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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深渊◎

    阿玲是长老们安排给我的贴身侍女, 她的话语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家主”的意思。

    她能在直哉生母耳边无意透露“生下继承人”的药方,自然也能在我面前,一边收拾直毘人送来的礼物, 一边语重心长地感叹我的备受“爱怜”。

    在她口中,祗园之行是应酬的一部分,家主从不在外过夜。而照看侧室, 也只是为了安抚其他孩子的母亲。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女学生的名分和羸弱多病的身体。

    况且“家主”也不是一人的丈夫, 他的“爱”需要关注更实际的东西,比如——

    咒力全然稳定后,继承人直哉仍与我同住,而每年一度的御三家聚会, 直毘人都会带我参加。

    作为唯一的男伴, 在那座风雅的水中庭院, 他牵着我的手, 慢慢走过一片片浮起的石板, 然后笑着同众人介绍说:“这位小姐是我家尊贵的女学生,也是我未来的家人啊。”

    虽然没有直接道破, 但直毘人也成功让其他人感受到了他的占有欲。

    明明叫着天元家的“泉鸟小姐”, 那些人却心照不宣地同我保持了距离, 直接把我划到了已婚女眷的社交圈子。

    作为世家尊贵的夫人,她们装扮典雅美丽, 仪表气质也都非同寻常,正是我最苦手的一类存在。

    好像把野鸭赶进天鹅群, 尽管在禅院家学习已久, 在各式各样的“母亲”面前, 我还是不知不觉表现出了胆怯的气质。变回了妈妈面前温顺可怜的孩子, 也因此招来了特别的照顾:

    “啊呀,那位大人真是坏心眼,怎么把你放到我们这里来了。真是个可爱的女学生呢。在外面一个人生活还习惯么”

    夫人们无私地分享圈内的趣闻,话题从茶艺、花道、继承人的培养或者仆从的管理调度。

    女人们带着慈爱的笑容,口上说着“你看起来就像我女儿。”,但真实交流时突然又觉得把“学生”当“女人”对待,既可怜又有趣,开始克制不住地发散话题,含沙射影地询问我的真实处境。

    “小少爷还听你的话么?那个年纪的男孩子照顾起来可是很辛苦的哊。因为家主总是很忙,要好好给他‘母爱’才行。”

    “不过你们年龄更像是姐弟呢,哎呀这真是……”

    殷红的嘴唇如蝴蝶羽翼般张合,翕动的扇子送来淡淡香风,仿佛把人浸入流动的树脂,琥珀色的气氛粘稠得叫人压抑。

    她们才不是我的母亲,也压根没打算真的关心我。

    ……没有人温柔地对待我。

    而且我已经好好“爱”我的洋娃娃了,绝对轮不到这些外人操心。

    压力积蓄到定额,我反倒重新笑了出来,从影子里拿出纸板跟众人解释道:

    “是的,因为放心不下,直毘人大人经常回来看直哉,还过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好像我跟他都是大人的小孩似得……因为我不太懂怎么照顾小孩,他还请了很多侍女。”

    挂着“未来主母”的虚名,含蓄地夸赞“家主”仁爱,然后避开直哉的部分,主动放低身段,耐着性子同她们周旋:

    “我还有得学,再多教教我吧……”

    无聊的茶会话仍在继续。

    以“哑巴”的身份逃过了大段的对话,我表面谦虚时不时点头应和,心却飘回家中,想念我漂亮的洋娃娃——

    直哉还没到进入社交界的年纪,走之前可怜地拉着我的袖子问我:“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我想看着你入睡。”

    等到月亮升到高处,结束论事的直毘人到访这座临水平台,漫长的社交折磨才算有了尽头。

    直毘人以含笑的目光略过以扇遮面的女人,感叹说:

    “看来你们聊得很投机啊。”

    相较往日,直毘人这次到来似乎不是时候。夫人们面面相窥,语气诧异,询问说:“真是相见恨晚,不过聊了几句就到了这个点,要接小姐回去么?”

    “倒也不是,只是因为今晚月色实在很美。我想着‘除了特别紧要的东西,偶尔交给家里的小子们锻炼下不是也很好么?’,就这样先一步走了出来。”

    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威严的正装,如是寒暄,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接着他视线随性流转,最终直指人群正中的我。直毘人向我伸出手掌,邀请道:

    “我要带我家小姐去赏月了。”

    “真是风雅的爱好。”

    “看来风景鉴赏也是禅院家学习的一部分了,叫人艳羡啊。”

    沐浴在各异的眼光下,我将手指搭上直毘人的掌心,一道离开了这座柔软的牢笼。

    那夜月色是很美,如水波铺开照耀洗净暗夜的污秽,却没冲淡我内心的忧愁。

    幽静的凉亭内只有我和他两人。

    直毘人嗜酒如命,就算出任务也会在腰间悬挂酒葫不时取用,喝得豪爽。他自己独酌倒也方便,但遇上我,却总喜欢劳烦我帮他斟进杯内,慢慢应用。

    在家还好,今夜外出我盛装出席,身着礼服美丽却不便。为了避免衣袖碰倒酒杯,我只能抿着嘴唇朝直毘人道歉:“失礼了”,然后一点点撩动一摆——

    从纤细的手腕,慢慢露出一截凝白小臂。

    本来是无关紧要的举动,由于直毘人若有实质的目光,也变得奇怪起来。

    就在我双手为他递上酒杯的那刻,他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冰凉的酒液滑过我的皮肤,同他火热的体温形成对比,叫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问他:“您不看月亮么?”

    男人眯起眼睛,以低沉的声音感叹道:

    “我那时候一直在想,和天上那轮比起来,你看起来更像是月亮呢……”

    “我早就想这么试试看了。”

    他上次拒绝了我,醉酒后却情难自已地亲吻了我的手腕,以我的皮肤作为杯盏,吮|吸残余的酒液。

    濡湿、灼烫、些许刺痛,还有奇异的酥麻,他留下的痕迹仿佛束缚住我的绳索。

    好热。

    “我可真是过分的男人啊。”

    他看过咒灵留下的伤口,说着“你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结果自己却喜欢这样做,和妈妈一样,在我的胳膊上留下了讨厌的“泉鸟花”。

    欲望和克制交融,那种假惺惺的样子可怜、可笑又可怖。我垂下眼眸,望着他俯首的姿态,轻轻将它揭过:

    “您只是醉了。”

    然后深深地吸气、慢慢地叹息,用手指抚摸他的耳廓:

    “没事的,我原谅您……”

    营造出纯洁又深情的假象、

    这是我跟他的秘密。

    直毘人的爱护掺杂着男人暧昧的情愫,随我长大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叫人心惊胆战,所以不管如何,他去侧室那里对我反而是件好事。

    我对直毘人的想法毫无兴趣,我只要直哉还在我身边就够了。

    可我从未做过“母亲”,宴会上贵妇人的话语始终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直哉小的时候还很懵懂,但随着长大懂事,他还会认同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切实名分的我,安分做个洋娃娃么?

    慢慢的,我学会了用直毘人的礼物笼络下人,配合着“远道而来”的可怜身世,慢慢让人聚集到我身边,为我提供各式各样的便利。

    人与人的关系制成细密的大网,哪怕“直哉参加完咒术学习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应兄弟邀请,一同玩耍后发生争执”这种些微震动,都会传导到我这里。

    尽管拥有为数众多的兄弟,但作为继承人,直哉一直以天资为傲,从不主动搭理他人。再加上我惯有“讨好他人”的恶习,相处也喜欢教育他“彬彬有礼”,直哉表面应和,在和兄弟相处还算相安无事。

    这的确是值得关注的事情,但比起听“忠心耿耿”的侍女一通分析,我更想要从直哉本人嘴里听到他的想法。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我不在的时候有劳你费心了……”

    “现在我要去接他去琴房。”

    笑着朝女仆道谢,我敲响了直哉房间的门扉。

    孩子成长速度惊人,短短几年,直哉就有了小大人的样子。出于性|别意识的考虑,直毘人叫人为直哉准备了独立的房间。

    最开始,我那爱撒娇的洋娃娃瞪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不满地嚷嚷道:“不要和泉鸟分开”、“凭什么爸爸晚上可以来这里,而我不行?”,抱住双臂跟父亲直毘人闹脾气。

