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窗外月色清冷, 屋里却是暖意融融,一颗夜明珠摆在榻边小方桌上,柔和白光洒满屋, 映得床榻上拥抱在一起的人。
“干嘛呀?”卫娴不高兴地推开他,端正坐直, 杏眼圆瞪。
萧元河随意往坐屏边的美人榻上一坐, 咧嘴一笑,显出几分无赖模样,“我高兴。”
他手上把玩着一块翠绿的玉扳指,墨发披在身后,懒洋洋坐在那里,眼角眉稍皆是笑意。
卫娴也不知道他越个狱还这么高兴,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
“王妃, 你真聪明,幸亏有你。”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承诺,“明天我就替你看账册。”
“怎么是替你,是福王府的账册。”卫娴犯困, 不想理他半夜发疯,躺了下去,拉高锦被, 只露出一双眼睛。
萧元河也在美人榻上躺好了,单手支着下巴, 后来脸一白,闷哼一声,换到另一头。@无限好文,尽在
渐渐地, 屋里安静下去,卫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时,萧元河已经不见了。
等她收拾好出来,发现他居然真的在偏厅看账册。厅里坐着十几位老者,见她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见过王妃。”
他们都是店铺掌柜,账册早就理好堆在案头,这时候只是等她出来认个人。
卫娴这才发现时辰已晚,巳时过半临近午时。虽然以前她经常睡这么晚,但是如今情况不同,这些掌柜最年轻的也有六十,让老人候着,她脸颊都羞愧得发烫,更何况他们还要给她行大礼,惊得她侧开身。
“诸位都是老掌柜,我年轻,往日里也没学过执家之道,以后还要仰仗掌柜们。”
掌柜们望了眼端坐主位的王爷,心里嘀咕,以往这位爷可从来不管账册的事,今日却召他们来,没几个时辰就把账对好了,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心里更是忐忑不安,还以为王爷年轻,不懂庶务,在些许小事情上他们也有疏忽,这下是再也不敢怠慢。
“过几日你们把往年的账册都送来。”
萧元河朝卫娴伸手,牵着她的手拉到自己身边。
今日他打扮得有些隆重,虽然没换成亲王礼服,但是那一身玄色外裳绝不是普通人能穿的料子,衣摆用金线绣着海浪纹,金色浪花若是穿在别人身上定然显得俗气,而他却不同,更增添威武严肃。
卫娴收回目光,在他身侧落座。
烟霞端上热茶,她轻轻端起,以茶盏遮挡,瞄了身边人一眼。
这是在做什么?
萧元河凑过来咬耳朵:“我说话算话,不像有些人,不守信用。”
“我怎么不讲信用了?”
两人在主位交头接耳,掌柜们面面相觑。听说卫家六姑娘也是个不懂管家的,这府里以后不会是王爷看账本吧?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所有人都提心吊胆,想起福王用鞭子抽人的混世魔王样,头皮发麻,现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们都下去吧。”
终于,上头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于他们而言当真有如听到了仙音。
掌柜们赶紧起身,就怕起晚了被叫住问话。
等人走远,卫娴才出声,顾左右而言他,“他们这么怕你,肯定不敢干坏事。”
“这可难说。”萧元河揪住刚才的问题不放,“有些人不守信用,当然会怕。”
“我哪有不守信用?”夜里还说她做得好,结果现在就兴师问罪,果然心思难测。
萧敬臣看着两人又要开始斗嘴,赶紧上前,“殿下,您该喝药了。”
卫娴竖起耳朵,喝药?
萧元河就坐在那里等她发问,结果她什么都没问,起身道:“既然王爷把账本都看完了,此间没我什么事,先告退了。”
说完赶紧走了。
萧元河:“……”
怎么不关心关心他,哪怕问他是不是受伤了,昨晚怎么越狱的,这些她居然都不问!
他伸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爽快得萧敬臣愣在原地。
以前让殿下喝药简直像是军营被敌袭,兵慌马乱,这次居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看什么?”萧元河放下药碗,起身理了理宽大的袍袖。
萧敬臣结结巴巴:“没,没看什么。”
昨夜的行动他没参加,但也知道当时的凶险,本以为殿下今日定然会很忙,谁知道他居然跑这里来看账册,完全不提昨夜的事情,奇怪的是,宫里也没消息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娴回到正殿,还没坐稳,外面就传长公主来了,赶紧起身去迎。
“娘,你怎么来了?”
提裙跑下石阶,扶着长公主的手臂紧挨着。
“来看看你们,被吓坏了吧?元河那混账小子呢?”长公主气得不轻,即便压下怒气,也是威严气势十足,“我昨日就去了趟普渡寺,回来听到这等大事,差点没吓得晕过去。”
“娘是刚回来?”卫娴示意尽圆赶紧去通风报信。
长公主在椅上坐定,叹了口气,“本来还想斋戒几日,去去你父王身上的杀伐之气,谁知他半夜就被急召入宫,我就是想斋戒祈福也不是这个时候。”
“娘,你别急,王爷很好,没事的。”
“我怎么听说他伤着了?伤得可严重?”
“我……”卫娴还没回答,萧元河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娘,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您可见不着我了。”
“混账东西,一天都不得安宁!”长公主气得起身,到处寻找称手的东西抽打他,“这亲是白成了吧?”
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这儿子像谁,她自幼守礼,武威王也是克己复礼之人,唯一儿子却是天不怕地不怕。
“娘,我好着呢。”这次萧元河主动伸脸过去。
长公主反而舍不得打了,轻轻扇了扇他的脸,“孽障。”
卫娴总算知道萧元河是怎么养成现在的性子了,长公主根本舍不得打他。
没过多久,六皇子和十一皇子也来了,三人进了书房,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午膳也没吃,卫娴和长公主终于同桌吃了一顿饭。
“娘,今日是姐姐生辰,我能不能进宫?”
午膳过后,卫娴乖巧地陪着长公主在庭院合欢树下闲聊,轻声哀求。
“我也要进宫,一同去就是了。”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发顶,“你放心吧,元河既然出来了,我就不会让他再进牢里去。”
卫娴悬起的心总算落下去,挨着长公主坐着,脸颊贴在她膝上,“娘,你真好。”
这种有靠山的感觉真是好极了,就像以前她在家里时,爹爹会不问缘由地站她这边,她永远可以依靠他,现在,她可以依靠长公主。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不行,总要自己一个人面对困难,但是她希望自己没有足够能力自保的时候,有人护着她。
“傻孩子。”长公主捏了捏她的脸,“你昨日做得很好,即便是我在,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
*
前院书房。
方星离刚帮萧元河换好药,温声提醒,“王爷近日不要碰水,饮食方面要忌辛辣,以清淡为主。不宜再动武,特别是不能用内力。”
谢澈担心地站在他背后,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新旧伤口,心里发紧,这些年,他实在没用,全靠元河与谢梧护着,做为兄长,他却不能为他们做什么。
“六哥,别胡思乱想,这都是我自己惹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萧元河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话虽这么说,我却帮不上忙,实在是无用至极。”谢澈依旧内疚不已。
谢梧坐在窗台上,咬着一个红通通的苹果,咔擦咔擦嚼着,含糊不清道:“元河皮糙肉厚,抗打。”
萧元河操起桌上的茶杯扔过去,被他单手捞起来放一边。
“今日封印,百官休沐,也不知道昨夜我岳父跟傅大人如何了。”萧元河斜披着外袍坐在椅上,手中拿着一张皱巴巴的字条。
谢澈坐回原位,接过他的字条,“岳父连夜与洛太傅商议,如今大家都在拼时间,谁快谁赢,不过我们先行了一步,昨日就安排了几位翰林进了礼部。”
萧元河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们的岳父是同一个人。
“还有一件事,赵大人今日送来消息,吏部郭侍郎病重,他们原本定了萧二爷接任,不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临时换了个人。”谢澈最近也是忙前忙后,从户部调去了吏部,跟谢湛同一个值房,消息也更灵通,渐渐显出运筹帷幄的才干来,只是性子使然,做事总留有一线余地。
“换了谁?”萧元河倒是不知道这事,有些好奇,轻笑一声,“我二叔怕是送礼不到位才被换的吧。”
要说他这位叔叔,才能还是有的,就是疑心病有些严重,疑神疑鬼,张太师是他亲舅舅,不过在九年前,他就因为失太子事件与张太师闹僵被冷落至今,这几年在老王妃的调解下才渐渐缓和。
“暂时还打听不出来,吏部侍郎也是肥缺,父皇有别的想法。”
萧元河听他这么说,揉了揉眉心,对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表示无力,“劳心费神的事情你们干,我可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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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干。”谢梧笑嘻嘻地跟风。
谢澈无奈摇头:“不是还有我吗?”
正事说完,谢澈看了看萧元河,“今天阿嫦生辰,我在宫里设宴,你们也来。”
一直没开口的方星离突然问:“六殿下可否让我进宫?”
“你?”谢梧惊得从窗台上跌下来,赶紧扶住窗沿站稳。
萧元河也有些吃惊,这才意识到刚才他一直在,并没有离开,手指下意识捏住衣摆上的玉佩垂绦。
谢澈倒是面色如常,沉吟半晌:“方神医腿脚不良于行,只怕劳累了神医。”
“无妨,我只是想看看殿下的宫中饮食,毒物来源也需要查清,否则再次复发,我也无法救治。”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当然不愿意就这么死了。方星离端坐椅上,一身白衣,温润无害,但是谁也不敢轻视他。
“方神医也会用毒?”萧元河倾身凑近,压低声音,“我听说方太医有一本万毒医典。”
“祖父确实有一本祖传医典,当年遗落在东宫。”方星离静静与他对视,“六殿下所中之毒就是书中奇方,祖父因此书遭受牵连,却不是死于抄家灭族,而是忽然满门被灭。”
当年他们都还小,谢梧记得太子骤然薨世,一夜之间东宫上下血流成河,他被萧元河生拉硬拽拖出宫,那年他们九岁,第一次见识权力的可怕。
与之相关的人整整砍了几百个,每天都有人被拉出去斩了,以至于后来,谁也不愿意想起那年发生的事情。
现在,方星离把这事摊开了说,可见他知道的不少。
“你是说,太子哥哥有可能中的同一种毒?”谢梧急切地问。
方星离点了点头:“王爷给我的药方上留有我祖父的暗语。”
他从袖中掏出那张泛黄的纸张,其中有四个字被他用朱红细毫勾勒出来。
三双眼睛同时落在那四个字上。那张药方是萧元河从方太医的医箱夹层里翻出来的,那时候东宫兵荒马乱,他却发现方太医的医箱好好地放在东宫偏殿,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偷偷翻看过,除了常见的脉枕、银针,就只有这张药方最特别,因为它藏得最好。
他拿到手后,就藏在自己居住的湫华宫里。
一直想找一个能看懂药方的人,直到前几天认出方星离才想到要给他看看。
“槿术花白,什么意思?”
“祖父替宫中贵人诊脉医病,常有弄混的时候,为了区分宫中贵人们的药方,会在字体上稍加改动,这张药方上面的四个字指的是四个人。”
“花白是指花贵妃和白淑妃吗?”谢澈突然问。
当年他年纪略长,还记得宫里的娘娘们。
“正是花家和白家的两位娘娘,这两家在景和九年覆灭。”
两位后妃的身后是世家望族安国公和护国公,这两家可比张家名气大得多,卷进毒害太子一案,皇帝难得的雷霆手段,一朝覆灭,大周几乎就此灭亡,朝堂上满是花白两姓姻亲,两家之后,寒门崛起。
狡猾如张太师,也收敛不出。
“那槿术是指谁?”谢梧恍然大悟。
方星离摇了摇头:“我随祖父时日不长,他的药方我没能全部背出。”
他当时只跟了一年,进宫时还常常被四皇子他们捉弄。
“所以你想看脉案?”萧元河一下猜中他的想法,突然笑起来,“六哥,我有个想法。”
他凑在谢澈耳朵一阵低声,令谢梧一阵郁闷。
“这是不是有点冒险?”
“风险越大收获越大,值得一试。”
谢梧刚想问,门外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春福那张圆脸笑眯眯的出现在门边。
“见过三位殿下。”德仁殿总管太监捧出一张圣旨,“福王殿下接旨。”
萧元河老实跪好,圣旨下来,说明宫里受到了压力。
“尔等胡做非为,责令入宫受询,不得有误!”
字越少说明皇帝越生气,但是萧元河很会解读这道圣旨,彻底放心了,他接下圣旨,对谢澈笑道:“六哥,我说什么来着?”
谢澈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两人打着哑谜,气得谢梧抓腮挠脸,方星离淡淡一笑。
*
宣侯府,门外马蹄声声,皇城金吾卫包围了整座府邸,府内一片狼籍,精心布置的佳节宫灯落了一地,奇花异草被人踩踏,泥土也被掀起,残花落满地。
丫鬟们尖叫着四处逃窜,怕跑慢了被那些粗鲁的兵士抓住问话,答不上来还会被带走。
“你们这是干什么?”老宣候气得雪白胡子翘起,“还有没有天理了!陛下呢?本侯找陛下申冤去!”
“老侯爷稍安勿躁,若搜不出逃犯周绪,自然给您一个说法。”赵笙笛衣着整洁站在大门边,悠然摇着折扇,看金吾卫搜查。
“放肆!宋家岂容你一个黄口小儿指手划脚。”
“这么说,周绪就是府上了?也是,昨日他越狱逃脱,必然不敢在周府,他是宋府的女婿,不来投靠会去哪里。你们仔细搜,别让他跑了!”
“是!”
“老侯爷,本官也是奉旨追查,陛下大怒,已拿了福王殿下,如今就剩周绪在逃,您若知情赶快报来才好啊,我也不想与宋家为难。”
老宣侯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白一翻,阙了过去。
“老侯爷!”
周围又是一阵混乱。
垂花门后,宋晏急得团团转,昨夜不但没杀了萧元河,也没抢到周绪,他惹下的弥天大祸如何能让赵笙笛带着金吾卫来查,他一查,宋家就完蛋了!
“世子,老侯爷晕倒了!”
“什么!我爹呢?叔父呢?他们没陪在祖父身边?”
“侯爷一大早接旨进宫去了,二爷还在城外搜查。如今府里只有您能做主了,我们该怎么办?”
“张家人来了吗?”
“张二公子在路上了,就怕他斗不过赵大人。”
“不是大公子来?”
“那边传信说大公子陪大小姐到普渡寺上香。”
“赶紧把平日里跟周绪来往的东西都毁掉,快点!”宋晏面目狰狞,迈步走出垂花门,迎面遇到赵笙笛。
周围黑压压一片,金吾卫的玄色披风像一面面黑色垂幡,无端让人生出一股凉气。
“宋世子,听说你和逃犯周绪情同兄弟,定是知道他的下落了?”赵笙笛笑得像只狐狸见到鸡。
宋晏破口大骂:“赵笙笛,你敢在我家对我指手划脚,真当我不敢对你如何!”
“是有点怕,不过呢,看看这边,这位是金吾卫范统领,奉陛下之命搜查宋府,你对我有怨,可不能挡了范统领的道啊。”
“宋晏,你要抗旨不成?”冷面统领拔刀而出。
上好的钢刀透着森冷的寒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宋晏显然不是那种不怕死的角色,实际上,他胆子也并不大,瞬间息声。
赵笙笛笑了笑,越过他往前走去。
金吾卫统领紧随其后,挥手让人入内搜查。黑甲兵将一涌而入,宋府也是百年老宅,高门大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草木修剪成景,曲径通幽,因为是进入了内宅,丫鬟增多,突然看到涌入的兵将,吓得瞬间噤声,宋家女眷哭哭啼啼的。
宣侯夫人听说宫里下旨搜府,又忧又怕,气得胸口疼,宋嫣在给她顺气。
皇帝连宋贵妃的面子都不给了,这回怕是气得狠了。
好在外面又有快马过来,谢湛到了。
他刚刚得知宋家被查,不怕牵连的赶来,他也知道现在出现在这里不合适,但是,宋家是他忠实的支持者,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宋家。
马赶得急,衣袍沾了泥水,此时颇有些狼狈,但是气度不减,目光冷静得吓人。
“见过四殿下。”赵笙笛迎上去,“殿下冒雨前来,不如先去收拾收拾,待下官搜查之后再呈上证物。”
“欲加之罪,何来证物。”谢湛甩袖推开他,声音冷得像寒冬的冰渣子。
赵笙笛被推得打了个趔趄,看着他大步朝金吾卫统领走去。
随从赶紧扶住赵笙笛,给他撑伞,“大人,如今四殿下来了,是不是说明宋家真的有问题?”
“就算他不来,宋家也有问题啊。”赵笙笛慢悠悠地说。
宋府当然没有周绪,不过是皇帝找别的由头查宋家罢了。
*
灵瑜宫。
庭院里摆着数盆名贵菊花,其中有太后送来的两盆名品菊花绿牡丹尤其惹眼,碧绿的颜色在一众金黄中显得格外漂亮,金色反而显得俗了。
“皇子妃,您看,今日这花应景,竟开花了,昨儿还是花骨朵呢!”
绿腰欣喜着跑进殿中。
日头也好,不晒,也不凉,一切都是刚刚好。卫嫦早起时收到了谢澈的生辰礼,此时头上簪的珠钗就是刚收到的礼物。她此刻倚在窗前的罗汉榻上,独自赏花,看得闷了才转头问:“殿下可说几时回宫?”
最近去了吏部,比以前在户部时还忙,天天出宫。
“殿下说了,肯定能赶回来尝尝皇子妃亲手做的寿面。”说完绿腰掩嘴笑道,“皇子妃,今日是您的生辰,居然还要自己做寿面,要是六姑娘在,怕是要说道说道。”
绿腰是卫嫦带进宫里的贴身丫鬟,想起以往趣事,“以前夫人总会亲手给皇子妃做寿面,但是每次六姑娘都要先吃。”
“阿娴这是替我尝尝味道。”卫嫦起身,准备去张罗自己的芳辰宴,往年只有她和谢湛一起过,中秋那天才补办大宴,太后还会顺便邀请勋贵之家的女眷入宫一起过节,今年谨玉公主及笈,估计还会邀请世家子弟相看一二。
“皇子妃,有礼送到。”宫女捧着个棕色长木匣进来。
“谁的礼?”知道她生辰的人挺多,今日一大早就不断有各宫的宫女送礼物来,一般都直接放入偏厅,不会送到她面前来。
“那小宫女看着面生,不知道是哪宫的,盒子上也没名帖。”宫女躬身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来,推开盒子的移盖,里面是两个古朴的瓷罐,揭开盖子是一罐桃花香和一罐桃花制的胭脂,都是按她的喜好所制,也不知道宫中还有谁这么了解她的喜好,看匣子和罐子都是普通就能买到的东西,倒是里面的香难得没有杂味,制作手法极高。
后宫不但有皇帝的嫔妃,太妃,还有皇子妃和皇子侧妃及宫人,人数众多,不留名的话,怕是宫里哪个位分不显的人拿不出更贵的礼物,故而亲手制成香粉和脂胭送来,这份心意倒是难得。
“宫里有谁擅于制香吗?”她转头问绿腰。
“听说毓秀宫的张贤妃最擅于此道,不过她正病着,应该不会亲手去制香,而且这匣子和罐也普通了些。想来是哪个宫人也会做胭脂吧。”
罐子是古朴白瓷,不是名家出制,卫嫦捧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绿腰长了些戒心,“皇子妃,不如等殿下回来看过您再用。”
在宫里还是小心些为好。
“好吧。”卫嫦是个随和的人,身边人的建议通常不会拒绝。
她小心将木匣放置在罗汉榻的小方桌上。
“姐姐!”
外面突然传来卫娴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理会,结果真的是她,自门外奔了进来,一把抱住她的后腰,“姐姐,生辰快乐!”
自从她嫁给谢澈,她就再也没有在这一天听到这句“姐姐,生辰快乐!”
她猛的转身,卫娴放开她,笑得灿烂,“只有惊喜,没有生辰礼。”
实在是她来得匆忙,没备上。长公主一听陛下下旨宣萧元河进宫就急匆匆来了,她是迫不及待跑来灵瑜宫,其他人还在德仁殿呢。
“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卫嫦拉她在罗汉榻上落座,“娘还好吗?”
卫娴晃了晃她的胳膊:“姐姐,我哪知道啊。”
她已经出嫁了,有阵子没回国公府了。
“瞧我,一高兴就忘了这事。”
绿腰端上一壶热茶,凑趣道:“六姑娘,您不知道,皇子妃天天念着您呢。这不,刚才还说起寿面的事情。”
“姐姐做了寿面?”卫娴眼睛发亮。
卫嫦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太后肯定会召你去她宫中,这寿面可不给你吃了。”
“她老人家肯定不会今天召见我,要见也是见长公主,我才不去碍眼。”
“福王如今,唉,你一个人留在福王府怕不怕?”
“他越狱了,被陛下抓住,正在德仁殿受审。”卫娴倾身凑到卫嫦耳边,“陛下亲自审他。”
“知道他肯定是要跑的。”卫嫦掩面而笑,“太后也时常为他发愁,现在好了,你们成了亲,以后由你发愁了。”
“姐姐,这是什么?”卫娴顾左右而言他,强行转移话题,去打开小方桌上的脂胭罐,小巧的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淡而幽远,这是胭脂高手呀。”
卫娴画画偶尔也用胭脂,败家得很,所以对胭脂颇有研究。
姐妹两人就着这胭脂从制作的花讲到使用的水,一直讲到日落西斜,德仁殿里被盘问的人全回来了。
萧元河凑到卫娴身边,安安静静,也不说话。
以她这几天的观察,福王殿下不说话估计就是心里不痛快了,他不痛快,她就莫名高兴,于是主动开口,“被骂了?”
“是啊,骂惨了。”
“方神医呢?”
“安排进太医署了。”
“那你还不高兴?”
“舅舅把我留在宫里了,不让我回府。”
说到这,他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王妃,你也会留下是不是?”
