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合作
预祝我们第二次合作愉快。
“你今天带我上船, 到底是为了什么?”霍无归强迫自己将眼神从对面驶来的船上移开。
细雨和云雾交织,在江面上形成某种奇妙的平衡,悬浮飘散, 浓得几乎无法化开,但即便如此, 霍无归也只需要一眼, 就能确认对面船头那个迎风长身而立的青年是谁。
已经整整一周没有见面了。
简沉看起来好像比几天前瘦了很多,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几乎抗拒着整个世界的疏离和孤独。
“不是和你说了吗。”邵烨似乎是被霍无归的反应取悦了, 饶有兴味地勾唇微笑, “谈生意。”
霍无归漆黑的眸子落在对面的船头上, 收起所有情绪, 不动声色道:“和谁?”
“林海森。”邵烨眉毛扬起, 做出一副说完才想起什么的懊恼神情, “不好意思,忘了霍队您的父母好像就是死在林老板手上的?要不今天这生意,您还是回避一下?”
水波被相对行驶的船划破,掀起一阵阵翻涌的浪,霍无归轻微磨了磨犬齿, 瞳孔里的情绪逐渐变得狠厉, 冷笑着开口:“不必, 我倒是应该谢谢林老板。”
“霍队好格局, 不过我很好奇, 谢什么?”
“我出生前叶粟就死了,霍文君在我四岁那年也死了,说实话, 我对这二位毫无印象。”霍无归压低锋利的眉, 言语中透出轻快的笑意, “如果不是林老板,她们二位也不会和我现在的养父母结缘,更不会让我拥有如今的财富和地位。”
“看看简沉,跟了个一辈子勤勤恳恳,坚守底线的好警察,有什么用?”霍无归望着对面的浓雾,展开双肩,靠近沙发里,姿态舒展,“连请个像样的心理医生都没钱。”
邵烨捏着红酒杯的手一顿——
几秒后,他仿佛不记得简沉曾经的心理医生就是自己一样,跟着大笑起来。
随即,邵烨猛然逼近霍无归,瞳孔中江面和峰峦的倒影间出现霍无归轮廓英俊脸,意味深长道:“还是霍队想得开,那就好,你知道今天我们要谈什么吗?”
“毒。”霍无归言简意赅。
林海森的小型游艇正在靠近,几乎只剩十多米的距离了。
对面船上,那个青年的衣衫被风雨打湿,浅琥珀色的眉眼间隐约泛着水雾。
“不错。”邵烨看着逐渐靠近的船道,“林海森掌握了最成熟的制毒技术,而我,掌握了全海沧最安全,可靠的走私团队,至于你,整个海沧的警备漏洞,没人比你更熟悉,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如果将三者串联起来,那么很快,海沧地下就会冒出一个训练有素、行动敏捷、毒品纯度高、走私规模大的贩毒团伙。
这背后,意味着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的黑色财富。
“确实很有意思。”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邵烨。
两艘游艇终于成功交汇,马达的轰鸣声中,简沉动作轻巧地从木板临时搭好的窄桥上通过。
霍无归动作一顿,少顷平淡道:“好久不见,小沉,你怎么会在这里。”
简沉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霍无归,最后将目光移开:“请不要用这么熟稔的词语称呼我,你忘了吗霍队,我们已经分手了。”
邵烨嘴角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十分满意的笑容,饶有兴味地看着霍无归和简沉的对话,丝毫没有打断两人的意图。
“如果霍队记忆力不够好的话,我提醒你一下,从你将那颗心——”简沉停顿了一下,随后一字一句强调,“完、完、整、整退还给我的时候开始,我们就已经分手了。”
听见“完完整整”这四个字的时候,霍无归立刻意识到了不妙。
他下意识收紧了手指,在邵烨看不见的角落,喉头紧绷,大脑飞速运转——
简沉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林海森的船上,又到底看出了多少东西?
马达声几乎要掩盖所有声音,霍无归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背后两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搀扶着一个苍老年迈、看起来甚至有些佝偻的男人走上了甲板。
“好了好了,两个小朋友不如给我一个面子,毕竟我和你们二位也都算是有些渊源。”老人咧开有些灰白的唇,挤出一个笑容,“咱们是来做生意的,情情爱爱的,哪有钱有意思?”
这人看起来已经真的很老了,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层层堆叠,几乎和两岸的层峦叠嶂一般,散发着死气沉沉的灰,满脸极深的沟壑。
明明是个沾染了一手鲜血、背负无数罪恶的毒枭,甚至年轻时一言不合就能因为一个人屠杀一整座村落,但此刻竟然手上挂着一串硕大的佛珠,脖子上金光闪闪的佛牌即便是阴雨天气里也格外耀眼——
他竟然,十足是个和蔼慈祥的老人模样。
渊源,这个词听起来太过好听。
那是什么渊源,痛失双亲也算渊源吗,霍无归在心中暗道。
空气仿佛凝固。
霍无归望着面前的老人,瞳孔微微战栗,但又以极快的速度收起,声音控制得波澜不惊:“久仰大名,林老板。”
“久仰,霍队。”林海森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眼沙发上的霍无归,“真是想不到,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霍无归眯起眼睛,举杯朝林海森示意,谦和有礼地点了点头:“是的,您的记性真好,二十五年前,我四岁,我的母亲霍文君在宁伟路133号查抄了一个制毒窝点,回家时在楼下停车,遭遇了汽车爆炸,当时四岁的我就在楼上。”
一个中年男人,在楼下不远处,按下了按钮,随后抬头看向窗口。
那副眉眼,虽然已经老去,但依旧能看见一模一样的影子。
只是当年他始终不知道这个男人和母亲之间有什么联系,更不知道只隔了一个街角,他永远失去了母亲。
“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在家睡觉。”霍无归漫不经心道,“也确实,我拉上窗帘,回去睡了一觉。”
他的语气里,透露出一种近乎刻在骨子里的冷血和无情,仿佛天生没有办法被任何情感拴住一样。
简沉露出一个了然的冷笑:“听起来确实是您能做出来的是,霍无归。”
“有趣。”林海森鼓了鼓掌,“不过我们今天上船,为的可不是听故事,小简,给大家看看东西。”
简沉从善如流地从林海森的保镖手中接过一个箱子,朝霍无归走了几步。
闪着铝合金光泽的箱子不大,看起来很轻,并不非常引人注目的样子。
但两个保镖神情紧张地盯着箱子,目光随着简沉的动作跟着一起转动:“喂,走什么,就在这里开!”
“啪!”简沉将箱子甩在一张茶几上,随手将手提箱打开,箱盖弹开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黄樟素,□□,□□,□□,□□,NPP、4-ANPP、羟亚胺……”
简沉右手托着箱子,带着轻微瘢痕的左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各色试剂、粉末上扫过,平静地发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简沉随即指向了坐在邵烨腿边的一名女郎。
女孩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地问:“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易制毒化学品。”邵烨声音里带着某种压抑的兴奋,“一级管控类。”
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毒品在这片大地上被管控得极为严格,但在不远处的对岸却依旧蛰伏着伺机发展。
从纯粹的植物提取,逐渐走向了纯化学合成的道路。
药物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带来更为极致的刺激的同时,也带来更难戒断的顽固性,以及对人体更强的侵蚀能力。
“过去,我们获取原材料的方式极为困难,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通过不受管控的药物,经过多次极为复杂的合成、催化,才能得到纯化的最终产物。”林海森提高声音,苍老的嗓音中是难以抑制的癫狂和渴望,“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只要有小简的加入,我们就能通过最简单的几步反应,得到比过去更为纯净,更为高效,也更加刺激的好东西。”
简沉微笑着朝林海森微微欠身,更正道:“这还需要霍无归的帮助。”
“霍无归?”林海森不动声色地转头看过去,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地怀疑,“霍老板还需要为邵老板保驾护航,既然小简你一个人就能应付得了,就不劳烦霍老板动手了吧。”
——不管霍无归如何强调自己对叶粟和霍文君的冷血和无情,但林海森无法信任霍无归。
没有人可以信任一个被自己夺走双亲的……前刑侦支队长。
“我在海沧的渠道,确实能搞来这些东西,但如果需要大批量地生产,那还需要霍队来打通上下的关节。”简沉眯起眼睛,合上那个手提箱,“毕竟,我认识的警察,全都是管弘深那样一辈子连一毛钱都没贪过的老顽固,不如霍队,什么牛鬼蛇神全都认识。”
“过奖。”霍无归盯着简沉瘦削的身形,缓缓开口,“我不过是在海沧有那么一些特请、线人资源,又与各大支队分局关系融洽罢了。”
霍无归起身,迈开长腿,走向简沉,骨节分明的手递到简沉面前:“预祝我们第二次合作愉快。”
“慢着——”邵烨突然冷冷出声,打断二人道。
第102章 逃离
“你想得美。”
两天后, 七月二日,海沧市郊。
红紫闪烁的灯牌上,硕大的Club字样不断变幻光泽。
舞池里人群高举双手, 不断尖叫大喊、扭动身体随着音乐狂欢,整个地板都连成一片, 被安装了特殊装置, 偌大的舞池随着人们的舞动而上下摇晃起伏。
“小黄,玩过这个吗?”霍无归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 朝身旁一个身穿黑色休闲西装的年轻男子递去一个酒杯。
透明的玻璃杯里气泡升腾, 显然是有什么东西刚刚融化。
男子皱着眉推开杯子:“不好意思, 邵先生的规矩, 自己的手下不能沾毒。”
“黄力你个怂货, 邵烨算个什么东西。”另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伸手打算接过杯子,“你不玩老子玩,不就是——”
一只手横插过来,稳稳当当地从霍无归手里将杯子拦截下来。
刚刚还在斗嘴的两个人双双停下,目瞪口呆地看着简沉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将杯子送到了自己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 简沉仰头直接将里面的酒液倒进口中:“那不如还是大家一起投靠林老板好了, 什么男人女人毒品赌博, 我们林老板可是百无禁忌, 你说是吧, 郭廷。”
那个声音粗犷的男人立刻大笑起来,用生硬的普通话附和道:“那当然,老板对手下人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好, 不然谁愿意给老板卖命?”
“郭大哥, 你们林老板不管手下人嗑不嗑, 那等到要用人的时候怎么办?” 被邵烨派来盯梢的黄力年纪轻,忍不住好奇道。
酒吧里声音震耳欲聋,郭廷显然没有听清黄力在说什么,倒是简沉先冷着脸,上下打量了一眼黄力,不屑道:“你懂不懂缅语啊,郭就是大哥的意思,咱哥单名一个廷字。”
郭廷有些意外地扫向简沉,沉声用自己的母语问:“你懂缅语?”
“怎么不懂。”简沉那杯酒喝下去已经有了半分钟,眼神逐渐开始飘忽,斜靠在霍无归身上,声音轻飘飘地呢喃,“我可是在佤族人中间长大的。”
灯光闪烁,灯球刺眼的白光恰好转了一圈,落在简沉脸上。
那张脸如果在日光下,毫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干净而极为寡淡,脸上的表情仿佛被笼罩在了细雨中,揣摩不出任何意图。
但经过那杯酒的催化,此刻的简沉眼睛微微眯起,一副陶醉的模样。
郭廷若无其事地捏过那个被简沉一饮而尽的空杯,意味深长道:“你长了副汉人的脸,边上那些佤族人,吃喝嫖赌什么都干,闲来无事好勇斗狠,赚一天钱嗑三天药,排外又好斗,怎么会在佤族人堆里长大?”