    他小嘴一张就戳破了直毘人的掩饰,令男人爽朗的笑容在嘴角僵了足足一秒。

    “看来是我任务太忙,没有好好管教你啊。”

    如是发出感叹,直毘人扯住直哉的后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两人认真进行了次“父子沟通”。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明白了“什么是靠得住的男子汉,回来后直哉还是慢慢接受了这种改变。

    除了起居,我和洋娃娃一起弹琴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最开始我让他坐在我怀里,后来我们亲密地并排而坐,他时不时给我敲出几个辅音,现在直哉已经可以单独坐在琴凳上跟着谱子弹出简单旋律。

    我安静地站在直哉身侧欣赏演奏。仅在一曲结束后,来到他的背后,从他稚嫩的肩上伸出手臂,扶住他的手腕为他纠正姿势。

    尽管表现得早熟,可直哉到底只是个孩子,心不在焉的演奏完全出卖了他内心的纠结与不安。

    “手指要立起来一点,像这样、‘哒、哒、哒’地敲下去。”

    俯身时我挂在耳边的一缕长发轻轻扫过直哉的肩头。

    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说着“这样好痒哦”,笑着用额头蹭我的脸颊,把将指导变成一场获取偏爱的游戏。

    可现在,直哉只是望着我的脸庞发呆,沉稳的姿态中透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纠结。视线相撞,他碧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我无法理解的情绪,被我扶住的手掌也悄悄上扬,无意识地贴向我的皮肤。

    然而不待细看,直哉便别开脸颊,小声地嘟哝说:

    “对不起。我会好好练习的。”

    看来他还是很亲近我的。只差一个契机,直哉就会对我开口。

    琴凳上还有很大一片空间,我挨着直哉坐下。将他的手掌放在膝上,循循善诱道:

    “怎么了?你今天不太能静得下心,是训练太累了么?”

    “平时咒力训练已经很辛苦了,钢琴只是爱好,就这样一起休息也可以。”

    禅院家对继承人要求严格,男孩原本棉花糖似白软的手掌,逐渐爬上了些细小的伤口。

    这是弹琴的手、也是祓除诅咒的手,未来也会变成跟他父亲一样,坚硬又粗糙么?

    好可怜、好可惜。

    轻轻触碰他指跟薄薄的茧子,我语气十分爱怜:

    “不需要勉强自己,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在长大前,多依赖我一点吧。

    亲昵的接触暂时缓解了直哉心头的烦闷,他将脑袋靠上我的手臂,用脸颊贴着我,慢慢地蹭了两下 。

    他在沉默中坚定了某种决心,叹息后语调重新变得轻快而飞扬:

    “我没事,我可是继承人。还可以再练一会儿。”

    看了他是决心要把事情藏在心里了。

    我长久地注视着他,像在注视一个陌生人,思绪翻涌,险些控住不住僵硬的表情:

    真过分,直哉是我的洋娃娃吧?为什么可以瞒着我,还装出满不在乎、风轻云淡的样子?

    我不理解。

    对此浑然不觉,直哉的话语还在继续,他期待地看着我,邀请“我们一起弹……”

    我不要。

    狡猾、厚颜无耻!

    已经不需要我了么?那你一个人生活也是可以的吧?

    扔掉直哉的手掌,我取出影子里的纸板,笑着打断了直哉,请求道:

    “太好了,你能恢复精神我就放心了。”

    “……但是我累了,我先回去休息可以么?到时候你和阿玲一起回来吧。”

    ……

    遣散侍女,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静寂的小路上。

    嘴上说着要回房间休息,但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回去。

    经过两年过家家游戏,那地方放满了直哉喜欢的书、玩具、还有我给他买的衣服,承载了许多我和洋娃娃的美好回忆。

    但现在它们一文不值,瞧见了只会让人感到难过。

    意气用事,我只顾着埋头前行,直到浓郁得令人目眩的花香将我淹没,方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来。

    不知不觉,我已经迷路到了偏远的花园内。

    禅院家财大气粗,在我到来后在院内移植了不少泉鸟花。

    上千株绣球在道路两旁簇拥,茂密高大的枝条随山风吹拂,连连一片如波涛起伏。如同湖面映照出天空的颜色,洁白的花瓣中心染着忧郁的蓝色。

    置身此地仿佛回到了母亲所在的别馆,心情寂寞又委屈,真想藏在花下大哭一场。

    心灰意冷之际,远处突然传来男孩的呼声:

    “泉鸟,泉鸟!你在哪里?”

    我讨厌这种声音,它唤醒我被人从身后抓住的恐惧,以及被拒绝的难堪。对此置若罔闻,我继续向前走着。

    于是那声音逐渐变得急切,甚至掺杂上了委屈的哭腔:

    “等等我、等等我呀,泉鸟!”

    供访客徐行赏花的小道上铺满了灰蓝色的石子,屐齿前段略微陷入其中,好像迈进沙地,随行发出“沙沙”的轻响。

    在这种地势上奔跑,一不留声就会被石子绊倒。

    “呜。”

    身体摔入沙地,直哉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他不是我可爱的洋娃娃……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但那一瞬间,我还是感到了动摇。

    我在繁花中驻足,最后回首望他。

    直哉正狼狈地跪在地上,吃痛地咬紧嘴唇,用双手撑住身子,脚上一只木屐的带子因奔跑断开,滚到一边。

    那些石子有蹭破他的膝盖或者划破手掌么?

    为了防止伤口进一步恶化,我第一时间唤出影子,将直哉的身体同地面隔开,匆匆走过去扶他。

    作为优秀的继承人,直哉第一时间用咒力护住身体,皮肤仅有一层渗出血珠的小伤口。

    为了防止我再次离开,直哉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是个敏感的孩子,一旦捉住我的情绪,意识到我对他的重视,就会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委屈转换为了不甘,面上的绯红还未褪去,他仍在喘气,小小的胸膛像风箱起伏。隔着一层薄薄的生理泪水,直哉瞪着我,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愤怒地质问:

    “我一直在找你……但你根本不回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你明明听到了吧?”

    我讨厌发怒的样子、我害怕面对他人。

    他好像从我的洋娃娃,变成了禅院家的男人或者妈妈。

    为什么他们要对我发火?我完全没办法理解这些事情。

    我愣在原地,直接面对这样激烈的情绪,突然掉下来了眼泪:

    “因为好难过,好难过喔。之前我参加了家族的宴会,他们跟我说了很过分的话。”

    ……

    “我并不是直哉的母亲,所以很多事情都做不好,会忍不住担心直哉有没有讨厌我。明明就在身边,但是却不说话,那直哉也会变成我不认识的小孩么?……光是这么想想,就觉得痛苦得无法忍受了……”

    “她们为什么要说这种欺负人的话,我讨厌这样……但我比直哉年长吧?所以我还是要担负起责任吧?我只不过想先一个人先静一静。”

    “可、搞砸了,我又搞砸了……”

    我的洋娃娃漂亮的眼眸如同一面镜子:它映照我的脸庞,如果我悲伤,它也会哭丧着脸,如果我微笑,他也会扬起嘴角。

    它让我忘记孤独,所以它绝对不可以这样对我保持沉默。

    颠三倒四说出解释的话语。为了查看直哉伤势我本来就跪坐他面前,哭得太厉害的结果便是身体也因为眩晕摇摇欲坠起来。

    于是直哉解开了对我手腕的桎梏,他用双手稳稳地扶住我的肩膀,好像受辱的人变成了他本人,直哉发出不可置信的反问:

    “你被人欺负了?真是群该死的家伙。”

    熊熊燃烧的怒火也在不知不觉中调转了方向。

    “……我没有要离开你。”

    正如我过去安抚年幼的他所做的,直哉环住我的脖子,把自己的肩膀当作一个可供依靠的小小港湾,让我将濡湿脸埋进他的颈窝。

    “只是,我也遇到了无礼的家伙。”

    直哉低沉的语气向我坦白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会跟侧室的孩子们一起参加通识性的课程,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其中一位少年突然掏出了一个漂亮的蹴鞠球,神气活现地同大家炫耀说:“这是直毘人大人看望母亲时特地为我带来的礼物”。

    “这是下鸭神社每年‘蹴鞠祭’的专用品。看啊,这柔软的鹿皮,柔滑的光泽。请直哉大人也跟我们一起玩吧!”