“我为何留下?”卫娴走开,又看到谢澈在与卫嫦说话,头挨得及近,又转了个方向。
萧元河亦步亦趋跟着,谢梧大笑出声,“六妹妹,不如到我宫里玩玩,蔓蔓说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请唤她福王妃。”萧元河转身瞪他。
谢梧递给他一个“你管我怎么叫”的表情。
卫娴当真要去,被他拉住手腕,“什么东西这么金贵,搬来给嫂嫂当生辰礼。”
“福王真是霸道呢。”卫娴抽回自己的手,走向谢梧,“走吧,十一殿下,我还没去过你们秋水宫,听说里面很漂亮。”
“漂亮说不上吧。”谢梧挠了挠脸,想到刚刚改好的练武场,“是蔓蔓从青州带来的小马,父皇特别准许在宫里养。不过长大之后就得送去御马监。”
“小马驹好啊,什么马?”萧元河来了精神。
男子对宝马的喜欢是天生的,不过卫娴倒是没什么兴趣,又重新坐到罗汉榻上。
“去不去看小马?教你骑马,改天我们去打猎。”萧元河来拉她,大有非要她去看不可。
卫娴被他摇晃着,脑袋都快晕了,“好吧。”
三人出了灵瑜宫,往秋水宫走去,卫娴走得慢吞吞的,萧元河身高腿长,走了两三步又停一下回头看。他发现卫娴是真的不喜欢走路,他每次看见她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这也太懒了!
他是一刻也呆不住的。
平日里片刻就能到,结果今天走了一柱香,进了秋水宫,萧元河故意落后,悄悄训话,“走太慢了,等会儿没时间去灵瑜宫了。”
“那你还叫我来?”
“多走路对你有好处,你没听老人言,饭后百步消食才是养生之道。”
“还有老人言行而有度呢。”
谢梧听了直乍舌,怎么元河在家里的地位跟他一个样?
谢梧看向卫娴的目光充满敬意。
秋水宫不算大,但是胜在里面回廊不多,树木也不多,到处是空旷地,与灵瑜宫非常不同,不太像皇宫院落,倒有些像庄子,里面种了不少果树,绕着正殿还有一条平整的青石板路,这时候从路的尽头传来嘚嘚嘚的马蹄声。
两匹红色小马驹欢快地跑着,身后跟着几个内侍。
“好马!”萧元河赞叹,撇下卫娴跑去看马。
卫娴冷哼。早知道这样,还带她来这里做什么?看到好马就挪不动脚了。
等萧元河把两匹小马驹上上下下都观赏一遍,这才回过神来,卫娴不见了。
“福王妃先回灵瑜宫了。”小内侍这样回答。
萧元河暗道糟糕,赶紧飞奔回去。他还以为她跟沈蔓在说话呢!
天色已经黑透,月都升起了,灵瑜宫里,宴席已经摆好。
卫娴紧挨着卫嫦坐着,有些心不在焉。
“在想什么?”卫嫦最了解自己的妹妹,以前她从来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卫娴转眼望了望院门,又失望收回,“没什么。”
“元河怎么回事?十一都来了,他还不来?”谢澈不满看了看弟弟,“你怎么不等等元河?”
谢梧立刻反驳:“怎么能怪我,他非要玩马儿,明明说了他不能……”
“是你们不等我吧。”门外传来气喘吁吁声音。萧元河跑得头上的垂绦冠都歪了,白皙的脸因为奔跑而微染绯色,“太不够意思了。”
他强行打断谢梧的话,匆匆在宫女端来的铜盆里洗了洗脸和手,紧挨着卫娴落座,扭头望她,“王妃,用膳过后陪你赏月,我刚才见着一处地方月亮又大又圆。”
卫嫦轻轻推了推卫娴:“去吧,难得在宫里住,有几处景致极美。”
卫娴本来想陪着姐姐,但是看到谢澈温柔地替姐姐布菜,又觉得自己不宜留在此处,只好点头。
萧元河松了口气,殷勤给她布菜,“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宫里的御厨虽然比不上敬臣,也是有几分本事。”
当然,他觉得有本事的只有掌勺主厨。
卫娴见他堆着笑脸,心里堆积的不高兴消了些。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不开心,就是突然的心情低落。
桌边都是亲近的人,卫嫦很开心,简单的生辰宴也能让她展开笑颜。
宴席一散,萧元河就拉着卫娴的手腕往外走,“卫六,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我保证。”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这么确定,刚才他不是在跟小马驹玩儿,而是发现了宫里一处世外桃源,他在宫里住这么久,都不知道秋水宫后面还有一处很美的宫殿。
“那边是哪里?”卫娴被他往前拉,提着裙摆勉强跟上,经过灵瑜宫前的一处灯火通明的宫殿。
“哦,那里是今晚我们要住的地方,湫华宫,我以前住过。”萧元河一心一意拉着她往前。
他们穿过曲折的水上连廊,从一片早开的珍珠梅林穿越过去,来到尽头的一处大殿。
殿门没有匾,也不知道叫什么殿,地势还算高,而且殿后有座四层高的楼阁,是个赏月的好去处。
“我们上去。”萧元河很兴奋。
卫娴仰头望着高高的木制楼梯,眼睛都有些虚,要爬那么高的楼,“好高……”
“高处才风景开阔嘛!”萧元河想带着她往上飞,结果想起自己不能用内力,手尴尬地搂住她的腰,“王妃,我们慢慢走上去,我扶着你。”
两人并肩膀走在木梯上。
这处木制楼阁无人居住,居然也收拾得纤尘不染。楼梯边上亮着精致应景的宫灯,并不阴森。
卫娴走的慢,东张西望,看到楼阁里有很多字画,“里面都是谁的画?”
楼阁有环形走廊,他们只能在走廊里走动,直扇门上了锁,从窗格往里看,里面满墙字画。
“我也不知道,这无名宫我都没进来过。”萧元河拉着她找到通往最高处的楼梯,卫娴累得直喘气,“爬不动了。”
“真没用!”萧元河一边嫌弃,一边背过身,“背你上去吧。”
卫娴毫不客气地趴到他背上,“是谁好好的地方不待着,非要到这么高的地方赏月。”
两人互相斗嘴,但是萧元河的好心情不减,大步在楼梯上奔跑,“高处才是广寒宫嘛!我一看到这地方就想着你肯定会喜欢的!”
月光洒在最顶层的回廊上,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圆月清冷洒在他们身上,四周寂静,夜风拂动桂花香气,令人神清目明。
远处宫阁廊庑尽收眼底,还能看到巍峨宫门外的万家灯火。
“好美!”卫娴被眼前景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在高处看京城,是这样一番辉煌景像,不知谁燃起烟火,一簇簇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与清冷月色相映,仿佛极致的动与静,却又互相吸引,组成令人沉迷的凡世烟火。
心中那点低落顿时烟消云散,她弯了弯唇,真心笑了。
萧元河一直在留意她,当然也发现了,心中仿佛放下一块千斤巨石,“不美我肯带不会带你来的。”
两人并肩而立,安静欣赏无边夜色,晚风吹拂着他们的发丝,映在直扇门上的影子发丝静静纠缠在一起。
“卫六,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告诉我。”
赏了一会儿月亮,卫娴也站累了,但是还不想回去,犹豫着想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萧元河察觉她的意图,懒洋洋靠着柱子坐下,慢不经心地跟她说话。
卫娴见他如此,也就安心地在另一边落座,与他面对面倚靠在朱红木柱上,“我哪有不开心。”
“你就是有。”萧元河一副“你骗不了我”的神情,说完微微向前倾身,望进她的眼睛里,“看看,有没有?”
两人靠得很近,气息纠缠着,温柔热烈的擦过他们的脸颊和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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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河不再说话,也不再纠结于有没有的问题,此刻,他眼里只有面前的盈盈杏眸,那里映着自己的身影,还有身后明亮的圆月。
四周寂然,唯剩他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仿佛擂鼓一般。
第42章
萧元河忍不住伸出双手, 捧起她的脸。
他第一次这么近看一位美貌的姑娘,而这位姑娘是他的王妃。他知道她长得很美,月色之下, 肤如凝脂,欺霜赛雪, 最美的雪色都不如她未点花钿的光洁额心。
第一次, 他情不自禁亲上她的眉梢,动作前所未有的柔和,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谨慎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刻,他不敢看向微微翘起的樱唇,缓缓闭上眼睛,再次轻轻亲上另一边眉梢。
卫娴在他倾身凑过来时吓了一跳,在与他对望时沉陷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 眉梢微微犯痒时闭上眼睛,耳廓被他灼热的气息包裹着,心脏更是止不住怦怦直跳。
她应该推开他,然后怒斥他, 然而,她什么都做不到,只会愣愣地靠在那里, 任由他捧着她的脸,在眉梢上落下细密的吻。
此刻的他仿佛变成最守规矩的贵公子, 只钟情于她的眉梢,带着虔诚的唇细细描绘她的眉。
今日她是否有描眉,她忘记了。
不知过了多久, 当她睁开双眼时,萧元河已经不见了, 她倚靠在一处华丽殿堂中的美人榻上。
她没有任何印像他们是怎么回来的。
突然意识到,萧元河亲了她之后就跑没影了!虽说也缓解了些尴尬,但她就是生气。
生气之余,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她有些害怕这样的欢喜,只因为她无法保证萧元河一心一意一辈子都这么对待她,不会有别的什么红颜知己,她不相信男子的信誓旦旦,也不希望结盟变味。
他们靠不住。
她的手下意识抚过眉梢。
*
萧元河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妄动了内力,此刻全身都不舒服,前面就是太医署,他觉得只有神医才能医治好他的魔怔,让他不至于再次唐突了卫娴,刚才甚至有可能把她吓坏了,现在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她。
她会生气吗?会觉得他是个登徒子吗?他们能不能不要只是结盟,他现在有些在意她了,他不想在她心里印像再差下去。
太医署怎么这么远?
清冷月光下,萧元河踉踉跄跄在宫中小道上疾行,脸色苍白,还禁止暗卫随行,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太医署在皇宫东侧偏北,经过无人居住的东宫。
暗卫虽然不敢靠近他,却一直远远跟着,看到他被皇宫暗卫拦住,或许说了什么话,暗卫放过了他。
太医署内,方星离因为是新人,又是腿脚不良于行,被人诘难,刚治一例疑难杂症,此刻房间内亮着昏黄的火烛,烛光摇曳。
摆在他桌案上的是一堆陈年脉案。
他所在之地虽然在太医署里,却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只是存放历年宫中脉案的阁楼,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厚重的旧墨气息,以及纸张泛黄的陈旧味道,与外面的清风明月完全不同。
伏案阅读的身影投在对面的墙壁上,清冷孤寂。
他只是没有品级的医员,凡事都需要自己动手,而他行动不便,久坐之后,吃力起身,驻着拐杖走到窗前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已冷,不过,他没在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身后传来有人撞门而入的声音,惊得他猛地转身。
“王爷?”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情况变得这么糟糕?
萧元河跑过去,无力地跌坐在矮圈椅里,“神医,有没有治脑子发狂的药丸?”
“王爷说笑了,你的伤并未伤及头部。”方星离吊起来的心放了下去,坐回原位,拿过他的手仔细诊脉,“妄动内力,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按我早上的方子就行。”
“那我现在怎么觉得全身没有力气,头要炸开?”萧元河不相信,觉得自己肯定是病入膏肓了。
“王爷要不要喝杯冷茶缓缓?你这只是心神剧震,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你来得正好,我看这些脉案,景和元年和景和五年的都不见了,记录并不完整。”
“真的没问题?”他平心静气的样子令萧元河恢复了点信心。
“王爷不相信我还跑过来做什么呢?”方星离将刚才正在看的脉案推到他面前。
说起正事,萧元河又觉得自己好些了,于是捧起脉案翻看,上面是先太子幼时脉案,不过他没看出什么问题。他翻回扉页,看了下时间,回忆当时的自己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不过因为年纪太小,什么都没想起来。
“花家和白家覆灭后,是不是还有后人?”他猜测张家可能就藏了这么一位神秘人物,当时的张家与那两家相比,其实还算弱势,张太师当时也只是尚书,后来才当上太师,之后就不原意别人称之为国公。
“我猜也是这样,我记得祖父曾经私下里给人看过病,在普渡寺,我不认识那人。”
这种诡异之毒查不出来源,实在是让人心中不安,简直防不胜防。
“如何提前发现中毒了呢?”查不出来只能提早医治,最好把宫里这些人都看看,把把脉,看谁中毒了。
只是,要以什么理由做这事,虽然每隔半月就请平安脉,但是方星离达不到给宫里贵人们请平安脉的级别,陛下也不会只听他一人之言。
“王爷也不用这么忧心,这雪夜月不好制,肯定不会多人使用,要不然早乱套了。”
“这东西还有这么个名字,谁取的名?”
萧元河放下脉案,揉了揉眉心。
“我听过一个故事,关于这个名字的,其实这东西在中原能制人于死地,在别地倒是救命良方。相传前朝曾有位公主下嫁西南,水土不服,当时治好她的就是这药方,这名字还是公主取的,那是一则佳话,公主和附马从此以后做了一对恩爱夫妻。”
方星离指尖轻轻敲击在桌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神医这眼神……”萧元河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难不成这公主跟我有渊源不成?”
“我也就是猜测,说不得准,萧家几代之前不是有过一脉随公主前往西南吗?”
“要是我派人去西南,是不是就可以找到为什么在京城中它是杀人利器?”
萧元河觉得与其找来找去受制于人,不如直接让这药没了效果,自然不用日夜操心。
“这当然是最好的办法。”方星离也赞同他的想法,“不过,你手下里有懂医术的吗?”
萧元河摇头,他的府医是从太医院出来的,自然不能随便派去西南。
“正好我需要南下寻找一味药材治腿伤,你给我两个人,年底就能返回。”
“那六哥的余毒?”
“这是我要跟王爷说的另外一件事。灵瑜宫还在用银针试毒,很多毒银针试不出来的。余毒不要紧,趁我没南下之时可以针炙一次,可以保他年底前都不会发病。”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当萧元河回到湫华宫时,卫娴已经睡下了,房间一片黑暗,他在廊下走来走去,最后寻了个小房间住进去。
他相当于被圈在宫里面壁思过,哪都不能去。但是卫娴不一样,明天她就可以回府,要怎么样将她留在宫里?
想来想去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天没亮就催萧敬臣给他煎药,又怕有药味让她怀疑,又去了太医署。
卫娴醒来时,发现萧元河一夜未归,心想,果然男子靠不住。
“王妃,太后宫中的姑姑刚才来过,说太后想让你到咸宁宫用早膳。”
“怎么不叫醒我?”卫娴大窘,看看日头,确实晚了。
她居然忘了自己是在宫中,还起这么晚,赶紧梳洗收拾,急匆匆就过去了。
请安完,用过早膳之后,太后拉她在罗汉床上说话,“元河呢?怎么一大早不见人影?”
“祖母,王爷他有事要忙,昨日陛下罚他抄经呢,一大早又出门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经书一个字没抄。”
趁机告黑状。
“成了家也整天在外瞎逛,这可不行,祖母给你做主,这就派人去把他找来。”太后笑眯眯地打量她,“昨夜你们还登楼赏月,怎么早上不一起来看我老人家,难得进宫来,午膳总要在一起的。”
太后关心爱护他们,总要看他们和和美美的。
没一会儿,派出去找人的回来了,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萧元河。
继昨夜之后,他们第一次清醒面对对方,卫娴碍于太后在场,刚想跟他说句话,谁知,他竟不理她,简直是岂有此理!
而萧元河以为她生气了恶人先告状,也有几分不满,两人互相扭头。
太后将小两口的神态看在眼里,笑着将两人的手捉住,握在一起,“小夫妻哪有隔夜的仇,有什么话说开了,祖母替你们理理谁受了委屈。”
结果哪里说得出来,卫娴冷静道:“祖母,我们都是闹着玩儿的,昨夜王爷从高处带着我往下跳,我吓坏了,今天打算罚他,冷落他,再也不理他。”
萧元河不够理直气壮地反驳:“好好的带你赏月,你晕晕乎乎地,我以为你病了,这不赶紧把你送回去?”
互相揭短。
“嗯?”太后挑眉,“人家生着病,好好的不待屋里,你带出去吹风,该罚!”
说着,叫人寻来戒尺打手掌。
“来,阿娴,你罚他,想敲打几下就几下,看他还使坏!”
很明显替卫娴撑腰,她倒不好意思打了,接过戒尺轻轻敲了他的掌心几下,挠痒痒似的,萧元河想起昨夜亲她眉梢的滋味,好像也不是那么没面子。
“下次再突然带我从高处跳下去,还罚你。”卫娴凶狠放话,双手将戒尺还给太后。
“气顺了?”太后瞄了瞄两人。
卫娴小小声“嗯”了一下,萧元河低垂着头,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太后是越看越喜欢,把两人留在咸宁宫,说了不少萧元河小时候的糗事。
当然了,卫娴并不太想听,不过不好让太后操心他们,被迫听了不少。
“他五岁那年吧,有一次跑到湖边,非要说学凫水,结果把自己淹着了。”太后想起往事就很高兴,眉开眼笑,“对了,他生辰在六月中,阿娴,你生辰是不是在十月?”
“嗯,祖母记性好,我生辰是十月初四。”
“元河是六月十六。今年他六月不在京中,到时候你们俩一志办了,祖母替你们办。”太后年纪大了,就喜欢给孙辈办生辰宴,大家热热闹闹的,她享天伦之乐,“明日中秋就先办阿嫦的生辰宴,澈儿如今天膝下尚无子嗣,也需要调理身子,你们姐妹俩一起调理。”
听她这么说,卫娴大窘,悄悄瞥了萧元河一眼,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昨夜说不定他只是一时情不自禁。
男子总是会被表像迷惑。
其实萧元河是有听到的,而且也听懂了,但是进展太快,一时有点懵了,来不及反应。
等离开咸宁宫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又犯了大忌,臊得慌,跑去找谢梧,在宫中骑射场跑了几圈马,又在练武场抓着谢梧对练。
“我说元河,你就饶了我吧,再跑下去,我就得歇菜了。”
谢梧全身瘫软躺在地上不肯起来。
不用内力都这么生猛是怎么回事?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萧元河也坐到他身边,“你成亲之后就变弱了是怎么回事?”
“祖宗,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真不懂。”
他凑过去一点,一脸好奇,“咋了?”
谢梧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他受不了,直接按着谢梧揍了两拳,“从实招来,少吃苦头!”
“还不是房里的事。”谢梧面红耳赤,“夜里没睡好。”
新婚夫妻,成亲不到半年,自然是食髓知味,但这哪好意思说。
萧元河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闹了个大红脸,但是又实在想知道其他夫妻如何相处,于是他凑过去,“沈蔓不让你睡觉?”
听起来好像卫娴也有可能用这招,他先学学。
“去你的。”谢梧将他甩开,“无耻!”
起身跑了。
“怎么就无耻了?”萧元河小声嘀咕。
这时候,萧以鉴凑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会儿话,他立刻丢开马鞭,朝玉枢宫走去。
昨天不知道宋贵妃哪里触怒了皇帝,被禁足思过,皇后重掌凤印,四皇子兵行险招,将宋晏带进了自己宫里,一同被带进去的还有萧以镜。
“以镜落在他们手上怕是凶多吉少。”萧以鉴愁眉苦脸,“殿下,四殿下怕是等着您上勾,现在过去他肯定狮子大开口。”
“有我在,别担心。”萧元河拍了拍他的肩膀,“以镜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
日头西斜,卫娴坐在肩撵上准备出宫,久等不见萧元河,团扇柄都快被她捏碎了,咬唇不说话。
“王妃,王爷可能有别的事情要办,要不我们就留在宫里?”尽圆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王爷也真是的,昨天大半夜抱着王妃回来,害她以为王妃出事了,结果现在跑没影了,一点都不关心王妃!
“宫里哪有府里自在?”卫娴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太后不说,但是其他宫中人谁不在暗地里说闲话,她待在宫里多有不便,没的给姐姐招来麻烦。只是现在萧元河被陛下关在宫里,本以为他会老实,谁知道他片刻静不了,什么事瞒着,不跟她说。
卫娴把心底里那层失望压下去,面上淡然,“能陪姐姐过一次生辰也是托他的福了,他不来就算了,我们走吧。”
肩撵朝前走,还是上次见过的小陶公公送她出宫,内侍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福王妃只管放心,福王在宫里跑不了,陛下定会教训他,过几天保管送回去一个听话懂事的。”
这话说得有趣,连忧心重重如尽圆都噗嗤一声笑出来,卫娴只淡淡弯唇,“我自是放心的。”
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有些人亲完人就跑路,没担当,就该狠狠罚他!
只不过,这回她可不帮忙了。
远处已经看到宫门,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敬臣远远跑来。
“王妃。”他恭敬递上一个盒子,“王爷在宫中还要住两天,这是他送给王妃的团圆节礼。”
“是什么?”卫娴面上不显,其实心里还是狠狠颤动了一下。
“您打开看看,王爷说,可以等他回府再教您用。”
卫娴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把精致的袖弩,边上排着五只小巧精致的袖箭。
谁的团圆节礼是这伤人的玩意啊。
萧敬臣掩嘴笑了笑,“王爷还说了,王妃不高兴可以拿他出气,先让你五箭。”
王爷对待王妃,怎么像对待玩伴似的,早说应该送胭脂水粉才对嘛。
“知道了。”卫娴闷闷关上盒盖。
尽圆想伸手去接,发现她抱着盒子放置膝上,眼中若有所思。
肩撵送至宫门,有福王府的马车候着,那辆四马驾车的奢华马车在那里停好一会儿了,等她上了马车,还没启程,远处又驰来一辆马车,车夫将马车停到边上,从车上下来一位俊雅的白衣公子。
尽圆见卫娴掀帘往外瞧,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王妃,那是张大公子。”
镇国公府张家的大公子,当年可是惊才绝艳,比四殿下名气还高呢!