“谁的拳头硬,他们就听谁的。”简沉已经彻底倒进了霍无归怀里,声音变得越发粘稠,明明已经落地,却好像依旧含在嗓子里,一丝一丝地勾着人。
霍无归不动声色地收起手臂,将敞开的外衣拢起,半遮住简沉朦胧的眼神,低声道:“他开始散劲了,我带他——”
“谁要你啊。”简沉四肢无力地半抬起头,厌恶地瞥了霍无归一眼,清冷的眼中却好像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浊色,迷糊道,“你以为你是谁?是我不要你的心了,不是你——”
简沉平日里略显苍白的唇因为酒意而沾染上了清晰可见的淡粉。
一张一合的间隙,霍无归有片刻的失神。
哪怕他很清楚现在的局面——-
两天前。
邵烨声音拖得很长,漫不经心地打断霍无归:“倒也不是我不相信霍老板和小沉的能力,但毕竟现在整个海沧都在通缉你们二人。”
“所以,我同意简沉说的,想要获得大量原材料,我们显然不得不依赖霍队在海沧过去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邵烨顿了顿,挑眉道,“但,毕竟你们现在正被海沧警方通缉,我想,你们也不敢单枪匹马就出现在海沧警方眼前。”
“黄力,你跟着霍队,记得要寸步不离,有需要的时候帮帮霍队,知道了吗?”邵烨朝背后挥了挥手,又冲霍无归露出一个诚恳的微笑,“别看小黄年纪小,人家可是全国散打冠军。”
林海森顿时大笑起来,连头都没有回,勾了勾手指:“廷,过来。”
“既然邵老板都这么有诚意,送了个散打冠军,那我不送你们一个泰拳冠军,岂不是说不过去。”林海森故作大度地命令道,“廷,保护好小沉,要是他离开你的视线出了什么事,别怪我唯你是问。”
简沉仿佛对着一切都坦然接受般摊开手,微笑着道谢:“谢谢邵老板和林老板操心,那么就订好了,两天后,海沧市郊X酒吧,我们和接头人现场交易。”-
两天后的此刻,霍无归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怀里的简沉。
整个海沧的警界都在通缉他和简沉,而邵烨和林海森的心腹就在身旁,接头人的信号至今没有出现,如果今晚依旧没办法成功接头,那么连哄骗邵烨和林海森的第一关都没有办法成功蒙混过关。
可他依旧忍不住怀疑,简沉究竟在施展自己无与伦比的演技,还是借着这样的场合,冠冕堂皇地说出内心所有控诉。
但他脑海中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浮现那个晚上的画面。
哪怕是简沉这样心思极重的人,也会在某个时刻露出失神的表情,也会有一瞬间的空白,也会伸出双手索求一个拥抱,带着浑身薄汗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
“我没有……”霍无归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将简沉紧紧揽在怀中,郑重其事地强调,“我从来没有想要……”
没有想要欺骗你。
“哐!”霍无归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郭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大喝一声,“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谁允许你们擅自聊天了,都忘了今天咱们四个来这里做什么了吗?”
简沉在交织变换的光影中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浅琥珀色的瞳微微睁开,含含糊糊道:“催什么催,廷哥,都跟你说了,人家公务繁忙,等一等又怎么了,要是你等得无聊了,不如我叫几个——”
简沉眼神瞄向舞池附近游荡的几个年轻男孩。
黑西裤,黑马甲,或红或绿的头发,带着巨大奢侈品logo的腰带,标配的豆豆鞋,粗劣的浓妆。
男孩们旁边,还有几个身形高大、浑身精悍肌肉、赤着膀子的高大男人,似乎身上涂满了某种亮油,在灯光下异常耀眼。
会玩的一眼就看得出这些人是什么身份。
“叫什么?”霍无归动作一顿,冷声道,“你想得美。”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边的几个男孩似乎从简沉刚刚的眼神中得到了暗示,端着酒杯晃了过来。
“哥,你们几个自己喝呢?”绿色头发的男孩刘海极长,一身廉价的西服过于宽大,以至于身材完全被遮盖着看不出形状,夹着嗓音笑了起来,“弟弟也是自己来玩的,可以和哥哥们拼个桌吗?”
霍无归瞟了男孩一眼,半晌才重重放下杯子,打开钱包,抽出几张大钞塞进男孩胸口敞开的领子里:“不好意思,我们等人,你自己一边玩去吧。”
“不嘛哥,你看,我这还有好玩的。”男孩动作看起来有些生涩,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上岗,略有些腼腆地蹭着霍无归,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
几颗彩色药丸躺在男孩手心中央。
“双手抱头!都给我蹲下!”有些耳熟的声音猛然响起。
刹那间,整个酒吧闪烁的灯光全部熄灭,短短一秒的时间,刺眼的白色大灯骤然亮起,整个舞池亮如白昼。
郭廷和黄力顿时脸色一变。
“就是你们几个!给我双手抱头,立刻原地蹲下,听见没有!”北桥分局二队队长徐卓的声音赫然在耳边响起,“涉嫌□□易、毒品交易,人赃俱获,请几位立刻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朦胧的光线里,霍无归第一时间低头,躲避徐卓视线的同时,完全罩住了简沉的面容。
“操!”郭廷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力掀翻桌子,身高接近两米、体重快要两百斤的男人靠强悍的力量直接将掀翻的桌面踢向警察,“还愣着干嘛!跑!”
说话的同时,郭廷已经越过沙发,朝着俱乐部厨房门跑去。
只要有厨房,就能找到后门,这是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
“都给我跑,听见没有!”他侧过头,意有所指地盯着霍无归和简沉。
黄力紧随其后,朝着厨房的方向拔足狂奔,和郭廷一样,余光始终盯着霍无归和简沉。
哪怕是逃跑的紧要关头,黄力和郭廷也完全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监视霍无归和简沉。
决不能给这两个人独自交流、沟通的机会。
霍无归在桌板被郭廷踢飞的瞬间,眼神一变,立刻捞起怀里四肢绵软的简沉,一脚踏着沙发背,一脚踩上墙壁,猛然发力,在空中腾挪转身,神经紧绷,朝着消防楼梯跑去。
背后,子弹上膛,徐卓冷声道:“再跑,我就开枪了!”
“他不敢!”黄力已经跑进了厨房,和郭廷死死拉起那道沉重的不锈钢防火门,在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大喊。
这里人多眼杂,没有警察敢保证自己擅自开枪不会伤及无辜。
霍无归似乎正是吃准了这一点,紧紧搂着简沉,冲向停车场。
沉重的消防门落下的瞬间,所有音乐戛然而止。
“唔——”
怀中那个四肢瘫软的人瞬间站直了身体,带着酒气的唇覆上霍无归尚在喘息的唇齿。
所有相逢无法相认的酸楚,一切生死关头的欲念,那些可望不可即的想念,以及尚未说出口的怨恨或者解释,统统被堵在了这个吻中。
作者有话说:
小霍:狂喜但忐忑。
有奖竞猜:那个绿毛是谁。猜对有红包。
第103章 心脏
“你一定特别爱我。”
“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极为短暂却激烈的吻结束, 霍无归平稳了片刻呼吸,立刻反手将简沉拉进了狭小的配电室。
外面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上面在放风筝,最多只能给你们争取十分钟时间。”
说罢, 一阵脚步声远去了。
“难道不应该你先和我解释一下吗?”简沉背靠着配电室的门,被霍无归牢牢钉死在门板上, 垂下眼不与霍无归的眼睛对视, 蹙眉问道,“为什么没有和我说一声, 就跑去卧底?”
霍无归嗓音低沉, 略有一些急促:“不然呢, 难道看着你去吗,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吗?”
明明是理直气壮的质询, 但霍无归却自觉有些心虚。
他与简沉始终没有任何对视, 但相拥着的手也始终没有松开,近乎贪婪地令两具身体仅仅相贴,额心相抵。
“你真的只是想送我一颗心吗?”霍无归终于轻轻退开了半步,伸出手,捏着简沉的下颌, 迫使简沉将头抬起, “简沉,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 那颗心, 真的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他还能清晰地记得,简沉送出那颗心的前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天,王胜利站在办公室里, 一脸阴沉:“根据冉焕兰的供述, 我们在华宫KTV的包厢中发现了简沉和王念素的指纹, 并在简沉的住处发现了残余的毒品和几张写有剂量计算的草稿纸,经鉴定,是简沉本人的笔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简沉亲自要求的。
简沉给他的说法是,只有这样才能做戏做全套,让邵烨和林海森互生嫌隙。
他甚至信誓旦旦保证,如果霍无归帮忙,就绝不乱跑,如果霍无归不帮忙,他就自己穿过国境线去找邵烨。
也是那个夜晚,他们仅仅相拥,亲密无间,却好像隔着最遥远的距离。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过了那个夜晚后,他会失去简沉。
毕竟简沉这个人,素来谎话连篇。
“是。”简沉垂下眼,轻声道,“是给你的礼物。本来就该是我去。”
霍无归似乎没想到简沉竟然会这么说,神情怔了几秒。
只有三分钟时间,所有跌宕起伏、兜兜转转,在心中咀嚼了数日的爱意与咬牙切齿都不得不汇聚成最尖端的话语,霍无归狠狠抓起简沉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在心脏的猛烈跳动中,他哽着嗓子发问:“简沉,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从发现王念素的家就在我对面开始。”简沉沉默了几秒,意识到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下一次能与霍无归独处的时间还不知道在哪里,不得不鼓起勇气开口,“邵烨的目标是我,只有我才可能得到他的信任,平安地活下来……”
霍无归咬着牙道:“你知道自己没说实话。”
“霍无归,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去卧底,那应该是我。”外面重新开始有脚步奔走,简沉知道时间真的不多了,终于抬起头,看向霍无归紧蹙的眉,自嘲地笑了笑,“你还比较适合老老实实做个好警察……毕竟你比我更适合,圣母玛利亚。”
那三个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霍无归视野和耳朵里。
以至于再听见的时候,霍无归愣了几秒,小声问:“什么意思?”
外面的手电光线穿过门缝,照射进配电室内。
灰尘在空气中随着光线沉浮,霍无归听见简沉平稳的呼吸。
“你知道,我是如何识破你的吗?”简沉抬起手指,摩挲霍无归苍白冰冷的唇,“那颗心。”
在霍无归死寂般的注视里,简沉抬眸微笑:“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原本的计划是,在你去北桥分局的功夫……把带有你指纹的积木拆下来,混进碧水山庄那堆积木里。没想到……”
只要霍无归背上嫌疑,就会立刻因为涉案而被停职调查。
但这样拙劣的把戏又完全无法真正意义上栽赃霍无归,只能把人留在局里接受审问,最多一到两天,警方就能根据积木的购买记录、出厂批次找到自己。
自己因为疑似杀人、栽赃支队长霍无归叛逃,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而霍无归因为和嫌疑人联系过密,而被排除在专案组外,远离危险。
这是简沉原本的计划。
“没想到什么?”霍无归的嘴唇紧贴着简沉的手指,开合翕动。
“没想到你——”简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忆,脸色在清白和微红间交替,语气含糊,“你他妈的像个驴,我一早上愣是没能爬起床,等我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时候,就听说你已经被喊去市局了。”
霍无归略有尴尬地僵硬了一下,难得毫无气势地嗫嚅:“你……你还好吗……”
“好,好得很,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非要挑那种日子搞什么生死时速,高速飙车。”简沉咬着牙,眼底浮现血丝,“我记住你了,霍无归。”
这确实是各种意义上的记住。
霍无归尴尬地滑动喉结,脑子里却忍不住回味了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一起切。
“你怎么就肯定是我自己干的。”几秒的出神后,霍无归终于转开眼神,在沉浮的光线中转移话题,“万一是真的有人栽赃陷害呢。”
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某种错综复杂的情绪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简沉眼中的自嘲越发强烈,嘴角却始终带着笑意:“霍无归,当我发现那颗心依旧完好无损的时候就知道,那只能是你自己做的。”
杂乱的配电室里,简沉换了一种极为舒适的姿势,半靠在霍无归怀里,仰起头吻了吻霍无归的唇角,在压抑的痛苦中,却又带着些许笑意:“你一定特别爱我。”
比起在如此紧张的时间里,准备一块新的积木,再找时间塞进物证里。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早上出门前,趁简沉没有注意,将那颗心拆开。
可那颗心直到最后,都一片也没少。
霍无归愣了一下,须臾,他神情中夹杂着愤怒道:“我确实不像你,口口声声送我一颗心,口口声声绝不会离开我,口口声声不会骗我,可你从头到尾,从准备那颗心开始,就是为了离开我。”
那颗心存在的意义,便只是为了让霍无归的指纹沾在积木上。
那颗积木,注定会成为横插在两人之间的利刃。
简沉没有吭声,只是别开头,避开霍无归的视线。
“看着我。”霍无归抬手捏着简沉的下颌,将他的视线转回自己面前,“简沉,你知道有多可笑吗,我明知道你的意图是什么,可我……还是舍不得破坏它。”
“你想说我心太软了。”霍无归抿了抿唇,略有一些疲惫,“简沉,是你的心太硬了。”
那一路的高速狂飙,所有恶语相向和决然地转身,都源自简沉那颗塑料积木拼凑而成的鲜红心脏——
霍无归眉眼压得极低,嗓音沙哑道:“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先发制人,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泥牛入海,根本找不到踪迹了,但事实上,我还是低估了你。”
哪怕已经先简沉一步,堂而皇之地向冉焕兰展现了自己和简沉的决裂,断绝了简沉卧底进邵烨身边的计划。
但霍无归怎么都没想到,失去了邵烨这个目标,简沉居然还能转头选择林海森。
“简沉。”那些压抑的愤怒倾泻而出后,霍无归终于垂下头,手掌握着简沉的后颈,将他托着,额头紧靠在一起,语气轻缓下去,缱绻道,“你知道我在快艇上看见你的时候,有多害怕吗。”
简沉神情踟蹰了片刻,冷不丁道:“不说这个了,事已至此,早就没有回头路了,说说现在怎么办,邵烨和林海森到底是怎么搭上线的?”
