子。”阿城由衷感慨。
苏洛屿笑笑,道:“阿城之前就这么说。”
说罢,抱着阿城往里走。
绕过一道影壁,深入红枫之中,穿梭其间,又是另一番景象。
院中陈列数座动物石雕,有威武嘶吼的虎,长鬃飞扬的马,也有打瞌睡的猫,嬉戏打闹的狗,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那怕上生苔藓,经年日久,依然别有一番趣味。而且这院虽然不大,也无牌匾赋名,却打扫的十分用心,颇为宜居。
“这是你雕的吗?”阿城问。
苏洛屿眼眸中闪过一丝悲伤,道:“雕刻它们的人已经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阿城捕捉到了苏洛屿转瞬即逝的情绪,伸手握了握他的手,道:“很多事我都忘记了,如果提及你的伤心事,是我的错。”
“无妨。”苏洛屿笑了笑,待将阿城抱进屋内,让其坐好,含情脉脉看着阿城,又道,“有你在身边,就不会陷在其中走不出来。”
阿城被这般炙热的目光注视,飞快地低下头,有些不自然地稍稍往后仰了下,尽量克制自己想避开的本能。
苏洛屿很明显地看出了阿城的妥协,便乘胜追击,俯身靠近,将这只愿意为自己收起獠牙的小兽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欣赏着他颤动加快的眼睫,还有想要逃开却最后只耸起双肩的小动作。
“阿城。”
苏洛屿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欲盖弥彰的浓厚忧伤,有着无法抗拒的蛊惑。
“我找了很久很久,才让你重新回到身边,我只有你了,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阿城听着苏洛屿的这番请求,不由想起了从桥头到宸王府的所见所闻,一幕接一幕,都在揭示着一个事实
——所有人都在惧怕苏洛屿,所有人都想要远离他,就连他自己府上的人也是如此。
他能用轻松的语气说出郭宣当年镇守普瓦城的血腥惨状,那么作为郭宣的主子,能让郭宣追随至今的人,又怎么会是仁慈心肠的等闲之辈?
但是,阿城也同时在苏洛屿身上感觉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孤独,而他此刻更是将这份孤独暴露到自己面前。
或许因为自己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一切,所以对苏洛屿眼中的炙热感到陌生,甚至想要逃避,但是自己却无法忍心伤害这样一个执著而真挚的人。
更何况,苏洛屿对自己不也是很特别的存在吗?
那怕自己忘记了一切,再见到苏洛屿时,依然会有股强烈的熟悉感。
“我不会走的。”阿城尝试着回应。
待诺言般的话说完,阿城只觉好似有什么东西豁然了,就好像这就是他想说的话。
“不会再分开了?”阿城看着苏洛屿,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便顺着心中所想问了句。
苏洛屿会心一笑,目光将眼前人完全笼在其中,就像是收紧了捕猎的彀口。
“好啊,我们再也不分开。”
阿城眼睫眨动,定然看着苏洛屿,莫名心安。
冥冥中,无形无声的铁锁悄然落下。
路过的长风暂作停留,却被认为是囚困其中。
很久以后,当两人再一次刀剑相向,剑拔弩张时,苏洛屿总是不由想起他将阿城带回家的这天下午。
满院红枫如火,阿城就靠坐在屋内南面的第二把圈椅中,披着自己的白色外袍,风尘仆仆却美得动人心魄,坚定地相信自己,尝试着给自己承诺。
而彼时的自己,尚还觉得是自己将阿城带入了一座樊笼困住,得到了一只漂亮而危险的小兽,殊不知这是命运对他难得的一次怜悯和眷顾。
待派人伺候阿城入内室沐浴,苏洛屿到院中赏景品茶,郭宣也正好从外面回来,先是让人将药煎上,然后将从外面带回的密函送给苏洛屿。
“帝都那边消息还挺快,都要派青鸾台的人来查我了?”
苏洛屿看罢密函,就扔进煮茶的小火炉里,瞬间一道火苗蹿起又止息,化作灰烬。
“不止是帝都,阡州这边早就在查上月我们遇刺的事了。”郭宣摸出块点心吃,道,“不过他们查得再仔细,那怕是把整块阡州地界翻过来也没用,世子爷你交代的,我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苏洛屿闻言淡淡笑了下,看向郭宣,一脸不知所然地问:“我交代了什么?我不是一直待在王府里悲秋伤时,怒火冲天吗?毕竟,我宸王府与宫中那两位不共戴天,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郭宣看自家主子又在这演起来了,心道,也不知道谁将计就计,借青鸾台刺客的手斩杀黑骑中的叛徒,还顺便得了个寒虓往家里养。
但为了自己的衣食无忧,尤其是食,郭宣只能选择违心,嘴上应和道:“那是那是,世子爷扶柩被刺杀,愤怒得水米难进;待老王爷下葬后,在府中更是哀恸不已,一心只想查明老王爷赴宴暴毙真相,直到不久前发现,就是陛下疑心太重,在宫宴上动了手脚才导致老王爷暴毙。”
郭宣说到这里,脸上装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才续道:“可是,动手的是大楚的九五之尊,万人之上的皇上,要想报仇何其艰难?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盟友了,而阡州可不就正好有‘志同道合’的屠龙盟友?不过可惜的是,他们还在试探。”
苏洛屿细细品茶,听郭宣说罢,不由放下茶杯,为他拊掌,道:“万春楼的戏台子不请郭将军去唱,真是白瞎了你郭将军的满腹才华。”
郭宣咧嘴笑了下,啧了声道:“世子爷,我这是东施效颦呢。”
这明显是在打趣自己。苏洛屿手中茶杯一顿,对郭宣露出一个淡淡笑的来。
郭宣直觉要完,赶紧腾身而起。下一刻,他方才坐过的石凳便被茶杯砸中,数道碎瓷飞溅,石凳也留下了个坑。
“世子爷,那茶杯好贵呢,赶上我半月俸禄了都。”郭宣不由心疼。
苏洛屿又拿了个茶杯捏在手里,道:“如果碎了,就从你下月俸禄里扣。”
郭宣当即如丧考妣,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苏洛屿当着郭宣面垫着手里价值不菲的茶杯玩,欣赏他龇牙咧嘴紧张的样,过了会儿才满意地放下茶杯,不再逗他。
郭宣松了口气,赶紧换个话题,问:“世子爷,里面那位怎么处理啊?”