尽圆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儿,卫娴轻咳一声,她才讪讪缩回脑袋。
“王妃,张大公子和王爷都是美男子,当然了,王爷更好看。”尽圆违心的夸夸。王爷好看是好看,但不如张大公子温柔体贴,听说还会带妹妹逛街,张府的小丫鬟们可喜欢他了,自然,京中世家女们没一个不把他当成梦中人。当年宫宴一曲琴音技惊四座,文采也是很好的。
世家贵子里难得的人才。
卫娴冷哼,尽圆乖乖闭上嘴巴。
张绯玉进宫做什么呢?前天夜里萧元河越狱,京城里怕是到处在议论。
说好不想着他那堆烦心事,结果还是想了,卫娴掀开车帘,望着外面热闹的街巷,用力把心里的萧元河身影挤出去,填满街上有趣的小玩意儿。
尽圆是个活泼的姑娘,瞧见外边热闹就建议:“王妃,我们去福满楼吧,每年中秋节前,那里都有新菜式。”
以前王妃也喜欢尝新菜。
“好吧。”也有阵子没去福满楼,卫娴还挺想去的。
临近中秋,街上还很热闹,福满楼就开在街边,有专门的停马场,很多马车都停在那里,卫娴一眼就瞧见了自家的马车,高兴起来。
拎裙走进大厅,仰头望去,果然,老板留给卫家的雅间亮着灯。
福满楼会做生意,专门给达官贵人留了雅间,卫家也留着一间。
“爹,娘,就知道你们在这里。”
她爹娘感情极好,时常躲开他们跑出来闲逛。
“阿娴怎么来了,听说你进宫,不是要住几天?”卫国公乐呵呵地让人添碗筷。
顾氏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你姐姐可好?”
“一切安好,爹娘放心。”
“福王没陪你出来?”
顾氏还不知道萧元河告御状坐牢又越狱的事情,很关心小两口的婚后生活。
卫国公挠了挠脸:“夫人,京城中肯陪夫人逛花灯街巷的有几个。”
“爹爹要当卖瓜的王婆不成?自卖自夸!”卫娴见了父母,心情好得很,露出平时的甜软笑脸。
顾氏摸了摸她的头,嗔怪道:“别理他,等会儿咱们娘儿下去逛逛。”
说着,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心疼:“瞧你,都瘦了。福王肯定不好好待你,都怪你爹,把你嫁给这位纨绔王爷。”
“娘,我挺好的,就是有些不习惯。我认榻,换了地方睡不好。”卫娴找了个借口。
“那将你的旧榻搬过去?”顾氏是真疼爱她。
“好呀。”卫娴从善如流,父母的决定,她向来不会反对。
看女儿低头小口小口吃着,顾氏欣慰笑着,招手吩咐去搬旧榻。
“夫人,你这是嫌弃福王的身家不成,这搬过去岂不是让京城的人说我们卫府寒酸。”
卫国公当然是拒绝的,另换了个提议:“之前福王的回门礼有些重了,改天寻个由头补上一份团圆节礼就是了。”
说到节礼,卫娴突然想起来,自己没备送回娘家的节礼,都是被萧元河气的,本来昨天就应该备好。
联姻就在于此,人情往来走动。
“今日早晨长公主派人送来的节礼也是甚重,得好好想想怎么回礼才是真。”顾氏幽幽开口。
这下巧遇女儿,正好问问长公主喜欢什么胭脂水粉,还有两位王爷的喜好。
卫娴怔住,原来长公主早就替她准备好了节礼。
“福王喜欢什么,我看他什么都不缺,也不知道送什么合适,等会儿你替娘看看。”顾氏对这女婿虽然不满意,但是长公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再说他是女儿选定的人,再怎么说现在也是她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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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河喜欢什么?卫娴还真没注意过,他房中也不见什么特别的物件,大约是刀剑?
想到这,她摸了摸袖袋中的袖弩。
“我备下两块玉,正好玉匠送信来,等会儿我去取。”卫国公笑眯眯地看着母女俩,“还备了陈年佳酿。”
“每个女婿都送玉佩,你也不嫌敷衍!”顾氏替他害臊。
用过晚膳,她就拉着卫娴逛街去了。
她也是很久没与女儿逛街,最后一次是去年,好说歹说才哄得她出来。她这女儿懒得很。
在卫娴陪母亲逛街的时候,萧元河在跟谢湛对峙,懒洋洋靠在圈椅上。
“福王殿下请。”张绯玉轻挽袖角替他倒了杯茶。
三人围着四角茶桌,茶香袅袅,张绯玉像一个长袖善舞的说客,为表兄弟两当和事佬。
“福王殿下如今抓着宋家不放,四殿下一时着急,退一步想,贵妃娘娘对你也是照顾有加,她母族出事,焉有不着急的。依我看,这事也好解决。”
“先放了我的侍卫我再听你说说怎么解决。”萧元河转头盯着他。
谢湛恨不得折磨死他,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冷哼一声,端起茶杯,看张绯玉怎么做。
“放人简单。”张绯玉朝立在一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退出去,很快就将萧以镜带过来。
萧以镜瘸着腿骂骂咧咧被内侍拽进茶室。
“殿下!”见到萧元河,他眼睛一亮,少年人的光采瞬间扑入安静沉闷的茶室,“我还以为见不到您了呢。”
这两个晚上他都担心死了。
“你的腿怎么回事?”萧元河皱眉,“他们动了私刑?”
“要不是他冲过去跟几十人斗殴谁能伤得了他!”谢湛并不想他在这种小事情上误会自己。
“对对对,四殿下没动私刑,只是他的狗腿子不是英雄好汉。”
萧以镜躲到萧元河身后,嚣张吐舌。
谢湛对萧元河更加厌恶。
“人还给你了,福王殿下觉得刚才的提议如何?”张绯玉出声阻止暗流涌动。
“你是想让我跟舅舅求情?”他倾身凑近谢湛,“四表哥是想救贵妃娘娘呢,还是宋家?”
张绯玉看着四年不见的小霸王如今也狡诈起来,京城变化真的太大了。
“自然是救贵妃娘娘。”他快速替谢湛做了决定。
茶室外那丛翠竹被风拂过,沙沙作响。谢湛倾身,双手撑在茶桌上,压低声音,“萧元河,我还有个筹码。找你换宋家。”
萧元河不信还有什么值得用一个世家换,“你还有什么筹码?”
“方星离就在太医署,你虽做得秘密,但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太医署果然有你的人。”萧元河猛地睁大眼睛。
之前他以为是宋贵妃在太医署有人,没想到是谢湛的人。
“这宫里你在意的人可有点多。”谢湛微微一笑,“怎么样?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筹码也挺多的。”
“你就不怕我跟舅舅告状?”萧元河盯着他,看见他无动于衷,觉得他登上帝位也是祸国殃民。
谢湛却不怕,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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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如果舅舅不愿意,那可不能怪我。”萧元河起身,甩袖离去。
萧以镜赶紧跟上。
张绯玉皱眉不赞同道:“四殿下何须如此急躁。”
“绯玉,你们的计划太慢了,我可等不了。徐徐图之自然好,快刀斩乱麻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看萧元河吃瘪,谢湛心情很好。
萧元河快步走出玉枢宫,沿着回廊埋头往前冲。
“殿下,等等我呀。”萧以镜在他身后单脚跳,手腕还被捆在一起,根本追不上他。
月光洒下,回廊边上的桂花一簇簇的,像金花一样,漂亮又精致,十分应景。
萧以镜一边想办法解开绳索,一边追上去,发现他跑到太医署。
“还好你这没事。”萧元河松了口气,刚才他以为谢湛已经动手了,就怕来不及阻止。
好在没事。
“王爷不用担心,我这周围都是毒物,倒是王爷,今天你喝药了吗?”方星离对于不合作的病人十分严厉,一看就知道他至少缺了两次,“你要是想活久一点,就不要过度损耗你的身体,不要以为年轻就没事。”
他递过一颗绿色药丸子,萧元河接过来,狐疑地盯着那药丸。
“看什么看,你昨天气血翻腾,今天又没喝汤药,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治治就能救你们的命。这种应急的药丸也就几颗,不吃就还过来,我也有点舍不得。”
方星离伸出手去,萧元河一口吞了。
“方神医,帮我看看腿呗。”萧以镜凑过来,小声哀求。
这才发现角落还有一个病号,方星离笑着摇头,“你们真是会给我找事做。”
*
萧元河独自回湫华宫,留下萧以镜在太医署,经过秋水宫后面的无名宫殿时,又想到昨夜那一幕,不自觉抬手摸了摸唇,心思起伏。
也不知道卫六喜不喜欢那把袖弩,他已经尽力在找最小巧的适合女子用的袖弩,可惜弩箭少了些,等以后再准备多一些,总要让她有自保之力。
她现在应该睡着了吧?
像是想起什么,萧元河低笑一声,飞快回到自己在湫华宫的书房,从窗前笔架上取了只笔,自己磨了墨,挥笔在纸上作画,本来不想画她的,结果不知不觉画了出来。
月光洒在画上,烛火摇曳,明明暗暗,仿佛画中人在眨眼睛。
他弯下腰,细心地在额间点上花钿。
画完放下笔,将画举到眼前细看,总觉得还是活生生的人更好看。
卫六为什么不愿意待在宫里呢?
而同一时刻,卫娴却是沉入梦乡,晚间见了父母,心中安稳,睡得格外香甜,手里握着母亲新近给她绣的香帕,帕子熏了香,淡淡的艾木香最是安神,全然不像萧元河那样夜不成寐。
第二日醒来时,神清气爽,今日十五,想起需要去给老王妃请安,又有些头皮发紧,不由得想起婚后第二日的情景,当时萧元河陪在她身边。
“王妃,今日挑哪套衣裳?”入秋了,长公主给她做了不少新衣,都是明亮鲜艳的颜色,料子也奢华,尽圆花空心思给这些衣裳熏了好闻的兰花香。
她挑花了眼,只能让卫娴自己挑。
卫娴对穿着打扮并不上心,以舒服为主,随便挑了一件淡黄色云绫锦拽地裙,披着微厚的斗篷,略微打扮就让大家移不开眼。
尽圆尽方都喜欢打扮她,今日还给她画了很好看的花钿。
出门上马车,前往武威王府。
今日中秋节,街上沿着高高的院墙的树上都挂着应景的红灯笼,卫娴挑开车帘往外看,这条街左边三座府宅,右边有三条街巷,巷上多是卖文玩胭脂之类名贵玩物的店铺,也有茶楼饭馆,年节时就分外热闹,来往都是富户勋贵,世家子们呼朋引伴高谈阔论,看到福王府的车驾经过,个个都伸长脖子瞧过来。
卫娴面无表情地放下掀帘子的手。
武威王府今日也热闹,仆从们来来往往穿梭着,走廊堆满礼盒,有些旁支前来请安,老王妃的院子里黑压压一群女眷,众人本来轻声说着话,见到她近来,顿时安静下来。
有些人只是听说过福王妃,并没有亲眼见到,这时候见了,又听过她的名声,还有前几日的谈资,不由于目光闪烁。
卫娴不理她们,只提裙踏上石阶,往里去了。
“孙媳给祖母请安。”
轻柔的嗓音让里面的人都愣住了,萧诗绘以为她不敢一个人来,刚才正在告黑状,这时候见她,顿时臊红了脸,老王妃毕竟是块老姜,知道自己孙女斗不过这个刚过门的孙媳妇。
“坐吧,难为你还记得,听说元河进宫去了,你也不陪在他身边,只怕宫里以为我强留你在这,分开你们小两口。”老王妃今日也穿得十分精神,团云锦对襟大衫很是贵气,没带抹额,梳着时兴的发髻,显得更加年轻。
“祖母向来疼爱我们,即便是留着我,也是让我替元河在您身边尽孝,听二叔说您身体不爽利,可好些了?”论起糊弄人,卫娴当然也是不差的,她上下打量一番,笑起来,“今日气色很好,想来祖母身边侍疾之人很是用心,我笨手笨脚,就不敢凑近添乱了。”
萧诗绘笑容僵在脸上,她正要开口让卫六侍疾呢,结果她倒先下手为强给挡了回去。
“府医得力,喝了汤药自是好了不少,你陪我用次午膳就是了。”老王妃打算敲打她到午时。
“话是不巧,前日元河越狱出逃,被陛下拘进宫里,太后求了情,罚我们俩抄经,孙媳不能久留,只怕宫里等得急了,经书须在今夜送到宫里,供进佛堂以保天下太平。”
抄经也确有其事,当然,并不急于一时,不过现在倒是现成的借口给她用,“我还替祖母抄了一篇。”
她示意尽圆将装着经卷的盒子呈上,“此是金刚经,祝祖母佳节安康喜乐。”
节礼就送一部手抄的经书,堂上众人面面相觑。卫府这位六姑娘真不是一般人啊,谁不知道老王妃好财,偏厅堆满了贵重的礼物。
大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精神一振,可惜老王妃并不打算让别人瞧自己的笑话,她虽然想杀杀卫娴的气势,但她将宫里贵人们搬出来当靠山,她若是不敬,只怕反被她拿住什么把柄。
“既然是送进宫里的,那就不耽误你正事了,这边是你二婶娘家送来的月饼,味道不错,你拿回去尝尝。”说完,老王妃示意身边的嬷嬷将边上未拆的礼盒捧到她面前。
在场众人瞧不到热闹,有些失望,只能看着卫娴带礼盒走了。
卫娴上了自己的马车,尽圆松了口气,夸张地抚了抚胸口,“王妃,你好厉害,我刚才还以为老王妃要罚你立规矩!”
“不会的,今天人多,她要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立规矩,她老脸就不知道往哪搁了。”
“可是她不是让长公主立过吗,可见是不怕皇室。”
“但是她在乎颜面,我与她隔辈,年纪比她小那么多,家势也不如她,她为难我有什么意思,凭白让人觉得她气量小,但是长公主不一样,那是皇家之人,立她规矩就是打皇家的脸,杀皇家的威风,”
“居然有这么多弯弯绕!”尽圆乍舌。
马车出了武威王府,却没回福王府,而是往皇城去了,她应邀进宫,今日中秋,帝后在宫外与民同庆,太后在宫里设宴招待孙辈,应邀入宫的还有不少人,宫门外从午时过后就停了很多马车。
卫娴独自一人进宫,随着引路的宫侍往里走,见到很多盛装的姑娘,她们在花园赏花,还有不少华服少年,没了尽圆在身边,很多人她并不认识,宫侍引她从路上走,有几个少女给她行礼,她淡淡点头。
走到湫华宫时,看到宫门边立着一道修长身影,没等她走近,那人就飞快转身朝她跑来。
“王妃,你终于来了,等你好久了。”
萧元河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还像以前那样对待她。
卫娴一脸狐疑,而他亲切挽着她的手往湫华宫里走。
看热闹的人伸长脖子,可恨就是被院墙挡住,什么都看不到。
一进到院里,卫娴就想抽回自己的手,结果萧元河一直牵着她的手腕,嘴里嚷嚷着。
“也不知道祖母从哪里听说我送你的团圆节礼是□□,非要让我换个别的礼物,开了库房让我挑些女孩儿喜欢的首饰头面,你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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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河兴冲冲拉她进正殿,将她按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旁边小方桌上摆着个木匣子,他一打开,满室生辉。
“我记得你喜欢珍珠,看,这些都是珠子做的,喜欢吗?”
卫娴看着满满一匣子珍珠簪子,觉得还不如袖中□□来得有心意。
第43章
湫华宫窗檐下养着两只羽毛艳丽的鸟儿, 天气晴好的时候喜欢啾啾鸣叫,在萧元河喋喋不休说着太后库房里的宝物有多丰富时,叫得更加欢快, 声音十分悦耳。
卫娴大部分时候被鸟鸣吸引,她发现, 萧元河心虚的时候就会变得话多。
他当然是心虚的, 直到现在他都避而不谈那夜在无名楼阁上发生的事情,每次当她把话题转到那里,就会被他强行转移,到了最后,她就不再提了。@无限好文,尽在
没有必要,他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当然也可以。
卫娴笑了笑,心里暗骂一声胆小鬼。
见她终于不再冷着脸, 还有了一丝笑意,萧元河松了口气。现在还是要慢慢来,按太后说的,要讨女孩欢心, 得投其所好。卫娴的喜好是什么呢,不就是珍珠和各种带靠垫的躺椅吗,还有那些海棠花。
想到这, 他打算过几天把府里正殿窗边那颗大合欢树砍了,移颗大一点的海棠过去, 或者,找处院子种满海棠。
萧元河变得自信起来,这样一看, 他也很清楚卫娴的喜好嘛!
“王妃,来, 我替你簪上这只珠钗,肯定好看!”他随意在匣子里拿出一根看起来最华丽的金制攒珠簪,很自信只要是匣子里的她都喜欢。
卫娴掀了掀眼皮看他,抬手指了指另一只:“这簪子更漂亮。”
“会吗?”萧元河将两只簪子举在手上对比一番。他挑中的那只攒珠簪嵌着红宝石,颜色鲜亮,光彩夺目。
而卫娴挑的那只是玉珠簪,莹润的白玉簪柄刻着吉祥云纹,簪头金丝缠绕,金丝上嵌着三颗白色珍珍,样式简单,胜在雅致,若是平时,卫娴不会驳了别人的好意,但凡换个人,她就点头同意了,反正簪子在她看来都一样,但挑簪子的人变成萧元河,她就只想跟他对着干。
“卫六,你的眼光不行,分明是这只更华丽,与你今日的衣裳更般配。”萧元河坚持自己的看法,并对她的目光嗤之以鼻。
卫娴抬眸瞪他:“我就喜欢这只。”
“那我喜欢这只。”萧元河性格也是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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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能为一只簪子互相不理对方。
小宫女刚出去端茶的功夫,回来两人又别着脸谁也不理谁了。
过了一会儿,萧元河总算想起太后叮嘱的话,要多哄哄卫娴,这才放下脸,蹭过来,拿起卫娴挑中的那只替她簪上,“簪子当然要挑自己喜欢的戴,不要生气了,我教你射弩,□□带了吗?”
总要在自己擅长的地方找补。
小宫女小心翼翼瞧着,心里嘀咕,福王妃不是个好说话的性子吗?怎么到了王爷这,就固执起来了?
她也是听六皇子妃说福王妃好相处,但是看这模样,估计在府里没少吵架。
小宫女低着头,不敢再看,慢慢退出殿外。
卫娴轻轻应了一声:“带了。”
“那太好了,我们去射叶子玩,我教你。”
萧元河是个好动的人,说做就做,拉着她往外跑。
“等一下,我还没用午膳呢!”卫娴抽回自己的手,阻止他人来疯,“再说了我进宫不到太后和皇后跟前请安,像什么样子。”
她严肃着小脸蛋教训:“你在宫里,一天到晚跑个没影,肯定没陪太后用过膳是不是?难怪娘总生你的气。你长不大,总让人盯着,以前是娘盯着你,现在轮到我盯着你了,你这脾气得改改,得沉住气。”
唯一能替长公主分忧的事情就是管好这个混世魔王,这样才能压下她欺骗长公主的内疚感。
她训得认真,萧元河却哈哈大笑:“行了,卫六,你说这些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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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分说拖着她往外走。卫娴气得捶打他,“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啊,在听了在听了,你说,我这不就带你去咸宁宫吗。”
听到他真的要去陪太后用膳,卫娴这才闭了嘴。
太后看到他们一起来,又看到卫娴发髻上的珠簪,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就应该打扮起来,好看。”
“谢祖母赏赐,阿娴替祖母抄了几篇经书,祝祖母顺心顺意,福寿绵长。”卫娴让小宫女将抄好的经书捧上。
太后更是高兴,看到萧元河乖乖坐在那里,对卫娴更是满意,饭都多吃了半碗,一直乐呵呵的。
咸宁宫里的人好久没见太后这么高兴,就希望福王夫妇多进宫来陪陪太后。
“这宫里闷,你们能留这么久,我就很高兴了,去吧,玩儿去。”太后要午歇,半靠在榻上。
卫娴本来是侧坐在榻边替她捶腿,萧元河被迫立在床头替她捏肩膀,太后眼皮渐渐沉了,这才将人打发走。
两人走在回廊里,萧元河又再次提议去射银杏叶。
他对于教卫娴使用□□充满兴趣。卫娴被他念叨烦了,只好跟着去了。
皇宫很大,咸宁宫在皇宫西边,他们要去的银杏林也在西边,靠近毓秀宫。
因为张贤妃病重不出,往日里毓秀宫附近十分冷清,今日却有些不一样,他们刚路过,就看到宫女领着几位少男少女往前。
这些都是张家的小姐公子,张绯玉兄妹三人也在其中。
萧元河看到他们,朝卫娴伸手,“□□。”
“干什么?”卫娴不给,“你想伤人不成?娘说了不让你闹事。”
上次不就是在街上纵马把自己弄去刑部大牢,这事还没完呢。
卫娴捂着袖子就是不给。
今日她穿的衣裳略厚,鼻尖有些细密的薄汗,脸颊分外莹润,眉梢也沾上水汽,萧元河视线从她眉梢扫过,再也坚持不了地收回手,“听你的,行了吧,走走走,我不喜欢看到他们。”
要不是张绯玉回来了,谢湛怎么敢拿整个皇宫里的人命威胁他,现在宋贵妃出来了,宋家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舅舅对于受制于人十分生气,要不是张家站在谢湛一边,这会儿谢湛都下大牢了。
他能感受到舅舅的憋屈与无奈,张家势大,张太师与皇室争权,朝堂上多为张家拥趸,政令施行难以想像。就说农桑,还得皇子亲自出面代他巡视,底下小吏根本说不动。
农桑是一国重中之重,也被他们玩弄掌股之中,操纵粮价,但凡天灾,粮价涨得老百姓饿死不知凡几,可惜,张家树大根深,暂时还动不了他们。
卫娴心里想的没他那么复杂,只觉得若是张家人在宫里受伤,一定会出大事,她爹常跟她说,朝中如今初显盛世何其艰难,她不能看着祸事在眼前而不阻止。
远处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娇娇俏俏,令人一听就知道她很是得宠。
张紫娆确实得宠,她是张太师最喜欢的孙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卫娴都听过很多次,她跟人争着买东西,那样东西往往会成为天价之物,别家贵女再难染指。
而她也确实有让人宠爱的资格,虽然性格跋扈了些,但是棋琴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至少比卫娴好上很多。
许久没打开的毓秀宫宫门缓缓打开,那群衣着鲜亮的年轻男女们缓缓走进,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银杏林在皇宫西边,靠近皇宫北门,越过宁和门就能从北门墙角下的小门回到东边,回到湫华宫。
卫娴对皇宫不熟悉,只能紧跟着萧元河。
“快看,漂亮吧!”