“你还记得光缅寺的金佛吗?”霍无归比简沉早潜入几天,借着冉焕兰的关系,第一时间见到了邵烨,“我在邵烨那里听说,林海森因为早年间杀了太多人,如今年岁上去了,开始信起了佛,并且认为普通的佛压制不住他过去那些年杀过的人。”
那毕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乃至一整个村庄。
“他想找邵烨买金佛镇压业障,但过去那几十年在对面,林海森实在是尝够了甜头——他以为,以自己的威望,加上两方的合作意向,邵烨绝不会收钱,哪怕收也会是个低于市场价的数,没想到邵烨根本没打算给他面子,听见邵烨的开价后,林海森心里又舍不得起来。”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霍无归语速飞快地解释起来,“所以,事实上他们两人目前依然处于相互拉锯的阶段,金佛依旧在邵烨手里藏着,而林海森已经动了分文不掏,直接开抢的心。”
只要有金佛这个交易在,后续的所有毒品交易都会滞后。
毕竟,如果林海森连金佛的尾款都舍不得出,邵烨也断不可能相信林海森会在接下来的交易里做到信守诺言。
同样,只要邵烨坚持不肯把金佛拱手送人,林海森也会开始质疑这个晚辈眼里到底还尊不尊重前辈。
简沉立刻心领神会:“难怪,我从林海森的语气里,感觉他也不是真心想和邵烨联手,看来这事咱俩还得继续推波助澜。”
“邵烨的计划是得到林海森的配方和制毒师,然后一脚将林海森踢出局。”霍无归眼神透过门缝朝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他想把整条流程全都把握在自己手里,也包括那尊金佛。”
简沉思索片刻,从霍无归怀里退开,手指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林海森的想法和邵烨如出一辙,他就等着拿到原料的供应渠道,再把邵烨在海沧经营多年的关系网抢到手里。”
“幸亏他们互相不信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简沉皱眉道。
霍无归抬手理了理简沉额角的碎发,耳朵始终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声音紧绷着急促道:“但更不被信任的,是我们。”
“砰!”
有人一脚把门踹开。
光线立刻涌入狭窄的配电室。
霍无归青筋暴起的手臂钢铁般揽着简沉,几乎要将他的腰折断般,发着狠劲把简沉按进自己怀里。
“霍哥!简哥!廷哥!”门口响起黄力骂骂咧咧、充满刻意的声音,“艹了,那帮条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到处都有他们的人,老子逃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个空子——”
昏暗的光线里,简沉大片嶙峋锁骨依稀可见,两人的四肢紧紧缠绕,逼仄的空间里气温滚烫焦灼。
霍无归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炭火,狠厉地瞥向黄力,低喝道:“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小霍:被老婆各种意义上狠狠看穿。
第104章 码头
我讨厌蠢货,尤其是……
半小时后, 临海高速。
“妈的,今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条子怎么会查到那里去?”郭廷满是横肉的脸上, 狠厉的眼睛斜睨着看向霍无归,“你不是说, 按照西桥三路派出所的习惯, 月初是不可能扫到市郊的吗?”
七座商务车平稳地运行着。
黄力手握方向盘,微微侧过身, 也回过头看向霍无归。
郭廷叼着烟, 递了一根到霍无归面前, 用生硬的汉语揶揄:“是霍队您故意的, 还是霍队您离开了北桥分局, 如今说话也开始不顶用了?”
开玩笑般的话语, 因为郭廷实在太过生涩的汉语,而听起来丝毫没有笑意,反倒如同直逼命门而来的利刃。
这两个选项,无论哪个都不是他想要听见的答案。
前者意味着霍无归始终和他们并不是一伙的。
而后者则意味着,如今的霍无归已经不像他在北桥分局的时候那样, 对系统内部熟门熟路, 上上下下所有关节都能顺利打通——
当初, 霍无归能够顺利被魔术师纳入麾下, 正是因为轻而易举从看守所里越过正规手续和流程, 顺利带走了冉焕兰,甚至还突破了两道高速路上布下的天罗地网,成功出现在了魔术师面前。
那意味着对警察系统的绝对熟悉。
如果, 离开警队的霍无归已经不再拥有这样畅通无阻的能力, 那么他在魔术师面前也就算是失去了利用价值。
霍无归端坐在最后排, 一颗毛茸茸的黑色脑袋枕着他的大腿,两条修长双腿在宽敞的座椅上舒展开。
他一只手护着已经酣然入睡的简沉,面容冷静,甚至慢条斯理地抬手替简沉理了理领口。
坐在中排的郭廷半侧着头,一边瞥着旁边瑟瑟发抖、不断扣扣手指摸摸头发的小青年,一边用余光睨了霍无归和简沉一眼,在等待两人的答案。
“唔……”睡梦中地简沉在座椅上不安地蹭了蹭,整个人神经紧绷,眼睛却安然地闭着,除非极近的距离观察,才能发现简沉的睫毛始终在微微颤抖。
“你在怀疑什么?”霍无归伸出带着枪茧的手掌,覆盖在简沉眼睫上,安抚一样地轻轻贴着简沉的眼睑,熨帖的热度传进眼底深处。
黄力扶着方向盘的手悠闲自在地转了一下,车子驶过一个急转弯,简沉仿佛没骨头一样的身子摇晃着险些从后排滚落,又被霍无归稳稳捞了回去。
他不知道是真的阅历和底气远不及郭廷,又或者是刻意装出那副口无遮拦的样子,神态轻松地发问:“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霍老板您是做得很好,但您怀里那个呢?毕竟您是前刑警,从海沧逃出来的时候做得干干净净,可他就不一样了——”
“你说我的人怎么了。”霍无归立刻警惕地抬起头,一只手护住简沉。
谁料怀里的人好像根本不领情一样打开霍无归的手,含糊道:“滚一边去,谁是你的人了,别以为拿你当个工具就算是一伙的了,喊你当枕头就好好当你的枕头,别碰我。”
大概是劲儿已经过去了,黄力和郭廷眼睁睁看着简沉手脚发软地从霍无归腿上爬起来,哆嗦着手点了根烟,狠狠深吸一口,将烟雾喷了霍无归满脸:“你为了赚那点钱,投靠邵烨的时候一声不吭,不光为了脱身贼喊捉贼,自导自演诬陷我,还朝我养父开了一枪,人现在还躺在ICU,就这,霍队您还觉得我是你的人?”
霍无归在那阵转瞬即逝的白烟中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抿了抿唇。
“哈哈哈哈哈,霍队,我算是看明白了——”黄力声音拉得很长,露出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人简先生根本就不承认和你的关系,那这里也用不着您上赶着替人作保,是吧?毕竟整个海沧都没人知道,简法医怎么就一夜之间从警队叛逃,又是怎么和林老板搭上了线。”
他这话里看似笑得轻佻,实则笑里藏刀,已经将试探挑明了,摆在了台面上,质问简沉——
此时此刻,这车里的五个人,看起来是在一条船上,实际上却泾渭分明。
霍无归是邵烨带来的人,黄力自然要将脏水往对面身上泼,而此刻,简沉就是最好的问罪对象。
“那个——”中间的座位上,被郭廷牢牢盯着的绿毛瑟缩地扭过头,小心开口,“可能……可能是跟着我来的吧……”
黄力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前一个上赶着替人作保的霍无归闭嘴了,这还有个上赶着背锅的绿毛。
“我最近好像被警察怀疑了,对不起,是我抱了侥幸心理……”绿毛紧张地和郭廷对视了一眼,立刻缩着肩膀,整个人都嵌进了真皮座椅里。
“操——你——妈——的!”郭廷看见那头绿毛的瞬间立刻暴怒,伸出手将绿毛盖在眼前那层厚得离谱的刘海掀起来,抓着绿毛的头往前一拽,“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黄毛就黄毛,刷什么绿漆,蹭得老子一车子!”
真皮座椅上赫然是几处绿色斑点,被揪着头发的绿毛刘海已经变成了黄色,取而代之的,是郭廷染了一手的绿色一次性发蜡。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迷惑一下警察的视线!”被揪着头发的苗斌手忙脚乱地拉起白衬衫的袖子,试图擦干净皮椅上的绿色,然后视线模糊之下,那几团绿色越擦越大,终于成功连成了一片。
“你们到底哪找来的这么个玩意做接头人?”黄力嫌弃地瞥了苗斌一眼,满脸不信任,“瘦得跟鸡仔一眼,脑子还不太好使,就这玩意还能搞来药?”
话音刚落,苗斌哭爹喊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都在这,全都在这,大哥你快放了我,再抓真的要秃!”
“这是我以前的特情。”霍无归淡淡开口,目光转向黄力,“实不相瞒,姑且还能算邵老板的人。要不是郭廷不分青红皂白把人拐上了车,他本来只是跑腿送个钥匙的事,不要为难人,拿了钥匙把人放下去吧。”
苗斌立刻疯狂点头,惊魂未定道:“真的真的,我和药什么的都没关系,只是听霍队的吩咐,去拿了一把钥匙而已!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别杀我!”
黄力不露声色的打探:“霍老板,所以这药到底是怎么搞来的,现在又在哪里?”
“你去海沧的法医系统里问问,有几个人不知道我。再去问问海沧警界,有谁没听过霍无归这三个字。”简沉随手打开窗,带着星点火光的烟头立刻随风远去,在十几米高的大桥上化作一个小点,最终落进江中。
黄力和郭廷交换了一个眼神,将目光落在简沉身上。
简沉这段话,看似只是炫耀自己和霍无归的能力,可实际上,字字句句都在强调同一件事——
从法医系统中拿到药物,再从警察系统中获得审批。
这个流程,只有他们二人合力能做到-
与此同时,指挥车里,管弘深紧盯着监视器:“车都已经快出海沧地界了,他们还在做什么!”
原本被霍无归赶鸭子上架,又被简沉这小子摆了一道,现在让俩人都成了脱缰野马,就够不爽了,现在这俩兔崽子越玩越大,管弘深都快气疯了。
滨江码头在整个海沧的最北边,而现在,车正在朝着西边行驶,只要过了临海高架,就要进临市的地界了。
虽然只隔了一座大桥,但那就是跨市工作,今晚的计划就全都要泡汤了。
“我们原计划是由苗斌将集装箱钥匙交给霍队后,借扫黄打散所有人,让苗斌借机立刻撤离,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林海森的人把苗斌也捞上了车。”杜晓天看着管弘深,小心解释,“现在,他们可能是意识到了今晚的情况太过巧合,对霍队和苗斌都产生了怀疑。”
管弘深看向指挥车外。
一片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但整个海沧,几乎所有可以调度的刑警、特警都已经埋伏在了滨江码头的四面八方。
只要邵烨和林海森出现在这里,验收货物,就可以立刻实施抓捕计划。
苗斌身上的监听麦依旧在勤勤恳恳地工作。
那边车上,郭廷正在发问:“现在可以说,药在哪里了吗?”
“滨江码头3-189集装箱里。所以,可以把这个碍眼的黄毛扔下去了吗?”简沉从窗外收回目光,虚起眼看向苗斌,“我讨厌蠢货。”
“黄力!调转车头!”简沉的话音刚刚落下,郭廷立刻道,“但是,这个黄毛还不能下车,霍无归,你确定这个黄毛绝对可靠吗?”
