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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拍卖

    像只对主人放下戒备的猫

    瘦子去通知人的时候, 霍无归一手按着简沉后颈,将人脸转向自己。

    肾上腺素激增后的眼眸格外地黑,死死盯着简沉问道:“你刚刚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四下无人盯着, 刚刚还张狂傲慢的简沉立刻松弛下来,连声带都懒得震动一下, 用口型一字一句复述。

    “易先生在金边, 都做过些什么,还需要我们向你复述吗?”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 只需要知道, 三年前的七月, 我在易先生身边。”

    简沉说完, 眼梢微微垂下, 抿了抿唇, 低声道:“易先生有1/4高棉血统,我用的是之前在农场学的高棉口音。”

    霍无归眼神一凛,对简沉在管弘深的农场学过什么都不再感到惊讶,盖住耳麦用口型道:“你怎么知道三年前的七月发生过什么?”

    三年前的七月,易先生在老挝, 因为帮派冲突, 发生过一场火拼, 中弹重伤, 消息被压了下去。

    “因为一些私人爱好, 我对这些犯罪团伙的八卦较为关注。”简沉显然并不想对此多做解释,浓密的眼睫盖住浅琥珀色的瞳孔,避开了霍无归的注视。

    私人爱好?犯罪团伙的八卦?

    曹振来供出“魔术师”这三个字的时候, 简沉也在。

    这也算犯罪团伙的八卦吗?

    所以他如此好说话地答应了帮队里出任务, 是因为那三个字吗?

    或者说, 如果今天选的人不是简沉,他会不会想尽办法用其他借口混入这间酒吧?

    意识到霍无归的目光,简沉不露痕迹地用衣袖擦了擦汗才张口:“咱们局里应该不管员工的私人爱好吧?”

    霍无归惊觉他脸色白得实在有些可怕,就连手掌下的皮肤都格外冰冷。

    舞池里人头攒动,不断有人被挤得朝后退去,在简沉附近晃悠,手肘、身体一次次入侵这个卡座。

    每当有人靠近,简沉松垮的脊背都会在瞬间悄无声息的紧绷。

    霍无归长吐出一口气,瞥了简沉一眼:“你还好吗?”

    “这里人太多了。”简沉调整了一下呼吸,忍住强烈的呕吐欲,慢悠悠道,“不是很好。”

    “所以霍队,可以不要再追问我的私人爱好了吗?”简沉缓缓拉起嘴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看在我赴汤蹈火陪你出任务,还替你解围的份上?”

    霍无归一怔。

    简沉甚至像只对主人放下戒备的猫一样,前一刻还因为被陌生人蹭了一下浑身炸毛,后一秒就任由霍无归扣着他的后颈。

    哪怕他向来知道简沉摆出这幅嘴脸的时候,心底里早不知道筑起了多厚的壁垒,都不得不承认,简沉的眉眼好像永远含着天真纯粹。

    被他这么看着的话,霍无归想,算了。

    不管简沉今天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都暂且放他一马好了。

    “陈先生您好您好,久仰!”一道油腔滑调、故作熟稔的声音突然传来。

    霍无归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眉峰压低如同利刃,语气不善道:“没看见我在忙吗?”

    匆忙跑来的西装男定睛一看——

    纤瘦的青年跨坐在霍无归腿上,霍无归骨节分明的手掌还紧紧扣着对方后颈,修长指节没入黑发深处,两人在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我是Mago俱乐部的高级经理阿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二位不如跟我移步贵宾室您看怎样?”阿凯非常懂行地非礼勿视,挪开眼睛低垂着头。

    霍无归将简沉脑袋按下,靠进自己肩窝,不耐烦地皱眉道:“在哪,赶紧带路。”

    简沉虚虚地抵着霍无归肩头,嗅到骚包的香水气味下,盖着极淡的药膏味。

    Mago俱乐部是一整座独栋的小楼。

    普通客户都在一楼的中央舞池和环形卡座聚集,二三楼则是独立的包间。

    真正别有洞天的设计在地下一层的隔音室内。

    两人跟着阿凯一路朝地下走去。

    霍无归半搂着简沉,一脸轻佻,语气充满显而易见的敷衍:“都跟你说了,今天你要什么我肯定拍下来,你要怎么才能相信哥?”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打算糊弄我。”简沉从霍无归手中接过一瓶黑桃A,仰头灌了一口。

    他说着一个脚软,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站在前面的阿凯刚要伸手去拉,就被霍无归揽着腰兜了回来。

    霍无归才砍伤不过三天的肩头被强行拆了纱布,刚长出来的嫩肉和衬衣面料摩擦着,每一次动作都会带来一阵刺痛。

    他眼底微暗,攥紧右拳抑制住神经末梢刺骨的疼痛,瞥了眼罪魁祸首,冷冷道:“喝多了还乱晃,摔死了我可不管。”

    别人眼里,简沉是一口黑桃A喝得猛了,只有霍无归心底清楚,这人刚刚穿越舞池的时候接触障碍发作了,走廊里光线又差,十足的豌豆公主。

    阿凯忙伸手推开地下室厚重的隔音门:“好了到了到了,二位小心。”

    隔音门关上的瞬间,所有的喧嚣归于沉寂。

    昏暗的灯光笼罩着八个扇形散开的卡座,简沉看着奢华的真皮沙发愣了一愣。

    这楼下的设计简直别有洞天,除非站起身来,否则每个卡座之间都能确保绝对的私密性,却都可以看见中心的展示台。

    “愣着干嘛?”霍无归堂而皇之地借“陈简”之名,行嘲讽之事,“没见过世面,几张山寨沙发都能给你看傻了?”

    简沉还没有忘了自己的人设——继续扮演着自视甚高实则屈居人下的姘头,反唇相讥道:“那不如陈哥给我投一笔钱,我也开个俱乐部,自然就见得起市面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简沉放低了声音,听起来浪荡又狎昵。

    霍无归喉头下意识一紧——

    放荡的人无论怎么变得更放荡,都不会让人心动得更多,可一丝不苟甚至清冷无趣的人,哪怕透出那么半分轻佻,都仿佛勾着人,忍不住想看更多。

    “豌豆,别胡闹,哥今天有正事。”霍无归把那些新贵小开随口哄人的模样学了十成十,随口给简沉起了个诨名,大声嚷嚷。

    霍无归的嗓门极大,周围的卡座里显然都已经坐满了人,隐约有卡座传来一声轻笑,用不大不小的嗓音问:“阿凯,你们最近是生意不好吗,什么豌豆土豆都往贵宾室里放?”

    “陈哥,也不知道隔壁是个什么东西!”简沉眼眸半敛,靠在霍无归身上,悄悄避开了他受伤的右肩,慢条斯理道,“今天有些人,想拍什么,我就跟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半瓶连泼带洒,只进嘴几口的黑桃A开始发功,简沉脸色潮红,呢喃中夹杂着醉意。

    霍无归不耐烦地呵斥旁边看热闹的阿凯:“你看什么看,还不快滚!这是你能看的吗!”

    被训斥的经理刚刚拔腿要走,霍无归又长腿一踢桌子:“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手册留下!”

    莫名其妙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经理丢下拍品手册飞快走了,对这俩奇葩敬而远之。

    人影刚从面前消失,简沉立刻收起了脸上表情,余光瞟着册子,轻声问:“这珠子,你估计多少钱?”

    “不会超过十万。”霍无归把浪荡子的人设扮演得恪尽职守,双腿翘着矮桌,斜靠在沙发里,“毕竟不是完整的文物,而且镶嵌工艺留下的伤痕和明显的氧化分界线,都会造成贬值。”

    简沉挑眉问道:“你们今天的目的肯定不只是拍下这颗珠子吧,而是——”

    他小心地比了个口型,说出了三个字:魔术师。

    “对。”霍无归大方承认。

    距离江边发现五具散发荧光的女尸已经过去四天。

    第一个晚上,他们找到了苗胜男的身份。

    第二个晚上,“魔术师”这个名字第一次从波坤的口中出现。

    第三个晚上,卢洋旧宅中,星星绿光森然照亮了一条通往真相的线索,将他们引到了金佛面前。

    现在是第四个晚上,一切线索聚焦在了“魔术师”身上。

    市局给的破案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今晚,除了北桥分局对这颗月光石志在必得,只有另一波人会在意这件东西——

    得到了金佛,却唯独额心少了一颗宝珠的人。

    “注意了,下面带来今天的第一件拍品,明代镇德土司肉身金佛额饰月光宝珠,起拍价四万。”台上,一个清脆女声突然响起。

    这是给佛像改了个冠冕堂皇的名字,明目张胆地卖了。

    简沉听见那几个字,心中微动,下意识抬头,与霍无归对视一眼,带着醉意哼道:“陈哥,我喜欢这个,你拍给我。”

    “这有什么,哥哪次没满足过你?”霍无归爽朗一笑,举牌报价,“四万五。”

    台上拍卖师的唱价毫不停歇:“四万五,贵宾一区的陈先生四万五,四万五有吗我要成交了四万——”

    话音刚落,刚刚和霍无归呛声的女人立刻接道:“五万!”

    “五万,贵宾四区的李女士出价五万,五万有了五万,没有了吗?”

    霍无归从鼻腔里冷哼一声,举牌追加:“十万!”

    简沉斜靠着沙发,捧场地勾唇微笑:“谢谢陈哥,您最喜欢的果然是我。”

    那句“喜欢”的语气刻意拉长,仿佛又在提醒霍无归,几个晚上前自己说过的“不喜欢”。

    “今天小豌豆看上的东西,我看谁敢跟我抢。”霍无归心中暗想,简沉这人究竟有多记仇,面上跟着笑起来,言辞间透露出属于“霍无归”这个人本身的自信。

    他舒展长腿,豁然从沙发上起身,环视一圈,将牌子丢进简沉怀里:“哥去放个水,牌子给你,随便叫,一会易先生看上的那个琉璃瓶,务必给哥拿下。”

    队里原本的计划是让霍无归独自进拍卖场,拍下那颗月光石。

    但被这所谓的情侣日一搅,霍无归脑子里转速飞快,随机应变,宝珠成了他送给小豌豆逗乐的礼物,今晚拍卖的重头戏,一樽琉璃宝瓶则成了“易先生的目标”。

    “十万十万先生报价十万,十一万有了,贵宾三区的赵先生十二万,十三万十四万,十四万十四万我要落锤了——”

    简沉心领神会,举起牌子张口就来:“十五万!”

    ——按照霍无归的估价,正常情况下这颗珠子不应该是什么抢手货。

    当价格超过十万之后,贵宾三区的先生就开始了竞价,想来是有人趁着这池子里的水浑,开始下手了。

    简沉瞥了眼踱步离开的霍无归,迅速转头看向四周。

    昏沉灯光下,他仿佛看见手持缅刀的男人朝自己逼来,声音冷若寒霜。

    “从你杀死魔术师那天起,就该知道会有这天。”

    “感恩戴德吧,毕竟我已经让你多活了十七年。”

    缅刀银亮的刀光一闪而过,伴随着“呛啷”一声落地的却换成了另一把布满锈迹的匕首。

    台上拍卖师正在叫价:“十五万十五万,十六万,李女士出价十六万,十六万,我要落锤了还有人报价吗——”

    一声声的催促在简沉耳边划过,拍卖师的面孔变得模糊,像是在某个瞬间变成了十多岁的孩童模样。

    “杀了他!”

    “小沉,动手啊!”

    “杀了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记忆中的匕首落地,简沉魂不附体地举牌:“”十八万!”

    “陈先生报价十八万,十八万有吗,十八万,十九万,贵宾四区陈女士报价十九万,十九万。”

    拍卖师越发急促的报价声中,那张十岁孩童的脸烟消云散,曹振来满头大汗地落进简沉的视网膜里,惊恐道:

    “一九就一九,但你不光要放我走,还要保我一条命,不然——”

    “魔术师会杀了我。”

    他突然有种预感,失去十七年的某些东西,将裹挟着惨不忍睹的真相来到他面前。

    “二十万。”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声音赫然响起。

    拍卖师在台上朗声道:“二十万二十万,贵宾八区魔术师先生二十万。”

    ——简沉猛然抬头,如同被一道天雷劈在头顶,声音不那么真实地灌进耳朵。

    他手指紧紧攥着竞价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开始泛白。

    到底是怎么回事,波坤不是说魔术师死了,是自己杀死的吗。

    为什么曹振来对魔术师的恐惧又如此真实。

    还有在这里报价的贵宾八区魔术师先生,到底又是谁。

    “二十五万!”一只手按住简沉颤抖的关节,坚定而灼热的体温传递进血管深处。

    简沉向身侧望去。

    霍无归眼神深邃平静,举着他的手又喊了一遍:“二十五万!”

    “成交!”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参与竞价,贵宾四区的陈女士摔了牌子,骂骂咧咧道:“有眼无珠的神经病,一个破珠子花二十几万拍,也不知道是哪个乡下来的暴发户!”