银杏林中仿佛遍地金黄,还有红如火的枫树,色彩绚烂,景色极美。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高大的银杏树干上有很多孔洞,应该是以前有人往上面射箭造成的,坑坑洼洼的,让如画美景显出白玉微暇。
山林中有风拂过,落叶沙沙作响,也可能是这地方来的人少,并没有宫人打扫这些落叶,在地上攒出厚厚一层,脚踩上去时会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
卫娴今天走的路挺多的,这会儿已经很累了,只是林中没有地方让她坐下休息。
“累了吧,我记得那边有个秋千。”萧元河在前面开路,将落叶踢到一边,给她开出一条道来,“快看,秋千还在!”
在几颗红枫之后,一架秋千安安静静立在那里,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
“这里怎么会有一架秋千?”这么偏僻的地方。
卫娴好奇起来。
“我听说是舅舅给娘打造的,看到那边了吗?那里有座玉粟宫,就是娘以前住的地方。”
秋千是纯铁打造,坐上去冰凉冻凉的,绞链拉起一块厚厚的铁板,摇起来时嘎吱嘎吱的响着,让人牙酸。
还好卫娴今天穿得厚,只是刚才出了汗,这会儿粘着肌肤十分不舒服,人也无精打采。
对她的体力表是忧心,萧元河总想让她多走动走动,不要一会儿就累得脸色苍白。
他轻轻荡着秋千,哄她把□□拿出来,在秋千自己荡起来时,让她见识自己的厉害。
“看,手指按住这个机关,瞄准目标松开。”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放,细小精致的羽箭就“嗖”的一声飞向远处,钉入树干上,上面还串着三张银杏叶。
第44章
林子里因为这只精致的羽箭惊起不少飞鸟, 振翅声穿过繁茂的枝叶冲向高空。
卫娴坐在晃荡的秋千上,看着萧元河跑去把羽箭取出来,往回跑时得意炫耀自己的射艺无双。
“看见了吧, 三张叶子,要是在野外那就能串两只鸟儿, 要不就是只野兔, 烤着吃,敬臣的手艺是没得说的。”
听他这么说,卫娴忽然想起那一万两酒钱,于是问他:“猎场那处庄子的庄头贪了一万两的酒钱,他说银子给了萧诗绘,你说要如何处置你妹妹?”
“都交给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信得过你。”萧元河不太在意,跑回来把袖箭递给她,“你来试试。”
卫娴接过袖箭,按照他说的放到袖弩上, 看他射箭很轻松,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到了她这儿就没准头了, 羽箭飞到一半的地方就坠地了。
萧元河替她跑腿,把箭捡回来, 嘴里嚷嚷道:“你手指放早了,得盯准时机。”
他抬起她的手腕将羽箭装回袖驽,从她身后抬高她的胳膊, 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替她瞄准, 另一只手扣在她手背上,很认真地手把手教她。
“看,像这样,按住等待时机。当目标出现在你眼中时,再用力一按。”
说话时,气息拂过她的颈侧,麻痒的感觉让她侧了侧头,但是手指被包裹着往下一按,羽箭闪电般飞出去,射穿一张银杏叶,最后钉在树干上。
“别扭头呀,又伤不到你。”他双手扶着她的脑袋,促使她目视前方,“你要看看目标中箭后的情况,以作下一步应对策略。”
温暖宽大的手掌将她的耳朵都包裹起来,带茧子的指节擦过她的耳廓,柔嫩的耳垂顿时烫起来。
“我看着呢。”她不满地晃了晃脑袋。
萧元河放开手,替她推动秋千,“那你倒说说看到什么了?”
卫娴:“……”
这家伙不好糊弄。
两人在秋千上玩儿袖驽,直到卫娴自己能射中银杏叶子为止。
她的双臂累得都抬不起来。@无限好文,尽在
“真娇气。”萧元河一边认命地背起她,一边抱怨。
卫娴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小声反驳:“我又没学六艺。”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袖弩也没机会用吧,就算是去狩猎,女子也只是在营帐里等着,哪有机会上场。
“卫六,别跟我说女子不如男子那一套啊,你自己都不相信。”
萧元河一边走一边嗤笑,挑破她的心思,从她兼任刑部画师看来,她就不是一般的深闺弱女子。
突然,萧元河来了精神,扭头看她,“我来教你六艺如何?”
“不如何。”卫娴理所当然拒绝了。
萧元河也不在意,背着她往宁和门走,经过一处僻静地方时,看到两个小内侍慌慌张张地从林子里跑过,只留了个背影,也看不出来是哪宫的内侍。
“皇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内侍?”萧元河小声嘀咕。
宫中内侍鬼鬼崇崇是要被罚的,不过这里偏僻,也有些内侍和宫女在此幽会,屡禁不止,他也懒得理了,就是有些好奇怎么是两个宫侍。
当然,这些宫内腌臜事就不用拿出来跟卫娴说了。
两人回到湫华宫,卫娴收拾了一下躺在靠榻上闭目养神,萧元河人又跑没影了。
卫嫦进来时,就看到她靠在那里睡得正香。
“怎么不到床上去?”卫嫦将她摇醒。
她睡眼惺忪:“姐姐。”
声音也是软和的,像年幼时跟在卫嫦身后当跟屁虫时的样子。
卫嫦笑着拽起她,将她按到床上,“躺着吧,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皇后娘娘说了,夜宴酉时中开席,还有半个时辰,我担心你们玩疯了找不着你们。”
“姐姐怎么有空来?”卫娴躺了大半个时辰,人也精神不少。
“忙里偷闲,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出宫去了,宋贵妃又嫌我手忙脚乱,打发我来看看你们呀。”
“她?专门让你来找我们,这是想支开你吗?”
“谁知道呢,再怎么说她刚出事,总不至于又要做什么。”
姐妹俩相视一笑,卫娴梳洗收拾一番,与她结伴去秋水宫找沈蔓,却是扑了个空。
此时,沈蔓正好跟张紫娆对上,两人不知道因何闹得不愉快,气氛僵得很,周围贵女们都不敢吱声。
直到世家公子们到了,张紫娆看见自家哥哥才委屈地躲到张绯玉身后,“哥哥,她欺负我!”
“怎么了?”张绯玉温声问,温润的声线很好安抚了张紫娆的小情绪。
“她对我不敬。”
张家人几时要看一个不受宠皇子妃的脸色,何需行礼。偏偏这个青州来的野丫头直言指出。
沈蔓最烦的就是这种娇纵大小姐,不但对她身边的宫女呼来喝去,还不把谢梧放在眼里。
“这就是你不对了,十一皇子妃只是依礼而言。”张绯玉朝沈蔓行了礼,“见过十一皇妃。”
他温文尔雅,人又客气,沈蔓当然不会冷脸对他,“张公子有礼。”
这事就算揭过了,倒是谢梧担心她被为难,急匆匆将她拉走,“没事惹他们干什么。”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沈蔓是个直脾气的,见不得他如此胆小怕事,英气眉眼怒瞪,“谢梧,我看你就是怂。”
“哎哎哎,别这么粗鲁。”谢梧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你现在可是皇子妃,把军营里那套收一收。”
两人推推搡搡着走开了。
谢澈与萧元河立在远处,盯着张绯玉,发现这人越发深不可测,什么都能忍,风度翩翩的模样把那些贵女们迷得团团转。
萧元河:“六哥,走吧,方神医已经准备好了。”
多亏了太医署里药材多,银针又及时送来,他倒是没想到一个杀手组织还这么爱惜杀手们的命,等这完事了,他一定要去结交这位江湖异人。
太医署今日也休沐,只有三个太医轮值,这时候三人都不在,可能是哪宫娘娘叫走了。
准备给谢澈施针的地方就在方星离住的地方,他支开了同室两人,萧以镜将房间收拾出来,在房后摆了张新席子。
针炙需要持续一个时辰,还需要两个内力强悍的人协助。
萧敬臣和萧以镜都守在一边,萧元河暂时不能用内力,被安排去望风,无所事事地坐在院门边的围栏上。
他背靠木柱,在把玩一块玉佩,这是从卫娴身上掉下来了,男子的玉佩,捡到的时候,他有些冲动,想问她是谁的,但是想想,又觉得他们应该遵守结盟章程,不过问对方私事。
那他是还回去还是不还?
早知道他就不捡了。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谢梧拍了拍他的肩膀。
日头西斜,太医署被夕阳的余晖镀上金光,淡紫的木槿花也变得金光灿然,谢梧身边还跟着沈蔓。
“不是让你看着那些人的动静吗?”
“就在宫里,能有什么动静。”谢梧满不在乎地翻在栏上,吊着一条长腿坐在他对面,“里面怎么样了?”
沈蔓对一切都不知情,只知道六皇子有胃疾,之前的神医卷入凶案,如今被罚入太医署抄医案。这时候她也挺好奇,六皇子是个好人,六皇子妃对她也很好,她当然不希望六皇子出事。
只不过,站了一会儿,她就有点恶心反胃,这里药味太浓了,她掩着鼻子,皱眉,不过没出声。
谢梧对她还算细心,没一会儿就发现她有些不对劲,赶紧扶她到一边坐下,“怎么了?今天你就不舒服,老想吐,是吃坏肚子了吗?等会儿让神医给你诊脉。”
“没事。”她摇了摇头,难得的软和。
谢梧喜欢她的软和,有意逗她:“我看你就是太喜欢你的小马驹了,跑得累吐了。”
小马正是好动的时候,满宫跑,内侍都追不上,大多数时候都是沈蔓亲自照料。
谢梧趁机表达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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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河近距离观察他们,恍然大悟。他应该时时关心卫娴才对,结果,经常跑没影,难怪她不高兴。
沈蔓瞪了谢梧一眼:“我看你就是嫌弃我的小马。”
两人开始斗嘴,结果,沈蔓真的吐出来了,含羞带嗔,眼波流转,谢梧喉结微动,凑在她耳边悄悄问了句什么,被她用力捶打。
他们说不出的亲昵,萧元河羡慕得很。
沈蔓红着脸,捏了谢梧一把,“美的你!”
“把把脉就知道了。”谢梧对她小心翼翼起来。
正说着话,门终于开了,萧敬臣从里边走出来,神色颓靡。
“怎么?”萧元河大吃一惊。
萧敬臣无力地回答:“内力耗尽了。”
“六哥怎么样了?”他一边问一边着急忙慌地往里冲。
好在里面什么事都没有,谢澈精神甚好,刚起身,身上衣袍被汗水浸得湿透。方星离脸色有些苍白,可见这针炙对他来说确实勉强。
谢梧十分没有眼力劲儿,扶着沈蔓走进来,非要方星离给把把脉。@无限好文,尽在
“是喜脉,月份还小,不宜多动,安心静养,我给你开个安胎的方子。”
谢梧先是一愣,继而狂喜,“蔓蔓!”
“这是好事。”谢澈笑着恭喜他们,“十一,你不可鲁莽。等父皇母后回宫再说。”
只有萧元河愣愣站在原地。
第45章
天气好, 月儿也圆,宫女们鱼贯而行,手上端着美酒佳肴, 果盘点心,今夜咸宁宫最热闹。
咸宁宫的花园很大, 遍植木槿, 回廊摆着名贵菊花,花间人影重重,在月辉之下仿佛仙人下凡。
矮案都摆在花间,或是两人一案,或是独自一人对月清饮,宫女在花间穿梭,才女们开始斗诗, 公子们伸长脖子去瞧,谁家姑娘诗作得妙,得了太后的赏。
太后所在的高台,奇花环绕, 花灯错落有致地悬于灯架上,边上放着好多应景的小玩意儿。
她乐呵呵地望着这么有活力的年轻人,心里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赏月宴也是为了给卫嫦做寿, 这时候,卫嫦也是陪在她身边的, 谢澈也在,夫妻俩在下首摆了张紫檀翘头案,案上东西比其他桌案上的东西多。
同在高台上的还有谢湛夫妇和萧元河夫妇。
高台视野开阔, 赏月赏景是一绝,卫娴是第一次参加太后办的宫宴, 往日里的宫宴都被她爹推掉了,并不让她违心参加这种名为饮宴实则相看夫婿的宴席。@无限好文,尽在
她的衣裳是长公主专门送来的粉色宫装,发髻是太后宫里最手巧的嬷嬷梳的,满头珠翠,白皙的耳垂坠着圆润的珍珠耳坠,低头间耳坠轻轻晃动,美得光彩夺目。
即便不打扮,她也是京城第一美人,她的美就犹如花中牡丹,无人能争锋。
不少公子偷偷瞧他,谢湛愣神之时,四皇子妃用力搁下茶盏,惊得他猛地一振,差点出丑。
“做什么?”他厌恶地避开身边人。
四皇子妃冷嘲热讽:“我是不如人家美,可你也不如人家得宠。”
好色之徒装什么风光霁月!
姐妹双姝就在眼前,也不知道是谁失了态。
四皇子妃最见不得他那种深情怔愣的模样。
高台上,除了三对年轻夫妻,还有张绯玉和谨玉公主。不过两人的独案,遥遥相对,太后的心思昭然若揭,只不过张绯玉对于这个安排假装不知,一直低头饮茶,偶尔会扫过对面一丛宫灯。
宫灯旁边有个灯架,上面悬挂着许多精致的花灯,灯架不远处,摆着六皇子夫妇的桌案,两人依偎在一起,谢澈拈起一块月华糕喂卫嫦,卫嫦红着脸颊吃了,娇魇含羞,步摇轻颤,两人举止亲昵,耳鬓厮磨。
宫里之人都知道六皇子夫妻恩爱。
张绯玉让宫女上酒,太后乐呵呵道:“许久不见大公子,如今倒是话少了,哀家记得,你以前最喜欢抚琴吟诗,怎么今夜默默不语?”
张绯玉连忙起身行礼道:“臣游历天下,见识大好河山,万里如画,往日里全是坐井观天之言,哪敢再胡乱出风头。”
“坐下,无需如此多礼,给我们说说你都遇着了什么趣事。”太后微微下压手掌,望向谨玉公主,“谨玉呀,你总闷在宫里,现在听听大公子的趣闻。”
谨玉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孩子,今年刚及笄,白皙瓜子脸,略瘦,性子安静,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卫娴也是第一次见她。
皇帝的孩子多夭折了,公主不多,皇子倒是不少。
谢谨玉见众人都看她,有些害羞,低下了头,细声细气道:“皇祖母自己想听,偏拿孙女开玩笑。”@无限好文,尽在
太后最宠爱的是萧元河,对这位文弱的公主是怜惜,她母妃生她时难产而亡,皇帝孩子又多,自然就顾不上她。若不是有太后照拂,她如今生活不知道怎么样呢,也因此她与太后关系极亲密,胆子也大不少。
“好好好,是祖母想听,大公子就挑些有趣的说说。”@无限好文,尽在
张绯玉离京四年,最初两年其实是不好过的,不过感触也是最深的,正好中秋节时,到了一处偏远之地,那里的中秋不吃月饼,而是吃一种当地产的红糕,制作红糕的过程十分有趣,张绯玉口才甚好,说得人犹如身临其境。
卫娴也有些意外,原来贵公子也是会挽起衣袖田间捉虾,看他乐在其中的样子,倒跟六皇子有几分相似。
她转头看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看见姐姐安安静静地听着,眼睛弯弯的,六皇子正在为她剥橘子。
“今日是六皇子妃生辰宴,也是中秋佳节,臣备了一样礼物。”
讲完趣闻,张绯玉从袖中取出一个长形木盒,落落大方地送礼。
太后笑着让身边的嬷嬷去接来,等嬷嬷取回,在她面前打开盒子,里头的礼物中规中矩,是一块桃花红的珠串。
“此珠非是珍贵之物,胜在稀少,仅在红江河谷有少量出产,形似桃花纹,是当地贵女喜佩之物。”
其实这礼送皇家不算重礼,只是因为稀少,难得他还想到备下贺礼,还送得这么光明正大,太后也不好说什么,倒是谢谨玉目光落在珠串上,若有所思。
嬷嬷将盒子捧到卫嫦面前,她看向谢澈。
“戴上吧,很漂亮,多谢张大公子。”
她才伸手让谢澈替她戴上,她手腕纤细白皙,腕上戴着一只红玉镯子,现在又戴上一条红珠手串,倒是有几分灵动。
萧元河跟卫娴咬耳朵:“你知道吗,这个张绯玉最会讨女子欢心,就连舅母都对他另眼相看,依我看,最好提醒你姐姐,不要被他的迷魂汤给迷住了。”
在他看来,张绯玉就是个狡猾的狐狸,谁知道他送这个手串有什么用意,说不定是挑起六哥夫妻矛盾的呢?
两人亲亲密密说悄悄话,那边张绯玉又在送礼了,这次是送给太后的,是一卷手抄的经卷,天下第一高僧亲笔所抄,太后乐得合不拢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萧元河略有些酸溜溜的。
太后对他的团圆节礼都没那么高兴呢,又想到卫娴送给太后的也是手抄经卷,心底莫名涌上一股烦躁。
“你们怎么都送经卷,我就不爱抄经!”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咬着月饼,脸鼓鼓的。
卫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像跟月饼有仇似的,咬得饼渣子狂掉,拿出帕子替他拂掉碎酥皮,“王爷,端庄,你看看这满地酥皮,多脏。”
“你尝尝,好吃的。”萧元河将自己手里的月饼递过来。
月饼挺大,被咬出了缺口,酥皮掉了一半,卫娴嫌弃扭头,萧元河生气地收回,啊呜两口吃完了,但是噎得难受。
旁边小宫女憋着笑替他倒茶,他端起来就是狂饮,跟举止斯文的张大公子没法比。
谢湛一直看着他们这边,眼里满是对萧元河举止的鄙夷,觉得卫娴的美貌出现了碍眼的瑕疵,又想起自己被萧元河多次坏事,简直连喂他一杯毒酒的心都有了。
高台上气氛不算热闹,花间才热闹呢,小姑娘小媳妇们都放开了玩,在花间起舞,舞姿翩然,细腰轻扭,仿佛月下嫦娥。
世家公子们开始吟诗作对吸引人注意,如同花孔雀一般招摇。
谢梧陪着沈蔓坐在高台边,时不时紧张起来,“累不累,要不我们先回去了。”
“干嘛呀,才刚开始。”沈蔓第一次在宫里过中秋,正看什么都有趣,突然拉了拉他的袖角,“你看你看,有人上高台去了。”
谢梧抬头,发现那是张家二公子张蓝和还有张家大小姐张紫娆。
张紫娆对于自己上不了高台的事耿耿于怀,满脸不高兴。
与年轻女眷离得更远的是宋贵妃带着一帮宫妃,后妃们只是静静赏月,周围纱帘隔开避嫌。
太后看到兄妹俩上高台敬酒,笑着轻抿一口,“你们都玩去吧,不用陪我这上了年纪的老婆子。”
她看着成双成对的小夫妻,又看看那些形单影只的人,给他们制造些见面相看的机会。
张蓝和拉着张绯玉下高台,“大哥,你替我作一首诗嘛,就一首。”
他想拿去讨好未婚妻,就因为大哥的婚事迟迟没定,他的未婚妻都快成老姑娘了。
刚才他遇到了人,被对方甩了脸子,他心里是一万个埋怨,非得让张绯玉给他挽回脸面。张紫娆被他抛下,在高台上站了会儿,发现没自己的位置,气乎乎下高台去了。
谢湛坐着不动,四皇子妃起身,自己玩儿去了。
萧元河坐不住,拉着卫娴去看咸宁宫最大的木槿花,回来的时候,谢澈和卫嫦都不见了。
“怪你,我就想跟姐姐一块赏月。”卫娴不高兴地坐下。
萧元河嗤笑:“你别往那碍眼啦,人家夫妻恩爱,你凑什么热闹。”
说完他又露出蔫坏的笑:“卫六,来,我们也让他们见识见识。”
“见识什么?”