苏洛屿用手指点点桌沿,莫名道:“阿城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当然是一直留下来了。”
郭宣闻言一愣,腹诽道,我的世子爷嘞,那可不兴长留啊!
但自家主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只能自己犹豫纠结一番,然后问:“那我怎么称呼他啊?他在我们王府什么身份啊?”
苏洛屿若有所思,飞速地将各种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很快便敲定道:“当然是同本世子一样,唤一声阿城。至于他的身份,同你一样便好,是自小便来王府做侍从的孤儿,不过因为他是暗卫,所以鲜少出现在外人视野之中。”
“不过现在的身份,要变上一变。”
苏洛屿说着看向洗耳恭听的郭宣,故意放慢了语调,慢条斯理道:“现在是本世子还没过门的世子妃,也就是守孝三年后,未来的宸王妃。”
话音方落,郭宣只觉喘不过来气,要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瞪大眼睛看着自家主子。
而罪魁祸首却优哉游哉地品着茶,惬意地看着自己。
“这,这……”郭宣哆嗦了半天,合掌直呼,“要是老祖宗泉下有知,皇陵的棺材板怕是盖不住,世子爷你认真的吗?竟然要……找个男王妃?”
“本世子可并没有开玩笑。”苏洛屿一脸见怪不怪,甚至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郭宣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主子,实在说不出来‘没问题’三字。
如果说,自家主子只是玩玩,那么他牙一咬,就当没看到,毕竟他家主子已经对阿城不同旁人,都上手那般亲密地抱了,反正他对自己和手下将士可不这样
——但如果他家主子认真,这还得了?且不说流言蜚语能砸塌半座宸王府,光帝都宗室和文武百官那关就过不了!
看着郭宣牙疼不已的表情,苏洛屿终于发出一声长笑。
郭宣见状,便知事有玄机,当即松了口气,直言:“世子爷,你可别吓我了,你这比北狄那群侉子还吓人。”
苏洛屿不再逗他,坦言道:“我们不是在等一个和阡州世家合作的契机吗?若是天下人都如你方才所想,认定我苏洛屿离经叛道,对一名男子情根深种,而与阡州世族行走颇近的万春楼又刚好因阿城得罪于我。那么,本来静观其变的世家,是怕我因此迁怒他们,从而选择借机逢迎合作,还是真的愿意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呢?”
一提到正事,郭宣便收起了嬉皮笑脸,并恍然大悟道:“原来世子爷在大庭广众之下带回阿城,是打算用阿城做一枚棋子,以打破阡州世家观望的僵局。”
苏洛屿转转手中茶杯,眼中终于露出那份伪装下的冷冽,道:“空有美丽外壳的物件,我从来不喜欢,危险的才有趣,能利用的才值得花心思。”
假失忆如何?真失忆又如何?
凭那张脸,带回来养着玩玩也是件趣事,更何况在决定带他回来的那一刻,既是一时兴起,更是筹谋已生。
真正能让他苏洛屿决定留在身边的,永远是价值和利益。
郭宣又细细思量了一番,问:“可是世子爷,他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你再宠爱阿城,他们也总不会真的因为一个美人就改变决策吧?”
“自然不会,丞相一党个个都是老狐狸。”苏洛屿抬手朝东南方向一指,胸有成竹道,“真正让他们担忧的,是江南盛家对我摇摆不定的态度。”
郭宣这便懂了,心照不宣地笑笑,问:“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做?”
苏洛屿拿起一颗葡萄扔进茶杯,指了指,道:“自然是请君入瓮。”
郭宣想了想,问:“那我让人去四处散布世子爷和阿城的关系?”
“不。”苏洛屿敲敲桌沿,提点道,“你越期待什么,反而越不能实现,所以有时候反其道行之,反而有奇效。”
郭宣闻言顿悟,道:“世子爷的意思是,我们不如刻意去隐瞒这件事,这样世家反而好奇,最初的怀疑自然会转为深信不疑。”
苏洛屿点头,示意郭宣可以着手去做了,郭宣对自家主子做了个佩服的手势,出了小院。
这时,正好小厮过来,小心翼翼道阿城沐浴完毕。
苏洛屿点点头,心情舒畅地赏了小厮银子,并吩咐道:“去传话,里面这位无论问你们什么,暂时都说不知道,等过段时间,郭宣自会教你们怎么做,怎么说。”
小厮连连道是,拿着银子战战兢兢退下,赶紧去将苏洛屿的话告知其他人。
苏洛屿起身理理衣袍,又恢复成了阿城面前的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朝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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