“当然。”霍无归胸腔中含着笑,声音低沉,“我不是确定他一定对我有绝对的忠诚,但我确定,像他这样的人,对金钱有着绝对的忠诚。”
说罢,霍无归像是察觉到了苗斌的忐忑,转过头,漆黑的眸子坚定地看向苗斌,一字一句地缓慢道:“放心,这二位先生只是想确认一下货物的安全。”
“只要货物是安全的,你就是安全的。”前方的道路一片漆黑,商务车平静地掉转车头,霍无归眼神一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黄力!这不是滨江码头的方向!”
临海公路左边的岔路,通向的是海沧最西边的清水码头。
下一秒,开车的青年不知何时吃了一块口香糖,“啪”地吐出一个泡泡,冷笑道:“谁说我们要去滨江码头了。”
与此同时,夜风呼啸的滨江码头一片漆黑。
“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黑暗中响起。
作者有话说:
一会再写一章……
第105章 计算
我们不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我们不去滨江码头, 那去验货的是谁?”霍无归若无其事地瞥了黄力一眼,“如果我不亲自过去,那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提前设好了局?”
黄力将那个泡泡糖重新咀嚼了一会, 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泡泡,紧接着摇头:“这么说, 霍老板就还是不够信任我们, 为什么验货一定要我们到场呢。”
“钥匙……钥匙还在我手里……”苗斌支支吾吾地小声道,“你们还需要钥匙才能打开那个集装箱。”
黄力看了他一眼, 露出一个微笑:“这位小哥, 你可能忘了, 我们不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不需要钥匙也可以打开一扇门。”
苗斌愣了一下, 突然哑口无言——
对于这群人来说, 杀人放火、烧杀抢掠都已经是家常便饭,常人概念里的那些法律和规则早已经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纸,破门已经是所有犯罪行为里最低等无趣的一类了。
他们在乎的根本就不是钥匙。
而是地址。
“如果我们,当然,还有邵老板和林老板不亲自到场, 那我选择撤回这笔交易。”霍无归顿了半秒, 目光看向郭廷。
健壮的寸头男人坐在前一排, 浑身结实的肌肉一眼就能看出并非霍无归那种经过系统训练得到的成果, 而是在日常的打杀搏斗、卖命厮杀中积累而来。
由于抬手抓着苗斌的刘海, 郭廷油亮的麦色小臂内侧展露在霍无归眼前。
一个发黑的针孔赫然出现在霍无归眼前。
商务车平稳地在夜色中行驶,霍无归目光锁在郭廷的小臂上,过了几秒后, 不动声色地降下车窗, 让晚风灌进车里, 将简沉身上的气味卷进风中,飘散进夜色中。
“开窗干什么!”郭廷立刻回过头,厉声问道,“关上!”
“你闻不到空气里的味道吗。”霍无归微笑道,“还是你们瘾君子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闻不出来了?”
简沉的身上,没有真正瘾君子那种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就算刚刚气氛紧张,黄力又不吸毒,没人意识到问题,但只要车内继续保持密闭,空气不够流通,早晚会让身为瘾君子的郭廷发现问题。
郭廷疑惑地回头看了眼简沉,对上青年朦胧的视线。
他好像没闻到任何味道,但或许是因为霍无归说了,此刻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习惯了,所以下意识无视了气味。
“最多一分钟!透完气马上给我把窗户关掉!别给我玩小把戏,邵老板和林老板是不可能去现场的!”郭廷拧着眉毛,嘲讽道,“就这么点生意,你也好意思要老板到现场?”
霍无归心头顿时一紧。
如果邵烨和林海森不去现场,他们的车也不去现场,那今晚到底谁会去滨江码头,警队能捕获的到底又是谁?
车辆行驶地极为平稳,晚风让所有人都格外舒适,连蜷缩着昏昏欲睡的简沉都舒展开来,仿佛彻底松弛下来,呓语呢喃着什么。
但他藏在身后的手却早已紧紧攥住,枕着霍无归大腿的后颈湿漉漉一片冷汗,半眯着的眼底深邃而冷静。
如果今晚不在滨江码头留住邵烨和林海森,那短期内都不可能有如此好的机会了。
但要怎么办……
要怎么把林海森和邵烨引去滨江码头才能显得合情合理,又不那么刻意。
风声呼啸,霍无归关上窗的瞬间甚至发出了破风声。
车内又在一瞬间恢复了寂静,片刻的沉默后,简沉眯着眼睛,含糊地开口:“什么叫就这么点生意?”
“一集装箱的药品,国际标准的20GP规格,内容积28立方米。”简沉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惯有的真诚,语气中却满是讥讽的笑意,“哦,不好意思,忘了你们可能没有这个理解能力,简而言之,这个集装箱里,此刻装着大约17到20吨的药品。”
吨。
这个单位落地的时候,郭廷和黄力不由自主目光一震。
简沉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蔑:“17吨的原料,你知道可以生产出多少成品吗?这么说吧,今晚我吃的彩色小糖果里,也不过只有17.5%的原料,和70%的□□,17吨原料,去掉损耗也至少能生产大约百吨的成品。”
“百……吨?”黄力终于连口香糖都忘了吃,目瞪口呆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百吨。”简沉礼貌地笑了笑,表情诚恳道,“霍队,哦不,前霍队,麻烦您告诉他们一下,上季度全国缴获了多少吨毒品?”
霍无归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简沉,冷冷地回答:“5.22吨,前年一年是27吨。”
“听见了吗,我提供的原料,足够你们被全国警察轮番查抄4年。”简沉的声音一点点拔高,“我冒着极大的风险联络渠道,霍无归盯着通缉令搞定的审批,我们为邵烨和林海森卖命,他们却打算连人都不出面就随便打发我们?”
霍无归缓缓接上简沉的话:“如果邵老板和林老板不在,你们派的人不识货,又或者,你们睁眼说瞎话,说我们的药是假货,甚至是你们自己内部打算黑吃黑,到时候缺斤少两,我们可就有口难辩了。”
“您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所以——”黄力扶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了一只,从手套箱里拿过一个平板,朝后递去,“不如这样,这是滨江码头的情况直播,您大可以自己亲眼看着。”
“你说巧不巧,邵老板正好是个对滨江码头情有独钟的人。”车内气氛剑拔弩张,黄力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样,轻快道,“他很喜欢看着滨江码头的夜色,听着江声和风声入睡。”-
漆黑的滨江码头上,“吱嘎”的声音依旧在夜风中飘荡,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不断在黑夜中钻进耳膜,令人毛骨悚然。
赵襄小心翼翼地坐在警用SUV中,再次检查了一下身上的防弹衣,小声问道:“敏姐,今晚到底是什么行动啊,怎么会这么多人?这声音好吓人。”
“我也不清楚,只说是大型抓捕,我们在外围待命,随时准备投入行动。”蔡敏将车窗玻璃摇了上去,冷静地安抚小女警,“大概是码头的大型起吊机,在搬运货品吧。”
耳麦里,传来不知道哪队刑警的声音:“滨江码头的地理位置挺尴尬的,虽然离市中心十万八千里,但偏偏被划在市区范围内,根据工业噪音卫生标准,晚上不开工。”
“……那这声音,总不能是风吹的吧?”赵襄转头看向夜色深处的码头,顿时神经紧绷起来,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听说过的种种传说,脖子后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缩在副驾上吞了吞口水小声问,“我听说,滨江码头之前是坟岗,死过不少人……”
大概是觉得好笑,那个刑警冷笑了一声:“所以我就说你们北桥分局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招什么女外勤,胆子又小又耽误事。”
哐——!
那个刑警的声音刚刚落下,沉浸在死寂夜色中的滨江码头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东西的响声。
所有埋伏在黑暗中的刑警、特警的视线全都在一瞬间被抓到了滨江码头的正中央。
“集装箱!”指挥车里紧盯着屏幕的管弘深深吸一口气,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眼朝着起重机看去,夜视仪里,起重机的巨型臂架正在缓缓移动,“那下面是几号集装箱!”
指挥车和现场所有人都一愣,目瞪口呆地抬头看向头顶,或是看向监控画面,随后逐渐反应过来。
“不用查了——”杜晓天喉咙微微颤抖,艰涩道,“3区,我们的目标集装箱就在那里。”
3-189,整个滨江码头最中心、视野最开阔、最无法隐蔽的位置。
哐——!
起重机巨大的金属吊钩正不断下落、调整位置,此刻已经距离3-189越来越近。
“快派人去找起重机!一定要阻止驾驶员!”管弘深手紧紧捏着一支笔,随着呼吸节奏的加快,胸口起伏也跟着加剧,脸色骤变,重复道,“务必赶在起重机和集装箱对接成功之前!”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变得一文不值。
管弘深的话刚刚说完,起重机的吊钩就已经到了3-189集装箱的上方。
钢索带着沉重的钩子垂直向下。
吊钩距离集装箱顶部固定好的悬挂装置仅剩几米的距离。
“起重机驾驶舱在哪!”寂静的码头仿佛在瞬间活了过来,刘彦昌揣着枪在集装箱组成的山海中穿行奔跑,气喘吁吁地按着耳麦问。
还有无数刑警正摸着夜色,无声地行动。
“就在你前面!往前四个集装箱,左拐就是!”杜晓天声音焦急地指挥。
几乎是同一时间,“锵!”金属碰撞声响起,紧随而至的是部件吻合、接轨的“咔哒”声。
集装箱稳稳当当地和起重机连接在了一起。
所有人脸色一变。
“让里面的人撤!”管弘深大吼一声,近乎嘶吼。
“快跑!刘彦昌!”杜晓天紧盯着无人机画面,大喊道。
与此同时。
“报告管局,苗斌的信号中断了!”网警一脸焦急地转过头,眉头紧皱,不断重新链接监听麦、测试信号。
频道里=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电流声,“沙沙”地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管弘深扶着耳麦的手骤然一紧,心中猛地升起不妙的预感:“临海高速的监控呢,无人机的实时画面在哪,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6章 团建
滨江码头此时此刻为什么有一群警察?
“啪!”
“啪!”
“啪!”
……
无数个声音几乎同时在空旷死寂的滨江码头上方响起, 一瞬间,数盏高功率大灯将整个码头照得亮如白昼。
3-189集装箱内,门口被顶天立地地药品堆得满满当当。
背后, 北桥分局刑侦支队二队队长徐卓全副武装,带着三名突击队员严阵以待。
四个人的身上都没有任何身份标示, 也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集装箱外传来喧闹的脚步声, 箱内的四个人屏息凝神,所以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门口。
聚精会神的同时, 四个人脚下的地面猝不及防开始晃动。
“快!出来!任务终止!”晃动开始的同时, 耳麦中传来管弘深的声音——
指挥车内, 管弘深瞳孔紧缩, 手中紧攥着从杜晓天手中接过的麦, 眼睛死死盯着监视器内传来的画面。
地面的晃动越发强烈, 头顶传来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一名队员不明所以地看向地面,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不晃了?”
昏暗的集装箱内部,四个人在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了什么,随即愕然地向耳麦的另一头发问:“集装箱怎么了!”
今晚的作战计划, 应该是在集装箱内等待前来验收的邵烨和林海森打开集装箱门。
可等到现在, 不仅没有人来, 现在的动静感觉起来也越发不对劲。
“先不要动!不要撤离, 原地待命!”还没再说话, 队员的耳麦里再次传来管弘深极力压抑、保持着最大限度冷静的声音,“紧靠墙壁,保持静息, 等待指挥中心的指示。”
所有的光线朝着滨江码头正上方聚焦, 一个亮红色的集装箱被钢索悬吊而起, 正在不断离开地面。
“报告!已找到司机!司机锁死了驾驶舱门!”刘彦昌心急如焚的叫喊声传进指挥中心的通讯频道内。
刘彦昌的下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口,集装箱已经被吊到了离地七八米的高度。
所有人都当场愣住。
滨江码头在亮如白昼的光线下依旧保持着一片死寂,除了匆忙的脚步声以外,所有人说话的声音砸进这偌大的码头都不过是泥牛入海。
但指挥中心的通讯频道里却如同炸开了锅一样。
网警、图侦、刑特警、技侦,所有人都在竭尽所能,所有目光全都聚焦在同一个地方。
——在一片冰冷集装箱铸就的钢铁森林中,滨江码头上方那只集装箱变得格外刺目。
“里面的人!立刻打开车门!”刘彦昌马不停蹄,大吼着跑向起重机驾驶舱,枪口对准驾驶舱玻璃。
车内,司机紧攥着操控杆,眼睛注视前方,瞪得充满血丝,几乎快要从眼眶中爆出,不管不顾地继续着操作。
二三十名特警纷纷冲向起重机和集装箱,在地面开始铺设缓冲气垫。
情势已经迫在眉睫,时间不能再拖延一分一秒,一旦集装箱的高度再上升,只要驾驶舱的内的司机解开锁死吊钩和集装箱的装置,集装箱从高空坠落,里面的人必死无疑。
邵烨呢!