“纨绔王爷与王妃才是神仙眷侣。”
说着他端杯伸手搂着卫娴的肩膀,喂她喝一口。
卫娴以为是茶,结果酒味呛得她咳嗽出声,眼眶都红了。
萧元河贴近她发烫的脸颊,低沉的声音钻入她的耳廓,“王妃真美。”
他就是想欺负她。
卫娴眼睫轻颤,耳廓处酥痒起来,晕晕乎乎的。她酒量不行,沾之即醉,其实刚才没喝多少,这会儿晕倒在萧元河怀里,浑身发软,双颊绯红,更是娇美。
还坐在原位的谢湛不自觉地喉结滚动,捏着酒杯的手指尖泛着青白,对萧元河的杀气几乎冲天而起。
第46章
长廊曲折, 悬挂着不少精致的花灯,贵女们结伴赏灯,三三两两, 或者暗暗约上自己相中的公子一同赏灯,人影晃动, 一前一后混在人群中, 回眸相视一笑,或是看中哪一盏灯,会伸手轻轻抚摸花灯,有文才的公子就会上前猜灯谜,赢取心上人喜欢的花灯,再悄悄送过去。
廊里各处都有宫女捧着笔墨,取走花灯还要赋诗一首, 写下落款。
花前月下,繁灯之中,极是浪漫,每一年都会有女郎相中自己的如意郎君, 太后年纪大了就喜欢当红娘,自然也有几人同时喜欢上某个人的,这样当然不会在太后面前闹大, 只是凭本事及家世。
毕竟太后只是邀请他们饮宴。
卫嫦与谢澈并肩漫步在回廊下,时不时去猜灯迷, 她手里拎着一盏弯弯的月牙灯,与谢澈相视一笑,不远处是谨玉公主和张绯玉, 还有张紫娆,不过张大小姐十分跋扈, 不想让谨玉当自己嫂嫂,总是搞破坏,不是拦在她身前,就是抢她的花灯,谨玉公主是个安静的性子,张紫娆后来觉得无趣,就往前走了,前面是谢湛和四皇子妃,似乎两人起了争执,四皇子妃甩袖走人。
“四殿下。”张紫娆红着双颊走过去,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倾慕。
“张小姐。”谢湛疏离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张紫娆大急,快走两步追上他,“四殿下,我新近作了幅画,您可否指点一二。”
“好啊。”谢湛温和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前面清静的观景亭。
张紫娆十分开心,从袖间取出自己的画作。
亭中圆石桌上备有杯盏,应该是宫人为贵客准备的,园中各处都有这样的花开细颈瓶和几只莲花盏,每一件都十分雅致。
酒香扑鼻,不是什么烈酒,是甜香的果酒,是为了照顾女眷而备的酒,喝一些不会醉人。
他们在亭中坐下,谢湛在赏画,张紫娆在斟酒。@无限好文,尽在
两只漂亮的莲花盏溢着七分满的果酒,亭中甜香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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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紫娆托腮看着谢湛,为自己的明智选择而高兴。
谢湛从被自己妻子奚落的懊恼中挣脱出来,看到小姑娘对自己痴迷的双眸,无端涌上些许得意。
亭外,张蓝和急得抓耳挠腮,想进亭阻止又不敢,这酒是他为自己的未婚妻准备的,结果人跑去猜迷灯了,他想着也就一会儿功夫,不碍事,谁知道眨眼亭里就进了两个人。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端起酒杯,品酒赏画,似乎聊得还挺好。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望了半天,果然不能心存侥幸,张紫娆的小脸胭红,醉眼朦胧,起身往谢湛身上扑。
张蓝和胆子并不大,谢湛瞥来锐利的目光,他就站在原地不敢动,只能看着谢湛打横将人抱走。
周围的宫人都被他打发走了,这一条直到咸宁宫后门都没有人。@无限好文,尽在
他看到谢湛将人抱走,没胆子追上去,只好远远的偷偷伸着脖子看,自己闯下的弥天大祸眼看就要临头,想到祖父大怒的脸就头皮发麻不敢动,要是谢湛说是他干的,他肯定必死无疑。
怎么办?
他急得团团转,到最后他也只能假装不知情,悄悄离开亭子。
张紫娆醉眼朦胧,心中躁热难安,只觉得自己被有力的臂膀抱起,熟悉的气息格外让她安心,她将脸贴近他结实的胸膛,感觉那人将自己抱出亭子,她有些吃惊,微微睁开眼,看到是梦中出现的脸,轻轻唤了一声:“四殿下?”
“嗯。”谢湛声音沙哑。
他也喝了酒,只不过他尚算清醒,脚步也有些不稳,快步从咸宁宫后门出去,不远有座无人居住的宫殿。
他抬脚踹开宫门,无人居住的宫殿尘土扬起,他略有些嫌弃,好在内殿床榻因有帐幔遮挡,尚算干净。
此时张紫娆因为躁热沁出了薄汗,小巧精致的鼻尖湿润,颊边发丝贴着脸,整个人不安地扭动着。
“难受……”说话都冒热气。
谢湛刚将她放到床榻上,她就缠上来,两人滚落到帷幔之中。
*
回廊之上,猜灯迷的人依旧很多,卫娴饮了醒酒汤,生着萧元河的气,不理他,找了个清净的地方避开人群。这处是咸宁宫偏院,是太后的暖阁,不过现在还没入冬,暖阁也没用起来,只有阁内摆着两张靠背软榻,夜里躺着还能看湖边月色。
圆月清冷地悬在湖面之上,湖面平静得像一块镜子倒映出它的身影,这样的月色与外面的花灯比起来虽然冷清,却刚好让喜静的卫娴遇上了。
咸宁宫里的小宫女替她搬来点心果盘,侍立在一侧。
萧元河在不远的走廊里替她猜灯迷,久猜不中,气乎乎返回,一屁股坐在旁边空着的软榻上。
“卫六,你想要花灯,回头我给你做一个。”
做盏灯比猜灯迷容易多了。
卫娴嘲讽:“原来还有王爷办不到的事情。”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办得到所有事?”萧元河侧身来瞧她,眼睛瞪得很圆,“可别让我去想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了,头疼!”
侍候在侧的宫女憋着笑,心想福王这可算是被人拿捏住了。
卫嫦对猜灯迷乐此不疲,谢澈陪在她身侧。两个端着托盘的宫女迎面走来,托盘里是香茶,其中一个宫女悄悄看了看前面的张绯玉,又赶紧收回目光,停在卫嫦身边。
本来这茶是张蓝和让她端给张绯玉的,她自作主张,端到了谢澈面前。
谢澈贴心地替卫嫦倒了杯热气腾腾的香茶,递到她手中。
喝了茶,卫嫦放下茶杯,视线开始模糊。
“阿嫦,你怎么了?”谢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她用手扇了扇风:“我觉得有点热,殿下。”
其实有些更隐秘的话她不敢说,“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她脸上飞染红晕,娇美动人,声音也比往日里软糯。
谢澈以为是在灯下,她才变动如此动人,喉结微动,“好。”
他牵着她的手,沿着回廓走,正好与张绯玉擦肩而过。
“六殿下是要回宫了吗?”张绯玉开口询问。
谨玉公主也望着他们,她希望两人能继续留在这里赏灯,这样,她才能跟张公子一起赏灯,虽然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这样安静赏灯,她就很满足了。
“阿嫦有些不舒服,我们就先走了,谨玉,替我跟祖母说一声。”
“好的,六哥。”她转头看向卫嫦,“嫂嫂,你回去好好歇着吧。今日你生辰,千万不能着了凉,生病伤身。”
倒是张绯玉看出卫嫦神色有异,心中担心不已,但是无能为力。她的夫君就在她身边,他算什么呢。
卫嫦双腿发软,勉强能站稳,还需要谢澈扶着走,担心自己的丑态被人看见,偷偷用指尖掐住掌心,维持灵台清醒,晚风拂过,一冷一热间十分难受。
谢澈也很担心她,顾不得其他,将她打横抱起,准备唤太医来看,身后传来张绯玉清冷的声音。
“六殿下还是尽快回宫吧。太医院到灵瑜宫更近。”
张绯玉深深看了谢澈一眼。
谢湛瞬间醒悟过来,她怕是喝了什么不干净的茶水,压着怒气吩咐自己的内侍去将那宫女拿住,一边加快脚步飞奔。
灯影晃动,匆匆的脚步声引得园中之人纷纷往这边瞧。张绯玉站在原地,久久望着那条挂满花灯的回廊。
“张大公子?”谨玉公主不好意思再留下,红着脸开口,“我要回去与祖母说一声,就先失陪了。”
说完,也不管他有什么反应,低着头快步离开。
赏月宴直到子时方散,各府马车都停在宫门外接人,不过亥时末就陆续有人先走了,留到子时的也没几个人了。
张蓝和小心翼翼看着张绯玉的脸色。
“娆娆呢?”
张绯玉以为她跟张蓝和在一起。
张蓝和开口反问:“不是跟你一起吗?还有谨玉公主,我看见了的。”
一口咬定妹妹没跟着自己,其实心里忐忑不安,他是知道张紫娆下落的。
可惜,张绯玉冷冷地盯着他,他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只能咬牙紧持住。
“还不说出实情?”
张绯玉登上马车,张蓝和缩着脖子跟上。马车里异常安静,强大的压力使得张蓝和吓破了胆子,再也嘴硬不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和彩儿……”
他也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龌龊心思,吱吱唔唔。
“张蓝和。”张绯玉声音很冷,目光也冷,带着冰渣子一般看着面前一无是处的弟弟,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你打乱了祖父的部署,我也救不了你。”
“大哥,救我!”张蓝和胆颤心惊,立刻跪下抱住他的大腿。
“趁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你赶紧想办法把娆娆带回来。”张绯玉抓住他的衣领,狠狠推在车厢上,“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今夜不把她带回来,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可是,并不是他们想带就能带的,咸宁宫后的那处无人居住的殿阁此刻灯火通明,隐约传了女子低泣。
卫娴被萧元河拉着,看了这场热闹,还看见传闻中病重不出宫的张贤妃和宋贵妃正在对峙。
“她们要打起来了,听说以前就是死对头。”萧元河压低声音跟她说宫内秘闻,“我小时候还看见过她们打架,头发都乱了,金钗掉一地。”
卫娴淡淡瞥了他一眼,心里嘀咕这人是哪里有热闹就在哪里,是怕人家不知道他就是个靶子,人人都能往他身上泼脏水。
第47章
火把晃动, 亮如白昼,殿外长廓和殿前小花园都站满了金吾卫和掖庭的行刑手,箭拔弩张。
卫娴伸长脖子望了一眼, 就拽着萧元河走了。
“哎哎哎,看看啊, 别走。”他不敢用力甩手, 只能大声嚷嚷。
围观的人群发现了他们,纷纷侧目,卫娴不得不停下,省得这人又叫得所有人都听到。
“你想做什么?想去判案还是想去讨嫌,那里有宋贵妃和张贤妃,哪有你说话的余地。”卫娴气恼瞪他,“回宫老实呆着。”
萧元河一把抱住她耍起无赖:“王妃, 别那么无趣嘛。”
谁都知道他最怕别人讲大道理,他一点也不想卫娴变成那种老气横秋的老学究。
“笨蛋,你不会挑个能悄悄偷看的地方吗?”卫娴红着脸挣扎,挣脱出去, 用帕子掩嘴气喘吁吁。
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人,怎么就这么想不通,这种事, 要是让两位后妃回过头来,今晚看热的人都会被她料理, 而且看样子,张家和宋家必然捆绑在一起,力量大增, 接下来朝局肯定动荡,这时候冒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阿娴聪明。”萧元河惊喜地看着她。
他的王妃是关心他的, 这个认知让心情雀跃且更听话。
他第一次叫她阿娴,她有些不习惯,扭过头去不理他,耳尖绯红,帕子捏得死紧。
“行,听你的,我们就悄悄偷看。”他兴冲冲拉着她的手腕拐弯走另一边。
卫娴按住他:“等等,刚才有人看到我们了,先回去,等会儿再悄悄来。”
“那岂不是看不到最热闹的部分?我跟你说,这种事得趁早瞧,后面就没啥可看的。”
他总是下意识反驳卫娴,不过卫娴不听他的,不由分说反手往咸宁宫拽他,边走边大声嚷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就往前凑,还不去想想办法帮忙?”
一边高声说话让所有人知道他们走了,一边捏着萧元河的手腕,压低声音,“进了咸宁宫再绕别的门出去,抄进路过去,少不了你的热闹。”
“这法子好。”萧元河也压低声音。
这种悄悄干坏事的感觉更有趣,他双眼亮得出奇,看着前面拽着自己手腕的娇弱身影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也就对那块玉佩就越介意。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心里像是有只小猫挠爪子。@无限好文,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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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对自己啰嗦一大堆的结盟章程表示后悔。
章程里有一条不得打探对方喜好,这不是为自己挖坑吗,现在她对他一无所知,他也一样对她不了解。
中秋佳节,到处都是明亮的宫灯,月光也好,两人进了咸宁宫,萧元河立刻拉着她沿湖飞奔。
“等一下。”
卫娴今日脚上穿的是秀气的软底珍珠鞋,鞋底薄,她皮肤又细嫩,一跑起来,湖边的小碎石就磕得她脚疼。
这回萧元河总算细心对地方了,将她背起来,一边跑一边说:“好重,卫六,你要少吃点。”
其实不重,就是今天背她背多有些怨念。
“重死你,别去了,我回府了。”小时候有人说卫娴胖,她就特别介意别人说她重。
其实她也不胖,只是时下以瘦弱纤细为美,她这样长得刚好的就显得不那么得人心,但是她的脸很美,所以补足了这个被人垢病的缺点。
不过现在被萧元河提起来,她像只炸毛的猫,一点就炸,用手搂着他的脖子,卡得他不能呼吸。
“卫、卫六,我透不过气来了,赶紧放了。”
他猛烈咳嗽,吓得卫娴以为自己下手没轻重,谁知他一招得逞,立刻得意起来,“你可别再掐我了,要是掐坏了就没人会背你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章程上是不是有一条不许你靠近我一臂距离?”
其实婚后就没遵守过这条。
卫娴也知道他为什么提这个,不想背她了呗。于是她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稀罕么,我自己走。”
两人从一条略暗的幽静回廊悄悄往前。
*
宫外,万人空巷,大家都涌去朝天街门楼去捡帝后撒下的团圆钱。
铜板从门楼上撒下,响声悦耳,这样的太平盛世是老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好日子过了十八年,每年都有余粮,日子也平顺,人也有了盼头,谁不夸当今天子仁政。
大周朝最受百姓爱戴的皇帝就是如今站在门楼上的景和帝。
他在位十八年,励精图治,把大周从频临亡国的困境中带上一条显现中兴的道路上来。
老百姓们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门楼上的皇帝皇后也笑容满面,身后的文武百官心生感慨,这中兴盛景难得。
朝天街门楼是一座宽敞的高台,是开朝之初高祖所设计建造,节庆时帝后同登台,受万民仰视。身后文武百官随行,场面热烈,人山人海,盛世景像尽展眼前。
景和帝望着远处,心中快慰,他毕生所愿就是国富民强,再现万邦来朝。
突然,总管太监春福悄悄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他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如常神色,转头扫过身后三公,然后笑着抬手指向远处的高塔。
“众位爱卿,今日朕欲登塔赏月,想与诸卿比比体力。”
“陛下折煞老臣,臣年老体迈,陛下正值盛年,如何比得过?”张太师也接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心知皇帝想把烂摊子留给自己的女儿。
如今宫里事还没传出宫外,皇帝这是要拿宋家开刀了,如此一来,还不如促成此事。
卫国公也接到消息,抬头飞速望了望景和帝刚想开口,武威王与长公主也在城楼之上,朝他摇了摇头。
他们都看不明白陛下准备要做什么,看着是要阻止这事传到宫外,却让张太师出头。
朝堂再怎么波云诡谲,面上还是君臣和乐,景和帝哈哈大笑,率先步下高台,“太师此言差诶,您老当益壮,前阵子才新添一麟儿,朕尚未见过,不知是否取了名字?”
“小名昭昭,大名尚未取。”
张太师六十有五,去年新纳的一房小妾,今年六月时生下老来子,举朝震惊,有拥趸批马言之有高祖当年风范,实为大福之人。
他也十分得意,满月宴开了一个月的流水席,在福王大婚之前,京城里的谈资就是镇国公府这个小公子的满月宴。
提起这个,张太师自然心情极好,瞥了皇帝一眼,笑容自得。皇帝如今孙辈仅一人,而他儿孙满堂,即便想算计他一个孙女,他还有很多孙女。
面上一团和乐,君臣又同去登塔。
塔名文昌,共有十三层,也是开朝之初高祖所建,自此开文运,重文轻武,天下读书人渐多,寒门学子随处可见,寒门官员充斥朝堂,世家渐渐走下坡路。
今天皇帝要与太师登塔,意义非凡,两人各选一名文采斐然的文官跟随,景和帝选了卫国公,张太师选了宋宣候,四人在塔下仰望,张太师欣然抚须。
“无数进京赶考的学子第一件事情就是登楼。”他转头看卫国公,“明诗家里是不是有一女嫁与状元郎。”
“正是,老太师记性好。”卫国公笑着点头应是。
四人迈步进塔,前面有两名金吾卫提灯开道。
木制塔楼收拾得十分干净,以前景和帝也会突然心血来潮登塔,所以京兆府会定时派人养护塔楼。
他们边走边聊,很快登上二层。
“从塔顶可远望皇宫,常有人上折子说这样子不妥,朕却觉得,当年高祖的用意就是百姓督视皇帝,虽子不言父之过,先帝确有做得不好。”
特别不好的就是胆小怕事,致使世家坐大,把控不住,最后皇权旁落,帝位争夺又折损兵将,致使北方铁蹄踏马南下,差点灭国。
若不是武威王临危受命镇住西北,现在可没这盛世繁华。
武威王当时还只是弱冠少年将军,而景和帝也只是不受宠的皇子,因为没有母族帮衬,举步维艰,妻族也没什么实力,谁也想不到最后登上帝位的是他。
所以,现在朝中,真正有从龙之功的人是卫国公和武威王,一文一武,让世家踢到块铁板。
越往上走,张太师越是心惊,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这皇帝已经如此强大,他对他的所有算计,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旦有这样的认知,张太师言语间也谨慎很多,现在平和的局势是因为皇帝不想用强硬手段削弱世家,而非不能。
景和九年血流成河的景像还历历在目,皇帝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他经历过无数生死才登上皇位,不像先帝那么懦弱无能,他有铁血的手腕,也有宽仁的胸襟。
宋宣候也收到宫里的消息,惶恐不安,谨慎小心地走在最后面,今夜可是决定宋家生死存亡的一夜,皇帝也决不会憋着那口气太久。
四殿下实在是把宋家放在火上烤啊。
他实在不应该挑战皇权,给家族招来灭族之祸。
晃动的灯影让宋宣候如惊弓之鸟,再也生不出半点谋逆的心思。
*
皇宫,咸宁宫侧门。
卫娴与萧元河像两只灵活的小猫,躲在树木的暗影里,悄悄往前绕过殿前的灯火,摸黑跑到殿后,悄悄翻过后窗,混进殿里。
床帐凌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卫娴嫌弃捂鼻,悄悄探头,看见地面衣衫散乱,张紫娆裹着被子低声抽泣,谢湛身着白色里衣跪在殿门边,殿外廊下,有两道人影,高的那道钗环摇晃,正是宋贵妃,另一个也很美,看着不到四十,模样十分憔悴,身体很不好的样子,穿着一身空荡的白衣,人很瘦,捏着帕子捂着嘴角,不时咳嗽一声。
虽然是这样一副瘦弱的样子,宋贵妃却对她十分忌惮。
“今日这么多人在此,贤妃娘娘也想掩人耳目?”
她声音陡然拔高,数双眼睛朝她望来,就连跪着的谢湛也猛地抬头。
而她对面的张贤妃却朝殿内望来,吓得卫娴以为她看见了自己,连忙往后退,躲进帷幔里,谁知一个不小心,直接躺到萧元河的怀里,听到他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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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得她赶紧捂住他的嘴,将他摁下去,两人躲进床后与墙壁之间的搁架,空间狭窄,她只能趴在他身上,呼吸纠缠,尽管她努力将眼睛凑在帷幔的缝隙里,双手捂上耳朵,还是听到萧元河细微的喘气声和怦怦的心跳声。
第48章
黑暗里除了心跳和呼吸声, 还有外面传来宋贵妃和张贤妃的声音。
只听一道柔弱温和的声音:“怎么会,宋姐姐,你想多了, 其实这两个孩子也很般配,你说是不是?”
“你什么意思?”宋贵妃十分警觉, 又对金吾卫道, “你们还不护送四殿下和张侧妃回玉枢宫!”
连称呼都改了,直接了当抢人,就像张紫娆是他们的护身符,非得贴身带着。
卫娴竖起耳朵。
萧元河被她按得快透不过气来,直接把她的手扯下来,哪里不好按偏要按在他脸上,不知道他不能用内力, 自然也就不能屏息,这是要憋死他吗?
黑暗里,他将她搂在怀里,用手悄悄撩起帐幔的一角, 顿时又放下,非礼勿视。
可是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要看哪里, 只能闭着眼睛,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
但是感觉还是很强烈的, 卫娴很软,哪都软,他要很用力才将这种想法挤出脑海。
金吾卫的脚步声音凌乱, 却突然停住,因为张贤妃开口了。
她问:“娆娆, 你愿意去玉枢宫吗?”
“姑姑……”
张紫娆抽抽噎噎,精致的妆容花了,哭得梨花带雨,既不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只听她问谢湛,“四殿下,你愿意吗?”
卫娴暗赞一声,这张家大小姐还挺机灵的,直接把问题抛给了谢湛。
难怪张太师最宠她,只怕她的跋扈就是掩盖过于精明的算计。
果然,谢湛也是知道的,他回答:“我听从贤妃娘娘的意见。”
都是高手,结果没一个人会因为不堪事件而情绪崩溃。
想起萧元河把自己玩进大牢,对比之下,顿感逊色,于是她转头小声教训:“学着点吧,笨蛋。”
被突然评价为笨蛋,萧元河是暴躁的,“你聪明,那你说,我们以后怎么对付老四。”@无限好文,尽在
今晚过后,宋家肯定和张家结盟了。@无限好文,尽在
“你老实呆着去吧。”卫娴退出暗阁,抱膝坐在床后,“陛下自有主张,你添什么乱。”
萧元河坐到她对面:“你怎么知道我是添乱?”
“我爹肯定建议陛下登文昌塔,然后恩威并施,达到分化两家的目的,不费一兵一卒。”
“我不信。”
“来打赌。”
“堵什么?”
两人声音都很低,只有他们能听得见,所以相互之间靠得很近,萧元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兰香,有些心猿意马,胆子又不够大。
“你要是输了给我绣个荷包,我要是输了给你绣一个。”
卫娴觉得绣花是最无聊的事情,萧元河也是这么认为,两人达成同盟。
这时候,张贤妃说话了:“我自然不忍心拆散你们。”
“贤妃娘娘。”
外面突然传来萧诗绘的声音,“这恐怕不妥吧?”
更多窃窃私语传来,悉悉索索。
本来这种事得双方悄无声息解决,现在被人围观,自然会有别的意见。
“若是每个人都如此算计,四殿下岂不是忙不过来。”
萧二姑娘胆子很大,比她爹胆子大多了。
“所以,四殿下以后才要小心些。”张贤妃轻飘飘的说。
气得宋贵妃喘起粗气,厉骂一声:“孽障!”