    “我去刷卡,你在这等会。”霍无归捏了捏简沉肩膀,像是安抚一样轻拍一下,跟着来引路的经理走了。

    简沉尚有些怔愣地点了点头,脑海里这十七年岁月如同被打落在地的花瓶,碎片无序地迸溅一地。

    霍无归很快刷完卡,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装月光石的小盒,一副不过给自家宠物买了个小玩具的无所谓模样,往回走来。

    简沉下意识抬头望去,随即视线停住——

    贵宾八区的“魔术师”起身朝霍无归的方向走去。

    昏暗狭窄的通道里,高大的男人和霍无归迎面相遇。

    仅仅能容纳一人的通道顿时被堵得严严实实。

    “……吗?”

    简沉仿佛听见什么一样,朝昏暗处望去,眼睛里的一切都因为昏暗而变得模糊,不得不压低清秀的眉眼,试图让视线聚焦。

    明明那个背影朝着霍无归走去而已,但简沉心中闪过某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在那人袖口露出银色闪光的瞬间腾身而起——

    “小心!”

    “动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霍无归抬腿猛踹,另一边,简沉飞身上前,在座的其他贵宾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到一个瘦削人影带着风声闪过。

    下一秒,歹徒被简沉和霍无归夹在中间。

    “艹!”贵宾八号的魔术师先生猛一回头,“简沉,我说过,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那双眼睛,赫然和曾在深夜闯入北桥分局的一模一样。

    他一肘撞碎墙上的消防柜,鲜血和玻璃碎片四下飞溅,在装修高档的走廊墙壁上留下一片飞溅血滴。

    波坤杀意毕露的双眼狠狠盯着简沉,握紧了柜中的消防斧。

    第23章 人质

    “你恨我,你想杀了我,对吗?”

    “杀人啦!!!!”贵宾四区陈女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一时间完全隔音的地下室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狭窄走廊里, 波坤被简沉和霍无归夹在中间。

    他几乎丧心病狂般逼近简沉,毫不防卫地将肌肉喷张的背暴露在霍无归眼前——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他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这只能说明, 对波坤来说,杀死简沉才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霍无归攥紧双拳, 深吸一口气, 长长地看了简沉一眼。

    对面,简沉一抬头,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竟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惧, 甚至有隐隐的兴奋。

    “简沉。”波坤左右活动着脖子, 拖着消防斧如同看落入囊中的猎物一样, 死死盯着简沉。

    简沉不敢有丝毫破绽, 提防着波坤的消防斧。

    比起恐惧, 他的大脑正在疯狂叫嚣——

    渴求十七年的真相或许就要在今晚水落石出了。

    耳麦里,杜晓天焦急问道:“霍队!怎么了!鱼上钩了?”

    “快派人支援!地下一层!”霍无归语速飞快,动作不停,“有持械职业杀手!”

    霍无归一边说着一边飞快握住身旁装饰栏杆,掌心发力, 生生将沉重的铜柱拉了下来, 朝着波坤的后背挥去。

    “铮——!”

    波坤反手架起消防斧, 铁斧和铜柱相撞的瞬间, 霍无归抬手朝简沉扔出一个盒子:“走!上去跟杜晓天汇合!”

    简沉伸手接住盒子的同时, “刷——”波坤抽出缅刀,软质的刀身从袖中弹出,随着刀片恢复弹性, 而折射出银亮波纹。

    刀刃朝着简沉脖子划过, 哪怕在静谧无风的室内, 简沉也感觉到了刀光带来的寒意。

    霍无归顿感不妙,左手撑墙,右手拎着铜柱,疾步向前的同时再次大喊:“简沉!愣着干什么!”

    就算简沉能克服PTSD带来的接触恐惧,就算他在公大那短短半年还曾经拿下过格斗冠军,那也不足以让他赤手空拳,在一个提着消防斧的职业杀手面前活下来。

    狭窄的走廊里,霍无归踏着墙壁凌空而起,正打算抡起铜柱朝波坤砸去。

    下一秒,波坤用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腾挪回身、架起缅刀,直刺霍无归面门。

    霍无归在腾空中无法调整身位,眼看银亮刀尖已经挨近眼睛。

    “!!!”

    霍无归闭上眼睛,试图偏过头避开要害,然而脑海中血流满面的场景并未发生。

    “简沉!”满脸鲜血的反而是波坤,他咬着牙盯着简沉,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有什么用吗?”

    他回过头,脸颊上嵌着一块玻璃碎片。

    一秒前,简沉捡起消防柜迸裂落下的玻璃,朝着波坤掷去。

    锋利至极的玻璃碎片瞬间划开波坤脸颊。

    皮肉已经被玻璃划开,鲜血汩汩流淌,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波坤舔了舔嘴角的血,毫不犹豫伸手拔掉玻璃,带出一串血珠。

    猩红的血溅了简沉一脸。

    简沉面色沉着,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将血迹从脸上抹去。

    霍无归一愣,察觉到他拉着袖子的手正在轻轻颤抖,面色森冷地看向简沉:“怎么还不走!”

    耳麦里传来杜晓天声嘶力竭的喊叫:“地下室的门不知道被谁锁住了!门太厚了!从外面打不开!”

    那扇厚重的隔音门从外面根本无法打开,杜晓天在门口急得抬腿狠踹了一脚,大吼:“破门器呢!”

    与此同时,波坤早已杀红了眼,抬腿朝着简沉当胸一脚——

    简沉滑步闪开,那一脚擦过他的手臂,狠狠踹在墙壁上,会所高端奢华的墙壁被撞出一个大坑。

    哪怕只是被擦到手臂,简沉都瞬间感觉到了刺骨的剧痛。

    “不要负隅顽抗,警察马上就到!”霍无归没有任何停顿,一个健步逼近波坤踢向他握着消防斧的手,不知道从哪来的默契,简沉随之欺身上前,五指并拢,以手为刃。

    刚刚被波坤踢到的手肘产生剧烈的疼痛,简沉深吸了一口气,忍着钻心的疼痛死死握住波坤的刀柄。

    这样的搏斗往往只在一瞬间,趁霍无归压制波坤的间隙,简沉和波坤的手正在角力,争夺着那柄缅刀。

    “你们警察丢不丢人?”波坤操着一口生硬的普通话,咬牙切齿,“有本事单挑啊!”

    霍无归冷冷道:“警察只负责抓犯人,不负责照顾犯人的情绪。”

    “你还能坚持多久?”波坤瞟了一眼简沉,只见他黑发已经被汗水浸透,浅色的眸子在灯光下瞳孔紧缩,当即爆发出大笑,“哪怕是战场上最铁血的雇佣兵,也有无数人折在PTSD手上,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吗?”

    简沉一怔,不明所以地猛然抬头,望着波坤,惊道:“你说什么!?”

    所以刚刚他拔出玻璃片,溅了自己一脸的血,并非巧合,而是故意。

    “我母亲当时正抱着我,到死都紧紧抱着我,血溅了我一脸。”

    简沉和霍无归的脑海里同时响起他在医院找过的说辞。

    这明明应该是几乎没有人知道的、深埋简沉心底的秘密——除了恐惧接触,简沉同时也恐惧血液。

    波坤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一刻,波坤抓住时机,就着被霍无归压制的姿势双臂猛然发力,头朝着霍无归右肩的伤口狠狠撞去,双腿用最大的力气推着霍无归向前,将人狠狠撞在堆满墙上。

    “砰!”

    两个体重七八十公斤、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撞上墙壁,连天花板都抖落下大片灰尘。

    “霍队!发生什么了!”耳麦里杜晓天听见一声巨响,忙道,“酒吧经理说地下室走道里有个后门,我们马上就来了!”

    霍无归肩头的伤口全然迸裂,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后抬手捣向波坤喉咙,

    在格斗场上,这样的招式绝对会为人所不齿,但在生死关头,两个人都清楚,这早已不是讲格斗礼仪的时候。

    但令霍无归没想到的是,波坤虚晃一枪,就地打了个滚,脱离了霍无归的控制范围。

    “简沉!”霍无归下意识喊出声。

    果不其然,波坤飞快起身,朝简沉扑去。

    外面已经被警察包围,他今天哪怕是不能离开这里,也一定要豁出去把简沉一起留下。

    他的体型比霍无归有过之而不及,撕裂的上衣里露出成块的肌肉,双腿牢牢桎梏住简沉,扼住他的喉咙,一字一句道:“怎么,需要我再帮你回忆一下吗?”

    简沉面容冷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回忆……什么?”

    他和往日一样,哪怕在死亡的边缘,脸上看起来依旧青涩、无害,一副恹恹的模样。

    只有简沉自己能感觉到,脖子上被波坤的手死死卡住的每一寸皮肤,都如同灼烧般疼痛,胃里翻江倒海。

    紧紧抱着自己逐渐失去温度的女人、喷溅在自己脸上的鲜血,远去的东西正在回来。

    简沉竭力咬住下唇,不让半点情绪泄露出去。

    两人的身后,霍无归右肩满是鲜血,拳头破风而来——

    “简沉?”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出现。

    简沉和波坤同时一怔,波坤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手下极难察觉的松了力道,电光火石之间,霍无归一脚踏上波坤背部。

    时局突然发生了扭转。

    简沉草草从波坤手下挣脱,扭头看向背后的来人,惊道:“师兄?”

    原本富丽堂皇的地下贵宾室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在打斗中爆裂的水管朝外呲着水,一地玻璃碎片和碎石灰土。

    邵烨穿了一身格格不入的西装,手里还举着个滑稽的号码牌,环视了一圈问:“小沉,你们这是……”

    “——啊!”被霍无归压制的波坤一声暴喝,硬生生靠体重优势从地上爬起,朝简沉冲过来。

    霍无归反应迅速,丝毫不给波坤机会,立刻抡起铜柱,即将掷出的瞬间,邵烨突然上前一步,将简沉拉到自己身后,横在了他和波坤之间。

    霍无归一愣,如果此刻脱手,除了波坤,也必然会砸到无辜群众。

    “滚!”谁也不曾料到,波坤直接伸长手臂,勒住邵烨脖子,将人拖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左右挥舞道,“不准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打斗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又在极短的时间里结束。

    一切喧嚣仿佛电量耗尽的手机,在瞬间戛然而止。

    霍无归和简沉一前一后,盯着站在中间的波坤。

    他们三个人都已经一身狼狈,简沉喉咙上被波坤掐出来的指痕才刚刚消退,今天这一趟又遭了殃,被他苍白的皮肤衬得青黑刺目。

    霍无归更是一身尘土混着鲜血,用发胶打理好的头发散落了几绺下来,额角渗着鲜血,俊朗的眉峰压得极低,带着令人难以挪开眼睛的压迫感。

    在这样一副凌乱、狼狈的画面下,波坤怀里死死勒着个好整以暇的邵烨。

    霍无归按着耳麦,低声问道:“杜晓天!你们人呢!不是说从后门过来吗!”

    “噔噔噔——”那头,传来凌乱的跑步声,还有踏着铁板一样的噪音,杜晓天气喘吁吁道,“这楼是违建!改建没有报备,和我们拿到的图纸完全不一样,地下和地上根本就是两个结构,要绕很大一截!”

    简沉扫了眼落在地上的号码牌——

    三号。

    今晚的拍卖,除了化名魔术师的波坤,邵烨居然也参加了。

    刚刚那个化名赵先生,报了一次十二万的是邵烨。

    “波坤。”简沉冷静地开口,“你要杀的是我,我们换,我做你的人质,怎么样?”

    简沉的话刚一说出口,霍无归眼神黯了黯,悄无声息地从地上捡起消防斧,紧紧攥在了手中。

    看见霍无归的动作,简沉愣了愣。

    哪怕刚刚屡次被波坤用体重和技巧压制,霍无归也始终没有去碰过那把消防斧。

    这次潜入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蛇出洞,抓住“魔术师”和背后的人,他要抓的是活口。

    “你说我杀了魔术师,我知道,那是你的养父。”简沉缓缓朝波坤靠近了一步,脸上带着一贯无害的老实表情。

    霍无归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又用极快的速度收了回去。

    在北桥分局的那个夜晚,他没听清的话,今天终于一字不差地落进了耳朵里。

    霍无归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才强迫自己将一切情绪咽下去。

    是简沉。

    他的直觉从没有出错,那个人就是简沉。

    意识到这一切的瞬间,霍无归甚至快要忘记自己此刻身处何地。

    他从进北桥分局开始,跟了管弘深六年。

    如果……逢年过节曾拎着礼物去拜访过他,会不会遇上简沉,霍无归想。

    简沉的声音打断了霍无归混沌的思绪,他继续低声道:“你恨我,你想杀了我,对吗?”