本该出现在滨江码头、进行验货的邵烨和林海森呢?
他们究竟是得到了什么讯息,还是真的对自己的手下放心到如此大生意都能完全撒手?
又或者……警方从一开始就高估了邵烨对简沉和霍无归的信任?
当初决定走这一步,就并非有百分百的把握,而是六月即将结束,海沧的雨季即将过去,接下来的天气蚊虫变少、气温适宜、土壤干燥,将更加适合穿越边境、走私贩毒。
他们已经到了不得不行动的地步。
特警已经将驾驶舱团团包围。
但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此时此刻,只要司机的一个动作,就能要了集装箱里四个战友的命。
“趁高度还没上去,击毙驾驶员!这个高度,加上缓冲,还不会有事!”管弘深注视着画面,咬了咬牙,当机立断按下通讯,准备传达指令。
“不行!”杜晓天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顾及面前的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夺过通讯器紧攥在手中,冲管弘深咆哮道,“这会要了霍队和简沉的命!”
一旦击毙驾驶舱内的驾驶员,就等同于彻底向猖獗的犯罪分子宣布,滨江码头早有警察埋伏。
此刻,简沉和霍无归还在对方的车上,这么做,只会将他们和身为线人的苗斌推进深渊。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杜晓天的肩膀。
杜晓天眼眶通红地看着管弘深,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低声重复了一遍:“管局,简沉和霍无归,还在对方的手里,我们不能陷队友于这样的境地不顾。”
他甚至反应了过来,将简沉这两个字放在了前面——
毕竟那是管弘深的儿子。
几天前,霍无归从警队叛逃的消息震动了所有人。
整个北桥分局因此抬不起头,连队内都不知所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霍无归枪击管弘深这件事,总让人觉得是有那么一些合情合理的。
所有人都知道,霍无归和管弘深素来不那么对盘。
当管弘深重新出现在前线指挥的时候,杜晓天就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王局和管局都是人,都难逃一劫。
否则怎么会,揭露简沉那些所谓罪状的人是王局,而协助霍无归卧底的是管局。
杜晓天在电光时间动了个心眼,边跟管弘深强调简沉,边看向拍着自己肩膀的王胜利,期待王胜利能够有所动摇。
“等待命令,准备击毙驾驶员。”谁料管弘深摇了摇头,从杜晓天松开的手中接过通讯器,再次下达命令,“营救集装箱内的同事。”
“管局……我们部署了这么久,一旦开枪,邵烨今晚就再也没有出现的可能,线索就全都断了。”杜晓天嗓子哽了哽,忍不住再次争取。
王胜利按着杜晓天肩膀的手紧了紧,沉声道:“小杜,如果你霍队在这里,他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他是管局亲自带出来的徒弟。”
哪怕霍无归这么多年来和管弘深之间始终有着某种隔阂,心里放不下对管弘深十七年前没有及时出警的猜忌和顾虑。
但霍无归从入队开始,就是管弘深的徒弟。
他是整个北桥分局最像管弘深的人。
“他们的命是命。”管弘深放下通讯器,转头看向杜晓天,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惫,眼角仿佛在几秒的时间里就多了几条苍老的褶皱,低声道,“现场战友的命就不是了吗?”
集装箱里的四条生命就在眼前,而霍无归和简沉如今正下落不明。
拯救面前的战友才是当务之急。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管弘深伸出手,和王胜利一样,拍了拍杜晓天的肩膀,“我也是。”
当决定让霍无归去,或者说决定不再阻拦简沉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可能会同时失去最得意的徒弟,和最心爱的儿子的准备。
起重机下。
指挥中心的命令刚刚传达,数盏大功率外勤用灯就已经对准了司机。
十余名警察枪口反射着四面八方的刺眼白光,如同利刃出鞘。
“别过来!别以为我不知道箱子里有什么!”司机看着围堵在面前的人,视死如归地嘶吼,从怀中掏出一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再过来我就让那个集装箱给我陪葬!”
虽然雇他的人没有明说,但看见这群警察疯了一样地围上来,又不敢开枪的样子,司机心里非常清楚,那个集装箱里绝对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现在放下武器,把集装箱放下来。”谈判专家正在下方喊话,“你还有回头的机会,不要一错再错……”
然而司机看都看不看,手指紧紧攥着扳机,破口大骂:“呸!我才不相信你们警察的鬼话,我已经蹲过一次大牢了,现在就算死我也不进去!”
“如果死了……儿子和老婆还能拿到你报酬的十倍。”邵老板当初是这么说的。
他能一口气提前付清自己的报酬,相比也不会诓骗自己。
事已至此,司机死死咬紧牙关,早已做好了决定。
数十道目光聚集在起重机驾驶舱上。
驾驶舱的后方,一个身着深黑色制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绕开所有人,踩着起重机轮胎,爬到了驾驶舱正后方。
或许是因为恐惧,也可能是出于紧张,青年的双腿微微颤抖,险些要从轮胎上跌落,好在最后关头,刘彦昌一只手死死抓住车门上的把手,将自己拉了回去。
“刘彦昌!你在干什么!”冷静下来重新坐会监视器前的杜晓天瞥见了无人机传来的画面,按住通讯器喝道,“快下去!对方手里有枪!”
还好,司机如今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根本没有留意到背后的动静。
“都给我退后!退后!”司机在驾驶舱中挥舞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中的枪始终死死顶着自己的太阳穴。
所有人的眼神都忍不住一紧——
那只握着操纵杆的手松开了!
“砰!”
车顶上,一个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的青年从天而降,一枪击破驾驶舱的挡风玻璃,不管不顾地一拳又一拳,从子弹嵌入的位置将玻璃碎片打破。
支离破碎地玻璃漫天飞舞中,青年满脸坚毅地径直扑向操纵杆,死死握住了手柄,朝下狠狠扳去。
“开始下降了!集装箱开始下降了!”通讯频道里,不约而同传来几道激动的喊声。
一支枪抵住了刘彦昌的后脑:“松手!我让你松手!再不松手老子打穿你脑壳!”
双手鲜血淋漓,脸颊上满是玻璃划痕的青年上半身趴在驾驶舱内,腰被破碎的玻璃窗卡着,制服已经被划穿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正在朝外汩汩流出鲜血。
刘彦昌仰起头,艰难道:“想得美!”
与此同时,三十公里外,城市的另一头——
“霍队——简法医?”郭廷审视的目光划过二人,最后落在播放着监控画面的平板上,“谁能向我解释一下,滨江码头此时此刻为什么有一群海沧警察?”
“难不成是在搞团建?”黄力冷笑着紧盯着霍无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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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找死
“太亮了,我先睡会。”
“让开!不然让你一起去死!”
司机不断用枪托敲击驾驶舱里的刘彦昌, 然而他死死趴在驾驶室里,整个人扒着车头的挡风玻璃,死死拉住控制杆。
不过是几十秒的功夫, 原本离地七八米高的集装箱就已经落到了三四米的高度。
驾驶舱里,刘彦昌遮挡了大部分狙击手的视线, 和司机纠缠在一起, 根本无法瞄准。
司机眼看着集装箱就要落地,耳机中传来年轻男人劝诱般的声音:“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你进去了, 报酬三倍给你的老婆孩子, 你死了, 十倍。但如果——你没有完成你的任务, 不好意思, 连尾款的影子都不要想。”
司机一愣,片刻后目光越发坚定地看向刘彦昌。
他的命不值钱……但只要他拖着这个警察一起去死,就值钱了。
“刘彦昌!你不要命了吗!”同样是耳机,刘彦昌的蓝牙耳机中,传来杜晓天的嘶吼, “你给我下来!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驾驶舱上, 刘彦昌喘着粗气, 咬牙抓紧操控杆, 神情却极度平静:“没有什么比战友的生命更重要!”
集装箱里的人平安落地, 战友安全的同时,只要他们四个人不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里,邵烨就找不到理由刁难霍队和简沉。
只差最后几米!
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
司机目露凶光地紧盯着刘彦昌, 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猛地停下了和刘彦昌争夺操控杆的姿势, 转而双手颤抖着握紧了枪。
下一秒——砰!砰!
一颗子弹出膛,在极近的距离下,因为强大的后坐力而产生偏移,从刘彦昌的后背贯穿而入,子弹没入肌肉,发出沉闷的响声。
另一颗子弹从不远处的吊车下射出,划破滨江码头亮如白昼的夜色,穿过车窗侧面的玻璃,精准地钻进司机的太阳穴内。
一切仿佛暂停一样,几秒后,大片鲜红在驾驶舱上开始蔓延。
整个滨江码头仿佛陷入了死寂,又好像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活了过来——
警笛和救护车的笛声同时响起,急促地朝着码头中央赶来,四处都是吼叫声,鲜红的血顺着驾驶舱一路落下,最后蜿蜒着从轮胎的沟壑里落进满是尘土的地面。
但刘彦昌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只剩下一个极为沉闷的声音敲击在耳膜上,仿佛直接落进大脑深处。
“咚——”
那是集装箱平稳落地的声音。
警察疯了般朝刘彦昌冲去-
三十公里外,黄力脸上的微笑仿佛凝固,一动不动地转过头,看向霍无归和简沉:“解释一下吧,为什么你们提供的集装箱,会被一群警察包围?”
“你问我?”沉默了片刻,霍无归冷不丁从嗓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欺身上前,反手勒住驾驶座上黄力的脖子: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呢,说好的邵老板和林老板一起来验货,这吊车是怎么回事?这帮警察又是怎么回事?”
黄力狐疑地看着霍无归,不知道这幅场景下,霍无归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能反客为主,依旧用这般高傲的态度质问自己。
“想玩黑吃黑,也不用做得如此明显吧?”霍无归盯着黄力,冷冷开口,“说吧,是你们谁在警局里有内线,等把我和简沉搞来的货收进局子里,再暗通款曲,变成邵老板的货,还能顺便倒打一耙,把我踢出局?”
黄力面色扭曲,眼底充满狠厉,显然是没想到霍无归会来这么一出贼喊捉贼。
他本就不擅长汉语,现在更是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只言片语:“你尽管朝我们泼脏水好了,邵……邵老板不会放过你的!”
“叮——”
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极其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从中排传来。
几道视线瞬间聚焦在了中排,郭廷正死死盯着苗斌,以防他做出任何举动。
苗斌整张脸面色铁青,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似乎在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东西,脚几不可查地朝着座位下移动。
“在找这个吗?”郭廷伸腿,一脚踹开苗斌瘦得像跟竹竿的腿,将被他遮掩在脚后跟下的一颗金属纽扣捡了起来,挑眉冷声问,“这是什么?”
苗斌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急速喘息了几口,声如蚊讷般开口:“扣……扣子……刚刚你抓我抓得太狠了,把我的扣子拽掉了……还给我!”
“什么高科技的扣子,还带着电池?”郭廷一只手像拎小鸡仔一样拎过苗斌,将扣子举起,展示在苗斌眼前,“嗯?”
说着,他捏着扣子的食指和大拇指轻松地发力,将扣子轻而易举地捏碎——
电子元件从破碎的黄铜口子里录了出来。
“我……”苗斌低着头,目光躲闪,坚持道,“我不知道,谁知道是不是霍无归和简沉要栽赃我?把我利用完了又想把脏水都泼到我身上!”