也不知道是骂谁。
萧诗绘却没有就此罢休,“现在叫张侧妃还有点早吧,陛下还没开口呢。”
她理直气壮,她的家世与张紫娆不相上下,还有兵权,自然也不怕什么。接着她又建议:“我觉得先将勾引四殿下的人送入掖庭。”
“萧诗绘!”张紫娆咬牙切齿。
她们本来就有恩怨,此时被她看到不堪的一面,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不过,萧诗绘也没得意多久,又有人来了,张绯玉淡淡的声音传来,“娆娆,过来。”
只一句话就化解所有尴尬局面,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谢湛却是害怕他生气,连忙说:“绯玉,此事我会负责,绝不会辜负娆娆。”
“这里寒凉,我们坐下再谈。”依旧是温和的声音。
萧元河在床后捏拳:“看,张绯玉就是这种人,只要他不承认的事情,所有人都会替他抹掉痕迹,粉饰太平。”
外面传来脚步声,人居然真的走了。卫娴探头,一时间只看到金吾卫黑鸦鸦的背影。
果然,皇宫守卫金吾也有张家人,甚至可以说,今天来这里的金吾卫就是张家的人,张贤妃的人。
“人走光了,怎么判断我们的输赢?”萧元河抱臂在殿里走来走去。
因为是月圆之夜,殿里虽然没有点燃火烛,但是光线也够亮。
卫娴想到刚才,又觉得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再说。
“今晚的热闹就到这了,我们回去吧。”
“说了才让你走。”萧元河张开双臂拦她,不让她走。
“派人去文昌塔看看就知道了。你要等人回来才离开这里吗?我可不等你了。”卫娴吃力爬窗。
萧元河苦笑着摇头,走过去帮她翻过窗台,“好啊,回湫华宫等。”
*
灵瑜宫。
正殿廊下,绿腰来来回回跑,送第三次热水进去,又低着头出来,里面传来低吟,还有六殿下沙哑的声音。
“阿嫦,你真的没事吗,我去叫太医来。”
“殿下,别走……”
今天怎么回事呢?以往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绿腰一边担心六殿下的身体,一边又担心六皇子妃的身子,急得六神无主,福王妃也不见了,她能去找谁帮忙呢?难道先去召太医来?可是如果她自做主张请太医来,万一只是夫妻俩一时情浓怎么办呢?
哎。绿腰红着脸叹气,几个小宫女也远远避开了,今天的六殿下一点也不温柔呀。
直到子时末,里面才安静下来,六殿下披着一件外袍出来,朝书房去了。
谢澈端坐在书房的翘头案后,有道黑影跪在他面前。
“人抓到了吗?”
“张贤妃的人。”
“她怎么突然来算计我们?”谢澈皱眉。
暗卫不确定的猜测:“那宫女供出茶水本是端给张大公子的。”
他又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今夜发生的大事,总算猜到卫嫦是受了无妄之灾。
“去问问,有没有解药,没有的话,把药方拿来。”
*
卫娴和萧元河回到湫华宫,把针线和布料摆出来,等到后半夜,萧敬臣才把消息带回来。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岳父一定十分惋惜你不是男子,比大哥聪明多了。”
他的大舅子只会写锦绣文章。
“绣花吧,王爷。”卫娴把针线盒推在他面前。
萧元河负隅顽抗:“我觉得他们肯定是权宜之计。”
“明天大朝会肯定会有结果。”卫娴很自信。
果然如她所料,第二天大朝会,直接当庭判了周绪斩刑,收回招远候爵,苑青判流放,不过,因为她已自尽而亡,所以由户部尚书亲自抄了周家,以做赔偿,方星离无罪,因此事而受到伤害,陛下让他进太医院,专门为六皇子调理胃疾。宋晏被判入狱,宣候上书己罪,削候爵为伯爵。
张太师也请求致仕,皇帝准了他的请求。
户部尚书仇大人告老还乡,卫国公升任户部尚书,原户部员外郎升任户部侍郎,吏部侍郎病重,由张黾接任。
宋贵妃掌管后宫不力,降为宋嫔,张贤妃插手金吾卫,幽居毓秀宫无令不得出。
四皇子纳张紫娆为侧妃,典仪从简。
“怎么没判我该如何?”萧元河嘀咕。
“怎么没有?”卫娴听得可清楚了,“福王萧元河进兵部,掌管军马屯田。让你去养马呢。”
萧元河很高兴:“养马好啊,军马场在河对岸,我可以坐船过去,休沐的时候回府,你替我管家看账本。”
“你想太多了,明明是新马场,就在你打猎的地方,庄子附近那片山地。”
卫娴收拾自己准备睡个回笼觉再出宫回府。
昨夜她根本没睡,萧元河也没睡,非要等出个结果来,现在困着眼睛直打架,饭也不想吃。
等她睡足起床,看到福王在窗边老老实实学绣花,湫华宫里原来的嬷嬷乐呵呵道:“殿下怎么想起要学这个?”
福王小时候哪有安静的时候啊,像是椅上长针,扎得他浑身疼。
她看着他长大,最知道他是什么样的。
“嬷嬷,我想绣一个荷包给王妃当生辰礼。”
“好得很,来,这样绣。”
老嬷嬷教得认真,人也学得认真。
卫娴等嬷嬷走了,凑过去看半天,“喂,明明是赌输了,还说什么生辰礼。”
“都一样,反正是给你绣的。”萧元河将自己的绣活递过去,下巴抬得老高,求表扬的意味明显。
“绣的什么,鸭子?”卫娴看着上面的描红,两只肥肥的小鸭子在水里。
“你说鸭子就鸭子吧。”
卫娴也爬到罗汉床上,歪在另一边,“萧家这次啥都没捞着,萧诗绘肯定很生气。”
萧元河抬头看她,她又苦恼道:“那几家米铺子的掌柜都是她的人,得想个法子换掉才行,可是我手底下也没那么多掌柜。”
她陪嫁有几间铺子,掌柜都是她爹挑的,她的铺子什么都卖,冬天的皮草夏天的药草,什么赚钱卖什么。
不过现在,她不在卫府了,总觉得她爹更需要这些掌柜。
“不如你自己物色人选。”萧元河建议。
福王殿下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绣花,时不时扎到手指痛呼出声,小宫女们都憋着笑侍候在侧,以防福王殿下因为太生气而跟王妃打起来。
午时的阳光从窗格里洒进来,金灿灿地洒在两人身上,岁月静好,如果不是不时传出一声痛呼的话。
十一皇妃有孕,皇宫也增添了不少喜气,补品补药流水似地送进秋水宫,卫娴去看了之后,上下打量萧元河,怎么感觉他跟谢梧有点像,都一样的小心翼翼。
她出宫回府前去看了卫嫦,看到她病恹恹躺在床上,吃了一惊,昨天还好好的呢。
“大约是吃坏了肚子。”卫嫦不想她担心,转移话题,“听说王爷要开僻新马场?”
“嗯嗯,过两天就会出城去,我也想去庄上住一阵子。”
“怎么突然要去庄上住?”卫嫦吃惊地问。
卫娴红着脸颊:“替长公主管住王爷,不让他闹事。”
卫嫦握住她的双手:“你们成婚之后一直大事小事不断,是时候歇歇,调养调养。”
“姐姐,你调养就是了,干嘛拉上我。”卫娴起身,“我回府去了。”
说完,红着脸落荒而逃。
*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昨□□天门楼的热闹,比拼自己捡到的团圆钱有几个,说书先生的故事已经从福王大婚换成三皇五帝,大夸特夸当今天子的圣明,堪比尧瞬禹。
早朝过后,消息传来,全兴楼又能开业了,说书先生正看着热闹,突然有人喊:“快走啊,看抄家去!”
原来是金吾卫带人抄了招远候周家,不过,现在没有招远候这个爵啦,周家完蛋啦。
众人涌出茶楼,奔向周家。
周绪被关入死牢择日行刑,周家女眷虽然不受牵连,但是失了地位与家财,很难再有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
周老夫人大怒,把火气都撒在宋嫣身上,死命不松口,不给放妻书。
“你生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别想着再嫁,我儿被你挑拔害惨了!”
老夫人一夜白头,命忠仆看住宋嫣,将她按在家中,只待遣散的圣旨一下,带着合家老小回原籍去。
宋嫣哭天抢地:“婆婆,求你了,放过我吧,我家还有爵位,周家也能东山再起。”
“住嘴!我周家平白遭此横祸,我往日里怎么说的?候夫人还不能满足你?你还想如何?你要造反不成?关起来,直接带上船!”
若不是皇帝心仁,许她们这些女眷返籍,她们的下场会是如何?
周老夫人算是明白了赵笙笛说的,悔不当初啊!
一家人哭哭啼啼看着家中值钱的物什被装箱搬走,往日里养尊处优,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宅内哭天抢地,宅外老百姓指指点点,也有往日里遭受欺压的拍手称快。
“呸,以前作威作福,挤占我家铺子,报应啊!”
“周家的狗腿子抢了我的田庄,占我了媳妇,我,我报官去!”
“怎么只有这么点,抢来的银钱都哪去了?”
“怕不是都挥霍干净了?”
……
人群之中混着几个宋府的小厮,不过宋家也遭了大罪,自顾不暇,哪有功夫救外嫁女。
周家对面的人家大门紧闭,不敢围观,这时候正在接待贵客。
赵侍郎笑眯眯坐在花厅,端起茶盅轻抿一口。
刚才仇大人奉旨查抄周家,谁知道抄没的银两不足万,以周家往日里四处侵占的劲头,怎么也得有座金山银山。
赵笙笛不信只有区区万两。
“赵大人,我实在不知周家将银钱藏于何处。”
“卢员外,你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卢林心惊胆颤,谁不知道赵笙笛的名声,就是个酷吏!
皇帝使这把刀使了这么些年,无视赵老国公,他一个小小吏部员外郎真的顶不住啊。
但是,他真的不知道银子去了哪里,他只是经手搬运。
“赵大人,要不你问问隔壁伯府?”
卢林打算一招祸水东引,文昌伯府可是卫国公的亲家,有胆去查吗?
赵笙笛耐心耗尽,放下茶盅,招来随从,“你带人把他家密室挖了。”
“赵大人,你敢,我,我告到陛下跟去!你等着!”
“你去啊,看你敢不敢。”赵笙笛轻笑,俊雅的脸让卢林见鬼似的嚎叫起来。
卢家小厮见势不对,慌慌张张跑了,赵笙笛使了个脸色,他带来的捕快们纷纷出动。
一连几天,京城里都能看到刑部捕快与金吾卫跑来跑去,一会听说查抄了周家的藏银充入国库,一会又听说宣伯夫人想求衙门判自家女儿和离归家,结果京兆尹不敢出来,被堵在街头大骂。
*
卫娴过了几天舒心日子,武威王要返回西北,萧元河被他强行留在家里,一家四口难得团聚,他不能出门,每日卯时就被叫起,练武场上见。武威王练训儿子那是半点不含糊,他都没力气到卫娴跟前招惹她。
长公主在替武威王缝制冬衣,她将自己的丫鬟都派了过去,只留尽圆在身边,她想帮忙却被长公主支开。
后来才反应过来,长公主对武威王情深意义,肯定想新手缝制,她帮忙多不合适。
无所事事,她就带着尽圆在公主府里闲逛,公主府建得雅致,亭台楼阁,草木葳蕤,百花争放,秀丽的景致中有一处地方格格不入。
公主府的练武场没有福王府的大,武器也没有福王府的多,不过全是长兵器,马背上使用的,一把大刀有她的人那么高,弓弩也比她的袖弩大了好多倍,一排排立在那里,杀气腾腾。
远处传来金属交击的鸣声,转头看去,那边两匹马奔腾嘶鸣,两人在马上激战,殊死捕斗,看得她心惊胆颤。
武威王是半点不留情啊。
卫娴紧张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一会为武威王担心,一会又为萧元河担心,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长公主建议她到练武场逛逛了,一想到战场上比这危险千倍万倍,一场争战会死多少人,难怪陛下治国从仁,武威王治军从严,平时不严上了战场就会丢掉性命。
“啊。”她突然惊呼出声,看到萧元河被挑落马下,顾不得其他,赶紧奔过去。
“起来!”武威王身披战甲,使一柄长枪,端坐马上,枪尖直指萧元河,锋锐的黑色枪尖有血珠滴落。
萧元河不服输,犹如凶狠的狼崽子,跃身站起,捡起掉落的长|枪翻身上马,转头看向卫娴,“边上去,刀枪无眼,父王使枪六亲不认。”
“小兔崽子,这两年就会吃喝完乐,功夫不进返退,打不死你这个败家子!”
武威王终于有空教训儿子,越战越勇,势不可当。
“是你武功精进太快!”萧元河浑身带伤,说完,不怕死地冲过去,舞动长枪,呼呼作响。
卫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认真的表情,这样森严的气势,平时,他就像没骨头似的,能坐侧坐,还会撒娇,跟男子气慨半点不沾边。
他披战甲的时候和平时完全不同。
长枪格挡在一起,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卫娴眼睛眨都不眨地追随着那道身影,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萧元河会教她用袖弩,这完全是受到了武威王的影响,强将手下无弱兵。
他周围的人哪怕是小厮随从,功夫也绝不低。
长公主也有袖弩,她曾经无意中瞥见过,不知道是他送的,还是武威王送的。
过了好久,父子俩才结束战斗,下场来,随手一扬,长枪就落入兵器架,有兵士送上帕子,端上洗手盆,两人洗掉手上的血沫,朝她走来。
“见过父王。”她屈膝行礼。
“在家里不必如此多礼。”武威王摆了摆手,大约是因为她在场,他披着甲衣走了。
萧元河凑过来,粘在她身边,“王妃,替本王卸甲。”
“自己卸。”卫娴可不贯着他。
尽圆想帮忙,被她阻止了。萧元河也不气馁,故意在她面前露出手臂上的狰狞伤口,哎哟哎哟的痛呼,委屈得很。
伤口还在流血,也不知道他是真疼还是假疼,叫得久了,卫娴自己就心软了。
“过来。”她在凉亭里坐定,“手伸过来。为什么不看府医?”
“这小伤,父王不让看。”他咧嘴小声嘀咕。
这还叫小伤?卫娴平时头发被扯断都觉得疼,这血流成这样,怎么能算小伤,武威王也能狠得下心。
她细心地给他清理伤口,撒上药粉,正要包扎,见到他直直盯着她看。
“做什么?包起来。”
她轻轻用纱布缠绕伤处,指尖在他皮肤上划过。萧元河觉得有只猫在给他挠痒痒,心头也痒痒。
卫娴看到他胳膊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自觉心疼,动作放轻。
“卫六,以后不要对别人露出这种神情。”
“哪种神情?”卫娴看他又开始不正经,用指腹戳了戳纱布。
他痛呼一声:“你是故意的吧?”
“父王的手下败将,真没用。”
她甩开纱布,起身往亭外走,不喜欢闻药味。萧元河捂着手臂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两人现在住在公主府,就在萧元河之前住的明河堂。庭院很大,铺着绿草,就只在主卧房窗下种了颗紫色木槿,没有回廊,一条木制栈道绕到卧房廊下。
卧房旁边就是间偏房,平时放置杂物,这几日,她收拾出来,让萧元河住。
一开始他还嚷嚷着不愿意,她把结盟章程甩出来,他就哑口无言了。
现在已经很自觉了,回院子就回自己的房间。
他不能进主卧房,卫娴也不能进次卧房,同住屋檐下,也相安无事。
到花厅一起用过午膳,卫娴躺在卧房中午歇,睡了很久,突然听到窗下传来声响,她睁开眼睛,看见有人探头探脑的。
“做什么?”
正在翻窗的萧元河卡在窗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蛋通红地摆了摆手,“没什么,你躺,你躺。”
说完往窗外倒去。
被吵醒之后哪里还躺得了,她起身,进净室梳洗,出来时,尽圆悄悄在她耳边告状,“我看到王爷从房里抱着东西出去了。”
这是他的卧房,东西都没搬去隔壁,时不时就会偷偷摸摸溜过来拿东西,早就见怪不怪了。
“王妃,我还看到王爷在翻你的妆匣。”
尽圆继续告状。卫娴倒是有些好奇,她的妆匣不是什么贵重珠宝,里面的东西大多数是长公主给的,还有一些是太后给的。
她坐到梳妆台前,一格一格打开,没发现少了哪样,倒是放置玉佩的那一格多了块玉,见到这个她才想起来,这玉佩是她爹让她送给萧元河的。
本来是一对,她那块放在福王府的妆匣里,萧元河那块本来想送给他的,谁知道后来忘了,她一直以为尽方替她收着,谁知道出现在这。
正好,挑个时间送出去吧。
这机会很快就来,午后,武威王和长公主要出门,留他们两个在府里,萧元河扭身想跑,被她按住。
“上哪去?”
还特地换了衣裳,打扮得这么惹眼。
“要你管,我要出府,别跟来。”萧元河扯回自己的袖角。
他想去西市很久了,一直没机会,不是被他娘盯着,就是被卫娴盯着,都好久没出门了。
卫娴冷笑:“我听说慕容公子回来了。”
当她不知道呢,他们这帮纨绔,聚在一起准没好事,尤其是那个慕容玖,花样儿最多。
玉佩送给他,都暴殄天物了,不送了!
“要么你带我,要么你留在府里。”卫娴坚持。她要看看,他能上哪去。
萧元河弹了弹袍袖,一身淡紫锦衣包裹着他劲瘦的腰身,看不出身上有伤。
他懒洋洋道:“好啊,你想跟就跟着吧。”
说完,转身出门。卫娴赶紧跟上,外面还是那辆招摇的马车,她紧跟上车,坐在萧元河身边。
马车高且宽敞,萧以镜低头站在角落,另一个角落是尽圆,两人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是竖着的。
车轮辘辘,车中沉默安静,萧以镜轻咳一声,咧嘴一笑,“王妃,您想吃糖炒栗子吗?我去给您买。”
找借口准备偷溜。
萧元河抬眼看他,暗暗咬牙。
卫娴安安静静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其实他们是并排坐着的,却故意避开对方,中间隔着好大的距离,听到声音看了看萧以镜。
“好啊。”
“王妃,我去给您买月饼。”尽圆慌慌张张跟上。她一点都不想待在车里了。
王妃生气的时候很吓人。
马车停下,两人下车,萧元河坐不住了,东扭西扭。
卫娴不理他。
他倒茶递过去,试图贿|赂,得到一个白眼,他收回去自己喝了。
马车又动起来,车夫驾车的声音传进来,打破车中沉默。她刚想开口,车子突然一歪,她整个倒进萧元河身上,要不是他挡住,说不定会撞到矮几上去。
他伸手将她搂到怀里,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脑勺,大约是伤口被撞到了,他倒抽了口气。
她从他怀里抬头,看到他脸色苍白。
“伤到哪里了吗?”她顾不得冷战,赶紧上下打量他。
他摇了摇头,看着车帘,她赶紧掀开,看到是有人故意纵马撞过来的,那人摔到马下,是个女子。
“我与你有何冤仇,你故意撞过来?”萧元河淡淡地盯着她。
“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你!”那女人只是狂疯喊叫。被车夫制住,一拳打晕。
“还没问清楚是谁。”他是真不知道。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殿下,她是周绪的妾室。”车夫回答。
卫娴不解:“陛下不是遣散周府女眷回湧江原籍吗?她为何寻死觅活?”
周绪那样的人居然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妾室。
不知道宋嫣怎么样,宋家削爵,夫家败落,以她心高气傲的脾气怕是难傲。
车夫问:“殿下,这人怎么处置?”
“送到前面医馆去,传个消息让周家人来带走。”他还不至于跟女子过不去。
卫娴望了他一眼:“不怕她们报仇吗?”
“我要是怕报仇,早不知道死几次了。”他一脸傲气,依旧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
“行了,知道你厉害。”卫娴敷衍地夸了夸。
萧元河很高兴,坐得端端正正的,唇角弯着的弧度越来越大。
马车悠悠前行,车内气氛变好,卫娴撑着车窗问他:“慕容玖找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喝酒打猎,他刚从青州回来。”
“你为什么跟他这么熟?他爹是张太师的学生。”
“他是他,他爹是他爹,张太师是张太师,难道,你会觉得你爹是你自己?”
“胡说八道!”
卫娴不理他,自己捧起小碟子吃果脯。
“卫六,眼力劲儿呢?”他把碟子夺过去,“本王是王爷。”
“我还是王妃呢。”卫娴伸手抢过来。
两人抢来抢去,后来碟子就空了。
马车驶到全兴茶楼外,慕容玖在二楼探出头来,“王爷,上来吧。”
当看见卫娴时,脸色变得苦怪。
雅间里,还有几位公子,卫娴只认识慕容玖,因为很久以前在宫宴上见过。
他拽走萧元河,压低声音,“你带她来做什么?”
“她非要跟来。”萧元河满不在乎道。
“哎,我的殿下,我们去的是那种地方,你带她去?”说着,慕容玖挤眉弄眼,“听说你大婚第二天就在浣花楼一整个下午。我一回京听到这事都惊呆了!”
“滚蛋,那是办案。”
两人关系挺好的样子,哥俩好似的勾肩搭背。
慕容玖道:“我给你的大婚贺礼本来是想在你大婚那天送到的,结果路上不是耽搁了吗。”
“现在拿来也不迟啊。”
“唉,可惜苑青已死,现在可没那么好的嗓子了。”
“吹拉弹唱就算了,我父王还没离京。”
“你都快去养马了,也不享受享受?”