    “我那里还有好些新奇的东西,私下也可以一起……”

    他得到了一只小小的皮球玩具,那直哉得到的就是神社境内糺之森举办“光之祭”发现的特别咒具——

    “莹莹闪烁的月之灯”:接受月亮的祝福吧,在这片静谧的森林,所有人都能拥有不愿醒来的美梦。

    两者珍惜性对比可想而知。面对这种无聊的炫耀直哉本应该调头就走。

    但联想到少年的身份——他的母亲是一名丰盈美丽的女性,最擅长三味线的才艺,最近颇受直毘人宠爱。直哉欲将离开的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你让我陪你摸这种垃圾?”

    “你在得意什么啊?”

    他带着冷笑走了过去,抬手便毁掉了对方的玩具。

    现在,直哉用那双破坏掉兄弟礼物的手掌抚摸我的头发,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味道:

    “都是垃圾,所以没必要告诉泉鸟吧?”

    “就算爸爸不在,你也不会寂寞的……我会陪着泉鸟,我会保护你的。”

    “但、你和我说过吧?‘就算是家主也不能随心所欲,要懂得礼让他人’,我有时候也会烦恼,我这样是对么?我可不想你讨厌我。”

    这样是对的么?

    ——我不知道。

    我一直过着忍受他人掠夺的生活,已经习惯了讨好,完全不懂得直哉这样随心意攻击他人的心态。

    但他确实和我站在一起的,他还是我的洋娃娃,则就足够了。

    如是思考,我便用双手抱住了他的后背:

    “谢谢你。一直以来……从没有人保护我。”

    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明明只是陪我玩耍的洋娃娃,却切实产生了想要回应我的想法——

    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神仙教母翩跹而至,挥手施法,把南瓜变成马车,把老鼠点化变为仆从。

    奇迹降临在我眼前,从未有过的体验使我试图向他确认这份安全感:“对不起,我还不够成熟,也让直哉不安了。我们和好吧,像过去那样、晚上也陪在我身边。”

    刚刚还摆出保护者的姿态,现在又要变成可爱的小孩子,直哉不满地发出一声嘀咕:

    “好哦——但我已经是男子汉了吧?”

    如果还在为父亲的叮嘱感到头疼,那变成女孩子不就好了?

    对此不以为然,我提醒他:

    “你还记得‘我的小公主’么?”

    直毘人外出工作,今晚不会回来。阿玲或许会代行劝我找直哉过家家的游戏,为此我专门取出了“莹莹闪烁的月之灯”。

    在外人看来,这个散发出皎洁月华的圆球灯盏,不过是个驱散负面情绪的精美的夜灯。可我手上,发挥出全部作用的它就成了让人深陷梦境的武器,受到照耀的人会暂时失去所有情绪,感受绝对的宁静。

    阿玲对术式抗性不高,轻而易举便闭上了双眼。

    我的洋娃娃穿着一身奶白色的棉布睡裙,跟我一同枕在蓬松的羽毛枕上,他眯着一双幽绿色的眼眸,轻轻用手指触碰我的脸颊:

    “下不为例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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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承诺◎

    什么叫下不为例呢?

    如果是担心咒具的副作用, “我的小公主”可以随着使用者的体型调整大小,从直毘人回收他的报告书来看,最长使用期限可以到孩子七岁。

    再加上我术式对咒具的天然抗性, 在禅院家接受训练后,我甚至能把期限在延长上几年。

    我伸手抓住直哉的小手,在他的皮肤上轻轻蹭了两下表示亲昵, 义正言辞地跟他解释道:

    “我不会拿直哉的安全开玩笑。”

    小小的天才细细打量着我, 轻轻从鼻子里发出不以为然的哼声:

    “我才不怕那种小事哩。而且你也舍不得这么对我的吧?”

    “只要我受伤, 泉鸟就会紧张得不得了呀!”

    他颇为得意地说着,白日里那丁点不愉快最终也在身上烟消云散。

    “毕竟穿这种轻飘飘的、女孩的东西,留疤了就糟了吧……怎样?现在还是很漂亮的吧?”

    众星捧月长大的直哉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并以此为傲。

    他轻轻地踢开奶白色的衣裙, 像百合花打开花瓣, 露出圆润的膝头, 借此驱除盛夏的闷热, 然后好奇地问我:

    “泉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想要我这么陪你?”

    月光透过纱帐, 将墙壁和床铺照成幽幽的蓝色。在这昏暗而温暖的房间中,外表精致的他纯洁得像个天使, 但那盯住人不放、双猫眼石似的绿眼睛, 又充满了破砂锅问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感觉——

    我对你这么好, 再多爱我一点吧,你可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之前的“争执”到底给直哉留下了影响。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 在感到满意、安心前,他都要把我的想法确认清楚。

    那种专注的表情实在非常的可爱, 于是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夸赞他:

    “很漂亮。”

    然后在这种气氛下, 我平静地低垂眼眸, 难得同他说了一点自己的事情:

    “你知道么?因为父亲……很忙碌,小时候我一直和妈妈住。最开始妈妈会抱着我睡,但后面她精神不好,我只能一个人睡了。”

    “而我是个胆小的女孩,寂寞的时候,只会抱着洋娃娃。”

    ……

    可能年幼的我也像直哉一样,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

    为什么一向温柔的母亲会狠狠地将我推醒,为什么要突然掐住我的胳膊,说出过分的话:

    “你知不知道我白天已经很辛苦了?为什么还要故意折磨妈妈!”

    “你的呼吸声很吵、手压在身上很重、体温也非常恶心,我根本睡不着!”

    “不许哭,你这种孩子有什么资格哭?够了,出去!出去!给我滚出去!”

    爸爸已经不要我了,如果妈妈也跟着放弃我,我就再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我不想让她赶我走,我只知道抱着母亲的胳膊哭泣,说:“不要、我不要,妈妈不要这样。”

    可这种行为加重了母亲的厌恶。

    因为我意识不到错误,所以她会掐得更加用力。因为我哭得惹人心烦,她便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发出歇斯底里地尖叫:

    “我真是受够你了。”

    一个人根本没法睡着,我就从橱柜抱出一只棉布洋娃娃。

    它有毛线编成的长发、填满棉花的柔软身体,身着母亲旧衣物改成的小小裙子,散发出温暖又好闻的气息,既不会伤害我、也不会拒绝我。

    我用洋娃娃代替母亲,将头靠在它身上,度过一个又一个宁静的夜晚。

    母亲拒绝见到我这个痛苦的源头,直到到访的医生以更加强力的药方固定她的精神,恢复精神的她试图挽回我们的关系。

    但那时候我已经不想和母亲一起睡了。只要她朝我伸手,我就会感到害怕,条件反射地瑟缩身体。所以我找了个理由,说:

    “妈妈,我已经长大了……所以和洋娃娃一起睡也不要紧。我希望你能好好休息。”

    就在遭到拒绝的那一刻,母亲殷红的嘴唇扯成了直线。她沉默地看着我,放在两侧的手掌也紧紧地绷了起来。

    我内心警铃大作,险些克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找我谈心的目的,在深深吸气后,母亲重新笑了出来:

    “啊?是么?你是个体贴的孩子呢。”

    “我很高兴你愿意变得成熟,但长大了抱着洋娃娃睡觉也很奇怪哦。”

    她扔掉了我的洋娃娃。

    因为我拒绝了母亲,我又变成了一个人。

    新的洋娃娃填满了我的柜子,可无论哪一只都不是我曾经的玩伴,我也只能远远看着他们。

    多么无力啊。

    “后面妈妈跟我说嫁人了,就会拥有生命的另一半,晚上可以和家人相拥……但我其实不太擅长和男人相处,也没有朋友、只是觉得女孩子或许会好一点。”

    “一直很寂寞,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过直哉不一样,和直哉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安心。”

    我喜欢和直哉玩过家家游戏,不知道这样的解释是否能让他感到满足。

    我的“小公主”认真地倾听我的“烦恼”。

    似乎对此感同身受,他以目光描摹我的面庞,像个小大人似的,叹息无奈:

    “又怕寂寞、又怕男人。如果连爸爸也不习惯,那你要怎么办呀?未来你是要嫁人的吧。”

    紧接着,直哉话锋一转:

    “不过,我也不想再有新的弟弟妹妹。我在上课的时候注意过,那些个小东西、吵吵闹闹的样子真像白痴。”