始终躺在后座上的简沉沉默了一瞬,别开头,看向座椅内侧,淡淡说了句:“你确定这颗扣子是你的吗?与其怀疑我们,不如怀疑一下别人。”
简沉攥了攥掌心,一句话说了一半,像是因为药品带来的混沌还没有过去,顿了顿才轻声继续,声音里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毕竟……我们哪有机会……栽赃你。”
只要在此时此刻,坚决不承认扣子是从自己的衣服上掉下来的,就还有最后一丝机会。
如果承认了,不管那颗扣子是从哪里来的,苗斌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简沉背对着苗斌,掩盖住声音里的颤抖,不断祈祷苗斌不怎么好用的脑子至少在这一刻能领会道自己的意思。
“就是你们!肯定是你们偷偷给我的衣服上装了窃听器!”然而,苗斌像是没有听懂简沉的意思一样,始终坚持着,大声嚷嚷道,“这分明就是我的扣子,谁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
“是我。”霍无归回过头,掩藏住转瞬即逝的意外神情,眼神定定地注视着苗斌,薄而锋利的唇抿着,面容冷峻,深邃的眉几乎要压过眼角,“是我装的,不然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反水。”
黄力抬眼瞥向霍无归,略有一些诧异地咳了一下,装模作样道:“我和郭廷这几天,一直和你们在一起,连睡觉都是套间,知道今晚之前,你们从来都没有机会单独行动,霍无归,你说是你给他的窃听器,那请问,是什么时候?”
枪口毫不犹豫地径直对准了苗斌,黄力声音的杀气显而易见:“我已经听无数人说过了,霍无归,霍队你,是海沧一等一的好人。这货以前是你的线人,对吧?”
空无一人的路上,黄力开着自动巡航,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朝后伸出,整个人都极为胆大地看向身后,瞄准身后的苗斌。
亡命之徒,眼里不仅没有别人的性命,也没有自己的,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可怕。
“是,我是霍无归的线人,当初他跟我说什么来着,等他找到你们,就带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苗斌的妥瑞症恰好发作,一边抽搐一边放生谩骂起来。
他眼底露出怨恨,发疯般在黄力的枪口下抬起头,怨毒地盯着霍无归,“谁知道他只是想找我做个跑腿的替死鬼!凭什么他大鱼大肉,吃香的喝辣的,我就什么都捞不到!”
苗斌的语气听起来格外真切。
话音落下,霍无归和终于转过身的简沉对视了一眼,紧紧咬着牙。
“所以,霍无归有什么理由监听你呢,毕竟他连听的机会都没有。”黄力看都没看苗斌一眼,打开了保险栓。
始终沉默的郭廷看着苗斌的枪管,终于操着蹩脚的汉话开口:“开你的车,连审人都不会的废物。”
“砰!”车门被郭廷一把打开,风声灌进车内,健壮的男人有些嫌弃地挥开黄力的枪,拖着苗斌的领子,将人一把拉起。
下一秒,那头黄毛被拎出车外,苗斌的身子被郭廷一脚踩在车内地板上,头探出车外,被一只大手狠狠按向地面。
高速路上,尘土飞扬,激起的碎石砂砾飞溅在脸上,落进脆弱的眼睛里,苗斌被风吹得泪流满面,脸上顿时多了几道划痕。
“说不说,扣子到底哪来的!”大手提起苗斌的头,没等他缓过一口气,又立刻朝下猛地一按——
这次,笔尖擦过地面,苗斌脸上立刻血肉模糊,发出撕心裂肺的求饶声:“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求求你,放过我——咳咳咳咳——放过我!”
碎石子灌进口鼻,苗斌一边咳嗽个不停,撑着地面的手不断拍打着车内的地垫,双脚使劲扑腾着试图从郭廷的手里挣扎出来。
“想留个全尸,就给我老老实实交代。”郭廷将人拎回车内,笑着扳过苗斌的脸,“还是说,这次,你整个鼻子都不想要了?”
粗粝的手指狠狠戳了戳苗斌满是鲜血的笔尖,血肉横飞的画面让黄力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跟着邵烨大部分时间在海沧活动,不敢太过高调,还是头回见到那边来的林海森都有些什么残酷手段。
全程不过几秒时间,还没来及反应过来的霍无归攥紧了手,抬脚冲着苗斌踢了一脚。
瘦弱的青年立刻像是陀螺一样,在地上滚了一圈,倒是脱离了郭廷的掌控范围。
“说吧,到底为什么陷害我?”霍无归艰涩地张口,语气却平静而狠厉,“现在说,我还能看在以往的面子上,留你一条命。”
不管说什么都好。
只要什么都不承认就行。
然而苗斌仿佛根本没从霍无归的眼神里得到暗示。
“咳——呸!”从口中吐出几颗碎石子和砂砾后,他自顾自大笑着开口,“我就是看不惯你不管做好人还是坏人,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警察,是我联系的,他们答应了我,只要把你和简沉捉拿归案,以前我那些案底一笔勾销,还能给我一笔钱,让我开始新生活。”
苗斌看都不看霍无归,越说越起劲,近乎癫狂地大笑:“药,反正除了你们和我,没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我昧下一半再去联系警察又能如何,等事情结束,你和简沉进了监狱,我再找个机会把药拿出去卖了,赚钱的不就是我自己了吗?”
车门陡然关上,郭廷斜睨苗斌,将枪递给霍无归:“听见他怎么说的了吗,你辛辛苦苦带出来的线人,居然背叛了你,你说应该怎么办?”
“杀了我。”苗斌大笑着抬头,一把握住霍无归手中的枪,将枪口对准自己眉心,“反正我已经把知道的一切告诉海沧警方了,杀了我你们也逃不出去!”
与此同时,滨江码头,无数脚步在码头中央跑动。
杜晓天冲向担架上的刘彦昌,望着浑身是划痕与血迹的人,那个触目惊心的弹痕贯穿胸腹,令杜晓天连触碰都不敢下手,只能嘶吼着问:“你疯了吗!为什么找死!”
“咳——”视线模糊的青年听不太清杜晓天在说什么,努力咳出几口血沫后才缓缓开口,“我不是……沉香……他爹吗……”
最后一次说这个笑话,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人觉得好笑,刘彦昌心想。
在亮如白昼的巨大灯光下,夜空被照得极为刺目,刘彦昌平静地躺在担架上,缓缓闭上了眼。
“太亮了,我先睡会。”
第108章 决心
我保证,他会在我的手下生不如死。
两周前, 北桥分局。
“苗斌,你知道你自己正在说什么吗?”霍无归看着站在警局门口拦车的青年。
一头黄毛的青年面容憔悴,身上穿的衣服终于不再是那些紧身小脚裤、廉价而不合身的西装马甲, 难得换上正常的T恤牛仔裤后,终于看起来像个刚过二十的年轻人了。
“霍队, 我知道,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只要给我一分钟, 您听我说。”苗斌手指紧张地提着个塑料袋, 袋子里是门口早餐车卖的卷饼, 他犹豫了一下, 将袋子朝霍无归递了递, “我……我想做你的线人!”
他咽了咽因为过于紧张而开始大量分泌的唾液, 艰难开口:“华宫KTV开始撤离了,店里所有核心的成员、老面孔的小姐,这几天只要没被你们警察抓走的,全都不见了踪影。”
“什么意思?”霍无归终于被苗斌吸引了注意力,推开苗斌的卷饼, 示意道, “你继续说。”
黄毛青年点了点头, 老老实实交代:“我听说, 是上面的老板发话了, 后面有更大的生意需要她们,现在她们要转移去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我在想……或许我可以做你的线人, 帮警局偷听一些他们的消息, 比如接下来的大生意……之类的。”
霍无归上下打量了一眼苗斌。
距离第一次见他, 其实只是过去了半个多月,但好像这个青年已经发生了某种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吊儿郎当、畏首畏尾的气息一扫而空,虽然依旧瘦骨嶙峋,看起来就像是浸泡在烟酒和声色犬马中太久了的样子,但眼神中却带着某种极为深切的哀痛和坚定。
“你知道做警方的线人,被发现是什么下场吗?”霍无归从口袋里摸出一整盒软中华递给苗斌,微微扬了扬下颌,“我不抽烟,没有火,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用不用——”苗斌受宠若惊地推开那包烟,一副踟蹰的表情,“我之前听说过的,有人给你们当线人,就在华宫KTV的时候,后来那个人就不见了,再也没见过,再也没人提起过,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霍无归淡淡道:“去年,我有三名线人因为暴露而受伤住院,一名线人至今下落不明,做线人并不会有多么丰厚的报酬,至少就我知道的来说,你在华宫KTV一个晚上就能赚到一个线人出生入死同样的报酬。”
苗斌一动不动地看着霍无归,手指僵硬地拎着那袋没有人吃的卷饼,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重新抬起了头:“我做不到……就那样心安理得地离开海沧,警官,如果不做点什么,我可能会恨自己一辈子吧。”
他看向警局,朝着那个他去过一次的法医室看去。
不久前,苗胜男的尸体曾冷冰冰地躺在那间如今一片漆黑的屋子里。
“霍警官,我来海沧,去华宫KTV打工,每天给那些让人恶心的女人赔笑脸,还得为了她们吃药,吃得我现在身体都不正常了,为了什么呀!为的还不是我姐姐。”苗斌的眼睛本来就不大,垂下的时候显得有些臊眉耷眼,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他像是丝毫不在意霍无归听完这些后会如何看他,哽咽着道:“姐姐从小就和我不一样,她比我聪明,比我勇敢,比我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知道的,如果我们家有谁能真的走出那个山沟沟,走出海沧,甚至走到更远的地方,那肯定是姐姐,我委屈一点没关系,我只希望姐姐能好。”
霍无归沉默地瞥了一眼苗斌。
“姐姐没了,钱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了。”苗斌擦了擦鼻子,满脸鼻涕在正午烈日下闪闪发光,一片狼藉的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以霍警官,算我求你了,让我做点什么吧,哪怕只是一点也好,只要能帮你们抓到邵烨,我做什么都可以。”-
两周后,清水码头。
“杀了我。”苗斌死死握住霍无归手中的枪,枪口对准自己的眉心,满脸泪痕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反正我已经把知道的一切告诉海沧警方了,杀了我你们也逃不出去!”
吱——
刹车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七座商务车停在空无一人的清水码头前。
车门拉开,一只脚将车上的人狠狠踹下了车。
刚刚还跪在霍无归面前,死死抓着枪口的苗斌被郭廷一脚踹进满地尘土中,连滚带爬地转了几圈。
一边是百公斤的缅甸专业雇佣兵,另一边是瘦成小鸡仔一样的青年,这一脚下去,苗斌直接像一滩烂泥般蜷缩着瘫在了地上。
刚刚在高速上被强行按向地面,蹭得血肉模糊的鼻尖又沾上了尘土,显得更为狼狈。
“嘶——”苗斌喘息了几口,双手撑着地面,勉强爬了起来,在一片黑暗中,朝着唯一的亮光,那辆车的方向,艰难地抬起头,“你们还想对我做什么!杀了我啊!”
近几年,海沧的船运业务因为种种原因停摆了大半,江上船来船往的盛况早已不复当年。
滨江码头的位置好歹靠近市区,加上依旧有客运的业务,还算没有彻底凋撇,但清水码头距离市区的车程比滨江码头还要多出一倍,已经几乎要到临市的地盘,加上水路比滨江更难走,如今只剩下了零星一些大宗货运生意。
半夜的码头,一个人都没有,苗斌凄凉的笑声就这样穿透夜空,落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霍无归站在郭廷背后,借着夜色,深邃的黑眸望向苗斌,轻轻摇了摇头。
“你们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苗斌朝霍无归露出一个深恶痛绝的眼神,眼底满是血丝,咆哮道,“我怎么就没有找个机会,至少带走一个,好等我下地狱的时候,带给姐姐看看,这是害死她的坏人们。”
“现在交代,被你藏起来的药在哪里,我还可以给你求情。”简沉从车上走了下来,浅琥珀色的瞳孔微虚,就那样蹲下身,仿佛看一只流浪狗般看着苗斌,语气平淡,“我不是霍无归那个说话没分量的东西,大家都知道的,我在邵老板面前,颇有几分薄面。”
苗斌是霍无归的线人。
现在的情况,霍无归说什么都在黄力和郭廷那里不做好,简沉当机立断,抢先一步开了口。
“药……”苗斌意识混沌地重复了一遍。
刚刚那一脚,似乎已经踢碎了他的肋骨,或许还有内脏,他现在连说话都感到有些困难。
药……
苗斌的大脑迅速运转,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霍无归和简沉曾许诺的就是那整整一个集装箱的药品原料。
而自己在这个谎言里扮演的并非供货商,而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跑腿。
如今,想要证明霍无归和简沉真的站在了邵烨和林海森这边,整个事件中唯一反水的只有自己,那就必须存在那一批药。
只要拿出那批药,才能向邵烨说明,霍无归和简沉真的搞到了药品,只是自己作为跑腿的从中作梗,贪下了药品,还找来了警察,试图两头通吃。
“药在哪里,苗斌,你还有机会交代,或者,你想让我猜猜看吗?”简沉蹲下身,抬起苗斌的头,不等他开口,自顾自问道,“十几吨的药品,就算化整为零也不是那么好藏的。”
“或许——你真的胆大包天到了,将药藏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滨江码头?”