    然而波坤仿佛没听见般一步步后退,朝走廊尽头走去。

    简沉看了眼波坤身后跟着后退的霍无归。

    他依旧将那柄消防斧握得很紧。

    简沉突然想起在卢洋老宅的夜晚。

    他问过霍无归:“在霍队眼里,是不是没有什么比程序正义更重要。”

    不知为何,他确信至少今天的霍无归不那么认为。

    霍无归愿意为了救他而杀人,杀死一个重要的嫌疑人。

    出于这样诡异的自信,简沉再次开口道:“你手里那个人呢,是个身体健康的医生。你背后的霍无归呢,你打不过,我就不一样了,你甚至不用做什么,只要这样——”

    简沉用修长手指握住自己的咽喉。

    波坤知道他的接触障碍,只要卡住这个命门,简沉就无法反抗。

    波坤冷哼了一声,对简沉的话不屑一顾,朝地上啐了一口鲜血,阴鸷地盯着简沉道:“你知道我要杀你,后面这个条子也知道,所有条子都知道——”

    “你说,你落到我手里,谁会相信我能忍住不杀了你?”

    杀了人质,他也不会有活路。

    但如果人质是简沉,那么这个人质必须死。

    波坤说话的同时,脑海中不由自主幻想着狠狠掐死简沉的美妙画面,手掌也随之下意识收紧。

    被他勒住脖子的邵烨爆发出一阵猛烈咳嗽,双手死死抓着波坤粗壮结实的小臂,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巨大的体型差甚至让他不得不脚尖点地,被波坤生拉硬拽着往后退。

    “闪开!都给我闪开!不然我就杀了他!”波坤背靠着地下室的后门,伸手拧开。

    晚风瞬间灌入室内。

    简沉和霍无归猛然意识到——

    这栋建筑坐落在坡道上。

    从正门进去,需要到地下一层。

    但建筑的背面却存在一个高度差,地下一层的门打开,背后竟然是消防逃生梯,而脚下还有另一栋建筑物。

    警方拿到的图纸上根本没有这个后门,警察想要走到后门也必须绕到山下,爬上消防梯才行,难怪刚刚杜晓天会破口大骂。

    凌乱的脚步声终于冲了上来,杜晓天带着一队人马出现。

    波坤比他们的反应更快,拽着邵烨就朝楼上跑去。

    “放弃抵抗!否则警方随时可以击毙你!”杜晓天举枪大吼。

    几层台阶之上,波坤回头狞笑:“你猜我来不来得及先勒死这个人?你们都下去,他们俩留下。”

    他看了眼霍无归和简沉,踏上了天台。

    清新的晚风吹过天台,海沧的夏夜永远带着令人沉醉的舒适,但此刻,天台的空气却格外紧绷。

    霍无归握着杜晓天的配枪,直指波坤。

    “我有个问题。”简沉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武器,“魔术师死的时候,你在缅甸,为什么会知道是谁杀了他?”

    简沉在黑暗中看不清波坤的脸,稍稍靠近了几步,声音依旧平稳得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波坤嘶吼道:“你以为魔术师死了,一切就没人知道了吗?”

    他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直直盯着简沉的瞳孔:“哪怕是过了十七年,真相也总有被人知道的一天,我很庆幸,十七年后的今天,还有机会亲手为我的养父报仇。”

    简沉冷静地看着波坤,余光瞥见霍无归举枪瞄准,面不改色道:“还有一个问题,我有PTSD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波坤勒紧邵烨的脖子,一米九的男人随手一提,邵烨就被他提得双脚离地,所有的重量压在了被锁死的喉咙上。

    霍无归的枪口对准了波坤。

    “咳!”邵烨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血流不畅的脸涨得通红,身体在极度缺氧的状态下不自主地胡乱挣扎起来。

    波坤已经退到了楼体边缘,被邵烨带偏了重心,一个脚滑朝后跌去。

    霍无归的枪口瞬间收回,飞快跑向波坤。

    简沉大脑空白,脱口而出:“邵烨!”

    波坤下落的同时,双手下意识向前伸去,试图抓住什么。

    邵烨刚好被他的姿势抛向前方,踉跄着倒在了天台边缘。

    “波坤坠楼——不对,他跑了!”简沉接住邵烨的同时,霍无归探出头去,看着一排空调主机和水管轰然掉落——

    一个健壮背影借着排水管道安全落地。

    霍无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反手扒住天台边缘,飞身跃下。

    作者有话说:

    小霍您小时候一定看过不少香港动作片吧。

    第24章 是我

    “你找错人了,是我。”

    随着霍无归的动作, 天台上落下一连串碎石。

    这栋楼处在山坡上,山顶以上的部分是Mago俱乐部所有,山顶以下是一座八层的老旧居民楼。

    海沧的盛夏雨水颇丰, 居民楼墙体正在进行防水改造工程,脚手架层层叠叠。

    “霍无归!”简沉站在天台边缘, 一脸惊愕地看着脚下。

    在波坤坠地的瞬间, 霍无归纵身踩上六楼阳台边沿,在瞬间的借力中调整重心, 下坠的同时左臂紧紧抓住五楼延伸出窗外的晾衣杆, 整个人在空中骤然发力, 猛地下落, 最后双手抱头, 弯腰屈膝, 以最安全的姿势滚落在二楼的阳光房顶,一个翻滚站起身来,紧随着波坤跳进天井。

    “不许动!”霍无归爆喝一声,身形尚未站稳,已经赫然举起枪朝着波坤射去。

    “艹!”伴随着一声枪响, 夜色深处迸射出极微弱的光, 霍无归刚拔腿追去, 突然愣住——

    一台摩托车杀出夜幕, 朝着自己直直冲来。

    波坤显然是有备而来!

    霍无归今天晚上为了体现海归小开的气质, 特意开了台保时捷来,现在车还停在楼上。

    那个瞬间,霍无归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简沉还在楼上, 他终于找到了简沉, 他还没来得及问问简沉, 这十七年他过得好吗。

    山坡上已经有警笛开始呼啸,波坤的摩托车引擎声如雷鸣般卷进脑海。

    霍无归深吸一口气,从胸腔中缓缓吐出,举枪再次对准波坤。

    “是我。”霍无归喘息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平静道,“你找错人了,是我。”

    这句话没头没尾,没有任何前后文。

    没有人知道霍无归说出这句话的几秒时间里,内心是否有过挣扎。

    也不会有人知道,灯火通明、璀璨绚丽的夜店下,破败的居民楼底,有人用最为平静的声音,决定替另一个人走向地狱。

    话语落进黑夜的瞬间,波坤握住油门的手倏然怔住。

    霍无归注视着前方,语气从容淡然:“那是一把生锈的匕首,我用它捅进了魔术师的左心房,他死于血气胸带来的窒息。”

    波坤狐疑地盯着他,不由自主地追问:“不可能!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十七年了,但我没有一天能忘记那个感觉。”霍无归挑起剑眉,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亲手杀死他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波坤的表情彻底凝固,很快化作更为纯粹的恨意,低头狠狠拧动油门,朝着霍无归撞去。

    警笛声越来越近,霍无归全身紧绷,心中暗自盘算好了角度。

    只要波坤向他冲来,借助四周的墙壁,他有足够的把握跃上那辆摩托车。

    他已经成功激怒波坤了,现在只需要找好角度。

    要么成功,要么被一辆便宜杂牌摩托车撞死。

    霍无归越发悔恨今天没有骑机车来,他最便宜的车一个轮胎都比波坤这破车贵,如果真被这辆车撞死,他愿意原地转投唯心主义一票,做鬼也咽不下这口气。

    然而下一秒!

    重型机车在原地狠狠一个甩尾,地面和轮胎的剧烈摩擦带来一阵青烟,摩托车碾过墙边的杂物,直直冲上墙头,消失在了夜色中。

    霍无归盯着夜色,愣了片刻。

    他很确信波坤并非没有胆识之人,更确定自己说出的杀死魔术师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真实。

    那么能让波坤掉头离开的就只有一个原因——

    比起自己的陈述,波坤更相信他听到的。

    究竟是谁……-

    “邵烨,男,二十七岁,海大心理系副教授职称。”杜晓天一下车就跟在霍无归身后,滔滔不绝道,“目前住在海大家属院,年收入二十万,但他还挂了不少人力资源公司的顾问,林林总总加起来得有五十万朝上,爱好盘珠子、买古玩……”

    霍无归大步流星朝审讯室走,面色不虞,眉峰紧蹙:“说点有用的!”

    “霍队,调来了今晚Mago的监控!”赵襄抱着笔记本电脑,一溜小跑过来,大气都不敢出,“现在看?”

    霍无归一言不发接过电脑,粗略扫了一眼,问道:“你看过了吗?”

    “看了!”赵襄生怕触了眉头,语速飞快,“和邵烨说的一样,第一轮拍卖结束后,他去了洗手间,因为这地下赌场怕走漏风声,隔音做得太好,导致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的时候看见外面一团乱一个人都没,打算上楼问问情况,又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锁了,所以才朝后面走,遇上了在打斗的你们。”

    霍无归三两步到了走廊尽头,正要开审讯室的门,脚步却顿住了——

    简沉垂着头坐在审讯室门外的长椅上,蔡敏正在给他包扎手臂上的挫伤。

    “你在这里干什么?”霍无归皱眉,“给你师兄求情的话,你可以回家休息了。我们只是合法询问。”

    蔡敏拿着瓶红药水咵咵往简沉一片青紫的手臂上倒,他大概是疼着了,抬头时脸色苍白,显得眸子黑了几分:“我来看看你受伤没有。”

    霍无归一怔,嘴角微扬,很快又压了下去,“砰”得拉开审讯室的门。

    “姓名,年龄,职业。”

    已知答案的问题,不过是用来最基本确认对方的配合程度。

    邵烨一身西装沾了灰尘,略有局促地坐着:“邵烨,27岁,海大心理系副教授。”

    哪怕一身狼狈,这人周身也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优越和气质。

    霍无归对这种气质非常熟悉——

    这是由金钱堆积而成的自信。

    “今晚为什么去Mago地下一层?”

    “我喜欢收古玩,想去拍今天压轴的琉璃宝瓶。”邵烨耸肩,遗憾道,“可惜了,要不是今晚闹成这样,我对那个瓶子是志在必得。”

    他语气里透出真挚的遗憾,像是真的在为失去那个琉璃瓶感到苦恼。

    “你知道这种非法拍卖场所,大部分拍品的来源都不合法吗?”

    “不知道,我一个买方,又不是卖方,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买,为什么需要考虑它是从哪来的。”

    这一系列的问答都天衣无缝,带着精英阶层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我只要吃肉就是了,不用知道肉是哪里来的。

    很多这样长大的孩子都有诸如此类的想法。

    霍无归不动声色地接着问:“为什么看见斗殴不逃跑,反而上去凑热闹?这可不像你们这种人会做的事。”

    邵烨头发上还沾着天台上的白色墙灰,但语气却丝毫不见狼狈:“我是哪种人?见死不救的人吗?简沉是我的大学室友,也是我的患者,我一直很关心他。”

    他和那些百般抵赖、偷奸耍滑的嫌疑人不同,说出的每一句都合情合理,逻辑完美契合。

    但霍无归始终有种诡异的感觉,再次问道:“你没有任何格斗经验,为什么要冲上去?”

    “警官,我已经说过了。”邵烨摊开手,表情无辜,“我和简沉认识六年了,可以说他成年后最重要的朋友就是我,看他有危险,我下意识就上去了。”

    审讯室里陷入寂静。

    只剩下书记员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监控室里,杨俭盯着邵烨的脸,怀疑道:“我觉得他说得都对啊,我认识六年的朋友要是出了危险,我不管会不会格斗,肯定第一反应是上去救人。”

    “问题就在这里。”杜晓天比杨俭多了几年警龄,看东西清晰了很多,“这一切太巧了,他参与了月光石的竞价,在即将抓捕波坤的时候变成人质,最不能解释的一点是——”

    “波坤在天台上,为什么不杀了他?”

    既然要跳楼逃跑,邵烨就成了无用的累赘。

    一个谨慎的职业杀手,理应清楚留下的信息越少越能隐秘逃生。

    邵烨和他曾近距离相处过,很可能记住了他身上的气味、不为人知的细节特征。

    对这样一个人,杀手为什么没有选择顺手把邵烨推下楼,而是反方向把人推上了天台?

    同样是老警察,蔡敏叹了口气,揉着眉心:“他现在连嫌疑人都算不上,只是个受害者,做完笔录就可以走了,这种知识分子,什么都瞒不了,多留他一分钟都有机会收到律师函。”

    一看就是有过不少经验。

    “警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审讯室里,邵烨主动开口。

    一阵脚步声突然由远及近,飞奔而至,紧接着推开审讯室看向霍无归:“霍队,来了!”

    霍无归立刻回头,大步迈出审讯室:“结果呢?”

    拿着报告的李仲洋激动道:“根据同位素分析,您从拍卖上得到的月光石确实是古董,相对的,它的镶嵌工艺和光缅寺现在的金佛并不匹配,基本可以推定,光缅寺的金佛是假货!”

    几道目光立刻聚集到了李仲洋身上,霍无归拿过那张报告,匆匆扫了一眼:“去联系光缅寺,现在,立刻!”