两人嘀咕完,返回雅间,雅间里,伙计取来一张座屏隔开两边,卫娴安安静静坐在屏风后。
那些公子一个挨一个的上前见礼,送上贺礼。
应该是因为最近事多,没送贺礼上门,看礼单上的名字,都是一些勋贵子弟,无法袭爵的那些。
他们大婚的时候,礼单都是以府为名义,现在这些倒是以个人名义,算是萧元河的私交好友,这些人声名狼籍,花楼常客,难怪不想带她。
公子们脸色讪然,支支唔唔不敢多讲。
他们都听说过她提剑上浣花楼的事迹,对萧元河深表同情。
他和慕容玖说完话,回来坐她身边,小声解释:“他们都是聚起来送贺礼的,这几天事多,没顾得上。你若是不喜欢,我们早点回去就是了。”
虽然有屏风隔开,声音也传了出去,所有人面面相觑。
王爷这是转性了?长公主的话都没那么放在心上呢。
慕容玖取出一把琵琶,开始弹小调,还挺好听的,卫娴竖起耳朵。
以前听尽圆说慕容家这位公子才华全都不在正途。吹拉弹唱样样都会,以前还为博美人一笑而当街抚琴,气得他爹直接从朝堂上飞奔过来,把不孝子拽走。
为止,他爹还被治了个大不敬的罪,罚俸半年。
他不但弹琵琶,还唱小调,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吸引街上不少人驻足回头。
“好!”公子们热烈鼓掌。
慕容玖谦虚一笑:“路上所作,王妃赏脸一听,是我的荣幸。”
“慕容公子有礼。”卫娴以扇掩唇轻笑,“此曲甚好。”
萧元河嗤笑:“别夸他,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可能是因为她在场,这些人闲聊的内容都是各地趣闻风物,看得出来他们交游广阔,倒也不是无所事事,都有自己各自的营生。
比如慕容玖,他名下就很多乐器乐谱店铺。他还擅长制琴,萧元河房里的那张就是他亲手所制。
聚会结束时,他还送她一张琴,“听说卫府的姑娘都会抚琴,我昔日听六皇子妃抚琴,余音绕梁,可惜有几年没听到。”
“我不会。”她摆摆手,她确是一点不会。
“真的不会?”萧元河一脸不信,以为她说笑,替她做主,收了那张琴。
回到公主府,他迫不及待催促卫娴抚琴,结果被难听的琴音激得气血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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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不会,谁让你不信。”
卫娴甩手,反正她就不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好吧。”萧元河接受事实,自己抚琴给她听。
他的琴技不输她姐姐,真正称得上精通音律,一看就是名师教导,长公主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不少。
卫娴心想,他又要应付武威王,又要应付长公主,偶尔还有皇帝和太后,实在是大忙人。
“过来。”
琴音停,他招手让她过去。
“我学不会。”
“谁天生会啊,我刚学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
“王爷什么时候学的。”
“三岁。”
“我现在十八,可学不会了。”
“谁说的,什么时候都可以学。”
他将她按到琴凳上,“手伸上去。”
卫娴苦着脸,她本来就懒,她爹都没逼她学这个,为什么十八岁了还要吃这个苦头。
她全身都散发着拒绝。
“既然不学琴,就换一样吧。”
“换什么。”
“你会骑马吗?”
“不会。”
“那就学骑马。”
他一边教她弹琴,一边说着骑马要注意什么。
卫娴暴怒:“你专心教一样行不行呀。”
“哈哈哈……”萧元河露出得逞的坏笑。
一连几天都在乐此不疲地教她这样那样,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手把手教她调琴弦,还教她吹竹箫。
传出去的声音让大家纷纷摇头。
长公主懊恼道:“这孩子尽在逗阿娴,你也不好好说说他。”
武威王笑道:“现在我都快打不赢他了,你不知道,咱们儿子为了早点鸣金收兵,什么招都使出来了。你以前说他不喜欢阿娴,我怎么看着他一天到晚都跟着。”
长公主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把人家当玩伴呢。自己会的,也要对方会。我还担心他脾气大,吓坏人家,到时候你跟卫国公吵起来,皇兄应该站哪边,我又要站哪边?”
“你站儿子儿媳一边。”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
卫国公升官之后,忙碌许多,有一天跟皇帝抱怨:“陛下,以前臣酉时下值,现在申末,家中夫人数落几次,我怎么觉得陛下对臣颇为重用?”
最主要的是要经常进宫,以备皇帝问询。
景和帝开怀大笑:“能者多劳,我就觉得你以前啥事不干。”
转念想到自己的外甥,“元河最近在干什么,很久没看到他了。”
卫国公摇头。
于是,两人悄悄混进公主府,听到刺耳的声音。
卫国公痛苦地捂着耳朵,圆脸扭曲:“千万别让阿娴学琴,耳朵会聋。”
萧元河却十分有成就感,用力鼓掌:“你看,这不是弹得挺好的吗?很有进步,能弹奏完整一首,比我当初还有天赋,卫六,说不定你是个琴艺大家!”
卫娴被夸得飘飘然:“真的吗?我爹说我完全没有那个天赋。”
“胡说八道,你就是个天才!”萧元河面不改色。
尽圆尽方面面相觑。
王爷这是被刺激傻了吗?
自此之后,卫娴勤奋练琴,早晚一个时辰,半个月过去,小有所成。
尽圆激动道:“王妃,您居然坚持了半个月!”
以前能坚持两天就不错了,王妃特别会知难而退,而且夫人也容易被她说动。
怎么现在是她被王爷说动,不过,王爷夸起来人真是嘴甜呀!
第49章
镇国公府静悄悄的, 就连平时淘气的小狸奴们都躲得远远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透,谁也不敢触老国公的霉头, 自从他致仕,每日府里气氛凝重, 二公子被请了家法, 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老夫人天天以泪洗面,眼瞅着张家像是要完蛋。
老国公没了太师的头衔,又听到人唤他国公爷,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此刻在屋中驻拐怒喝:“哭什么哭!我还留那孽障一命,他再不思悔改, 赶出府去!”
“难道蓝和不是你的孙子吗?你为何待他如此苛刻?”张老夫人眼眶通红,泪止不住,帕子都湿了。
张蓝和可是她最宠爱的孙子。
“苛刻?若不是你等妇道人家溺爱,他能如此无法无天?他误我大事, 要不是绯玉周旋,张家只怕早就没了!哪有你们如今的好日子过。”
一个茶盏扔出来,砸在门外石阶上, 摔了个四分五裂。
从来没见过国公爷生这么大的气,所有人都不敢近前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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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绯玉进正院时, 看到地上一堆碎渣子。看到他,侍候的仆从们像是看到了救星,对他生出感激之情, 他轻掀帘子走进去,张国公刚想要破口大骂, 见到是他,怒喝之言咽了回去,坐到堂中太师椅上。
“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
张国公点了点头,张老夫人抬头望了他一眼,眼里满是祈求,她知道,现在只有大孙子的话才能让顽固的老国公听进去。
张绯玉却只字不提张蓝和,在边上的圈椅落座后,淡然道:“祖父,我想求娶谨玉公主。”
“你……唉,局势真的到了如此地步?”
他们张家并不想再与皇族有太深的纠葛,先是一个贤妃,后来又送进去一个皇子侧妃,现在还要搭上他最疼爱的孙子,这代价太大了。
“我久不成亲蓝和才犯下如此大错。”他看着满头白发的年迈老人,想到因自己而无辜受累的人,再多的想法都说不出口,也只有他成亲,才能免去一切不安定因素,维持原样。
“可是,即便你成亲,为何非是谢谨玉?”哪家贵女配不上他的孙儿。
张国公内心愤闷不已,前一阵子他还春风得意,一切都如他所愿,怎么一夜之间,他就节节败退?
他与谢铮小儿争权十八年,几乎都是他赢,是他大意了,让他在暗中养了这么多能人。
现在朝中变动,他的人手折损一半!
最重要的是搭上他的三个孙辈,几乎要把张家打压到底。
这样的棋局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张绯玉看着陷入沉思的老国公,并没有急于回答,倒是看向张老夫人,温和安抚道:“祖母无须担心,蓝和的伤势虽重些,但让他长了记性,等我大婚过后,他也可迎娶赵家姑娘。”
“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赵家还能看得上这门婚事?”张老夫人发起愁来,最近她都没接到帖子,往日里的老姐妹们也对她避之不及。
“我们与赵家有婚约,如今赵家没有毁约自然是照旧,只差大礼未行,耽搁多年,有些怨言也是应该的,我来此正是寻祖父商量明日亲自登门,与赵国公一叙。祖父以为如何?”
听到他问话,张国公猛地抬头。
赵国公年纪比他还小,却让他亲自登门,他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
张老夫人偷眼瞧着就知道他的意思,大着胆子求道:“如今府中正需喜事冲一冲,若是双喜临门也算提起士气,公爷何故不想想往后的日子。”
张绯玉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分敬重。
张国公神色松动:“你又怎么知你能娶公主?”
“陛下既然不反对太后的决定,祖父何不接受陛下的善意。”
他起身扶张老夫人出门,留下张国公静思他的对策。
到门边时,张国公看着他的背影问:“当年你突然离京必然不是为了谢谨玉,那是因为谁?”
张绯玉僵立片刻,淡淡道:“没有因为谁,只是怕您催婚。此事因我而起,也应由我来解决,娶公主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帝王术的平衡之道。
张家愁云惨雾,长公主府却是热闹得很,萧元河所住的明河堂里,丫鬟们将绣棚搭好,因为他打赌输了要重新绣一个荷包,卫娴要亲自看着他绣。
昨日,卫娴带他去看娘家送来的团圆节礼,清点造册,两人各负责一半,打赌谁先理清账册,要是他输了就要重绣一个荷包。
尽圆将绣棚架子搬到廊下,躺椅也搬到廊下,卫娴就歪在躺椅上看着他绣,花样是她描好的咸宁宫中秋夜景,用色绚烂,光是挑绣线就把萧元河郁闷坏了。千方百计想逃避,一会儿说腰疼,一会儿说腿疼,半刻也坐不住。
“我还没说我手指疼呢!”卫娴的手指因为练琴长出了泡泡,又变成了薄茧,正在抠气。
她是爱美的,手指长了茧子,立马不学琴了,现在只能弹奏一首简单的曲子。
对于她的半途而废,萧元河罚她绣花,不过她强行让尽方代劳了。
“你说话不算数!”萧元河甩手不干,“明明说好一起绣的,为什么你不绣?”
他捏着绣花针递到她手边。
“因为有人帮我绣呀,你也可以找其他人帮你。”卫娴侧身用团扇挡开他捏针的手,“再说了,我又没说要全部绣,等尽方绣好大半,我再绣小半,不也是我绣的?兵不厌诈。”
“好啊,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说完,萧元河捏着绣花针飞快乱绣,也不换线,飞针走线,不一会就绣了一团红色灯笼。
竟然不按描红直接在上面绣。
萧以臣来说事的时候看见那张布料,差点笑岔气,带回去给小伙伴们看,殿下在他们眼里已经完成跟以前脱胎换骨了。
“走,带你骑马去。”萧元河生气快,消气也快,不一会儿就拽她去骑马。
“怎么抓缰绳。”卫娴伸出双手晃了晃手指上还没好透的水泡。
神情恹恹,最近她每天都很累,夜里被隔壁窸窸窣窣的声响吵到,也不知道他在隔壁干什么。
“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他掏出一副丝薄的五指套往她手掌上套。
轻柔微凉的触感十分舒服,握拳也没感觉到水泡会破,她惊喜极了,“这是什么?”
“胡商那买来的,北方训马师所用,还能相看马齿,平时护手也好用。”
“你什么时候出去买下的?”卫娴举着看,与她的手掌刚好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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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天天睡懒觉,前几天我就去过西市,下回带你认识一个妙人。”
卫娴也精神了,好奇发问:“谁呀?”
能让这家伙亲自去见,总不会又像慕容玖那样的奇人吧?她可不想再去了。
“说起来你绝对不相信,一个才十六岁的人能干出这样的大事!”
萧元河喜滋滋地夸起自己的江湖朋友:“他只花了两年就把隐崖变成自己的,你知道隐崖吗?就江湖上让人闻疯丧胆的杀手组织,他被人抓进去想训练成死士,谁知道他学成之后就把组织首领给杀了,自己当老大,手底下的杀手个个对他言听计从,你说厉不厉害。”
对于萧元河这样好动的热血少年,谁强就服谁,眉飞色舞说起这位小首领,满是钦佩。
卫娴生出危机感,总觉得自己快要管不住他了。于是端正心态,认真学骑马。
萧元河给她找来的小马很温驯,白色长毛,十分漂亮。
公主府有个很小的跑马场,他扶她上马,自己也翻身坐在她身后,带着她小跑了一路,她就坐在他怀里,他能闻到淡淡的桂花头油的味道。
卫娴不自在地往前挪,他又把她往回拉,“骑马不能太靠前,危险。”
他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懒洋洋地教着,后来是自己下了马,牵着绳子往前走。
马儿慢悠悠走一圈,卫娴觉得可以自己来,“你边上去,我自己跑。”
看她胆子挺大,学得还快,他点了点头,站在马场边上看她慢跑。
骑了一会儿,她得意忘形,不小心踢打马腹,马儿加快跑起来,她的长发都扬起,吓得她大叫,眼看就要跌落马下。
萧元河见势不对,赶紧飞身接住她,她惊魂不定,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两人紧紧相拥。
“我们不学了,以后坐马车就好。”他心疼地上下打量她。
刚才那瞬间他心脏几乎都吓停了。现在看她只是受了点惊吓,人好好的没事,他的心脏才重新开始跳动起来。面前之人眼睛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哄人的语气更加熟练,“那是一匹疯马,不怪你,你的天赋还在,第一次上马就学成这样,很好了,特别棒。”
卫娴已经不相信他的鬼话,挣脱出去,咬牙道:“那才不是疯马,我要学,就它了。”
刚才只是她得意太早惹的事,骑马也没那么难。
“万一摔了怎么办?”怂恿她学骑马的人胆子变小了,她胆子却变大了,“有你在这里,我又摔不坏。”
一句话让萧元河心花怒放。
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是想学的时候就会很认真地去学,就像画画,她也用那股学画画的劲儿学骑马。
一连几天主动敲萧元河的房门,拽他起来陪自己骑马,起得比他还早。
这让尽圆尽方啧啧称奇,王妃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今天卫娴穿着淡蓝骑装,头发束成高马尾,一身干脆利落的打扮,兴冲冲地拽他回福王府,那里有一个更大的练马场。
最近萧元河真的去看过军马场,府里留着两匹好马,她一听说就想秀一秀自己的身手。
“你还不能骑大马。”萧元河睡眼惺忪地被她按住洗漱换衣,一顿忙乱,丫鬟们忙进忙出,看王妃把王爷按在铜盆里,还替他洗脸,两人感情越来越好了。
洗完脸,人也清醒了,当然还是不愿意带她去骑大马,哄道:“还骑前几天的小马吧。”
那种烈马他怎么敢让她骑。
但是卫娴自觉需要进步就要挑战高头大马,这才叫骑马。
萧元河说不过她,只好带她回去,好些天不回,偏殿的净室都挖好了,卫娴也有点好奇怪,跟进去望了一眼。
宽敞的殿阁分成三部分,用博古架分成里外两间,外间窗边摆着一张画案,靠近博古架摆着一张琴桌,上面有张古朴的琴,琴桌旁有边桌,上置花瓶,养着木槿花和白色的珠珍梅,布置得十分雅致。
她心下纳闷,怎么看这也不像是男子的卧房。
博古架之后的床榻铺着粉色锦被还有同色大迎枕,边上纱帘围着一方小池子,池边摆着紫檀的木柂与博古架,地面都是平的,不像别的卧房将内室抬高,净室下沉,筑以石墙,看着像是临时洗漱之地。
卫娴没好意思问,说不定他就是有些特别爱好呢。
“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萧元河带他走一圈,指着各处的家什道:“这些都是我亲手打造的,这大迎枕里面的棉可软和了,保你冬天也不冷。”
“怎么?”难道是让她搬过来这边住?
其实也不是不行,她是不能占着正殿。
“这是我给你挖的药池,其实最好不要用上,你的眼疾别复发才好。”
他转头瞥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
“给我准备的?”卫娴愣住了。这是她没想到的。
萧元河又眉开眼笑道:“其实不当药池也行,可以当温泉池,有管子将热水直通进来,也不用人来来回回搬抬。”
他单独将火室封在隔壁稍间,想泡多久的池子都行。
“那你住哪?”她忍不住问。
“后面还有座院子,我住那里,正殿窗外不是有湖,就在湖边。”
离得远一些好,他还怕自己动作太大会吵着她睡觉。
卫娴大受感动,抱住他的胳膊,“王爷这么讨好我,是想做什么?”
“我本来就应该好好照顾你,怎么能说是讨好?”死不承认。
卫娴想到窗外那座院子好像推开窗就能看见,倒是正好的距离。
“那今天我送王爷一样东西。”
“是什么?”
萧元河充满期待,这可是卫六第一次主动送他东西呢。多好!
“给。”卫娴掏出卫国公替她准备的节礼,正是他悄悄放回她妆匣里的玉佩,上好的玉石雕刻,玉匠精心雕琢而成。
“这!”萧元河眼睛睁大,“给我的?”
他不敢相信这是送给他的,本来还以为是她心上人的玉佩,他还为此好些天睡不踏实。
“爹爹给的节礼,我也有一块,我们一人一块。”
卫娴拉他进正殿,翻出妆匣给他看自己那块,加重语气强调,“到我家去的时候,一定要戴上。”
这玉是一对的,父母希望他们能恩爱白头,玉佩为证。
“这是当然!原来是岳父给的,真好。”萧元河自己在那里傻笑,紧紧握着那块细腻的玉佩,“卫六,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虽然很高兴,但绝不给自己挖坑。
“那我要骑大马呢?”
“准了。”
大不了他一直盯着她看。
因为萧元河与隐崖首领何御舟约好在城外见面,这下也带着她一起去,两人坐着马车出门,马车边有四十个护卫骑马跟随,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到了猎庄附近,远远看到高坡上立着一匹黑马,有个人端坐马上。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他穿着玄色束身袍,墨发用红色发绳束起,发尾在阳光下轻扬,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中,磊落大方,跟卫娴幻想中的阴沉杀手完全不同,意外的阳光洒脱。
何御舟看到他们的马车时,策马从高坡上飞奔而下,“王爷今天怎么不骑马出城?”
前两日他们都比赛着谁先到达目的地,他早就眼馋萧元河的好马,打赌说要赢回去。
结果隔窗看到卫娴,愣愣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的王妃,今天要一起骑马。”萧元河转头看向卫娴,“这位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崖首领何御舟。”
他亲昵地凑在她耳边,“平常人可见不到他。”
不过他着重强调:“我比他强。”
卫娴不信,要是萧元河比他强,还会这么夸他?肯定是比不过。
萧元河见她不信,捏住她的手掌,“我弓马比他强!”
要不然他也不会天天约他比马比箭,就想着偷师。
“嗯嗯,你比他□□娴难得没有反驳他,给他留了面子。
他更是高兴,伸手要抱她下马车,她侧身自己走上踏梯,朝呆愣的何御舟点了点头。
“见过王妃。”何御舟回过神来,赶紧抱着躬身行礼,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只是一时惊艳,回神就变得稳重,神色自如。
卫娴暗赞,这样的人物难怪萧元河喜欢,她都有些被他折服。
三人进了猎庄,宽阔的庄子也有马场,数匹烈马被拴在拴马桩上,庄子里驯马师们正在驯马,烈马嘶鸣,倒有些深沉肃杀之气。
庄内没有丫鬟,卫娴又没带丫鬟来,自己寻一处地方坐下,松开束袖,把玩袖弩,看着两人在那边驯烈马。
不看不知道,一看她根本不敢上去,最后萧元河牵来一匹看起来还算温驯的马让她在边上骑着玩,还让两个侍卫看着,最后不放心,干脆不驯马了,亲自来看着她骑马。
何御舟为人机灵,见他们如此,也不扫兴,自己玩烈马,与驯马师们把烈马往远处赶。
萧元河坐在卫娴身后,护着她往前奔跑,速度不算快,她也能自己掌握技巧。
猎庄的马才是真正的马,脚程快,耐力强,驮着两人也气息很稳,就是萧元河贴得太近,有些热。
“往后些。”她用胳膊肘推了推他,他退后一些,骑了一会儿,他又往前挪,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热,不骑了。”卫娴过了把瘾,也就没那么想学,两人控制着马儿慢悠悠走到马厩。
猎庄的人厨艺也很好,动手做了很多山野珍味,炭炙狍腿特别香,表皮烤得酥脆,内里汁水香浓,肉软烂,用刀子轻轻一切,醮着调好的酱汁,味道真是绝了,卫娴都吃掌了,不得不在猎庄边上散步消食。
猎庄附近有一片火红的枫林,景色极美,山岭如画,散步之后,她还练了一会儿袖弩,成功射到三张枫叶。
“不错,可以出师了。”萧元河鼓掌。
卫娴略有些得意,不过看到何御舟灵巧的手指就能让袖弩威力大增,一箭射穿枫树干,她才发现,这少年杀手还是个制器天才。
不但帮她调了袖弩,还帮萧元河调了猎弓,三人在山地里猎了一窝雪白的兔子,用笼子装着,养在庄里。
新换的庄头对她毕躬毕敬,十分听话。
何御舟有事先回城,他们在山里玩到申时中才回城。
*
京城因为两桩婚事再次热闹起来,听说是张老国公亲自登赵府的门定下的婚期,而且皇帝还给张家大公子赐婚,可见之前的祸事已过,不会牵连过大,造成像九年前那样血流成河的模样,大家不用战战兢兢过日子,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衙门里的官爷也都和气不少,办起事来又快又公正,气像焕然一新。
朝庭变动再怎么大,只要皇帝施仁政,百官上下一心,老百姓的日子总能越过越好。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夸天子的话语,卫国公在福满楼里与武威王饮酒叙话,眯着眼听那些朴实的话,心情挺好。
“我过几日要回西北,军粮已经先行,倒是马匹缺了点,明诗,你可得好好盯着我家那臭小子。”
武威王饮尽杯中酒,郑重将京中之事托付给老友。
“放心。有阿娴亲自盯着,比我有用,看看,来了不是?”
卫国公闭着眼睛都能听到四匹马拉着华车招摇过市的声音。
武威王起身往楼下一瞧,果然看到两道身影,这两人终于肯出门,前几日都腻在屋里学这学那的,他和长公主都到府外躲清静。
楼下,卫娴穿着一身浅蓝骑装,束腰束袖,束高马尾,打扮得干脆利落,神采飞扬,卫国公都愣住了,差点认不出女儿。
“爹爹,父王。”她落落大方地坐下,给自己亲爹显摆袖弩,“我现在能射中三片叶子呢。”
说话间眉眼飞扬,与以往病恹恹的模样完全不同。
“嗯嗯嗯,好。不愧是我女儿。”卫国公除了夸还是夸,顺便夸自己。
“岳父,看吧,我就说了阿娴是有天赋的,就是您当初太宠她了,让她懒名传天下。”萧元河得意洋洋地坐到她身边,微抬下巴,“还是得名师出高徒。”
卫娴推了他一把,“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顺着力道歪到一边,“我就贴!”