    “只要我觉醒十种影法术,所有的一切——都会是我的,你当然也没必要再做自己讨厌的事了。”

    他将手臂枕在脸下,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那种神气活现的表情令人联想到狡黠的狐狸。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呀。我是天才,所以很快就能做好一切,你就再等一会儿吧。”

    直哉抬起头,将嘴唇蹭到我的耳边,如是做出承诺。像我过去常做的那样,用双手捧住我的脸颊,同我额头相贴。

    之后他又同我说了许多悄悄话,直到辛苦训练带来的疲惫滚滚袭来,让他打着哈切,靠着我肩头沉沉睡去。

    而我只是安静地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

    在直哉睡着后,我抱着他,不一会儿也闭上了眼睛。

    那天晚上我没有去小狗那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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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骗子◎

    自从上次拥抱接吻之后, 我和甚尔间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因为有所欲|求,关注点逐渐从小狗的“替代品”变成了甚尔本身。

    把他当成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来看, 看他宽阔的肩膀、服帖的肌肉、倒三角形向下收紧的腰腹,以手背抚摸我时,从皮肤上略过的那隆起的指骨或是修剪很整齐的指甲。

    我突然先知后觉地意识到:甚尔对我来说是一个安全又非常有吸引力的存在。除了拥抱的温暖、逃避母亲的安心, 我还可以从甚尔身上获得别的东西。

    这些想法在我心间跳跃, 使我在深夜的琴房内, 突然邀请甚尔说:

    “感兴趣么?也要来弹弹看么?我会好好教你的。”

    想让他离我更近一些。一起坐在琴凳上,或者我从后面抱住他,然后跟他接吻。

    虽然没有直说,但我无意间捕捉到了少年的小动作——甚尔以手掌撑住窗台, 抬起的手指时常会随旋律轻轻叩击。

    我猜他或许对钢琴有些兴趣,

    站在窗边沉沉凝望与我, 不发一语的少年无声地露出了微笑, 幽绿的眼眸令人想到井水——反射出黯淡的月光, 幽深而平静,有种令人俯身细看的魅力。

    他朝我歪了歪脑袋, 礼貌地询问道:

    “好啊……我也想弹弹看。所以可以碰你么?”

    甚尔来到我的身侧, 温顺地任我牵起他的手掌, 在我一时兴起亲吻他之后,直接顺势将我抱上大腿, 把我变成了他手里的“钢琴”——

    以指腹贴住后颈,从颈椎开始, 沿着后背起伏的曲线, 缓慢而细致地隔着皮肤, 一节一节确认“琴键”的位置。锁骨、肋骨、胯骨, 随心所欲地开始他的演奏。

    甚尔早在我演奏时预想好了动作,现在全部用在我身上。他以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虚心求教:

    “再教教我吧,手要怎么做才好?”

    我发不出声音,只能颤抖着喘气。

    难怪母亲曾在信中感叹什么“还好没有把我嫁给同龄的男性”。这个年龄的男孩身有无穷的活力,蓬勃的生气和热情化为汗水,从小麦色的皮肤里渗出,化为带着热气的荷尔蒙,雾气般将人笼罩。他们像动物一样被原始本能驱使,急切地寻觅发泄的地方。

    而他不是不积极,他只是更有耐心一些。

    那女孩呢?

    青春期的女孩也会有冲动,被热情捕获么?不然我怎么会想要躁动而潮热的快乐?

    思维一旦发散,我便忍不住这样想东想西起来。

    然而察觉到我的走神,甚尔就会更加用力地亲过来。在他的怀抱里,脑子如加热后的黄油般融化了,残余的只有甘醇滑腻的感觉,完全没有余力思考别的事情。

    仅仅是亲吻和触碰,便足够把人抛上云端。

    在他自己解决完需求,说什么“谢谢你教我”的鬼话时,依偎在他怀里的我忍不住反驳道:

    “我可没有教你怎么弹……为什么这么擅长啊?”

    甚尔朝我抬了抬眉毛,他用手指勾住我颈间的细细的银链,反问:

    “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么?”

    “因为这个咒具,只要闭上眼睛,什么‘喜欢、喜欢、好喜欢’之类的话就会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诶?我会无意识地说喜欢么?

    被“未尽之言”的“失控”吓了一跳,我急忙用咒力确认封印物的情况,发现——它安静地躺在我胸前,没有任何波澜。

    似乎觉得瞧见我慌张极为有趣,甚尔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溏淉篜里“我骗你的……”

    他把脸埋上我的脖颈,轻轻咬我的脖子。

    绯红尚未褪去,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手埋进他柔顺的黑发中。

    但对于我这样的人,失控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压制住回吻他的想法,我义正言辞地嘱咐他道:

    “我不喜欢这种玩笑,骗人是不好的。”

    “是么?那你骗过我么?”他低声问我,语气十分温和,鼻息轻轻扫过皮肤。

    我会骗我的小狗么?

    相处中,除了会隐瞒一部分心事,主动转移话题外,我自认为没有欺骗甚尔的地方。

    于是我搂住甚尔的脖子,诚恳地回答道:

    “没有哦,因为我很喜欢甚尔。”

    甚尔笑了一声,没有抬头,他说——

    “骗子。”

    ……过分的说法。

    如果这不是喜欢、那什么是喜欢呢?

    真想好好问问他的想法。

    虽然有所疑虑,但观察到甚尔身上并没有被骗者应有的愤怒与不甘,想着或许这只是他恶劣性格的某种体现,我飞快地将他的质疑扔到了脑后。

    毕竟我的确很喜欢我的小狗。就算因为一些事耽搁了,只要得了空,我还是会第一时间回到甚尔身边。

    直哉和兄弟发生矛盾的消息,同样传到了直毘人耳中。对于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毫无兴趣,直毘人只是跟老师简单聊了几句直哉的功课,得知儿子继承人课程表现优异后,赠送出礼物相较往日有增无减。

    大笑着感叹:“不想让泉鸟感到寂寞么?关系真不错啊。”,直毘人甚至在我那里多呆了许多时间。

    作为家主以及父亲,他一系列举动表明的态度十分明确——

    作为这个家的下一任继承人,只要直哉能拥有充沛的咒力、以及觉醒“十种影法术”的潜力,就可以享受最高等级的特权。

    而直哉已经答应过我了。他会保护我,让我远离讨厌的事情。

    如果我能好好教育他,把我没拥有过的“爱”给他。在直哉顺利长大后,我糟糕透顶的人生或许就能有所转变……

    就连饱受排挤的甚尔都拿到和力量相符的待遇,他在晋级赛中的表现已经给直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扫晚宴后的苦闷,我主动将脑袋靠上甚尔的肩膀。难得的好心情引来了甚尔的侧目,他垂下眼帘问我:

    “遇到什么好事了?你看起来很高兴,已经不再担忧教不好小孩了么?”

    “嗯,我们和好了,直哉说要保护我。直毘人大人也送了我许多新的首饰,你看这个可以拿去换钱么?”

    我将直哉的承诺说与甚尔,并从影子里掏出一支珠钗递了过去。

    作为历史悠久的咒术世家,女子打扮也是家族实力的一种体现,直毘人赠送的和服、首饰按照季节与节日特色成套准备。它们数量众多,有些不打眼的,等到第二年都不会有穿戴的机会。

    与其让它们在仓库蒙尘,不如放到更有用处的地方,

    以散步时落入溪流或者嵌入碎石小路为由,我把一些特色模糊的首饰拿来送给甚尔,叫他去当铺换成现钱,充当我不在的保险金。

    甚尔凑近身子,他没有接过珠钗,反倒伸手托住我的手掌,轻轻掀开了我的袖子。

    “那个小鬼说要保护你?”

    “真好笑,怎么保护?他知道他父亲做了什么么?”