    实验室的痕检员和CT仪器早就严阵以待。

    现在只差那尊金佛。

    早就守在光缅寺外的二队飞快行动,异常迅速地将金佛运上了车。

    四十分钟后,霍无归和简沉站在电脑屏幕前。

    三维立体成像逐渐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金佛庄严肃穆的面容,慈祥和蔼的表情,富丽堂皇的彩绘,一切都在像素中化为乌有,变成空洞虚无的框架。

    画面出现的那一秒,所有人如同触电般僵在原地。

    实验室的白墙冷到极致,明明是温暖夏夜,简沉却觉得浑身透着彻骨的寒冷。

    一切好像回到江边的那一晚。

    所有的华丽奢靡背后,是鲜血织就的沉痛哀嚎。

    随着图像缓缓从屏幕上显露,一颗早已为北桥分局所熟知的颅骨赫然映入眼帘。

    “卢琳。”简沉哑着嗓子道。

    作者有话说:

    简沉永远不知道霍无归打算替他去死。

    第25章 头骨

    他亲手打磨头骨。

    最终, 胶片上出现一个又一个黑白的模糊画面。

    那是金佛不同部位的扫描结果。

    随着一张张CT的逐渐出炉,实验室里的气压也越来越低,霍无归终于忍不住走到窗口, 一把拉开了窗。

    夏夜微凉的风猛得灌进室内,所有人的脑中均是一凛。

    后巷里, 老人正抱着夜啼的孩子纳凉, 倏然看见一张剑眉紧锁的俊脸,立刻借题发挥:“宝宝乖乖, 宝宝不哭, 宝宝再哭就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走。”

    “……”

    霍无归阴沉着脸, 抬手关上了窗。

    他们在拼命守护孩子们的梦境, 却总被当成威胁孩子们的利器。

    光影投在窗户上, 映出霍无归的脸。

    多年的从警经历让他习惯性嘴角向下, 压低眉梢,呈现出一种近乎冷硬的姿态。

    那张脸落进霍无归眼里,逐渐变得很小,嘴角上扬,眼睛变得闪亮, 宛如一个十岁孩童。

    “没有警察会来救你, 他们早就放弃你了。”玻璃倒影中, 孩童一字一句道。

    “想要活下去, 你只能自救。”他注视着玻璃中的眼睛, 攥紧了拳。

    “杀了他!你就能活下去!”记忆里的孩童鬼魅般出现在玻璃上,死死地盯着霍无归。

    “霍队!”简沉的身影突然出现,跟霍无归倒映在了同一块玻璃上, “片子都出来了!”

    那个瞬间, 玻璃上的幻影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浓雾, 顷刻间荡然无存,霍无归一愣,回头道:“怎么样?”

    简沉拿起一张颅骨,和卢琳的颅骨X光放在一起。

    黑底相互重叠,成为一团强烈白光也无法穿透的浓重黑暗。

    而颅骨的部分,透过光线交叠在一起,似是而非地重合。

    整个实验室里,没有一个人出声。

    6.19特大杀人案,在尸体发现后的第四个夜晚,迎来了突破性的进展——

    在湄沧江上漂浮了一个月的尸体,终于在这个晚风和煦的夏夜,找到了她们缺失的那一部分。

    但没有一个人为这个发现而欢呼雀跃。

    “呕!”赵襄双眼通红,眼泪止不住地顺着面颊向下流淌,因为过度强烈的刺激而蹲在地上干呕。

    杨俭狠狠敲了一下桌面,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怎么会……”

    哪怕见过再多丧心病狂的杀人犯,还是远远比不上这幅画面带来的震慑。

    “这简直不是人!”法医室资历最老的魏国看完都忍不住骂了一句,“我都快退休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是人的凶手!”

    “这是苗胜男的双臂。”简沉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而是抬头迎着光,一张张看那些CT,轻声给每个女孩找回属于她们的部分。

    白光透过CT洒落在他脸上。

    简沉的表情如同窗外的月色一样,极为平静,乌黑的眼睫垂下,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霍无归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简沉,意识到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了几分。

    “苗胜男右边腕关节原本是有骨质增生的。”简沉声音微哑,似乎在竭力克制情绪,“凶手……磨去了她的骨质增生,并将骨头直径打磨薄了几毫米。”

    所以那个夜晚,卢洋的老宅里,一室洒满点点绿光。

    那并非如梦似幻的仲夏夜之梦,而是少女生命最后的哀歌。

    她这一生,不仅经历了父母的歧视与偏心,还有命运的玩弄折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与癌症抗争,最后却落得枉死,甚至死后被分尸、连自己都骨头都被打磨、封进金佛之中。

    她失去了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那拼尽全力活下去的勇气却好像依旧不肯弥散,哪怕是最后的骨殖也在发出不忿的呼救。

    也多亏了那星点绿光,终于让她死亡的线索浮出水面。

    “这是卢琳的头骨,同样做了打磨,沈容之的胸椎和肋骨……被削掉了很多。”简沉声音平缓,回头看向霍无归,“金佛出土的时候,应该在省博做过一次CT。”

    这是海沧历史上难得一见的珍贵文物,出土时曾上过报纸,据悉,历史上还从未有过使用多人骨殖拼成的肉身佛。

    寻常的肉身佛,都是高僧得道后所铸造。

    只有光缅寺这尊肉身金佛,由土司时代的五名神女骨殖组成。

    说是神女,但若真是神女,又怎么可能是五名肢体残疾扭曲的少女。

    这金佛,怕是跨越数百年,索走了十条活生生的命。

    简沉瞥了眼抱着垃圾桶干呕的赵襄和红着眼圈的众人,将这些话咽了下去。

    “杨俭,明天一早打电话给省博,跟他们要CT结果。”霍无归似乎猜到了简沉在想什么,拍了拍简沉的肩,“越早越好,跟我们的CT结果比对,还她们一个真心。”

    如果他们的揣测没有错的话。

    这尊极致奢靡的雕塑下,隐藏的是利欲熏心的丑恶真相。

    “杜晓天,跟我走一趟,连夜审问卢洋。”霍无归吩咐了一声,拿着车钥匙出门了。

    吐了一会终于缓过来的赵襄追上来问:“霍队!那个邵烨怎么说?”

    “做完笔录赶紧放了,不然还能怎么样?”霍无归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朝瞥了眼简沉。

    那人周围簇拥着几个困到不停揉眼睛的小警察和技术人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片子,像是丝毫没有在意邵烨的生死。

    霍无归没由来地一阵愉悦,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眼药水丢在桌上:“大家最近都辛苦了,眼睛不舒服的先用这个,我给大家叫了宵夜,一会杨俭去拿一趟。”-

    “把你叫回来是为什么,你知道吗?”审讯室里,霍无归面色森冷地注视卢洋。

    “不知道,是我女儿的事有下落了吗……”仅仅是几天时间,卢洋似乎瞬间苍老了很多,本就斑白的头发又掉了不少,整个人再无老教授的气质。

    霍无归探究地看向卢洋:“你女儿的案子,没有破案前我们不能向您透露任何线索,倒是您这几天有没有想起什么新的异常?”

    卢洋认真思考了一会,缓缓道:“没有,真的没有,小琳原本是5月底去留学,我给她买了车票去省里,直接转机过去,我亲自送她去火车站的……”

    “那天是几号?”霍无归冷不丁问。

    卢洋脱口而出:“5月19号,我记得很清楚。”

    “正常人送孩子出国留学,不说送到机场安检口,也该送到机场门口吧?”霍无归轻扫了他一眼,“你那天还有什么比送女儿更重要的事吗?”

    卢洋一怔,立刻摇头:“没有,我就是年纪大了,又是跛脚,走不动太多路。”

    霍无归双手搭在桌边,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沿:“那或许您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监控显示5月19日下午,贾富仁驾驶一辆金杯面包车去了纺织三厂家属院,而同一时间你乘坐车牌号为L5418B的网约车去了同一地点,最后你们一前一后离开,且贾富仁的金杯面包车轮胎产生明显下陷?”

    “你们去纺织三厂家属院做什么?贾富仁的车里装了什么?”

    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卢洋怎么也不会想到虽然家属院内部没有监控,但外部道路的监控却清晰记录了一切,而警察还真能把那辆网约车找到。

    他僵硬道:“这我之前都和警官你们说过的,贾富仁找我买青花瓷瓶,我去把瓶子给他而已,谁知道他之后翻脸不认人,说我给他的是假货。”

    “是这样吗?”霍无归挑起嘴角,似笑非笑,“纺织三厂辖区的派出所,在上个月,接到的噪声扰民投诉是过去三年的总和。这小区一共都没几个人住了,您也早就搬出去了,请问为什么被投诉的恰好是您家?”

    “或者,我换个问法。”霍无归向前倾了些,逼视着卢洋,“上个月,您几乎每过两天就叫车去一次纺织三厂,为什么?”

    卢洋年纪大了,不是很擅长操作手机,平日里几乎都是女儿和学生帮忙,如果不是霍无归提起,他甚至不知道打车软件会记录下他的所有行程。

    “我……”卢洋面色蜡黄,一头汗珠,慌乱地张了半晌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北欧的艺术类大学,留学花费不小吧?”

    “你是历史系教授,应该有很多接触到文物的机会,对吗?”

    卢洋的瞳孔瞬间放大。

    霍无归盯着他,并未给卢洋任何喘息的机会:“5月中旬,你联系海大标本陈列室管理员胡明辉,是为什么?”

    “我——”卢洋本就年迈,心理防线在霍无归的步步紧逼下很快崩溃,苍白着嘴唇垂下头,皮肉松弛、沟壑堆叠的脸仿佛痉挛一样抽抖了几下,似乎依旧在犹豫。

    只差最后一点。

    只要再进攻最后一点,他很快就将溃不成军,一切都将和盘托出。

    但一旦拿出最后这一样东西,哪怕是卢洋自作自受,对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来说也实在太过残忍。

    霍无归沉默了片刻,才将X光底片举了起来。

    “两天前,你在警局门口和杨俭擦肩而过,看到这张片子的时候为什么这么紧张?”霍无归厉声问道。

    在确认卢洋有问题后,赵襄偶然提起了这件事,他们翻看了卢洋从进入警局到离开的所有录像。

    终于在门外包子铺的监控里找到了这段。

    卢洋眼神一震,脸色明显苍白下去。

    审讯室里陷入死寂,年迈的嫌疑人大口喘息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贾富仁要我帮他偷金佛,我不答应……”

    防线被撬开了一个小口。

    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一样,一切伪装都瞬间轰然倒塌。

    做了一辈子克己复礼的老教授,卢洋显然也背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把一切说出来的瞬间竟然肉眼可见轻松了很多:“我要送女儿去留学,但又实在做不出把国家的宝物转手送给贼人的事,我就……”

    “我就把金佛的内部CT给胡主任,让他帮我找了几个匹配的骨头模型,拿回去打磨做旧,自己做了一个金佛,就算CT扫描都很难看出区别。”卢洋叹了口气,“如果我知道小琳会遭遇这些,我说什么都不会做这件丧良心的事。”

    他觉得卢琳的死是自己犯罪的报应。

    监控室里一片沉默。

    真相来得太过荒诞可笑,令人不禁怀疑是命运的捉弄。

    许久后,杨俭低声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不知道那是自己女儿的头骨?”赵襄满脸难以置信。

    “警官,该说的我都说了。”卢洋呆坐在审讯室里,灰白的脸上爬满绝望,“我女儿没了,日子也没盼头了,你们抓我吧,我愿意去坐牢。”

    “你知道,金佛里的头骨,是谁的吗?”霍无归把X光推到了卢洋面前。

    黑白胶片上,清晰地被物证科标上了卢琳的名字。

    “什么意思?”卢洋的瞳孔瞬间紧缩。

    霍无归平静地看着他,一向冷淡的眉眼流露出轻微的怜悯:“你女儿的尸骨我们找全了。”

    是卢洋亲手打磨了卢琳的颅骨,封进了金佛之中。

    椅子上,卢洋突然紧紧捂住胸口,急促喘息了几口,又拼命大口呼吸,却好像无济于事一样,人猛地抽搐一阵,瘫倒在地。

    霍无归一个健步冲过去,大喊道:“快叫救护车!卢洋心跳骤停了!”

    第26章 骤停

    “霍队,你说得对,确实会死。”

    “霍无归!”王胜利拍着胸口咆哮, “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身为警察的意识了!”

    “还有你简沉!”他骂完霍无归,又转过头看着简沉,严肃道, “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法医了?”

    没开灯的办公室里,简沉和霍无归低头站在墙根。

    三个人都觉得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似乎连台词都一成不变。

    王胜利意识到, 这些话前天似乎刚说过一遍,略有尴尬地拔高嗓音:“霍无归!你怎么能在审讯室里把人审死了!!这事情传出去, 媒体怎么看?上级怎么看?”

    “你才二十九岁就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你知道你的未来有多璀璨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等你犯错吗?你这是自毁前途啊你霍无归!”说到气愤处, 王局险些说出了节奏感。

    办公室外的走廊空空荡荡, 王胜利的声音落在一片雪白地砖上, 一片空阔回声荡起。

    霍无归瞳孔如极夜的冰原, 冷静且坚不可摧:“卢洋的死因目前还不明确,还要等法医解剖,如果证实是我的过失,我愿意承担责任。”

    “你怎么承担!”王胜利暴跳如雷,“你要拿自己的前途去赎罪吗!值得吗!”