然后转头去看武威王,“父王,所有马匹都上路了,缺的那些也已补足,不过京城的马只怕还需要适应西北的地形和天气。”
十几年前为了组建骑兵,不依赖北方战马,京城附近有很多县郡都有马场。倒是牺牲了些农田,使得产粮压力甚大,好在有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将自己的秘法贡献出来,粮食产量有所提升,他派人去收马还顺便让人查看粮食。
“不错。”武威王回京以来第一次夸了他,但是转眼又严肃起来,“现在正是收粮时节,北方已经在下雪,我担心今年会比往年冷,冬粮得提前准备,运了秋粮又到冬粮,今年户部怕是压力更大,需提早做好准备。”
“是,大将军,少不了你的吃食。”兵部养马官萧元河没个正形,坐得歪七扭八,故意把刚得的玉佩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武威王最看不得他这种纨绔模样:“坐好!”
“行了,这不是在军中,不用这么严厉。”卫国公不着痕迹瞥了眼那块玉佩,摆了摆手,替他求了情,然后转头问卫娴,“你们用过午膳了吗?”
“用了,在城外猎庄,爹爹,城外山上枫叶都红了,可漂亮了!”卫娴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吃饭也更香,脸蛋红润起来,人也没那么懒了,整个人神彩奕奕。
最近为了逃避学这学那,她总会督促萧元河做正事,一天一趟往外跑,今天还在城外官道上骑了一会儿马。
卫国公看着仿佛脱胎换骨的女儿,心里怪怪的,“你们有空也进宫陪陪你姐姐,前天听说她身体不适。”
“姐姐怎么了?”自从中秋宫宴,她还没进过宫。
“中秋之后她就病了,时好时坏,太医们也查不出原因。方神医又刚好去了岭南,你娘十分担心,回来就唉声叹气。”
他也进宫看过一次,发现她瘦了不少。
卫娴与卫嫦向来感情好,她生了病,立马就要去看,被萧元河按住,“现在去也帮不上忙。”
他凑过去跟她咬耳朵,“不如我们问问那天晚上本该喝茶的人,六哥怀疑跟那杯加了药的茶有关,我们等会儿去找张绯玉。”
早就得到消息说那天卫嫦不小心喝了不干净的茶,他正要去找人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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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澈也是担心他心浮气躁找上门去,这才一直瞒着,直到昨日半夜才派人来跟他说。
卫娴以为只有张紫娆和谢湛中了药,没想到自己姐姐也中了,那些人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咸宁宫太不安全了。
“那还不快走?”
卫娴急切起身:“爹爹,父王,我们先去忙。”
“坐下坐下,你们的父王就要启程去西北,至少也要明年春末才回京。”卫国公伸手阻止她,“你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别到处跑。”
说话间,长公主的车驾也出现在楼下,卫国公自觉离开,让他们一家四口在酒楼里聚一聚。
萧元河不解:“怎么不在家里跑这干什么来?”
“就不能是我想跟你们在外面吃顿饭?”武威王瞪了他一眼,而后起身迎长公主进雅间。
卫娴窃笑:“这你就不懂了吧,父母总爱带孩子出门吃些新鲜菜。”
她父母就会这样,不过她的哥哥们不喜欢和家人外面吃,觉得别扭,只有她从不反对。
“你以前从未跟他们出来过?”她上下打量他。
他昂起下巴:“从来不!”
怎么能打扰他们独处!
长公主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人闯进来,还是上次骑马撞他们马车的女人,周绪的小妾,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非要跟萧元河过不去,伪装成店伙计,一进来就从盆子底下抽刀刺向萧元河,被武威王用一根筷子挑飞匕首。
“你是何人,胆敢行刺朝庭命官!”武威王挥手让人将她拿下。
“用我夫君的命升来的官,我呸!”那女子也是性烈,被按在地上不停挣扎。
长公主上下打量她,略带吃惊:“你是花家的昭月姑娘?”
花家女眷都入教访司,当年这姑娘还求到她跟前,后来听说被周绪赎回去,藏在府中,宫里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她倒是对周绪死心塌地,昨日周绪问斩,周家女眷都返回原籍,她居然没跟着走。
她是花家二房的庶女,和萧家还有些沾亲带故,她母亲出自萧家在岭南的一个分支。
卫娴也在看这女人,她穿着酒楼伙计的灰色短衫,整个人灰扑扑的,但是眼睛却异常明亮,是个心志坚定的姑娘,就是想不明白她为何对周绪那样的人如此死心塌地,听说周绪的小妾和外室可不少,天天争宠,鸡飞狗跳。
他出了事,那些外室小妾都跑了。
“你还记得我?也是,当年我求你,救救我爹,你不愿意惹上麻烦,现在用你儿子的命替我夫君报仇雪恨!”
“笑话,周绪的死与我有何关系,是他自己犯了事。”萧元河不接这个锅。
花昭月用力挣扎,置生死于度外。
武威王皱着眉头与长公主对视一眼,将这事交给儿子自己处理。
卫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她疯狂大笑,看过来的目光中似有悔意,不过很快她又转过头去,任由侍卫押着她下去。
两次失败的刺杀,萧元河都轻轻揭过,武威王略有些欣慰地点头,他就怕在京城久了,萧元河不学好,漠视人命。
倒是长公主不满:“她已经来了两次,难道是我儿看起来是个软柿子?案子可是三司会审过的,他还自己越狱。当街伤人断然不能轻松揭过,快送到衙门去,”
萧元河心虚挠脸,他当然知道那人为何只找他啊,因为他也越狱了,而且还被她发现周绪被他送进宫藏起来。
“娘,让我去问问她。”卫娴起来,她有些心神不宁,刚才花昭月分明是有事要说但是碍于有人在场所以不说。
侍卫将她带去京兆府,虽然没伤到人,但是惹怒了长公主。
“去吧,我本还想给她留条路,谁知她竟不愿。”长公主也不是什么心软之人。
酒楼外的小巷子里,两个侍卫担心她伤人,将她捆绑,还将她按跪在地上,卫娴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萧家没一个好东西!”她咬牙切齿,跟她讲起以前的老故事。两个侍卫想阻止,卫娴摆了摆手:“让她说。”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年我娘走头无路,他们硬着心肠赶她出门,最后又用她笼络我爹,花家出事其实是被萧家和张家联手暗害,那药并非毒药,只是治水土不服的方子,可是他们偏偏将我娘送出去顶罪,使她惨死,再也没人知道那副药的解药,我娘是最后一个知道药方的人,即便你们去岭南,也找不到能制解药的人。”
“不是针炙可用吗?”卫娴知道,六皇子再针炙一次就完全解毒了。
“那是用内力续命,逼出毒素,是太医院里的人想出来的办法,但是一旦中毒深了,也是无解。”她深深看了卫娴一眼,“若不是六皇子妃小时候对我有恩,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些事的。”
“你知道有几个人有这药方?”卫娴心想,盯紧有药的人,让他们下不了毒。
“这是防不住的,验不出毒来,试饮试吃都验不出来。我只知道多加的两味药非常珍贵,小时候我见我娘整理方子,本想用这消息换周绪一命,谁知道找不到人。”
“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我听说他并不是最宠爱你。”卫娴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的疑惑。
“因为只有他敢将我从教访司赎出去。教访司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那是地狱,进了那里的人不疯也会活不下去。”
“这么看来,还是送你到刑部大牢安全些。”
卫娴起身,对两个侍卫吩咐道:“你们送她到赵大人跟前,我会跟娘说这事。”
“这……好吧。”两人点头,将人带走。
走了几步,花昭月转身叫住她,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名字。
她猛地瞪大眼睛,宋嫔也居然也有药方。
这样的药方就在皇宫之中,难怪陛下没有对两位后妃太严,万一逼急了她们,整个皇宫都遭殃。
“在想什么?”不知道萧元河什么时候出来,倚在巷口的花树上。
卫娴心情低落:“为什么他们这么坏呢?”
好好的活着不好吗?
“权力是让人着迷的东西,若我不是王爷,为了妻儿家小也会奋斗一番,博个前程。”
两人静静站在巷子里,秋日阳光洒下,还有些热,卫娴却觉得浑身冰冷。
万一姐姐是中了毒才病倒的怎么办?没有解药呀。
“别担心,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走吧,带你找人去。”
*
因为谨玉公主的婚事已定,皇帝特许她出宫择良地以建公主府。可选的地方有几处,其中有白家以前的旧宅,现在归了国库,皇帝列出众多备选,这旧宅也在其中。
张绯玉与她一同前往,还有谢湛夫妇陪同。谢湛和张绯玉骑着马随行在马车边上,马车内,谨玉公主和四皇子妃正在悄悄说话。
“四皇嫂,你觉得哪处好些?”
“都好,不过,谨玉,你若是选白家旧宅,倒是方便。”
至于方便啥,四皇子妃没说。
谨玉公主心里别扭,她不喜旧宅,想重新盖,看中的是一块空地,但是重盖费银还费事,父皇向来勤俭,不喜铺张浪费,若不然也不会把很多京中旧宅都列着。
阳光透过薄纱洒进车中,她纠结的小脸微染红晕,悄悄掀帘瞥了一眼车旁的张绯玉。
她现在还如做梦一般,没想到父皇真的给他们赐婚了。
赐婚圣旨都下了半个月,她也亲自来看了府址,直到此刻她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
四皇子妃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谨玉,你算是有福气的。张大公子那样的人品,谁不夸赞?”
不像她,跟了这么个伪君子,张紫娆进宫之后,宠得跟什么似的,不过,出门还不得带上她。四皇子妃心里冷笑,看向谢湛的目光充满鄙夷,若不是家族所选,她才不挑这么个人。
还剩下一处没看,不过天色已晚,谢湛转头与张绯玉商量,“明天再来如何?”
张绯玉在车外问:“公主以为如何?”
过了一会儿,车中才传来细声细气的声音:“张公子决定就是。”
“那就明日再看。”张绯玉停下马,目送他们远去。
刚才身后一直有人跟着他们,想必有人要见他。
卫娴和萧元河躲在街边往外探头,“就剩下他一个人,我看他肯定是发现我们了。”
萧敬臣牵着两匹马跟在后面。萧远河示意他将马牵到前面的茶庄去。
他们不过去,倒是张绯玉主动过来,马蹄轻踏青石路上,传来嘚嘚的声响。
“见过王爷王妃。”他下马行礼。
萧元河一直对他戒心很□□娴跟他没恩怨,只是家族立场的原因,对他也没好感,不过,还是会很大方地打量他。
“我听说中秋宫宴上,有人替你挡了一劫。”片刻过去,萧元河开门见山地问。
张绯玉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内疚:“是我之过,累及六皇子妃。”
“既然你认了,那就说说,有没有解药,跟雪夜月有什么关系?”萧元河本想灭了张蓝和,结果他躲在府里不出来。
“没有关系,只是普通随处可买的药粉。”张绯玉耳尖微红。此种下三滥的手段让他羞愧难当。
萧元河不满:“那为何嫂嫂的病时好时坏?你来的药?带本王去看看。”
张绯玉像是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子递过去,“因人体质所需药方不同,于我而言是普通药物,于六皇子妃则是虎狼之药,需用不同的药方调理。”
萧元河狐疑,张绯玉几时这么好说话了,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王爷若是不信,自可找信得过的人验药。”
“无耻,难道我还要找人喝不成?”萧元河满脸通红地大骂。
卫娴看他被张绯玉耍得像炸毛猫一样,将他拖到身后,自己瞪大眼睛望着张绯玉,“张公子是说找太医院的人看看吗?医馆的人不能看?”
张绯玉朝她温和一笑:“自然是可以的。”
每家府上都有信得过的药铺,卫家也有,卫娴不相信萧家,自己拿着那瓶药去铺子里给经验老道的大夫看过之后才放张绯玉离开。
天也黑透了,长街上挂起了灯笼,两人漫步走在热闹的街市上。
“公子,给姐姐买束花戴。”
突然有个小姑娘提着花蓝,里面装着淡雅清香的木芙蓉,小脸被晚风吹得通红。
卫娴弯腰看了看篮子里的花,转头望向萧元河。
福王很是欣喜,刚才面对张绯玉气不顺,现在只觉得全身毛孔都飘飘然起来,仔细挑了一朵最漂亮的花,簪在她鬓边。
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眼中只映着她的身影。
第50章
华灯映着玉人面, 氛围刚好,萧元河正想一亲芳泽,结果身后传来煞风景的声音。
“王爷好雅兴。”
赵笙笛和迟兰嫣就站在他们身后。
卫娴顿时回神, 挣脱他,迎向自己的手帕交, “好巧, 你们也在这。”
“是呢,大人说夜里出门散步消食。”迟兰嫣凑近她耳朵悄悄道,“今日大人亲自下厨,我为了不驳他的面子,吃得甚多,其实不算好吃,比上次你去我府上吃宴时, 萧家那位厨子差多了,但是大人不服输,非要比比,你说这人比这做什么。”
一边抱怨, 一边眉眼甜蜜。
卫娴想了想,也低声跟她说体己话,“是不是男子都好跟人比较?嫣儿, 你是如何知道赵大人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有时候被萧元河迷惑,有时候又觉得那可能只是因为接触的男子少了, 他与她的哥哥弟弟们都不同,她一眼能看出自家兄弟的真假,但是萧元河, 她看不明白,时时被他迷惑, 就像刚才。
想到差点就当街亲上,要是没有赵笙笛打断,他们这会儿怕是有伤风化。
都怪萧元河,也不看看是在哪里,胡乱作戏!
“起初我也是看不出来,不过,这也是赌命,当初我家出了事,他肯跟家里反抗,坚持着要娶我过门,我就觉得他值得依靠。”
迟家就是卷入贪污案被对家告发,男丁被判流放,女眷遣散,迟兰嫣还未及笄,只是在相看阶段,也不知道是看对眼了还是怎么样,两人匆匆成亲,大礼极简单,从定下婚事到成亲不足半年,实在匆忙,好在结果是好的,两人也算患难夫妻。
卫娴心想,他们跟她与萧元河的情况又有不同,感情之事确实说不得准,她心中犹豫也是正常。
萧元河想起刚才自己的孟浪之举也有点汗颜,尴尬挠脸,“赵大人怎么有空闲大晚上的出来闲逛?”
又想到花昭月,接着问:“送去的人你可审了,有没有什么眉目?”
“边走边聊。”赵笙笛给道旁的小贩付了银子,买了迟兰嫣喜欢的小花手串拿在手上把玩。
两人走在前面,卫娴和迟兰嫣走在后面,这里看一下,那里摸一下,像是有说不玩的话。
“这双小老虎鞋多可爱,买给蔓蔓的小孩。”迟兰嫣兴奋地捧起那双小鞋子。
卫娴打趣:“你怎么不生一个打扮打扮,以前你就最喜欢小孩子,你家弟弟妹妹都被你打扮一番。”
迟侍郎家的大小姐心灵手巧,绣活也是很好的,听说赵大人外放那几年,俸禄不多,她还绣帕子贴补家用。
“唉,你是不知道,我家大人歪理多,说什么我年纪还小,不宜过早生产,有伤身体。我都十八了,哪里还小啊。”迟兰嫣满脸绯红,与好友抱怨起来。也是因此她有些不安,膝下无儿女傍身总觉得不踏实。
“你也别多想,老人都说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急也没用啊。”卫娴接过小老虎鞋子,见她又去拿小老虎帽,于是相邀,“明日我想进宫,递了牌子,你要去吗?”@无限好文,尽在
赵笙笛是正三品侍郎,正妻也有诰命,可递牌子进宫,只是迟兰嫣从来不敢自己一个人进宫,担心给赵笙笛惹麻烦,现在卫娴相邀,心中欣喜,“好啊,只是现在这么晚了,再递牌子会不会不好?”
“先递进去试试,若是不行改日再递就是了。”
“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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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女眷在后面走,萧元河时不时往身后瞧,心浮气躁的。
“怎么?还怕丢了不成?这可是在京城,天子脚下,谁敢这么大胆。”赵笙笛说了些审问细节,结果发现萧元河并没有听进去,只顾着往后张望。
京城里都传赵侍郎夫妻恩爱,是段佳话,萧元河打算跟他取经,如何才能与妻子心意相通,“赵大人就不担心你夫人吗,万一她被人挤了撞了,怎么办?”
“嫣儿不是三岁孩子,能自己照顾自己,我信得过她。”赵笙笛满怀都是各种小玩意,竹编的蜻蜓,陶瓷的娃娃等等。
萧元河沉思半晌,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赵笙笛淡淡瞥他一眼:“怎么?王爷瞧着很苦恼啊。”
“这个,不说也罢。”福王殿下怎么会把结盟的事情自己说出去呢。
萧元河垂眸看了看两旁边的小摊,并没有看上什么。看来还是急不得,得徐徐图之。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繁华盛景,赵笙笛感慨:“还是京城繁华,青州可比不了,去年此时我还在青州。你看,人生际遇谁也说不准。还是需要珍惜眼前人。就拿周绪来讲吧,他有那么一个痴情人,也算是他的福气,可惜,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吗?”
“为何?”萧元河没想过其中原因,在他看来,无非是对权力的追求。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他是为报恩。”
“报恩?”这说法还挺新鲜,萧元河都愣住了,一时停住脚步。
赵笙笛感慨:“对啊,他是真心喜欢花昭月,也就是他从教访司赎回来的花家姑娘,当时他之所以有胆子去赎,是因为张国公给他撑腰。其实,起初他是想娶她的,不过她出身不高,家里不同意,你也知道,周家老夫人是我堂姑姑,老实说,他是我表哥来着,不过,我从赵家分府,大家也就没把这层关系挑明,陛下让我组织三司会审之时估计也是忘了这回事。”@无限好文,尽在
顿了一下,他又道:“大约五六年前,当时我母亲还在,周老夫人带着他来我家,当时他正在议亲,我觉得周家势微,与我母亲说倒不如劝堂姑姑找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只是她不愿意看着周家门庭冷落,想着再现往日辉煌,就没同意,挑了门第最高的宋嫣,当然,张国公也是希望他选宋嫣,周绪本来也不是多有主见的人,撑不起门眉,沦落到如此,只能说是有因必有果。”
“怪不得花昭月要找我报仇。”萧元河恍然大悟,说了半天,这两人是真心相爱,只是造化弄人。
“你若是不想追究,我判她□□几年就是了,只不过,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就是当时为什么张国公给周绪撑腰。”
“会不会周家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比如宝藏?”
“这就不知道了,陛下已经有了定论,我们是不能往下查了,你的江湖朋友若是感兴趣,再查查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说何御舟?他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对于突然转话题,萧元河还没弄清楚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心里感叹一声,果然赵笙笛才是老狐狸,就会给他挖坑。
“此事说来话长,改天有空再给王爷说说。”赵笙笛没接着往下说,而是准备去接自家夫人回府。
萧元河拦住他:“先别走,说清楚。”
“可是一时半会真的说不清楚。”赵笙笛苦恼道,他怀里塞满了小玩意,只得让随从抱着走。两个随从也都抱满怀,已经塞不了更多。
“说不清楚就写,回去你赶紧写好,我派人去取。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萧元河恼道。眼神开始含着鄙夷。
他实在不明白赵笙笛买这些有什么用。
“嫣儿喜欢,自然就买了,为人夫君者,为妻儿花钱,取悦妻子,是件美事。”赵笙笛瞥了他一眼,“你就没想过给王妃买些小玩意?”
“买这些做什么,又不能吃不能用。”萧元河小声嘀咕。
赵笙笛恨铁不成钢:“所以说吧,王妃嫁给你,你竟然没想过讨她欢心?”
“怎么没有,我送她珍珠,好多首饰头面。”萧元河反驳,“比你这些东西贵重多了!”
“那她高兴吗?”
“这个……”萧元河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卫娴的情绪,看着应该是高兴,但是又没那么确定。
他们都很会在对方面前隐藏自己,然后在需要的时候表现的高兴。
那是真的高兴还是假的高兴?
萧元河开始有点迷茫。
“其实姑娘们都喜欢收到礼物,倒不是看贵重值钱与否,就看你用不用心,用心了自然就什么都好说。”赵笙笛传授自己的经验,“只要你心中时刻想着对方,对方总能感受到。”
迟兰嫣此时在不远处朝他招手,他转身大步走过去,微笑道:“买了什么,时辰晚了,我们回去吧。”
“夫君,明天我想去看蔓蔓,可以吗?”迟兰嫣靠近他,搂着他的胳膊,像以前在青州时求他做某事时的神态。
“与王妃一起吗?先递牌子吧,看看宫里怎么回复。”
卫娴看见他们有话要说,就走到旁边去看摊子上的小玩意儿,那是卖团扇的摊子,扇子材料不见得如何好,胜在扇面画得有趣,一套四把,扇面组成故事,讲的是最近京城里十分热门的话本,她有话本子,不过,这团扇也很有意思。
“姑娘好眼光,这扇只是做来招徕客人用的,店里有绘本,比这有趣得多。您请进店观看。”摊贩后面就是一家书铺,平日里,书画摊子也会为书铺招徕客人,见她犹豫,摊主转身进店捧了两册绘本来,“您看,这画功,可印得比别处清晰。”
卫娴颇有些兴趣,只是今日出门没带荷包。她一身骑装,摊主也没看出来她已嫁人,依旧称她为姑娘。
萧元河上前,二话不说就帮她付了银子。
“回去再还你。”卫娴跟他明算账。
他凑近,瞧她双眼,仔细判断她的想法,然后笑了,“王妃,你喜欢的绘本,就当我提前给你送的生辰礼,如何?”
“你不想绣荷包了?”
“那就送双份,好事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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