简沉语带笑意,背对着郭廷和黄力,紧紧捏着苗斌的下巴,用口型道:说是。
他的口型似乎被苗斌接受到了,青年愣了一会,沉默了几秒后绷着声音艰难开口,语气又几分闪烁:“简法医,是你解剖了我的姐姐,给了她最后的体面。”
“你是个好人。”苗斌不明所以地吐出几个字,“但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两人身后的郭廷敏锐地朝苗斌瞥了一眼——
不承认,但不否认,看来就是在的意思了。
“在滨江码头哪里?”郭廷干脆利落地掏出匕首,上膛的同时迈开步子朝苗斌走去,“不说的话,你也可以选,先砍你的左手,还是右手,或者——”
比起令人望而生畏的枪支。
人类对冷兵器的恐惧,古老但深深刻进基因,缓慢而锐利的疼痛,冰冷的刀锋割裂皮肤,这样的想象远比对常人来说极为陌生的枪支更有威慑力。
“刀,给我。”不等郭廷说完,简沉面色冷淡地回头,“你或许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保证,他会在我的手下生不如死。”
郭廷狐疑地看了简沉一眼。
青年嶙峋的手指紧捏着苗斌的下颌,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冰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盯着霍无归看的眼神,我全都看见了,苗斌,你可能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最讨厌别人和我看上同一个东西了。”简沉微微眯起眼睛,低笑道,“哪怕——是我已经不要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简沉手中的匕首。
码头上一片黑暗,只有那辆车发出微弱的光线。
霍无归眼神晦暗不明地攥紧指节,指骨青白而突兀,直直地看向简沉,整个身躯却已经在暗中做好了生死一搏的准备——
然而简沉垂下的手极轻地比出了一个安抚性的手势。
夜风呼啸作响,简沉循循善诱地开口:“回答我,药在滨江码头的哪里?”
为了防止追踪,所有人的手机全部关机,也没有任何照明设备。
匕首迎着光,划出一抹银亮光线,一片黑暗中,很快有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
“在……滨江码头,地下管线里。”苗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随后,一具轻飘飘的躯体砸上水泥地,发出一声闷响。
“他招了。”简沉看都不再看苗斌,弃若敝履般将匕首随手一掷,没入苗斌胸口,随意踢了尸体一脚。
第109章 投名
烂得永无从地狱爬出之日。
清水码头八公里外, 湄沧江支流,金水河。
下半夜的河面寂静得近乎可怕。
远离城市的喧嚣,被光污染和尘霾遮蔽的星辰终于得以铺天盖地地挂满夜空, 河岸两侧是一望无际的幽黑,只有河面静静倒映着星空, 反射出点点波澜。
两岸的树叶随风摇曳, 江面平滑如镜,一艘渔船从茂密的树丛中驶出, 带出的波浪拍在岸边防浪堤上, 被撞得粉碎。
一阵涟漪混同表面的星光即将破碎的同时, 有人手持电极朝水中放去。
眼看着电极就要靠近水面, 渔船上突然有人眼尖, 瞥见了一个漂浮的凸起, 顿时跌坐在船头甲板上,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大喊起来——
“人!有个死人!”-
滨江码头。
载着刘彦昌的救护车绝尘而去。
杜晓天满脸阴沉地站在码头边的公路上,目送着赤红的车尾灯消失在茫茫夜色间,混沌蒙昧的黑暗中, 那一抹亮红几乎已经快要融入地平线, 却还是刺目地印在视网膜上。
“立刻搜查司机的身份信息, 对整个滨江码头进行大排查, 我们必须知道司机的身份, 到底是邵烨还是林海森的人,他们又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渗入的。”杜晓天咬着牙,极力平息胸腔中那一股翻涌的怒火, 朝身边人吩咐道。
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是集装箱始终没有打开过。
刘彦昌用贯穿胸腹的那颗子弹, 换来了四个人的平安, 也给至今音讯全无的霍无归和简沉争取到了一丝机会。
“叮——”手机铃声在此刻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
杜晓天满脸阴沉地接起电话,声音有片刻的不稳:“喂,您好,请问是?”
“喂,北桥分局刑侦支队吗,今晚金水河段有几个渔民半夜出来电鱼,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口袋里有张……嗯,用北桥分局信纸写的的检讨书。”一个不熟悉的声音有些急促道,“忘了说了,我们是金水河段的水警。”
杜晓天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金水河段……那是清水码头的下游。
霍无归和简沉的信号消失在临海高速,那条高速的岔口下来,就是清水码头……
“信纸上写了什么!”杜晓天急不可耐地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展开信纸,片刻后,那头的人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尊敬的王局,对不起,我今天聆听了您的教诲,对自己的行为深感抱歉,我以后一定加强自己的意识,绝不……”
“尊敬的……”那三个字出来的瞬间,杜晓天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霍无归是绝不会用这三个字的。
他看过霍无归的检讨书,那堪称一板一眼的工作报告,仅仅是最后三个字的对不起才能表明检讨书的本质。
“……法医室,简沉。”对面的人读了开头几句后,自觉将信纸翻了一页,念出了落款。
码头的晚风呼啸,吹过杜晓天与手机紧贴的耳朵,尖锐的气流声刺痛耳膜。
杜晓天眼神一黯,呼吸急促地脱口而出:“人呢!人在哪里!”
“金水河卫生所,你们快来,我就要换班了。”打电话的人漫不经心地将信纸重新叠好,“给他带身衣服,这人一身不是泥就是血,被水泡得根本穿不了。”
电话那边,杜晓天听着对方冷静的语气,简直快被气疯了,打断对方的碎碎念,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人都浑身是血了你们还不送医院,送什么卫生所!我告诉你,这是我们北桥分局的人,出了事——”
“你先别急啊,这黄毛是断了几根肋骨,但已经初步处理过了没有生命危险,反倒是一有人碰就剧烈挣扎,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只能把他放卫生所的。”那边的语气十分无辜,嘟囔着催促,“总之你们快来吧,不然我们也很难办。”
听见没有生命危险,杜晓天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滨江码头的行动无功而返,但至少简法医看起来没事,简法医都没事的话,霍队应该也没事……
不过简法医也真是拼了,为了卧底,居然还染了个黄毛。
杜晓天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稍稍松了一口气,拨通了电话:“杨俭,带人去一趟金水河卫生所,那边说几个电鱼的发现了简法医飘在水里。哦,过几天提点水果去拘留所谢谢那几个电鱼的,拘是该拘,谢也得谢谢人家。”
现在所有人都抽不开身。
连赵襄都已经伤愈归队,只剩下杨俭还需要缓上一段时间,这接人的任务就落到杨俭头上去了。
杨俭一头雾水地听完了电话,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点头:“好的杜哥,我这就去,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带套衣服过去,说是简法医没什么大碍,就是衣服不能穿了。”杜晓天吩咐道,“接到了立刻送霍队有关系那家私立医院,市局的专家团队肯定会第一时间审简法医,得赶在他们去之前安顿好。”
不然一旦被审讯专家展开轮番轰炸,简法医想好好养伤就难了。
半小时后,杜晓天目瞪口呆地站在金水河卫生所的小床前,看着脸上裹满绷带的人,僵硬地举起手机,拨通了杜晓天的电话:“杜哥,你不是说简法医没什么大碍吗,才出去多久啊!就瘦了一大圈!而且人都毁容了,缠了一脸的绷带!血都从绷带上沁出来了!”
杜晓天还在医院生死未卜,现在简法医又成了这人不人贵不贵的样子,杨俭强撑着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简法医三个字,病床上的黄毛突然猛抽一口气,挣扎着大喊:“简……船!船!快去救人!”
杨俭一愣——
这根本不是简沉的声音!
下一秒,他立刻意识到,不是简法医,不是霍队,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苗斌!苗斌!是你吗,回答我!”杨俭俯身,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干瘦的肩膀。
“咳咳咳咳——”苗斌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又因为伤口被咳嗽的震动牵扯,痛得龇牙咧嘴,顾不上喘息,立刻蜷缩着道,“是我,快去救简法医!”
他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处境,又怕所有生人都可能不安全,忍到看见认识的人来才终于敢开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简法医怎么了!”杨俭急促道。
他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照理说,滨江码头的行动失败,首当其冲会被怀疑的就应该是苗斌,此刻,苗斌怎么会顺着江水漂流而下,他是如何脱身的?
“简法医……”苗斌脑海里浮现出那张严肃冷淡的苍白面容,那张脸是俊美的,却又极度冰冷,“我以为他要杀我!”
当简沉以那样的表情,还有那毫无波澜的眼神走向他的时候,有一瞬间,苗斌真的觉得,会死在简沉的匕首下。
“可他居然划了自己一刀,然后不知道刺了我什么地方一下,我就晕过去了……”苗斌皱着眉,急得话都说得语无伦次,“他们把我扔下水前,简法医塞给了我一张纸条,还叫我闭气,深呼吸,别乱动,我就这样一直飘着飘着,飘到昏了过去……”
简沉身上早已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与光明世界联系的东西。
只剩下一张还没来及交给王胜利,就已经不用再交出去的检讨书。
“还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吗。”杨俭紧盯着苗斌,仿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希望从他的话语里得到一星半点关于简沉和霍无归的信息。
“我只记得那两个人说什么药……上船。好像是说,只要拿到了药,就带着简法医和霍队上什么船。”说到这里,苗斌一拍脑袋,终于想起自己到底忘了什么:“药!简法医让我说,药在滨江码头,地下管线里。”
下一刻,杨俭飞快起身,面色紧张,一秒不敢停顿地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地下管线!毒贩正在带人去地下管线找药!找不到的话霍队和简沉就彻底暴露了!”
这句话经过杜晓天,最终落进通讯频道的时候,再次炸开了锅。
初夏的天亮得很早,此刻已经开始有一层朦胧的薄雾,水平线在远处变得依稀可见,码头上风平浪静,而地下却如同一锅沸水。
“药!快调过来!”
“快!布置现场!”
“快快快!滨江大道有一辆黑色七座商务车正在开过来!”
“反方向有一辆黑色大G!疑似嫌疑人!”
……
声音错综复杂,在频道内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中有序、紧锣密鼓地展开工作。
“简沉为什么说这个地方,这里既不好埋伏,也完全没办法架设狙击手。”指挥车里,杜晓天有序许久,终于忍不住朝管弘深抛出了问题。
简沉和霍无归被绑架过的那个地下管线,整个滨江码头有无数个地方比那里更适合作为交易地点。
开阔的环境,四周被植物或建筑物包围,有绝佳的狙击位,更方便隐蔽和解救人质。
无论哪里,都比这个密不透风、直来直往的地下好。
管弘深沉默了片刻,但也仅仅是几秒——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连喘息的几乎都没有,几秒的沉默都显得格外奢侈。
“你能想到的,罪犯会想不到吗。”管弘深轻轻拍了拍杜晓天的肩膀,“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孤立无援,背水一战的决心。”
没有人知道,这个陈旧闭塞的地下管线,对简沉、霍无归和邵烨有着怎样刻骨铭心的意义。
只有这个无法进行埋伏的地方,才最有可能,获取邵烨的信任。
“把明面上的人撤走,只留几个外围人员。”管弘深长叹了一口气,沙哑道,“不用纠缠太久,让邵烨和他的人都进去。”-
商务车内。
霍无归和简沉面上各自严丝合缝地戴着一副眼罩,沉默地坐在后排。
“我们在去哪里?”霍无归冷声问道。
开车的黄力头也没回,专注看着路面:“闭嘴,少问,让你的老相好也闭嘴,再跟刚才一样自作主张,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们。”
刚刚简沉一刀把人结果了,还和霍无归二话不说把尸体扔进了江里。
要不是眼看着满地鲜血,简沉起身的时候被喷了满胸襟的血,到现在还是浑身血腥气,他们都要怀疑这是别有用心了。
“霍队,我也劝你,好好想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黄力言辞里带着闪烁的威胁,意味深长道,“简法医已经在我们面前亲手杀了一个人,证明了自己,您呢,霍队?”