    平日里他骂霍无归最多, 但此时此刻, 他长叹了一口气:“简沉给你起的外号可真是一点没错。”

    霍无归一愣, 偏过头看了一简沉一眼。

    那人趁王局不注意, 背靠着雪白瓷砖, 微微垂下眼睑打盹,半寐半醒,脸上罩着浅浅一层走廊透进来的光, 将他的一半脸划进光晕里, 另一半则落在昏暗中。

    他的小臂背在身后, 紧贴着瓷砖,微微颤抖。

    几道青黑的血管几乎透过要雪白衬衣,浮在表面。

    简沉好像不在听王局说话,又好像完全忘却了自己一时兴起在备注栏写下过“玛利亚”三个字。

    “十五。”简沉低垂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了一句什么。

    “啪!”王胜利正在气头上,抬手按了开关,骂骂咧咧,“你俩真是,案子好不容易有点进展,老子终于能回家睡个好觉,非要把我一个老骨头赶来上夜班!老子灯都来不及开就顾着骂你们了!”

    简沉眯了眯眼,一贯地逆来顺受:“王局对不起,您消消气。”

    “我怎么消气!你才来几天啊就闹出多少事!你要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王胜利眉眼里掩盖不住疲惫和担忧,“你是法医!不是急诊医生!你跑上去做心肺复苏还把肋骨压断四根,家属追究起来怎么办!”

    霍无归撇了简沉一眼。

    那人手背在身后,手指像是在轻轻数数。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时间走向了凌晨四点。

    霍无归开口道:“他没有家属了,父母都已经去世,卢琳是他唯一的女儿。”

    他为了送唯一的女儿出国留学,才接下了偷金佛的活。

    却又因为不愿意违背良心和责任感,将真正的文物送出,而决定将假佛做得天衣无缝,以假乱真。

    谁知最后,他本该已经在国外的女儿,现在正躺在北桥分局的法医室里。

    他去世的时候,离自己的女儿只有一层楼板之隔。

    王胜利楞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层,打断霍无归道:“你到时候也这么跟督查说!你去说啊!你不是能得很吗,到时候你小子自己解决去吧,反正你爸有钱,再给市局捐个楼呗!”

    “行了,你俩滚吧,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王胜利一挥手,示意简沉和霍无归赶紧滚蛋,别杵在这里碍眼。

    “王局再见,王局多注意身体,早点休息。”刚刚还低着头虔诚挨骂的简沉立刻不困了,转身脚步轻快地出门,嘴里还小声念了句,“二十八。”

    霍无归忍到走进了院子,才终于问出了口:“你到底在数什么?”

    “你没有发现吗,王局一骂人就喜欢说你你你。”简沉抢救完换了件干净白衬衣,抬头微笑时像个上课开小差的大学生,“今晚他说了二十八个,看来比上次还生气。”

    “犯人死在审讯室,是很严重。”霍无归垂眸看着简沉,语气从容道,“不过你可以放心,这件事只和我有关,就算最后要有人脱警服,那也是我。”

    简沉脚步一顿,将轻微的意外藏进戏谑的微笑里:“霍队,我不穿警服,你又忘了。”

    他也穿不了警服。

    不过说起来,他还以为霍无归依旧惦记着把自己赶走呢,没想到变得这么快。

    “这个拿去。”一管药膏扔进简沉手里,“队里有跌打损伤一般用这个,只剩一点,你用了刚好,不用还我了。”

    简沉盯着药膏上的一串外文字母,悄无声息地将手背到身后问:“给我这个干什么?”

    “不要还我。”霍无归头也不回走了。

    简沉轻轻抬起手肘,犬齿咬着一颗扣子,将衣袖解开:“要,我不会用,霍队您教我?”

    霍无归第一个念头是,很白。

    明明也是抽烟的,简沉怎么会连牙齿都白得异乎寻常。

    微沾血色的薄唇和白生生的犬齿间,那颗黑色的袖扣格外引人注目。

    “我帮你。”霍无归稳了稳声线,指向花坛,“坐下,伸手。”

    简沉愣了愣,总觉得今夜的霍无归过分好心,稍显狐疑地坐下,伸出手臂递过去:“轻点,我不是你们警察,我怕疼。”

    他显然是领悟了豌豆公主这个名字是指自己,并坦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霍无归表情丝毫没有被拆穿的赧然,接过简沉手里的药膏。

    他确信连续做了近两个小时心肺复苏的手,想要缓解就必然得疼上几下,但他听见自己说:“好。”

    他拧开那管药膏,往掌心挤了一些,搓热后伸手。

    然而指尖刚碰到,简沉本能道:“有点疼。”

    “再嫌弃自己按去。”霍无归头也不抬地冷冷道,手却不动声色地将布满枪茧的指根松开,只留下温暖柔软的指腹,轻轻揉按。

    那双平时拿枪撸铁的手,此刻小心翼翼地绷着凌厉的肌肉,收着力,按得极轻。

    豌豆公主显然很满意这次的服务,一言不发地眯上了眼——

    这次霍无归确定没有任何强光、冷风吹进简沉眼底。

    这次只是猫科动物被顺毛的天性而已。

    霍无归按住心头一点微妙波动,低声问:“你的接触障碍哪去了?”

    “……”简沉想了想,慢吞吞给了个答案,“大概是确定你这人死不了。”

    不会死,就不会像妈妈一样逐渐失去温度、腐败、化作枯骨。

    那就不需要害怕。

    霍无归没有懂简沉话里兜兜转转是什么意思,但大体觉得不是什么坏答案,于是转移话题道:“羡慕?我的拳击教练推给你?”

    简沉摇摇头,敬谢不敏:“不用了,只要少出几次外勤,少遇到几个疯子,我就算什么都不练也能活到九十九。”

    “就你现在这个体质。”霍无归的指腹顺着简沉小臂的肌肉打着转,被药膏浸润的指腹温暖轻柔,将酸疼一点点驱散,“不出勤也差点累死在局里,要不还是把离职信交了吧。”

    “那要不是还麻烦霍队多备几支药膏吧。”简沉猝不及防听见离职二字,迅速端正态度,以示对北桥分局的矢志不渝,“不就是吃点苦受点伤吗,我可以的。”

    霍无归托着他小臂,认真道:“这个药膏不能多用。”

    简沉露出不解表情:“怎么了?”

    才刚按摩了一会,他刚刚还酸痛痉挛的手臂就恢复了不少,怎么还不能多用了。

    霍无归挑眉:“你大学英语过四六级了吗?”

    简沉摇头:“六级没过。”

    “没关系。”霍无归举起那管药膏,借着走廊的光,微笑道,“那我给你翻译一下。”

    简沉抬起头,借着微弱光线打量了一眼霍无归。

    他穿去执行任务的西装在打斗中全都坏了,此刻穿了件作训服,往日压低的眉峰微微抬起,近乎不近人情的眼神里含着笑意。

    隐约像是从八风不动的霍队长,变成了当年公大万千女生向往的霍学长。

    霍学长对着管子背面的英文标签读到:“这里含有抑制剂,可以扩张血管,用多了会导致……”

    幽暗光线下,英文标签模糊不清,霍无归总结道:“会死。”

    简沉:“……”

    半晌,他朝霍无归招招手:“霍队,拿来我看看呢?”

    时间已经接近黎明。

    启明星从地平线上升起,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霍无归将药膏递了过去,下一秒,表情突然僵硬在脸上——

    “这里面含有5型磷酸二酯酶抑制剂,会抑制血管平滑肌上的PDE5,扩张血管,也会作用于血管平滑肌等,有心梗心绞痛、低血压、心衰、卒中病史慎用。”简沉几乎不带停顿地顺着那串英文读了下去。

    霍无归迟疑道:“你不是说六级都没过吗?”

    他当初可是花大价钱学了托福雅思的。

    简沉点点头,老实道:“但我们学的是专业英语啊。”

    霍无归拿回药膏,旋上盖子:“所以这药会导致什么后果你看懂了吗?”

    “这药和伟哥成分类似,过量使用存在心脏骤停的风险。”见霍无归表情呆滞,简沉立刻投其所好道,“霍队,你说得对,确实会死。”

    霍无归一愣,不确定道:“你说会怎么样?”

    “死——不对!心脏骤停!”简沉话音刚落,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两道目光交汇,落在简沉尚在微微痉挛颤抖的手上。

    一个心脏骤停患者刚刚在他手上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作者有话说:

    小霍,炫技,失败。

    第27章 糖糕

    放霍无归回北桥,也放他离开北桥。

    翌日上午。

    简沉好不容易回家睡了完整一觉, 换了衣服,一身舒爽地迈进了北桥分局。

    加入北桥分局才五天,他已经通过热心公安干警杨俭同志, 熟悉了分局附近所有早点小摊的口味和水准。

    拎了一碗稀豆粉米线,嘴里嚼着米干粑粑卷, 手里还拿了杯豆浆, 犹豫片刻,简沉又掉头折返, 走到小摊前, 掏出了一元硬币——

    “阿姨, 两块糖糕。”

    几分钟后, 王局办公室里, 王胜利一脸和蔼地看向简沉:“昨天回去反省了没有?”

    “反省过了。”简沉规规矩矩点头, 睡饱了的眸子清凌凌的,看起来乖巧懂事。

    王胜利瞥了眼他手里丁零当啷一堆早餐袋子,客气道:“反省了就可以,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要多考虑自身懂吗?王叔叔也不是怪你,不用给叔送这么丰盛的早餐。”

    “啊?”简沉一愣, 随后反应过来一样, 面露不舍地看了看手里的东西, 最终落在那个一块钱两个的糖糕上。

    他把一眼就能看出最便宜的糖糕放在了王胜利桌上, 诚恳道:“王叔, 您吃,我跟您说个事。”

    王胜利难以置信地盯着简沉。

    这小孩今天睡够了,眼底干干净净, 换了身斯斯文文的衣服, 看着格外讨喜顺眼。

    王胜利确信简沉就是用这幅最恭敬、诚挚的模样, 纠结再三,挑了一块最便宜的糖糕给自己。

    如果不是他开了口,恐怕连糖糕都轮不到自己。

    见王胜利面露惊讶,想到一会还有求于人,简沉犹豫了一下,又把豆浆放了上去,轻咳一声道:“王局,卢洋的尸体可以给北桥来解剖吗?”

    他担心市局不清楚情况,也不把这案子当回事,最终给霍无归留下一星半点履历污点,以后的仕途也就算完了。

    虽然霍无归讨厌他,但……

    但当警察是一件很难的事,也是一件简沉半途而废的事。

    他不希望霍无归好不容易成为警察,却因为这样的意外被迫止步不前。

    王局愣了愣,当即开口:“胡闹!霍无归胡闹,你也要跟着胡闹?”

    “霍无归怎么了?”简沉飞快问道。

    王局斟酌了一下措辞:“卢洋毕竟死在北桥,总是要有人给个说法的。”

    办公室里的氛围在一瞬间紧张起来。

    简沉的嘴唇瞬间又白了下去,直直盯着王胜利问:“所以霍无归呢?”

    他手指紧紧攥着刚吃了几口的早餐,油花透过薄薄的塑料袋,沁在指尖上。

    “小沉,你别急。”王胜利看他面色苍白,出言安慰道,“霍无归在市局呢。”

    简沉的手握着早点,僵在胸前:“他去市局了?”

    王胜利点点头:“不用太紧张,虽然管局和霍无归关系不太好,但你爸你还不了解吗,他又不是什么公报私仇的人。”

    简沉不清楚管弘深和霍无归有什么仇,自顾自地开口:“王局,审讯室不是有录像吗,卢洋是听到了女儿的死讯受惊过度,加上年事已高,才会心脏骤停。更何况不管卢洋的具体死因是什么,只要看监控就知道,霍无归没有做任何违反纪律的事。”

    “小沉,如果是别人我不会跟你说这些,但你是管局的儿子,你也去过公大,你应该知道的。”王局叹了口气,“有些事就算我们都心知肚明,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程序?”简沉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

    霍无归这人也喜欢强调一个程序正义,现在这正义落到他自己头上了,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讽刺。

    简沉这话说得太过突然,那个略带讥讽的笑意更是突然。

    王胜利作为管弘深的老战友,是看着简沉长大的,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小孩应该一直都是那副略有些瑟索、木讷、踏实的样子。

    ——所以这么多年了,简沉也和霍无归那孩子一样,始终没打开过心扉吗。

    这想法冒出来的瞬间,王胜利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你是不是也没忘记当年的事。”

    简沉不温不火地回了句:“不敢,当年的事我基本忘光了。”

    他说不敢,而非不是。

    简沉说罢垂下头,脑海里有什么模糊的记忆变得越发清晰。

    “你知道怎么报警吗?”少年将手机塞进他手里,独自跑开,“我去引开他们,你快报警!”