    望着我光洁无暇的小臂如是发出嗤笑,甚尔以两根手指捏住我的手腕处的皮肤,将它们向上拉起:

    “……你又受伤了吧。”

    如同撕开一层透明的塑料保鲜膜,被他扯起的皮肤表现出超乎想象的张力。

    “被你发现了……”

    眼见伪装败露,我无奈地发出叹息。扯去咒力后,薄薄的“皮肤”在半空打开,如蝉蜕从我手臂剥落,颜色由象牙白化为深邃的黑。蠕动的影子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我的伤口,缩回我的脚底,留下一片斑斓的青紫。

    经过两年的咒术训练,我对“结界术”有了进一步掌控。除了将术式展开成笼罩房间的“帐篷”,还能将它缩小成覆盖皮肤的“衣物”,像这样用来掩盖自己的伤口。

    我听说天元大人的术式除了封印,还有“不死”的特性,正是这份力量创造了百年来持续保护世人的奇迹。

    作为他仅有的后继者,我的影子似乎也继承了些许“不死”的力量——

    之前与咒灵一战,领域里的触|手束缚住直哉飞散的生命力,而如今缠绕皮肤的影子则无声地温养我破损的皮肤。

    它像小狗的舌头,轻柔地触碰我的伤痕,试图通过这样简陋的方式,缓解我的苦痛。

    尽管见效甚微,仍让我感到一种怀念的安心感。

    而那些痕迹是直毘人留给我的“礼物”。

    自打上次宴会后,叫我将酒液倒在皮肤上供他取用,变成了直毘人拜访我时的保留项目。他的亲吻从手腕沿向小臂内侧,一路上行,今晚已经到了手肘——

    像是某种具现化的倒计时。

    等到决定日那天到来,作为家主的他就会拿到存放在我父母那里的身份证明,成为我的“合法丈夫”,在众人的祝福下举办婚礼,完成和“女学生”相知相爱的美事。

    不过就几个侧室都活得好好的现状来看,我的婚后生活倒也不至于凄惨。

    所以我平静地同甚尔解释说:

    “这种事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对他和我都不好吧。”

    “直哉还是小孩子,等到七岁觉醒术式,之后再长大,或许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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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无所谓◎

    “你在他身上寄托了愿望啊。”

    “可惜那小子在‘你的乖宝宝’之前, 是禅院家的孩子。在这个家出生,在这个家长大……你知道男人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么?”

    他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伸手从医药箱里掏出小罐为我上药, 动作轻柔,但唇角的笑容却充满了讽刺。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是因为长期排挤让他本能地抵触那些“高高在上”的术士吗?

    未来于我而言是一片湿润的黑,我裸足走在柔软的泥沼里, 不知道何时会陷进去、何时要溺死, 但——总比过去强一些。

    成为“主母”、“妻子”从比当“小女孩”好, 束缚稍有松散,至少我没有被殴打了,也重新遇到了狗狗。尽管现在还不太擅长和男人接触,不过只要我能熬下去、学会习惯, 生活也没有那么可怕。

    我希望把这点乐观也传达给甚尔, 便抚摸他的侧脸, 主动转移话题安抚道:

    “但甚尔你也是这个家的男人吧?”

    少年指尖动作停了下来, 他沉默地望着我, 往日的玩世不恭逐渐从脸上淡去:

    “是啊,我也是……不过算不上‘人’。”

    那表情好像回到了他同我相遇的第一个夜晚。剥去我身上“光鲜”的身份, 他只是单纯地在看一个无能无力的小孩诉说已然幻灭的愿望。

    我不想在这种时刻看到这个表情。

    “没事的, 我会努力引导他的, 我答应过会照顾你。”

    “现在让我抱抱你吧。”

    抱住甚尔的脖子,我将脸埋上他散发温暖的皮肤, 既想给他些对未来的信心,也想从他身上索要一点温暖。

    没有继续嘲笑我不切实际, 也没有环抱我的身体, 给予温柔的抚慰, 甚尔只是坐在那里, 陪着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重新开口:

    “我明天要跟扇出一个任务,可能一周……至少五天都不会回来。

    突如其来的分别预告叫人措手不及,用手指扰动甚尔后颈的碎发,我迟疑地发问:

    “为什么突然要出门?”

    “……你不高兴么?”

    我想要引起他注意,就会用这种小动作。这似乎让他觉得很痒,甚尔“啧”了一声,稍微侧过脖子,解释说:

    “倒也不是,本来准备昨天告诉你的,不过你没有来。所以现在说一声吧,免得你到时候找不到人。”

    虽然可以找洋娃娃过夜,但五天的时间未免有些长了,我忍不住劝道:“好辛苦哦,需要我去跟扇商量换个人么?”

    对此,甚尔发出不以为意的轻笑:

    “不需要,明面上跟着他做任务罢了。主要还是要处理一点私事。”

    “我最近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门路,如果顺利的话,钱和咒具都能弄到手。”

    说到他感兴趣的话题,少年身上畩澕獨傢的气势倏然转变,从温驯的小狗化作狩猎中的野狼,语气中带有跃跃欲试的血腥气。

    这两年来,随着甚尔逐渐变强,我能为他能做的事反倒越来越少。

    在长老们看来,让毫无咒力的甚尔留在家中,享有基础的食宿条件已是直毘人宽容大度的体现。而作为家主预备候选人,甚一接受甚尔挑战实在非常掉价,差点被无咒力者扳回一局更成了难以忍受的耻辱——

    术士和非术士是云泥之别,决不能动摇家族的规则。

    经过家族长老试压,就算甚一有意再次接受甚尔挑战,证明自身咒术的出众,无法被轻易超越,教官也不敢安排赛事。

    之前参加晋级赛让甚尔拥有普通队员待遇,竟然成了他“躯俱留”队员生涯的终点。

    无人接受甚尔挑战,甚尔在道场中待遇没法提升、体术也找不到同等的对手训练,但是“炳”队术士将他作为下属使唤的任务倒是有增无减。

    咒术师一般靠自身咒力作战。可供普通人使用“咒具”数量稀少,每次回收便要上交家族禁库,而黑市流通的武器则价格惊人。

    外出的甚尔便将目光放到了民间除魔师、诅咒师甚至黑、手、党这样三教九流之辈身上。

    资历尚浅又没有趁手的武器驱使,再加上里世界对御三家这样名门的警惕心

    心,甚尔每次回来都会带上一身吓人的伤势。

    虽然甚尔会主动告诉他的打算,时间安排上也尽量选直毘人在家时出去,懒洋洋趴在床上接受照顾的样子十分乖巧,但我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躁动——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小狗在做什么?

    他还会回来么……

    我不希望他频繁外出。今天愿意跟他说和直哉的约定,也正是出于这个目的。

    就我观察,甚尔身上的伤势和外出时常挂钩。

    明明只要再忍上一两年,家主换任就会出现转机。而且现在“躯俱留”大部分人也无视他的存在,只要不表现“突出”,训练便可有可无。

    甚尔只要不在意他们就能过上舒服的生活,我理解不了他跑出去的理由,只好主动询问他:

    “是钱不够花么?”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辛苦呢?”

    小狗瞥了眼我抱住他不放的手臂,扯了扯嘴角,回答道:

    “也不是很辛苦,只是偶尔也想过过不受限制的生活。”

    我更加困惑了。

    “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像原来那样,只要有好吃的肉、温暖的被褥、随随便应付讨厌的人不好么”

    “……你不是无所谓的么?”

    你还想要什么呢?

    我用双手捧着甚尔的面颊,认真地端详他的表情,试图寻找和答案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平静地同我对视:

    “是啊……本来以为无所谓的。”

    我说不上话来。

    因为甚尔没有所谓的“自尊”,对一切感到无所谓,他才能接受我的交换条件,作为“小狗”来到我的身边。

    他接受我靠把自己出卖给其他男人换来的物质条件,甚至因为见不惯其他兄弟惺惺作态,从而和我享受“快乐”。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我已不再是精力无限的小孩。

    白日里逐渐变难的咒术课程以及人际琐碎消耗了我大部分精力,现在只要熬夜或者压力过大,我就会感到头部隐隐作痛。

    “我好困,我又开始头痛了。”

    放弃同他对视,我从不想理会的东西身边逃开,轻轻将脑袋挨在甚尔的肩膀上,疲惫地如是抱怨。

    作者有话说:

    小女孩只能拥抱狗

    害怕面对人呢

    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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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腐烂的喜欢◎

    甚尔以指腹贴上我的脸侧, 不轻不重地按压我的太阳穴。

    他本就擅长捕捉身体细微反应,再加上熟能生巧,手法竟然比大夫还要强上不少。

    电击般的刺痛逐渐淡去, 酥麻的感觉从他指尖扩散,好像将辛苦了很久的身体浸入温水,舒适的感觉让人安心, 不一会儿我就温驯地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

    甚尔用手掌托着我的脸, 歪过头打量我询问:“要睡么?到时候我可以喊你。”

    本来见面的时间就短, 他又说了很多叫人心烦的话,现在就睡觉放过他实在不太划算。

    我朝小狗抬起眼皮,慢吞吞地差使他做这做那:

    “还不想,你上次给我买的糖还有么?”

