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苏洛屿什么也没多说,也没多问,默默陪着他,用手轻轻摸头抚慰。
苏洛屿的掌很大,带着一层习武者的茧,厚实而温暖,令人心安,令人心静。
“抱歉,仲默,本来是想安慰你的,结果我哭了这么久。”
阿城那股伤心劲被安抚下来,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丢脸,声音嘶哑问:“我以前,也会这么哭吗?”
苏洛屿笑笑,抬手将阿城那缕被风吹乱的发丝顺好,道:“我有什么好安慰的,我不会执著过往,更懂得珍惜当下,倒是你,以前比现在还爱哭呢。”
阿城闻言先是赶紧将自己眼角泪水擦净,然后诧异地看着苏洛屿,道:“怎么会呢?我以前不是你很厉害的左膀右臂吗?怎么会……”又爱向别人打听鸡毛蒜皮的小事,又动不动就哭呢?
苏洛屿看阿城皱眉纠结的样子,颇为可爱,便忍不住捏了捏阿城脸,道:“谁说喊打喊杀的人,就不能喊疼喊苦了?人又不是铁做的。”
阿城被捏了脸,愣了愣,但并没有太大反应,而是继续认真地将苏洛屿的话想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仲默,你说得不错,但感觉世上很多事,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们更关注的,往往是一个人的皮囊美丑,权势高低,钱财多少,而不是那个人内在品性如何,心情如何,饱饥如何。所以,他们无法接受一个爱哭的将士,一个喜花的男子,一个好武的女子。”
“仲默,你能这么想,只能说明你很好。”
苏洛屿闻罢,不由问:“阿城,你就不怕我是花言巧语骗你吗?毕竟人的嘴就是两片肉,一张一合什么都能吐出来。”
阿城摇摇头,道:“仲默永远不会骗我的,而且我愿意做真诚的人,也并不觉得真诚会让人受伤,因为和值得付出的人在一起,过程就已经很美好了,那怕最后分道扬镳,也能留下美好回忆,不是吗?”
苏洛屿却没答,而是抬手取过一块糕点递给阿城,道:“饿了吧,晚膳应该马上就好了,我已让厨房准备你爱的清蒸武昌鱼。”
阿城没多想,闻言开心地笑了下,接过苏洛屿递过的糕点吃起来。
苏洛屿看着阿城将自己腮帮子鼓满,怎么看都可爱,不由想,明明都是吃东西,北境那么大老粗怎么就没这么赏心悦目?
或许,美丽这种事也需要天赋异禀。
阿城自己吃了块,也给苏洛屿拿了块递过去。
苏洛屿拿过糕点,犹豫了片刻,还是反过来喂给了阿城,道:“我不太想吃这糕点,虽然不甜,但腻。”
等用过晚膳,两人和往常一样去逛府邸花园
——虽然已是初冬,园子荒得很,没什么看头,不过阿城坚持,苏洛屿便随他去了。
而阿城坚持的原因也很简单,那里总会落一些鸟雀觅食,模样很是讨喜。
阿城发现它们后,便每日晚膳后带些谷子喂,时间久了,那些灵性的鸟雀便也有了默契,学会在固定时间出现,有时候还拖家带口,呼朋唤友。
“不用总这么一把一把地喂,直接倒地上就好。”
苏洛屿见阿城又垫着脚,十分仔细地将一把把谷子放在不同高处的石头上,不解地提醒。
阿城却摇摇头,认真解释:“你别看它们只是些鸟雀,实则也会欺软怕硬的,强壮机灵的总爱抢同伴吃的,那怕自己吃饱了也抢,这样便总有可怜的鸟雀吃不上。所以我先将谷子往难飞的地方撒,吸引那些爱欺负同伴的鸟雀过去,然后再给其他鸟雀喂食,这样鸟雀便基本都能吃上了。”
“有道理。”苏洛屿欣赏地点点头,但看着阿城温顺认真的模样,又不忍揶揄,“既然阿城这么用心,那又怎么是鸟雀基本都能吃上了,不该是所有吗?”