    “你真的报警了吗!警察呢!警察为什么没来?”少年摇晃着他的肩膀问。

    警察为什么没来……

    简沉在头痛欲裂中思考,十七年前,警察为什么没来。

    是那个十岁孩童不够声嘶力竭,被当成了报假警吗。

    又或者是在原则和纪律的双重加持下,他们在蹲守一个确实的证据吗。

    ……

    破旧的仓库里兵荒马乱,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他只知道十七年前,如果警察早来一步,一切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很奇怪,这些事在过去的十七年里都如同沉没在记忆深渊中,在无风无浪的寂静之海,在漫无边际的痛苦里沉溺。

    只要不去触碰,就不会想起。

    但这几天,这些事好像已经从脑海里冒出了无数次。

    他像是一头扎进回忆中,飘荡在朦胧的往事里,听着王胜利站在十七年后的今天问他:“你是不是也一直觉得,当年我和你爸错了?”

    “也——?”简沉猛然捕捉到一个词。

    王胜利说了整整两次“也”。

    除了他,还有别人跟王胜利提起过十七年前的事。

    “我只是不懂。”简沉艰难地做了个吞咽动作,让自己平静一些,语调却愈发支离破碎——

    “当警察的,程序真的比现状更重要吗。霍无归没有错,为什么要去市局?”

    谁都知道,去市局等于去接受调查。

    可凭什么呢,凭什么霍无归没错还要被调查,凭什么我没有错,当年却没有人来救我,我明明报警了。

    是为了抓住魔术师的现行,为了走流程,还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简沉心道。

    不过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讨厌的东西始终没有一点变化。

    他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让身处地狱的人在最后一刻才迎来曙光。

    简沉闭上眼睛,情绪激动道:“我就不该来北桥!”

    这里没有他想要的真相,只会反复提醒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简沉!”王胜利摇了摇他肩膀,“你冷静一点!”

    “王局,我接受不了。”简沉抬起黑白分明的眼,注视着王胜利,“戒律大于一切这件事,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接受不了。”

    办公室的空调呼呼地朝外送着冷风,简沉脑海里混沌的想法席卷而过,最终他想,他根本就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叮铃铃——!

    王胜利桌上的座机突然聒噪起来,他不耐烦地拿起听筒:“喂!”

    几秒后,他阴沉着脸看向简沉:“你可以去解剖卢洋的尸体,但必须在市局做,市局领导和法医室会看着你。”

    简沉垂着头,语气疲惫:“谢谢您。”

    “这话你跟霍无归他爸说去吧。”王局一摔话筒,没好气道,“他爸又答应年底给市里捐楼捐物资,才换来分局自行解剖的机会。”

    简沉一愣,抬起头来。

    半晌后,他说,好-

    市局,解剖台上,简沉朝着尸体双手合十,默哀致意,随后开口道:“从死者发病到死亡,时长不超过三分钟,是标准的即时猝死。”

    “死者,男,61岁,历史学家,海大历史系教授。既往有脑卒中病史,导致左侧肢体障碍,血液呈暗红色,流动不凝,无死后鸡脂样凝血形成,左心及腔静脉扩张,充满多量血液,心肌纤维断裂,末梢动脉呈是收缩状,管腔变小。”简沉一字一句说着自己的结论。

    监控室里,管弘深看着画面问:“你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听老王说,他为了你,第一次跟他王叔怄气发火。”

    本该在被调查的霍无归好整以暇地坐在管弘深旁边。

    他长腿舒展,挑眉耸肩道:“可能是人格魅力。”

    说是来市局接受调查,其实应该说是协助调查,甚至管弘深刚刚还来邀请他,坐在监控室里看简沉解剖卢洋的尸体。

    “心肌纤维呈波浪状及嗜酸性变,病灶灰白,心内膜有附壁血栓形成,基本可以判断死于血栓脱落引起的猝死。”解剖室里,简沉微微喘了口气,继续道。

    监控室里,管弘深瞥了霍无归一眼:“你的人格魅力可能只值一块糖糕,老王说小沉找他替你求情,给的贿赂只有一块糖糕,哦,听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

    霍无归想起简沉平日里的模样。

    大概是装出老实人的样子去找王局了,被拒绝了还会记仇,送出去的糖糕都要拿回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嘴角勾了勾。

    是简沉做得出来的事情。

    画面里,简沉正平缓地讲解他的结论:“同时,患者胃部检测到未消化吸收完全的西地那非,即伟哥的成分,血液中也存在该成分大量堆积,远超正常服用剂量。”

    他穿了白大褂,沐浴在冷光下,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伶仃孤僻。

    简沉垂首时,柔软的发丝滑下,露出一小段被衬衫包裹的后颈,大概是因为全神贯注,所以沾了细细的汗。

    霍无归心头蓦然一动。

    “可以推定是由于该成分导致心脏平滑肌舒张,进而引发血栓脱落导致了心源性猝死。”简沉给出了最后结论,“他是被毒死的。”

    市局的法医略有惊讶地看了简沉一眼,诚恳道:“小简法医,你有没有兴趣来市局?我们这待遇保证比北桥好,而且你爸爸是市局领导,你来这不是……”

    这么年轻却经验丰富、思路清晰的法医工作者,真的太难能可贵了。

    真是奇怪,市局当时怎么会把这么一个人才放跑给了北桥。

    简沉收好工具箱,礼貌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还在考虑辞职。”

    霍无归看着监控,愣了片刻,表情微僵,疑惑道:“他今天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还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听老王的意思,他以为你是被我请来市局,公报私仇,停职处分,接受调查的。”管弘深似笑非笑地看着霍无归,语气仿佛在痛斥自家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就差没觉得我要把你这身警服扒了,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霍无归黑沉的瞳瞬间紧缩,紧盯着监控中的简沉。

    简沉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在被人观察,视线越过窗户,投向市局之外的广阔天地。

    这十七年,他太执着与过去了,明明海沧那么大,他居然一门心思要往北桥分局这地方钻。

    不知道霍无归会觉得得偿所愿,还是会有那么一些想他。

    简沉抬头看向监控,揉了揉略有酸涩的眼睛,平静道:“我证明了霍无归没有罪,可以放人了吗?”

    放霍无归回北桥。

    也放他离开北桥。

    霍无归终于反应过来,简沉是认真的。

    那个瞬间,他猛然升起一种预感,如果不做点什么,明天的北桥分局,可能真的会少点什么。

    下一秒,霍无归豁然起身,冲出监控室,三楼的解剖室跑去。

    “你没事了。”看见霍无归的瞬间,简沉瞬间想通了一切关节。

    霍无归是全海沧最年轻、最炽手可热的精英,他的父亲是海沧排得上号的富豪。

    谁会真的和他过不去呢?他哪里需要自己来解救。

    “有事。”霍无归觉得自己此刻必须有事,“一早就被叫来这里,很饿。”

    一块糖糕落进了霍无归手里,简沉叹了口气:“早上给你买的。”

    还好从王局手里拿回来了。

    直到看见霍无归这张脸之前,简沉一早上已经想过无数次,解剖完卢洋就离开北桥。

    但霍无归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走吧,回分局。”霍无归接过早已凉透的糖糕,若无其事地勾起嘴角,“你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毒死的卢洋吗?”

    作者有话说:

    霍队,出息呢,一块钱两个的糖糕,只给了你一个,笑什么笑。

    第28章 怒火

    “完了,简法医怎么还火上浇油呢?”

    机车飞驰, 带着一路羡慕的注视朝着北桥分局驶去。

    “今天怎么又换车了?”简沉坐在后座上,忍不住问,“这叫市民朋友误会了影响怪不好的。”

    霍无归握着油门, 眼神瞥向后视镜:“不喜欢吗?”

    “喜欢啊,但是哪有警队用这么贵的车。”简沉坦诚作答。

    简沉的回答正中霍无归下怀, 他不动声色道:“北桥分局刑警队, 下次出外勤你来骑怎么样。”

    价值不菲的头盔隔绝了所有噪音,霍无归充满磁性的嗓音清晰地落进简沉耳朵里, 他意识到霍无归的真实意图——

    霍无归怕自己真的要辞职。

    他沉默了片刻, 没有回应霍无归的话。

    “苗胜男的父母今天出拘留所, 除了卢琳外, 其余几个受害人的家属也都从各地赶来了。”见简沉没有开口, 霍无归重新起了个头。

    简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嗯?”

    “你记得那个沈容之吗?”霍无归说完瞥了眼身后, 随口道,“前面转弯多,抱紧点。”

    重型机车呼啸着变道,一个颠簸,简沉立刻从善如流, 老老实实抱紧霍无归的腰。

    霍无归穿了一件柔软又有一定厚度的作训服, 指尖落下去, 先是扎实的布料, 然后隔着布料, 灼热的体温和精悍的肌肉线条才顺着神经末梢传递进意识里。

    简沉愣了愣才回答:“记得,才19岁就在KTV工作,她很幸运, 算是轻症, 比寻常的马凡综合征漂亮很多。”

    “她父母有六个女儿, 还有个小儿子,她排老二,下面三个妹妹都已经做妈妈了,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她的愿望是攒一笔钱去做脊柱矫正。”霍无归平铺直叙地说出这句话。

    沈容之才19岁,她的妹妹们只会更小。

    简沉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

    霍无归没有给他愣神的机会,继续道:“还有包楠,水警找到了她的残肢——挂在一艘渔船的螺旋桨上,她父母都是渔民,掏空了家产给女儿治病,她不想拖累家里,所以才独自来了海沧,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最后也是渔船留住了她的尸体。”

    后座上,简沉将脸埋进霍无归背后,避开后视镜里的自己。

    他忍不住向霍无归打听:“詹素云呢,那个被取走双腿的女生。”

    “她生活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是独生女,从小到大成绩都是中游,毕业后也有一份普通的工作,即将和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结婚。”霍无归总结道,“但现在,她普通的人生结束了。”

    简沉并不傻,他很清楚霍无归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徐徐开口道:“霍队,我没事了,不用说了。”

    机车在红绿灯前停下,霍无归回过头深深望了简沉一眼,仿佛确认他的表情一般,直到红灯只剩最后几秒才问道:“你确定吗?”

    “我承认,我来北桥分局的目的不那么单纯。”简沉等车完全起步后,才借着呼啸风声的掩护道。

    霍无归一向知道简沉的目的不单纯。

    但此刻他恨不得回到几天前的碎石滩边,狠狠捂住自己的嘴。

    简沉从来都不是靠父亲的人脉来北桥浑水摸鱼的,更不是把北桥看做跳板来刷新履历的。

    他和自己一样,带着跨越十七年的噩梦而来。

    简沉沉默半晌后继续说:“但我和你们一样,希望早日让这五个女孩沉冤昭雪。”

    “那就好,回队里给王局道个歉,然后下楼开会。”霍无归悄无声息地喉结上下一动,终于放下心来。

    车在北桥分局门口停下,简沉跳下车,黑漆漆的瞳仁望了霍无归一眼:“霍队您稍等,我去买个糖糕。”

    霍无归狐疑道:“你要干什么?”

    几分钟后,霍无归在一楼会议室,听见了来自三楼王局办公室的怒吼:“简沉!道歉我收下了!带着你的糖糕滚!”

    又过了两分钟,简沉晃晃悠悠从三楼下来,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嘴里还啃着一块糖糕。

    霍无归翻着案卷,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倒是刘彦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慌忙叫简沉:“简法医!快别吃了!”

    ——霍队最讨厌有人在会议期间吃东西了!

    “怎么了?”简沉咀嚼着糖糕问。

    他腮帮子上没什么肉,平时看起来有些寡淡,此刻塞得满满的,显得有些精神。

    霍无归盯着他,觉得简沉今天怎么看都很顺眼。

    为了他和王局吵架很顺眼,为了他冲去市局解剖很顺眼,在解剖室里把市局的老师傅都镇住了还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很顺眼,把给王局的糖糕抢回来给自己很顺眼,吃糖糕也很顺眼。

    刘彦昌对领导的想法一无所知,自以为是地揣度天意:“霍队最讨厌开会吃东西了,一会再吃吧,不然得挨骂了。”

    简沉“咕嘟”一声,把糖糕咽了下去,又咬了一口道:“这个冷了就不好吃了,小刘警官你也来一个?”

    刘彦昌卑微地打量了霍无归一眼,发觉霍无归盯着简沉的目光居然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满意。

    ……霍队最近喜欢上看吃播了?

    或者霍队今天心情好?

    没吃午饭的刘彦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抵抗得住糖糕的诱惑,伸手接了过来。

    “趁热吃啊。”简沉边说边吞下了最后一口,顺手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

    霍无归瞥见简沉伸长手臂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随即合上手里的案卷:“吃什么吃!开会!”