    “还有一盒吧, 你很喜欢那个?我回来可以给你再带点。”

    他扶着我肩膀, 将我枕在枕头上, 去柜子那里翻找想要的东西。

    童年时母亲不高兴也不许我高兴, 我喜欢的东西随时可能遭到她的毒手, 久而久之我就养成了藏东西的习惯。

    来到禅院家总有贴身侍女密切关注我这个无法出声的可怜人,在大家了解“结界术”可以储存物品后, 影子也不再安全。

    我将目光放在谁也不在意的甚尔身上。

    所以自打上次在甚尔箱子里藏了图册, 我囤积的恶癖便一发不可收拾——像饿极了的人选择暴饮暴食, 唔

    无论喜欢的杯子、收集的钢琴磁带还是都被我藏到甚尔的小屋

    相识前、少年极简风格的小屋不知不觉有了许多生活气息。

    生活随性的他并不喜爱整理,对此放任自由的结果便是简单的翻找工作, 如今也成了“层层叠”的高难游戏。

    被塞满的柜子好似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抽出其中一片建材, 其他也跟着轰然倒塌。

    多亏了甚尔眼疾手快才防止他们全都溢出柜子。两指一夹, 如火中取栗, 飞快地抽出糖罐, 他重新堵上柜子,咋舌发出不满地嘟哝:

    “啊——你怎么老喜欢把东西藏来藏去?真是难找,下次要是能弄到个储存的咒具就好。”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我毫无愧疚地笑了出来。当甚尔回头瞪我的时候,我急忙伸手掩住嘴唇,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一个圆形的扁铁盒,周围一圈是漂亮的白银色,刻有印花体书写的品牌名。透过中间透明塑料窗,可以看见许多蓝色的圆形糖块,精致花型的图案上沾着白色的糖粉,那造型使人联想到冬日霜花,光是望着便能感受到沁人的凉意。

    这是甚尔在外面买的薄荷糖,咒灵或者目标多活跃在无人的深夜,盯梢时间过长难免会感到乏味,他就会含上一颗打发时间。

    他回来换衣服时,糖罐便从兜里滚了出来。糖果和染血的绷带形成鲜明的对比,叫我产生了好奇:“这个好吃么?我也想吃。”

    甚尔盯着我手里的盒子,保持着缠绕绷带的动作想了一会儿,突然咧开唇角露出了笑容:

    “薄荷糖,你可以尝尝。”

    在我将它含进嘴里后,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很辣。”

    “我一般用它提神。”

    他那种时不时会做点恶作剧的少年气这时候倒是冒出来了。

    好像是含了一块蓝色的冰,霜花在舌尖绽放,强烈的冰凉感把牙齿也冻上,吸气时的时候鼻子里“呼呼”灌注冷风。

    但被风送来的还有薄荷叶的清香,以及淡淡的甜味,叫我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大夫”的药膳,我吃东西一直吃不出来味道,平素进食多是敷衍了事,偶尔遇上口感特别的,会多嚼两下。

    回到本家后,医生推荐的滋补食品多半淡的要命,几年来,头一次找回味觉上的冲击感,我明确对这个感觉表达了喜欢,白天上课犯困时也会含上两颗。

    之后也会叫甚尔为我从外面带一些口味重的小点心。

    甚尔对此理解不能。

    外表再强硬的男人,舌头也是柔软的。

    甚尔是典型的猫舌头,即便饥肠辘辘,面对热气腾腾的料理,也会耐心等上一会儿。

    深知我那能不动就不动的脾气,甚尔将糖罐拧开放在床头,往盖子上倒出两颗直接递到我嘴边。

    我趁机拉住甚尔的小手指,用另一只胳膊去搂他的脖子,将人和糖果一起取走,叫他为我俯身,也弯腰睡到我身侧。

    在我含了薄荷糖,亲吻他的时候,少年直接拧起眉毛,间或发出控诉:

    “好辣……”

    “你是故意的吧?”

    我就是。

    不过这么说,他还不是在舔我的嘴角么?

    “我想清醒点陪你。”

    轻轻咬住他的下嘴唇,我用手指摸他吞咽时滑动的喉结。

    甚尔将手撑在我头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幽绿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像逐渐融化的糖果。

    甚尔显然是不信的。他更深地吻我,用舌头推压施力,一不不留神糖块就被我吞入腹中。

    凉凉的甜味在口腔中扩散。

    或许是因为亲密得无法分开,与之而来的还有他的气味、他的温度。

    就算靠糖果提神,有他吹散我的理智,抚摸我的后背,我还是忍不住侧身将额头靠着甚尔的肩膀,就那样乖乖睡着。

    只不过等到醒来的时候,两人的动作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还是那样蜷缩身体,将手肘弯曲贴在胸口。但是甚尔却从平躺变成了和我想对的姿势,他用一只胳膊圈揽住我的后背,手掌住我的心口。

    我一直不大喜欢别人抱我,就连亲密也是暂时。等到接吻后情潮褪去,那个懦弱胆小的我便会重新接管了身体,要不安地扭动身体,从他的怀里挣脱。

    但没有接吻,没有擦枪走火的抚摸,或者调笑的暗示,他睡着了这么抱着我做什么呢?

    放松下来的肌肉柔软温热,我的脸颊贴着他,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纯粹的安宁几乎让人想到了母亲

    我只有小时候,会被母亲这么抱在怀里……

    而他明天就走了。

    被某种难言的情绪所诱惑,我用手臂拢住了甚尔的腰腹。

    宁静的房间中突然传来甚尔的笑声,十分无奈、也十分幸灾乐祸。

    好像在黑夜里走路,浑浑噩噩掉进了深坑,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望着月亮发呆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另一个倒霉蛋一脚踩空,也摔倒在他跟前——

    【啊啊、你也在这里啊。】

    他和倒霉蛋这般笑着打了声招呼。

    在笑声之后,甚尔以低沉的声音说道:“四天吧……四天我就回来了。”

    明明没人问他,这样突然的解释真是莫名其妙。

    他为什么不能老实装睡?为什么要突然跟我强调这种事?

    事到如今我又不能突然把手从小狗身上抽走,于是我索性装作睡着的样子没有理他。

    用手指摩挲糖罐光滑的表面,我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通过今晚一系列举动,我知道甚尔只是出任务,并非离开我,他甚至可以根据心情缩短在外面的时间。

    但不要家族的荣誉,也不要子嗣之类的东西,开始追求自由的甚尔总有一日会告别这里。而一旦离开禅院家,我就没有什么能给他的了。

    自今夜开始,一条明确的分界线横亘在我和他之间,这沟壑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加深。

    我已经从甚尔身上得到足够多的安慰,也应当做好心理准备。好在有直哉的存在,我对他的需求其实也没有往日那般强烈。

    【外面的世界有什么?】

    【它真的那么美好么?】

    ——而对于童年的问题,通过两年在禅院家的生活,我也隐隐有了答案。

    就在直哉还与一同入睡的夜晚,有外来的术士到访这里。

    那是个可以利用术式快速行动的角色,动作时如彗星划破天幕,像利剑笔直前行,光是带动的旋风便扯破我布在周围的“蛛网”。

    睡梦中的我惊觉结界的破灭,却无法立刻做出反应。直到另一股强大的咒力凭空出现,悍然立于此处,将他的攻势拦腰截下。

    浓郁的血腥味在夜风中弥散。

    我焦急地抱住直哉,触发卧室里用于报警的术式,在拉开纸门后望见了立于月光下的家主。

    穿着浴衣的男人站在一尊胸口洞开的尸体前,他接过暗卫递来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染血的双手。

    飞溅的血液如同斑驳的墨迹,泼在他一侧衣衫上,如此可怖的画面和直毘人脸上爽朗的笑容对比鲜明:

    “嗯——真是敏感的孩子。我吵到你了么?”