对于他们这样杀人越货、丧心病狂的毒贩来说,霍无归此前提交的东西,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投名状。
毒品,禁毒队里有的是,是个警察都能搞到。
态度,只要演技足够好,什么东西演不出来?
帮助,不管现在霍无归给他们提供了多少帮助,只要最后能把人抓回去秋后算账,那点帮助对警局来说只能算得上是鱼饵罢了。
“给你一个机会。”郭廷微微眯起眼睛,用声音的汉语道,“我们要看到,真正的投名状。”
他蹩脚的汉语说出这几个字时,有说不出的诡异感。
车好像开始减速了。
霍无归敏锐地用耳朵捕捉周围的声音——
寂静,但似乎有着江风呼啸。
被黑色眼罩遮住的眼神一凛,霍无归立刻意识到,这是滨江码头。
他们是来验货的。
与此同时,商务车刺目的远光灯下,一辆警车驶来。
年长些的女警紧握方向盘,咬牙猛甩,车子卷着大量尘沙,在道路上留下一段疯狂的车辙,打着横停在路上。
车头紧挨着一侧的山体。
车尾几乎要掉出路外。
副驾驶上的小女警举起枪,对准迎面而来的商务车。
赵襄满手的汗水,紧攥着手中的枪,枪很轻,里面是训练用的空包弹,小女警在心中不断祈祷不要有人发现这件事。
“停车!警察!”深吸了一口气,赵襄压住颤抖的声音,大声道。
远光灯肆无忌惮地逼近眼前,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
驾驶座上的蔡敏当机立断,对着打开了车顶的警用照明灯。
小女警一身警服,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耳朵里,有声音大喊:“不要纠缠,露出破绽,放他们进去。”
赵襄一愣,不解地朝着那片刺目白光看去。
车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就要在自己眼前停下了。
“下车。”车子稳稳停下,黄力拉开车门,郭廷将蒙着双眼的霍无归推下了车。
“拿着。”一个坚硬的物体被塞进霍无归手里。
凭着多年的从警生涯,手指摸到冰冷金属的一瞬间,霍无归已经靠着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意识到,那是一把枪。
霍无归心中升起一丝异样。
“杀了她,拿药。我们立刻回去给你办欢迎派对。”黄力冷笑道,“我听说,这女人是你刚刚收的徒弟?”
真正的投名状,是跟他们一样,烂进骨子里,烂得永无从地狱爬出之日。
耀眼的远光灯下,面色肃杀的高大前刑警举起枪,瞄准对面全身颤抖却紧握枪柄的女警。
作者有话说:
我的甲流快好了,我又支棱了!掐指一算三月我们绝对能完结!
第110章 弹壳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投名状。
通往码头的高架桥下, 就是滔滔江水。
时间已经接近破晓,然而江水却好像吞噬了所有光线,江面在天光的映衬下, 显得更为深邃可怖。
通向山顶的一头早已被疏散了车辆,空无一人, 而赵襄和蔡敏的警车正横在通往码头的路上, 将黄力的车堵死在了岔道上。
黄力背靠着栏杆,露出有恃无恐的表情:“霍无归, 开枪, 加入我们, 或者你想现在放下枪, 做回你的队长?”
“……霍队。”赵襄的声音有些颤抖, 举枪的手却始终坚定地对着霍无归, “霍队,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霍队,现在回来,或许——”
朝阳一点点攀升, 洒落在小女警的脸上。
刚刚走出校园没多久的小女警脸上还有着薄薄一层绒毛, 眼睛圆得像颗杏子, 藏在云层后的朝阳恰好露出那么丁点轮廓, 璀璨金光洒在赵襄坚毅的瞳孔中。
简沉有已经从车上下来, 站在两人背后,静静地看着霍无归,淡淡道:“霍无归, 早就说过了, 像你这样的圣母, 还是乖乖放下枪,回你的警队被小女警追着跑吧。”
大片的乌云遮蔽了太阳,霍无归整个人都被阴翳吞没,如同割舍了一切过往,从地狱归返。
那片云飘过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但那几秒的时间里,霍无归似乎已经做好了某个决定。
“霍……霍无归,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赵襄在那个瞬间也好想明白了什么,话到嘴边却改了称谓,举着枪,双臂平直地向前伸着,背抵着身后的警车,微微发抖。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赵襄!赵襄!够了,退下!让他们过去!”耳麦里,传来指挥中心的声音,“不要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你会有危险!”
没有人说得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两个手无寸铁,只有两把训练枪的外勤,两个女警,面对两个持枪武装的犯罪分子,每多拖延一秒,危险就会加剧一分。
厚重的云层遮蔽着太阳,江水呈现出浓厚如丝绸般的墨绿,尚未落下的月亮引发潮汐,浪涛不断拍上高架的桥墩,破碎的浪翻卷出白色的泡沫,又被下一波浪卷着呼啸而去。
在这样广阔的天地里,桥上的几个人渺小得如同蝼蚁。
一个浪卷来,巨大的涛声将赵襄吓了一个激灵,年轻的小女警紧握着枪,再次重复道:“霍无归!今天只要我在这里,你就绝不会有机会从这里过去,除非……除非你杀了我。”
大概是因为紧张,那几个字说到最后,显得低落了下去。
“这丫头到底发哪门子疯!”指挥中心里,负责通讯的联络员关闭通讯,气得拍了一下操作台,随后意识到自己失了态,默默挺直背,打开通讯,语气平静道,“赵襄,你的任务不是拦截霍无归,是放他们过去,懂吗?”
指挥车上,王胜利抬手拍了拍同样年轻的警察:“她懂。”
她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自己的任务。
这任务并不是放行霍无归,而是帮助霍无归获取信任。
如果轻而易举投降、放霍无归过去,自己当然可以顺理成章获得绝对的安全。
但与之一起到来的,必然是林海森和邵烨的怀疑,怀疑警方依旧和霍无归串通一气。
那颗子弹必须落在自己身上,这样霍队才能更安全地得到毒贩的信任。
“朝我开枪啊霍队,你以前不是说要做我的师父吗,你还没来得及教我哪怕一次射击。”赵襄往前逼近了一步,决然地看向霍无归,“您开枪啊,朝着这里开啊!”
“赵襄——”霍无归表情是全然的松弛,仿佛对赵襄说的一切都不屑一顾,瞥了一眼赵襄,冷冷道,“当警察有这么好吗,值得你豁出性命?”
“特别好,特别值得。”太阳彻底升起来了,赵襄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下,微微颤抖着,“我遇到了最好的队友,最好的老师,找到了最值得做的事。”
她表情真挚,所有的话语都发自肺腑,一字一句地落下。
然而霍无归不以为意地上前一步,逼近赵襄,肆无忌惮地停留在一个近在咫尺的距离,仿佛在彰显自己对现场绝对的控制力。
高大的男人顿时完全将赵襄笼罩在了阴影里。
赵襄举枪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朝后退缩了一小步。
半晌后,霍无归才用讥讽的神情道:“永别了,下辈子再做一个好警察吧。”
黄力审视地看着霍无归的背影,出言打断赵襄:“别废话了,开枪。”
砰!
巨大的枪声震耳欲聋。
黄力的话音刚刚落下,霍无归举枪的手臂猛然调转,迅速转身,在瞬间面朝背后,在电光火石间开出一枪。
“简法医!”赵襄失声喊道,“简法医!!!”
枪声划破晨曦,子弹如同朝阳下最后一颗璀璨的流星。
简沉惊愕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一缕青烟,和呛啷落地的弹壳。
除了弹壳落地,他好像还听见了什么极其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时间仿佛彻底静止。
云彻底散开,天空如同海鸥洁白的尾羽,折射着刺眼的阳光,太阳在那个瞬间璀璨起来,落进简沉的视网膜上。
一抹水光从简沉眼角划过。
高架上完全凝固,只有朝阳还在自顾自地缓缓上升,赵襄目瞪口呆地看着简沉怔了片刻后轰然倒地,通讯频道里鸦雀无声。
“你在做什么!”黄力吃了一惊,飞速跑向简沉,喝道,“霍无归!你不知道魔术师有多重视简沉吗!”
——他来真的,他怎么会朝着简沉开枪,这人是疯了吗。
黄力和郭廷双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霍无归。
所有人都知道,魔术师和林都对霍无归有所怀疑,哪怕今天,霍无归在这里枪杀了面前的小女警,他身上的怀疑也不过是从八分变成了三分而已。
可谁知道,他确实开枪了,但枪口却对准了简沉。
而且那一枪开得毫无预告,和简沉半点交流都没有,简直是毫不犹豫,没有任何思考就径直开出了一枪。
只有霍无归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表情波澜不惊地收起枪,看向黄力:“杀一个和我无关紧要的小女警,算什么投名状?”
“这才是,真正的投名状。”霍无归俯身,从地上捡起滚落到赵襄脚边的弹壳,嘴角勾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将弹壳随手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朝情人开出的一枪,震耳欲聋,掷地有声。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投名状。
赵襄身上的记录仪忠实地传输着画面,璀璨曙光中,简沉脸色苍白地瘫倒在柏油马路上,霍无归冷静决绝地上车,发动。
朦胧的天光里,一切都只有个依稀的轮廓,但霍无归深邃黝黑的双瞳中,那肃杀果决的神情,却仿佛穿透屏幕,散发出巨大的压迫感。
管弘深出神地望向监控。
指挥车的所有人都表情各异。
霍无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去卧底的吗,怎么会朝着自己人开枪。
是简法医已经反水不再自己人。
从头到尾都是霍无归演的一出大戏,他是真的反了水?
与此同时,指挥中心的频道里爆发出一声暴喝:“报告!押运车被劫!”
“什么!”管局立刻起身,劈头盖脸问道,“押运车?你们在哪里!”
“报告管局,行动结束后我们按照原计划押送集装箱内剩余的7吨药品回借调药品的医院……”频道里,说的话人顿了顿,情绪复杂道,“刚刚,押送车突然失去了信号,在嘉陵东路上失踪,随后车辆也下落不明。”
原本在集装箱内,用作掩护和诱饵的那整整7吨药品,在结束任务后,本应押送回医院,重新登记入库。
那是在医院哪怕少了1g都需要翻遍整个医院所有垃圾桶的管制品,而现在,足足7吨的药品,7吨可以用来制毒的原料,下落不明!
刚刚,霍无归那一枪,将整个指挥中心送进了寂静的中心。
然而此刻,指挥中心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盯着地下那10吨药品的时候,邵烨竟掉转目标,朝着集装箱里被送回医院的那7吨药品去了。
“快去追查!”一旁的王胜利咆哮道,“现在!马上!”
一切都好像发生在几秒时间里。
指挥中心乱作一团的同时,监控画面里,霍无归又动了起来。
“上车,撞过去。”高架桥上,霍无归收起枪,看都懒得看简沉一眼,径直朝车上走去,“药就在眼前,简沉已经没用了。”
往前一公里,就是药品藏匿的地方,整整10吨药品,被分散藏匿在纵贯整个滨江码头的地下管线内。
也是那里,有警方布下的天罗地网。
霍无归漆黑深邃的瞳孔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正打算朝着赵襄和蔡敏的警察冲去。
他胸前的口袋里,弹壳仍散发着微微余温。
一个微型追踪器静静地与弹壳躺在一起。
五分钟前,天色依旧昏沉,没有人看到,霍无归扣动扳机的同时,被他高大身形挡住的小女警悄无声息地抛出了什么东西。
他弯腰捡起的,不仅是弹壳,还有一枚微型追踪器。
“等等——”霍无归即将踩上油门的瞬间,黄力突然拿着卫星电话道,“老板发话了,货已到手,撤。”
“把简沉也带走。”电话里,邵烨语气阴鸷,似笑非笑,“我可舍不得他横尸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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