    “……”刚举起糖糕的刘彦昌吓得一哆嗦,立刻将糕点塞回了简沉口袋里。

    “六一九特大杀人案案发距今已经五天时间,我们现已调查明了五名死者的身份,同时也已经明确,杀人凶手杀死五名死者,用以仿制光缅寺神女肉身金佛,并趁金佛在光缅寺疏于管理期间,将仿品与真品对调,窃走金佛。”

    “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一起有组织的群体犯罪事件。”霍无归环视众人,“杨俭,继续调查五名死者生前最后的活动轨迹;刘彦昌,调查卢洋和贾富仁的社会关系,赵襄,联系省博我们要拆分假金佛,取出死者遗骨,杜晓天,通知你的线人,盯紧最近市面上有没有失窃金佛的消息。”

    尸体发现以来,几乎整个北桥分局的警力都被调配给了这起案子,霍无归三两句分配完任务,又看向技术队,目光落在简沉身上:“简沉,关于卢洋的死,你怎么看?”

    卢洋的尸体是简沉刚刚解剖的,报告还没有出来,简沉皱着眉慢慢想了会才开口:“其实我验尸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异常。”

    “说。”霍无归道。

    “卢洋体内检测出大量西地那非,也就是伟哥的成分。”他把众人还不知道的结论先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下面的警察们顿时炸开了锅。

    “看不出来啊,卢洋一个老教授还玩这么花?”

    “他都六十多了吧,还有这个功能?”

    “我靠这也太刺激了吧?”

    ……

    霍无归脸色阴沉地看着众人:“再聊全都给我出去聊!”

    “我想,卢洋应该不会是自己主动服下的药。”简沉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淡淡分析道,“我们在他家勘查的时候发现,他家是很整洁的,包括被他当做工作室的老宅,他应该有洁癖。”

    “洁癖也可以有固定伴侣啊。”杨俭第一个举手反驳。

    简沉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但根据卢洋胃里发现的药来看,他吃的并非药房能买到的西地那非,而是某种仿制品。”

    “仿制品?”霍无归示意他继续说。

    “是的,和伟哥不同,药片虽然成分是一样的,但淀粉含量更高,颜色、形状都不完全一样,幸亏卢洋胃里还有完整未消化的药物残留,否则这个线索很可能被掩盖过去。”简沉小声道。

    卢洋是老年人,消化系统比年轻人差很多,也多亏了这样,才让胃里的药物撑过了审讯的几个小时,得以保留。

    如果完全消化,进入血液,那么即便推断血药峰浓度,也仅仅只能推断服用的时间、剂量,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淀粉含量差别根本不会体现在血液中。

    而这差别恰恰是最关键的所在。

    “卢洋作为老教授,退休金高得离谱,完全可以用医保卡去购买药品。”霍无归接过简沉的话茬,继续说道,“但他的消费记录里从未存在过西地那非。这种药同时是心血管用药,有这个幌子在,也不存在因为羞耻不敢购买。”

    “除了药房,还有哪可以买到伟哥?”霍无归随机抽取了一名幸运干警,“赵襄?”

    被猝不及防叫到名字的赵襄一个弹射站起来,结结巴巴道:“医院?”

    霍无归眉梢一抬。

    “小赵……你来队里这么久是不是还没跟我们去扫过黄?”杨俭叹了口气,在霍无归开口骂人前替赵襄找补。

    赵襄年纪小,恋爱都没谈过,提起扫黄总是扭扭捏捏,就算跟去了也只是在外围打打下手。

    为了保护未来的外勤女警花不在实习期就被霍无归的严苛抹去从警热情,杜晓天在赵襄疑惑的眼神里解释道:“场子里,大多会出售一些药作为副业,没有生产证书也没有合格证的那种。”

    “我记住了!”赵襄回忆起过去几个月所有被霍无归教训的时光,立刻站直回答,“我这就去调查海沧所有娱乐场所的药物出售情况!”

    霍无归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眉峰舒展,漫不经心道:“记住就好,不用紧张。简沉,你跟我去走访。好了,散会。”

    杨俭一惊:“这就结束了吗?”

    杜晓天同样一惊:“真的结束了?”

    赵襄本人同样难以置信道:“霍队你今天不教育我?”

    要是隔平时,霍无归绝对要批评她,逃避扫黄态度不端正。

    在三个人的疑惑注视下,霍无归本人同样疑惑起来:“你们还有事吗?没事散会吧,简沉留下。”

    自己平时在他们眼里到底是有多残暴,今天不骂他们怎么还上赶着来找骂了?

    一会议室年轻干警作鸟兽散,只有杨俭自诩是沉香的便宜舅舅,仁至义尽地拉住简沉低声问:“你今天惹到霍队了?他群嘲都懒得开,铆足了劲等着单独骂你?”

    简沉学他的样子鬼鬼祟祟回答:“我把王局惹了。”

    “你完了。”杨俭拍拍他肩膀,“你别看霍队自己跟王局都不对盘,其实他很尊敬上级的。”

    简沉眨了眨眼,看起来一脸无辜:“那我怎么办?”

    摊上霍队,纵然是二郎神君也无可奈何,更何况杨俭还是个冒牌货,当机立断拉开门就跑:“好侄儿,你多保重。”

    会议室里,简沉掏出刘彦昌塞回他兜里的糖糕,剥开塑料袋咬了一口,觉得冷了的果然不好吃。

    “怎么还在吃这个,放下。”果不其然,霍无归皱着眉看向简沉。

    门外偷看的杨俭叹了口气:“完了完了,小简法医怎么还火上浇油呢?”

    下一秒,霍无归问:“上次带你去吃的那家店喜欢吗?好吃的话今天还吃那家,吃完跟我去华宫KTV走访。”

    作者有话说:

    霍队:爱看吃播,仅限简沉本人吃。

    第29章 死狗

    如何避免被霍无归灭口的命运

    华宫KTV。

    简沉总觉得自己加入北桥分局短短五天, 在局里的时间还不如出入娱乐场所来得多。

    比如此刻,不管名字多富丽堂皇,都改变不了这是一间涉嫌非法经营的夜总会的事实。

    作为海沧最大的几家有不良业务的KTV之一, 华宫KTV是这次案件不明药物来源的首要怀疑对象。

    “陈哥,今天就指望你带弟弟见见世面了。”简沉坐在包厢里, 尽力扮演好自己的人设——

    大学刚毕业的职场新人。

    除了单位不太一样, 这基本符合他的现况。

    他只是把沾了消毒水味的衣服换了,普普通通的T恤配大裤衩, 一双运动鞋, 十足的学生味。

    霍无归的人设就稍稍复杂一些了。

    刚报废了一套轻奢西装, 今天又换了一身老花西装, 配上明晃晃的老花腰带、一只更显眼的老花公文包, 像极了一个家底丰厚的中产已婚男。

    北桥分局在娱乐场所里, 面生的警察一共也就两个人,身为队长的霍无归,还在实习的赵襄。

    其他人,手下个个都积攒了一连串的人头,不用踏进娱乐场所, 只要都楼下走一圈, 楼底下买茶叶蛋的大爷都知道通风报信上去。

    而赵襄是个女的, 至此, 唯一一个能带着技术人员来客串嫖客的, 也就只剩下了霍无归。

    “放心,哥今天绝对带你尝个鲜,过了今晚你就童子军毕业。”霍无归朝服务员努努嘴, 做了个眼神, 几张百元大钞塞进对方马甲口袋里, 对面立刻心领神会。

    “哥,您二位稍等,我去去就来。”穿着廉价西装马甲的男人喜滋滋出去了,留下霍无归简沉两个人待在屋里。

    门刚一关上,简沉立刻抬头看向霍无归,比着口型道:“一会你来?”

    “你来才合适吧?”霍无归眉梢一抬,和他打起了哑谜。

    简沉眨眨眼,头头是道:“你是这方面的老前辈,你来更合情合理。”

    霍无归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你也知道我是前辈,你是新人,你来才对。”

    不明真相的人,乍一听还以为这两个人是在讨论一会谁来付账。

    KTV明暗交织的灯光里,简沉窝在沙发里,黑漆漆的眼珠讨好般望着霍无归:“哥,还是你来吧,我不擅长这个。”

    霍无归闭上眼,试图避开简沉柔软的目光。

    然而,简沉的声音钻进脑海:“哥,我求你了,我家家教严,要是被我爸知道,我就完了。”

    乍一听,像是什么手机上不敢留下支付记录的乖乖牌。

    那句哥叫得很轻,并不刻意,却让人心里一痒。

    霍无归想,简沉如果没从公大退学,被学生会抓到违纪,用这样的语气求自己,什么迟到早退夜不归宿,恋爱打架考试作弊,他什么都会当没看见。

    “……知道了,我来,不许再撒娇。”霍无归声音略有僵硬道。

    简沉听见“撒娇”二字,神情不自然地一愣,迅速扭过头,点了首歌。

    “来了!”歌点好的同时,刚刚离开的服务员也带着几个姑娘回来了。

    第一次见世面的简沉颇为震惊地看着一排姑娘鱼贯而入。

    高矮胖瘦,丰满清瘦,长发短发,金发黑发,清纯妖艳,甚至连汉服旗袍都一应俱全。

    背后,KTV的专业音响里,响起古早的声音:

    “爱成了经典”

    “为她付出所有爱恋”

    “要你永远是我的小乌龟”

    “我爱你”

    “每一天”

    ……

    霍无归脸色一黑,迅速点了切歌——

    幸亏今天大嘴巴杨俭不在,否则明天北桥分局就会传遍,分局历史上,第一个敢在霍无归面前唱《小乌龟》的人,出现了。

    酒保显然专业素质极佳,在这首BGM下兢兢业业地介绍了一遍姑娘们的芳名。

    “我要这个奶最大的。”霍无归非常老练地指了指,随即道,“小吴,你呢?”

    突然化名小吴的简沉犹豫了一下,喃喃道:“那我要这个——”

    他指了一个齐刘海、学生装的女生。

    非常符合第一次嫖的男人普遍有的救风尘情结。

    屋里只剩下两个姑娘之后,简沉非常敬业地扮演他的新手,双手局促不安地放在膝盖上,有一句没一句和旁边的学生妹搭话:“那个……你看起来好年轻,是学生吗?”

    而霍无归则直接上手,一把揽住身边的女孩,捏了捏白生生的胳膊,笑道:“你看我这弟弟,头回来,像个傻子。”

    丰腴的美人朝他抛了个媚眼,手朝着霍无归两腿之间伸去,凑在他耳边软语:“哥您还说他呢,您怎么也没反应啊?”

    做这行的,都巴不得早点让顾客缴枪了事,也好早点收工,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催起了流程。

    尤其是这还是个帅哥,比起平日里那些歪瓜裂枣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睡到就是赚到。

    霍无归叹了口气,兑现刚刚向简沉承诺的“我来”——

    来扮演那个跑KTV求医问药的男人。

    “其实……”霍无归心不甘情不愿道,“我那方面……不太行……所以才。”

    美人立刻心领神会:“哦哦,我懂我懂。”

    被家里那个嫌弃不行,丧失男人尊严,出来找自尊的。

    “那哥您想怎么玩,咱们这都是专业的,可以配合您。”美人从善如流道。

    霍无归哑然失笑,一边心中痛骂简沉,一边隐晦发问:“咱们这没有那种药吗,我看别的地方都有……”

    简沉在旁边偷摸睨了霍无归一眼,立刻被瞪了回去,老老实实跟他的妹妹你来我往。

    一个演起了知心哥哥,从做这行的苦衷问到了身世背景,另一个一看不用劳动,乐得自在,信口开河,哪里凄惨往哪里说,下一秒就快要执手相看泪眼,互认哥哥妹妹了。

    霍无归这,美女面露难色道:“帅哥,你说说看,你这来得不巧,药前阵子被一个古董商给包圆了。”

    听见“古董商”,霍无归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神沉了下去:“包圆了?你们不会再进货吗,不想给我就直说!我又不是不付钱!算了,走了!”

    “真不是!”那小姐舍不得放过这单生意,扭着腰缠住霍无归,瞥了眼门外,小声道,“领班不让我们说这事,其实吧……”

    “我们家的药,原本都是一个姐妹老家的路子,结果这个姐妹命不好,上新闻了,您看最近那个浮尸案了吗,里面有个就是。”小姐说得鬼鬼祟祟,殊不知面前两个人不仅看了新闻,还看过现场。

    霍无归一愣,瞥了小姐一眼,按住心头的轩然大波——

    死者中的沈容之就是这家KTV出身的!这小姐说得如果属实,那么药的来源竟然是沈容之吗?

    “就算人死了,你们用原来的老路子买不就完了么,至于死个人就断货吗?”霍无归收敛眼神,坐直身体,无形中和身旁的小姐拉开一些距离,“你不想卖药给我就直说,编什么幌子啊?”

    一个小姐能知道的已经差不多到这里为止了,他不指望还能问出更多,剩下的还是得去沈容之的老家挖一趟。

    “帅哥你别光问这些啊,就算你那什么不行……咱们爽的法子还不多得是!”小姐一边纳闷这人怎么一秒间变得道貌岸然,一边飞快扒开衣服,露出雪白胸脯,抓着霍无归的手就往上按。

    “砰!”一声,包厢门猛地被人踹开,“不许动!”