阿城闻言却笑着看向苏洛屿,道:“因为总有些鸟雀对谷子不感兴趣,只在一旁看着别同伴吃,好似这才是他的乐趣。”
苏洛屿先是不甚在意地点了头,随即又察觉出不对来,略略一想,便知道阿城竟是在反过来揶揄自己。
“那么,”阿城看出苏洛屿明白过来,上前一步看着他,眼里亮亮的,“仲默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我想陪你一起。”
苏洛屿心里很快就有了一个不能说的答案,面上却欣然地笑道:“陪阿城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啊。”
刚开始这么说的时候,阿城或许耳朵一红,不再追问,但现在的阿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严辞,闻言依然会开心,但不会不好意思,更不会就此作罢。
“仲默,除了陪我,你总有别的想做的事啊。”阿城将手中最后一把谷子喂完,定定看着苏洛屿,“这么多年,总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无论大事,还是小事,我都想陪你做。”
苏洛屿却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正巧有阵轻风拂过,将鸟雀惊飞,不少直接朝阿城这边躲,阿城俯身弯腰,展开身上氅衣护它们,同时目光也因此和苏洛屿错开。
苏洛屿看了眼围在阿城身边热热闹闹的鸟雀们,又微微低头,看了看没有一只鸟雀的身边,捻了捻手指,对阿城伸出手来。
“阿城,我们回去吧。”
“好。”
阿城让鸟雀离开,快速挥手作别,然后将手放到了苏洛屿的掌心,彼此温热的感觉很快传递给了彼此。
“阿城,你方才问我想做什么,不是我不想回答,而是没法全部回答。”
苏洛屿牵着阿城的手往回走,余晖外一轮残月淡淡,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那就告诉我,我能知道的那些吧。”阿城难得叹了一气,直言,“虽然我们拥有的过往很多,但是我忘得太干净。对于你,对于你的一切,我如今了解的实在太少,加上无法参与你的事,这样我们始终很难更进一步,你会让我……”
阿城斟酌了下,还是选择直言:“会让我无法摆脱现在我们之间的陌生感,虽然这并非你我的错,但是我想,既然曾经的我们可以克服万难走到现在,现在的我们,以后的我们也该如此。”
阿城又一次借机表露心意,可谓一而再,再而三,足以可见其诚恳和决心。
苏洛屿知道,攻心之计已见成效,这把暂时入鞘的利剑已然握在了自己手中,无论能用多久,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此时此刻,便是更进一步的最好时机。
“阿城。”
苏洛屿抬手拂去阿城肩上的枯叶,一如既往地温柔。
“我们曾经要做的事,等你身子骨养好了我再告诉你,不过有关你我的事,我却可以现在告诉你。”
阿城以为苏洛屿又要揶揄说笑,便欣然一笑,问:“什么事?”
苏洛屿让阿城停下,与他正面相对,含情脉脉道:“阿城,我不想再因为宗室和朝臣委屈你,让你像个影子一样活在我的身边,我想要将我们的事昭然天下,如今阡州发生的这一切便是开始。”
阿城闻言当即收了笑意,讶然地看着苏洛屿,并不自觉地后退。
苏洛屿眼疾手快,伸手拉回阿城,直接单臂将人抱在怀里。
“阿城,这么多天了,我不信你看不出我们的关系,还有我对你的感情。”苏洛屿紧紧抱着挣扎的阿城,语气亟不可待,“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你,我比谁都害怕失去你,所以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敢对你起心思,等我三年守孝期到,我便要上奏帝都,让你……”
“仲默!”
阿城挣扎不了半分,只能厉声喊了出来打断苏洛屿。
这些话,实在是太突然了,阿城有些猝不及防。
他不是没有料到两人关系,而是无法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去完全接受这段感情,那会给他一种他在强占他人人生的错觉。
过去的自己是自己,现在的自己也是自己,但过去和现在隔了太多东西,始终没能联系起来,让他总是在欢笑后怅然若失。
说白了,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具空壳,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孤零零。
苏洛屿很好,他也已经做好陪他走下去的准备,但是有些事还是太突然,太急切了。
“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苏洛屿看出了阿城眼中的抵触,不再继续,但也没放手。
阿城依旧挣扎,想要推开苏洛屿。
苏洛屿温声哄着,轻轻拍着阿城的背以作安抚,而手中抱他的劲力却加大了。
温柔而不容拒绝,像是一座令人自甘沉溺的牢笼。
而阿城,也确实最后选择了妥协,任苏洛屿抱着,茫然而贪婪地沉溺在这个温暖的怀抱。
或许,是因为他醒来后的那天夜里,医馆值夜的小厮偷跑出去,忘了关窗,又恰逢冷雨如注,满室寒凄,而又他一身伤痛,因此彻夜难眠,苦不堪言。
所以,那怕后来他回到宸王府仔细静养,恢复大半,却依然怕冷。
所以,他总是渴望温暖的一切,而苏洛屿本人,便是他自失忆后,遇到的最温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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