    “偶尔会有这种自认为有点本事的人闯进来。不过已经没事了,继续睡吧。”

    “如果睡不着的话,等我洗个澡回来陪陪你吧。”

    他以含笑的声音,体贴地建议道。

    “请留下来吧。”

    天知道对方有没有同伙潜伏在四周,胆小而懦弱的我被吓得不轻,为安全起见,轻轻挽住了男人的手臂。

    “为什么要做这么可怕的事情?”

    后半夜直毘人撑着脸颊卧在我身侧,他眯着眼睛望着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真可爱的问题,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男人一边用手指摩挲我的长发,一边从容不迫地给予解释:

    “哈哈,因为术士实在非常稀有,御三家的术式更是其中的极品。”

    “希望从血缘最浓的人身上移植术式,想把尸体可以做成趁手的咒具,或者单纯要从诅咒师里脱颖而出,每年都有许多人做这种事呢……”

    “但在家里,你就会没事的。”

    他如是安慰道。

    作为天元后人,外界对我来说同样危机四伏。

    有些东西小的时候无能无力,长大随着知识增加,反倒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现实的残酷——

    我离开这个家只会死掉罢了。

    所以只能努力适应环境,毕竟归根到底,我只是想和狗狗两个人在一起罢了……

    可如果甚尔不在的话,我又要选谁继续和我“交换”的游戏呢?

    作者有话说:

    《泳池》-草东没有派对

    我們都有想過

    飄飄到很遠

    遠到不必醒來

    但泳池太淺擁抱太重

    沒有上得了岸

    日出還久日落太快

    但有誰能留在在夢里的你過的很好

    唯有我不停醒來

    我很腐爛的喜歡腐爛的你

    我很腐爛的喜歡腐爛的你

    我很腐爛的喜歡腐爛的你

    我很腐爛的喜歡腐爛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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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僧人◎

    现在想来, 甚尔临行前特地将我哄睡实在很有先见之明。第二天早上,我的咒术老师便通知我有贵客到访,她笑着将我引向府邸的会客室。推开障子门后, 一位年轻的男子便闯入视野——

    男子衣着黑色僧衣,头戴斗笠,手持锡杖, 作标准的僧侣打扮。他如雕像般伫立, 安静欣赏由苔藓、蕨类构成的室内亭景。

    听闻脚步传来, 方才回首朝我颔首致意:

    “您好,小僧来自‘壬生寺’。今日受主持之托,将寺内保管的几件护符送往府上。”

    壬生寺,京都有名的供奉“地藏菩萨”的寺庙, 直哉先前携带的顶级护符“祝福的烛火”便出自于此。

    我是禅院家名义的学生, 除了与“结界术”类似的影法术训练, 他们还提供诸如召唤术、占卜、请神术等阴阳术上的知识。

    与咒灵一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见识过特级咒具“祝福的烛火”那可攻可守的强大威力, 我便将眼光放在可以制作护符的“咒文”方向。

    我觉醒领域的可以留住生命力,而“祝福的烛火”内神龛可以镇压亡者的灵魂碎片。

    若是能早些了解这些知识, 学会将两者融合起来, 我说不定就可以留住我那可怜的“小狗”。

    在我醒来成为“哑巴”的那几夜, 心有余悸的常子曾这样说过:

    “虽然夫人说您‘觉醒’是天大的喜事……但那其实是很可怕的景色。”

    “土地变成影子的沼泽,黑雾掩盖月亮, 像是怪物张开了大嘴,将您和那只咒灵一并吞了进去。”

    “您的咒力一下就被抽空了、咒灵的灵核反应也跟着消失了……我们完全不晓得内部的情况。”

    她的话语在我心间埋下了种子。

    我用影子吞掉了“小狗”尚未消散的尸体。

    那它的灵核会不会栖息在“结界术”的某个角落呢?

    但年幼的我只收获了一滩蠕动的影子。

    等到觉醒领域, 我继续在术式里翻找“小狗”的痕迹。可翻来覆去, 也没有再术式里找到咒灵的气息, 除了内容模糊使人感到落寞的梦境, 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份遗憾构成了我求学的动力。

    不过学习“咒文”绝非易事。

    正如鸟儿天生便会飞翔,游鱼甩尾便可潜入深水。在掌握基本咒力流转方法后,使用流传在血脉里术式对于术士来说就像呼吸、行走般自如,并不需要太多的思考。

    可让术式离开身体还能平稳运行,其间漫长的研究好比从将纸张叠成纸飞机,到让纸雕的小鸟振翅飞行,需要逐一攻克难关

    除了古日语、梵语类的语言基础,数学、物理类解析自然法则的知识均在这门课程中得以体现。

    而一边书写文字,一边稳定注入咒力,又需要高度的精神集中,时间一长,难怪我在夜里忍不住昏昏欲睡。

    难怪那些草包护符被当成禅院家品质上乘的东西。那样简单的东西,我学了足足一年才达到同等水平。

    再一年,制作“草包”不在话下,为了继续进步,我便把主意打到了“祝福的烛火”的发源地——

    制作护符的僧人已然仙逝,但他书写咒文的心得、以及未完成品还好好地保存在寺内。

    “我也想为这个孩子,献上‘祝福’。”

    “想跟您再……”

    我在同直毘人共处的夜晚,用手指摩挲他颧骨的曲线,一边喘息一边如是请求。

    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很好说话,况且我制作的“咒具”都会被收入禅院家的禁库,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

    清酒的甜香四处飘散,以粗糙的胡须蹭过娇嫩的皮肤,埋首在我臂弯中的男人发出宠溺的轻笑:

    “嗯?真是个好学的好孩子……”

    “虽然请人有点麻烦,但可以啊,既然这是我们泉鸟的要求。”

    “壬生寺”是京都地藏菩萨信仰的中心,历史长达千年,还出过“新撰组”这样有名故事,其地位并不比禅院家差到哪里去。

    可直毘人说到做到,果真为我把护符从寺庙里请了出来。不仅如此,还搭上了下一代主持这样尊贵的客人。

    僧人的突然到访令我那位年长的老师感叹连连,古板严肃的面容上堆满了笑意:

    “哎呀,真叫人喜出望外!不是说着寺庙最近举办祈福活动,说还有两日么?”

    “若是提前知道的话,我们一定叫专人去接您呀。”

    和之前漠然观景时散发出的疏离之感不同,这位僧人在交流时,语气平稳、态度温和,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不必如此客气,禅院家一直是寺庙尊贵的客人。而且主持大人和我也非常好奇‘天元’家小姐的结界术,所以事情一旦结束,我便快马加鞭赶来了。”

    男子生得皮肤白皙、眉眼清秀,垂首微笑的模样好似雨后清新的山林。

    与老师寒暄一阵后,他用墨玉般温润的眼眸看向我,从怀中取出一枚写满咒文的木盒,将它递了过来:

    “这位便是泉鸟小姐吧?话不多说,请让我们切入正题吧。”

    用术式解开表层封印,取下盒盖后,金棕色的芒草正中躺着一枚殷红的锦囊。

    “它是存放在我寺中的未完成品,根据之前的手记来看,应该也是‘祭奠亡者灵魂’的咒文。希望能给您提供一些帮助。”

    是和“祝福的烛火”一样的气息!

    心仪已久的咒物点亮了我的双眼。用影子小心地触碰锦囊,确定作用无误,我忍不住朝僧人露出了感激的笑容,举起纸板诚恳表示决心:

    “非常感谢!我一定会努力还原它的。”

    “只是个残品罢了……您满意就好。”

    男子微微眯起双眼,回以欣慰的笑容。

    不愧是制作出“祝福的烛火”的术士。他留下的咒文逻辑清晰、思路流畅,一套体系严密而完整。

    阅读他的术式仿佛在欣赏一首高明的感情,咒力如琼琼溪流自然流淌,我不知不觉便看入了迷。

    将笔记放在“护符”一侧,紧跟其后,我自身的咒力随阅读撰写不断流逝。

    虽然手边有浓郁的茶水用以提神,但对经验不足的我来说,修补“特级咒具”实在是件棘手的挑战。

    想着再学一点、再学一点就收手,如此贪婪的结果便是被榨干咒力的身体先头脑一步失去掌控。

    僧人一直沉默地注视我的动作。就在我手中的笔即将不受控制歪斜向一边时——

    “失礼了。”

    他抬首轻轻扶住了我的手掌。

    “您已经很累了吧,是没有休息好么?”