    霍无归和门外闯进来的人对视一眼,瞬间怔住。

    二队队长徐卓穿着便装,站在门外,一脸威严,很明显是来扫黄的。

    看见霍无归,徐卓同样一愣,疑惑道:“霍——?”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在每月例行扫黄的路上,遇到同事。

    同事的手,还放在某个非礼勿视的地方。

    霍无归使劲瞪着他,面无表情道:“嚯,徐总您来就来,没事干还搞什么偷袭?”

    “额……额……我那什么……”意识到不对,徐卓立刻顺势坐下,结结巴巴回应,“这不是……”

    小姐狐疑地瞥了徐卓一眼,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

    简沉看着霍无归,轻声给徐卓递话:“陈哥,我喊徐总来的,明天的项目咱们……”

    徐卓心领神会,心中默念三遍都是为了工作,开口道:“小陈,这就是你不厚道了,明天的项目你还想不想要了?美女,给我也叫个妹妹来。”

    完了。后面还有三个辅警,马上就要从隔壁过来了。徐卓面如死灰地想。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由远及近响起了三个人的脚步声,简直如出一辙的吼声从门后响起:“不许动!”

    徐卓一个健步起身,冲到门口手舞足蹈:“老章,老李,老王,你们可算来了,坐坐坐!”

    “坐什么坐,徐队,你怎么抓嫖抓着抓着没影——”

    影还没说完,坐在沙发上的美女指着徐卓起身大喊:“我就说哪里不对劲!你是警察!不对,你们几个都是警察!”

    屋内一片死寂。

    只有大屏幕因为无歌可放,切回了循环的第一首。

    “要你永远是我的小乌龟”

    “我爱你”

    “每一天”

    ……

    诡异的宁静中,简沉拍了拍姑娘的肩膀:“如果我是你,我就装傻了。”

    要是没喊出来,他们问完话,看在提供线索的份上,这会也就放人一马了。

    现在喊都喊出来了,那就没了不抓的道理。

    几分钟后,一排美女怨恨地盯着霍无归,被徐卓赶上了警车。

    轮到那个丰腴美人的时候,她盯着霍无归皮笑肉不笑,用全场都能听见的音量道:“长得帅有什么用,还不是不行!老娘摸你那么久,你跟个死狗一样!”

    霍无归第一反应朝着简沉看了一眼。

    那人一脸吃瓜模样,黑沉的眼珠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北桥分局二队的刑警们,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集体望着脚尖,恍惚中想……

    回局里之后,该先辞职还是先跑路,才能避免被霍无归灭口的命运。

    霍无归面无表情地拨通王局的电话:“王局,刚刚得到线索,毒死卢洋的药疑似是贾富仁从沈容之手上购买,我要重新提审贾富仁,以及我想去沈容之的老家走访调查一下。”

    “霍无归!”王胜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咆哮道,“你先给我解释清楚,二队说抓到你带简沉去□□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迫害王局X1

    今日份迫害小霍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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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瓶;虾毛绝配莫挨我、白灵双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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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怀孕

    恶魔在人间,而信仰支离破碎。

    “我们给卢洋家搜到的补品进行了化验。”李仲洋顿了顿, 得出了结论,“经证实,这种药品和卢洋胃部发现的残留药物完全吻合。”

    “——杀死卢洋的正是这种药物。”

    霍无归合上报告, 与杨俭对视:“让你们去华宫KTV想办法找残余药品,找到了吗?”

    杨俭难得骄傲地点头:“霍队你那是不知道, 我把每个包间的沙发缝都翻了个遍, 里面什么玩意都有,最后还真在一个沙发里找到了, 估计是哪个色鬼急坏了……”

    “说重点。”霍无归打断他。

    “哦, 就是小洋验过了, 可以确定, 跟卢洋家里的、胃里的药物是完全一样的成分。”

    李仲洋充满科学精神地补充:“玉米淀粉含量远高于原版, 色泽和压片技术都很粗糙, 有效成分杂质多,不同批次之间含量不稳定,基本可以确定是小作坊产物。因为药物被伪装成补品,卢洋每天服用数颗,体内西地那非含量始终高于安全的血药浓度, 最终在受到刺激的情况下导致了猝死。”

    理化分析室剩下的人不多, 只有液相色谱仪还在发出低响, 霍无归揉了揉眉心, 疲惫道:“有办法证明补品是贾富仁送的吗?”

    李仲洋摇了摇头, 为难道:“礼品盒送去卢洋家那天应该下了雨,盒子表面有干涸的泥点和被冲刷痕迹,已经找不到指纹了。”

    “下雨?”霍无归压低眉梢, 低声问, “包装盒用的什么纸?”

    他眉眼骨骼深邃, 皱眉时显得格外清晰、严肃,李仲洋不由自主正色道:“这个我没在意,不好意思,我这就去看。”

    “260g的双面哑光涂布纸,我看了。”简沉推开理化分析室的门,指了指桌上的礼品盒,“这种纸硬度高,支撑性好,价格便宜,还有一点对我们非常有利——吸水性好。”

    霍无归撇了简沉一眼:“继续说。”

    简沉直觉他早就想到这些了,自己纯粹是马后炮,但没多管闲事,只是平铺直叙道:“海沧的汛期多雨闷热,贾富仁出汗后,包括汗液在内的微量的分泌物会留在盒子表面,在雨水和纸张的毛细作用下,这些液体会渗透进纸张的内部。”

    “也就是说!”李振洋一拍大腿,“虽然纸张表面没有指纹和液体,但实际上把纸的表层撕开就能找到了?”

    他说完就一个健步冲去操作了。

    留下简沉和霍无归走出实验室门口,对视了一眼。

    “霍队,不休息一会吗?”简沉背靠着楼梯间冰冷的墙壁,掏出根烟,“你这么多天一共也没休息过久吧?”

    后巷的光顺着楼梯间顶上的小窗洒在简沉脸上,一墙之隔的后巷,传来妈妈催促孩子吃饭、爸爸因为做作业而大发雷霆的家长里短。

    霍无归垂眼拒绝了简沉的烟,侧过头道:“我不会,你也少抽点便宜烟,对肺不好。”

    “十二钗哪里便宜了?”简沉吐出一口薄雾,“霍队你是没见过更便宜的。”

    烟雾升腾,他的半张脸在光晕中晦暗不明。

    霍无归沉默半晌道:“今晚早点休息,明早任务还很艰巨。”

    王局还在跟光缅寺据理力争金佛的切割权。

    金佛里面是五个无辜少女,如果不把大佛剖开,就没有办法彻底验明她们死亡的真相,更没有办法重现她们曾经完整的模样。

    一旦争取下来,切割金佛、对比骨架都将是个大工程。

    一根烟还没抽完,猝不及防地,王局办公室里传来“啪”得一声——

    一直在里面滔滔不绝打电话的王胜利把话筒摔了。

    几秒后,精力早就跟不上年轻人的王胜利冲出办公室,满脸疲惫却语气激动,把简沉拉了出来:“光缅寺那群混蛋玩意,一直跟我叽叽歪歪这佛不能拆,拆了就没东西展出了,混账!人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啊!”

    “那现在解决了——?”简沉好奇道。

    “老子谁啊,把他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分分钟解决。”小老头一脸骄傲地等待简沉夸奖。

    满脸乖顺的青年立刻配合地鼓掌:“怎么骂的王局,教我,我想学!”

    王胜利突然将批示往简沉怀里一丢,含糊道:“我要回家睡觉去了,批文归你了,尽快让我看见报告!”

    说完,王胜利一溜烟跑了没影。

    简沉疑惑地看向霍无归:“霍队,我刚说错什么话了吗?”

    霍无归脸上笼着微弱光线,表情平静道:“我爸给光缅寺打了个电话,说要是不给拆金佛,明年就不捐钱了。”

    “……”简沉把烟塞回烟盒,抬腿朝法医室走去,“我去开工了,霍队要来看吗?”

    “啪!”

    整个法医室灯火通明,一尊金佛摆放在平日里用来躺尸体的解剖台上。

    简沉提着颅骨锯,看向霍无归,确认道:“我要开始了?”

    切开它的瞬间,描金绘银的威严金佛就将摇身一变,成为五个女孩死亡真相的赫赫罪状。

    她们经历了疾病,贫穷,背叛,爱,恨,或许还有侵犯。

    她们在这沉浮世间的所有抗争,都因为这尊金佛而尘埃落定,死后还被囚禁在这富丽堂皇的黄金大佛中。

    这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佛,也是她们魂魄最后的归处。

    “开始吧,帮她们找回最后的真相。”霍无归声音冷硬到没有一丝波澜,无比坚定地注视着简沉。

    “嗡——”简沉在无影灯下打开了颅骨锯,默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他明明提着那样冰冷锐利的东西,迎着光的面孔却看起来依旧柔和,仿佛注视着慈悲的菩萨一般,目光中透露出深深的怜悯。

    霍无归突然问:“这样不会把里面的骨头锯坏吗?”

    “不会。”简沉淡定道,“我们已经对比省博的CT和这尊金佛的CT,全方位定点了,所有入刀口都可以确保不会伤及受害者遗骨。而且佛像里面是芨芨草和木材,可以起到缓冲作用。”

    他一边解释,一边目视前方,手起刀落。

    颅骨锯在金佛头部横切一刀,薄薄的黄金外壳在锋利的锯片下卷边、割裂。

    一颗颅骨出现在了霍无归眼前。

    因为黄金良好的密封性,从芨芨草和木屑里剥离出来的颅骨不仅完好无损,甚至没有半点变色。

    简沉面色庄重地捧起那颗颅骨:“它和卢琳的颅骨已经不完全一样了。”

    “根据卢洋的描述,这尊佛像本来就是五个神女的遗骨拼接,自然不可能和卢琳完全一样。”霍无归凑近了一点端详那颗颅骨,指了指被磨平的颧骨,“卢琳的头骨已经是最接近的了。”

    卢洋作为考古学家,深谙如今的检验手段,知道除非送进省里,否则以走私犯的技术手段,只能扫描出金佛内部结构,完全可以靠这技术以假乱真。

    “我在想,这颅骨到底是怎么被放进海大标本室的。”简沉眼色一暗,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杀死五个人,处理好她们的骨头,做成标本,混入标本室,再由标本室主任在机缘巧合下给卢洋。”

    这一切太过玄妙了。

    卢洋始终以为自己在制作一尊假佛,保护国家文物的同时大赚一笔,谁料这一切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下,他制作的金佛,正是用来偷梁换柱的关键道具。

    霍无归面色森冷,同样明白这背后隐藏的不仅是犯罪,更是近乎纯粹的人性之恶,他用同样很轻的音量道:“继续吧,我们只能争分夺秒。”

    佛像的胸膛被划开,以一种荒诞、滑稽的模样散落在解剖台上。

    恶魔在人间,而信仰支离破碎。

    简沉熟练地清理干净作为填充的芨芨草和木材,伸手掏出了胸腔中的肋骨和胸椎。

    下一刻,他动作一僵,沉声道:“霍队,你来。”

    沈容之的胸椎和肋骨被摆放在她的尸体旁。

    相较于腐败变形的墨绿尸体,这段骨骼哪怕被刻意做旧,也依然成了她唯一干净、完整的东西。

    “怎么了?”霍无归只看了一眼,同样意识到了丝毫不对,“她的腰椎和胸椎为什么变形了?”

    简沉戴着手套指向沈容之的遗骨:“凶手取走她的胸椎和肋骨时,导致了大部分内脏的缺失,加上马凡综合征导致的骨骼变形,让我们初步验尸的时候忽略了一件事。”

    尸体的腰椎大幅度地向后弯曲,盆骨显得比常人稍宽。

    “耻骨分离、盆骨变宽、腰间盘突出、腹部脂肪多,肌肉分离……”简沉说,“她怀过孕,可能还不止一次,最近一次应该才结束没多久。”

    怀过孕。

    “她只有19岁。”霍无归冷冷道。

    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更不是一个应该做妈妈的年纪。

    更何况是做了不止一次妈妈。

    简沉没顾上回答,脑海里某根弦突然紧绷,解剖刀“啪”得落在台面上,出神道:“你记得从市局回来的路上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她排老二,下面三个妹妹都已经做妈妈了。”

    是什么样的家庭,会让19岁甚至更小的女孩,成为母亲。

    霍无归替简沉捡起刀,丢进盘子里。

    掷地有声的“呛啷”声中,他缓缓道:“某些经济落后的村庄,很容易存在一些家族性的群体犯罪事件。”

    他毕竟是从公大一路走到今天,见识过无数大小重案,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禁皱的眉峰下眼神依旧笃定且锐利,给人一种独特的安心感。

    半晌,简沉点头道:“霍队,你去沈容之老家的时候,能带上我吗?我想,她可能和其他人的死因不太一样。”

    “嗯?”霍无归波澜不惊道。

    “只有她,是出现尸僵后才被分尸的。”简沉犹豫道,“杀她的人,和分尸她的,可能不是同一个。”

    作者有话说:

    沉啊,你确定主动申请和小霍单独出差吗?感谢在2022-12-26 02:41:51~2022-12-27 01:1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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