    如此同时,僧人蹙起眉头,面带担忧之色,手掌下沉,以拇指指腹按向我手腕内侧。

    “也开始头痛了么……”

    男子有一双非常耐看的手,皮肤光洁而干燥,体温比常人低一些。

    而他那给病人看病似的动作令我感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熟悉。

    顾不上男女之防,我一时愣在了原地。

    回神之时,僧人已经松开了钳制,朝我道歉说:

    “啊啊,抱歉,除了咒文,寺庙还会进行‘医药’方面的修行。一时没有控制住习惯……是我逾越了。”

    一旁的老师也注意到我的精力不济,她担忧地唤来侍女,扶住我的身体,宣布本次课程的结束。

    作为主持指定的下一任,僧人还要其他要事等待处理,他垂眸看了一会儿我方才留下的批注,笑着感叹说:

    “您真是非常出色……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您的笔记我就先拿回去了,最快三天后会给您带来反馈。届时再做讨论,今天下午就请好好休息吧。”

    僧人那矜矜业业的工作精神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她笑着挽留僧人说:

    “还麻烦您远道而来,已经这个点了,请一起用膳吧。”

    “您一直戴着斗笠,不热么?还请放在一旁好好休息。”

    男子应了一同进食的邀请,却拒绝脱下斗笠。

    “早些年在外修行时遭到咒灵袭击,虽然侥幸逃回一命,但身上还是留下了丑陋的疤痕,怕吓到尊贵的小姐,所以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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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潭水◎

    “连接两鬓, 横跨了整个额头。实在是个可怕的伤痕,连外出为孩子祈福都要担心会不会使他做噩梦呀。”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客套,僧人伸出手指, 以形象的动作为在座的众人点明自己的伤势。

    本以为是胎记之类的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实际如此严重让我的老师不禁掩住嘴唇,惊讶地感叹道:

    “竟会有这么凶狠的咒灵么?”

    虽说僧人悲惨的遭遇叫人同情, 但血腥和怪异却更大程度激发了人们的猎奇心理, 老师以期待的眼神望着僧人, 巧妙地询问事情的细节。

    显然对此习以为常,男子带着一抹平和的笑容,徐徐道出平日见闻:

    “除了为新生儿祈福,偶尔还有些特别的病例需要处理。像是孩子服用了‘催发咒力的药物’, 接触了‘可以觉醒术式的遗物’, 变得没有那么好相处。”

    “届时就会请我们这样的僧人, 上门‘驱邪’, 找回孩子‘纯净美好’的一面。但有时候病入膏肓, 父母的‘爱意’也唤不回他们的心神……我的伤势便是在处理一起被‘咒操术’寄生的孩子时留下的。真是可惜,本应享有特级术式馈赠, 自由操纵咒灵的小孩整个人化成了一只怪物。”

    过往回忆似乎触发男子的心伤, 他失落地垂下眼眸, 清秀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惋惜。

    老师忍不住出声宽慰,说了几句“您也是尽力了。”的场面话。

    僧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目光流转,最后看向了我的位置:

    “虽然有点辛苦, 但我个人很喜欢小孩, 总想着为那些烦恼的父母做出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所以也不觉得后悔。”

    “好在通过努力, 的确有些孩子顺利活下来了。当我回访时,看着他们茁壮成长的样子也觉得付出有了回报呢。”

    的确是术业有专攻,难怪妻子去世后,直毘人会专门去“壬生寺”为直哉求取咒具。

    作为禅院本家的一员,面对如此骇人的丑闻,老师也只是一句带过。好奇心被满足后,她苍老的面孔上带着些许餍足的笑意:

    “真是个高尚的人。不愧是下一代,年纪轻轻就代主持接过了担子。后面直哉少爷也要劳烦你多多照顾。”

    在座的众人中,只有我怔怔地望着男子,内心翻江倒海。

    如僧人描绘的案例所言,我就是用“药物”催化的孩子。而和直哉不同,甚至在咒术觉醒前,我都间间断断地服用药膳。

    我的头痛是“药膳”的副作用导致的么?

    影子会在某天撕开我的脑子,让我变成怪物么?

    各式各样可怕的想法压得我喘不上气,太阳穴的位置隐隐作痛,午膳随便吃了几口就扔下了筷子。

    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僧人提议说:

    “您还是不舒服么?都怪我考虑过不周,应该再提前一些让您停笔的。好在我对‘咒文’造成的后遗症也有些研究,请让我看看吧。”

    这次我没有拒绝。

    男子的诊断方式非常特别,选用一条纤细的红绳,一銥譁端系在我的手腕上,一端被他捏在两指之间。当他注入咒力时,红绳正中那枚金色的铃铛便随着我脉搏的跳动上下摇晃:

    “请试着使用咒术。”

    在他的指导下,我缓慢地张开“结界术”。

    漆黑的影子侵入绳索,将殷红化为污浊的黑色,与此同时,绳索有些毛糙的表面也变得光滑起来。

    奇异的现象令我心跳加速,本以为铃铛会暴露我的紧张,跟着颤个不停。但它更像庭院内的“惊鹿”,因咒力的灌溉有节奏地发出轻响。

    “咚、咚、咚”

    男子死死盯着模样大变的绳索,奇妙的光彩在他眼里跃动:

    “封锁和修复么?真是非常缜密的操作。”

    “照理来说,越高级的咒术越容易失控。但——是爱么?您的父母一定很爱惜您,因为倾注了足够多的感情,才会造就这样的术式。”

    “可能这就是答案,我在之前的任务里也遇到过。那些强大的孩子,都接受了‘恩惠’。”

    本应该为我答疑解惑的僧人,此时却带着压印的喜悦说出一连串的猜测,让本就忧心的我陷入更深的迷惑——

    令孩子吃下药物、将他们逼向绝境的动机是“爱”,维系他们咒力稳定的“恩赐”也是“爱”。

    决定生、决定死。

    他口中的“爱”宛若诅咒,叫我感到一阵阵呕吐感。

    像我这样的人,到底受了哪种恩赐呢?

    测试结束,影子从绳索的缝隙里爬出,它爬回我的手腕,沿着小臂依依恋恋地缠绕一周,接着泼向地面,藏回黑暗之中。

    好在僧人并未从我身上找到失控的趋势,我的头痛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对新的构想感到满意的僧人留给我几幅“宁神”的药方,笑着叮嘱说:

    “您的母亲也有头痛的病史么?这种东西是会遗传呢……”

    “看得出您是位努力的学生,但也不要因噎废食、思虑过度。请该休息就休息吧。”

    我的咒文由禅院家一手调教,“壬生寺”僧人的夸赞令老师倍感自豪。下午她顾及我的体弱,大方地为我推掉了其他相关课程,并嘱咐佣人不要用家族事务打扰我休息。

    但母亲并不知道的劳累,她的信件不约而至,信纸上浓重的负面情绪令我侧目。

    我已经很累了,我应该听从医嘱好好休息。但幼时养成的习惯却像烙印一样刻入骨头,提醒我——

    不想被发狂的母亲殴打。

    不可以放着哭泣的母亲不管。

    不能让人看到母亲难受的样子。

    也不要被他们当成不孝顺的小孩。

    诸如此类的想法在我脑海中盘旋,于是我小心翼翼抱着信件,绕过侍女,悄悄寻找无人的角落,明明穿着华贵的衣服穿过典雅的长廊,却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老鼠一样小心、又老鼠一样卑微。

    等到四处无人,方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矛盾可笑。

    这种粉饰太平、勉强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或许我应该更轻松一些,既然无法与母亲的快乐共鸣,就把她的痛苦当作养料,学会从中寻找些阴暗的快乐。

    但她的哀泣却无孔不入,要透过薄薄信纸攫住我的心神。

    “你的父亲又背着我,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他已经忘记了么?明明是因为泉鸟你,嫁给了禅院家、送来了‘护符’,他才在家族重新获得了地位。为什么还要拿钱做这种事?甚至说出了女儿已经外嫁,还是需要男性继承人才能稳定家业的鬼话。”

    ……

    “我的泉鸟,帮帮我、帮帮我。让他想起来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控诉父亲的恶行,母亲以双手掩住脸颊,仓皇的表情仿佛正在我面前浮现。

    她无助地等待我的反馈,就像别馆中的我,等待她从父亲那里要来维系生活的物质。

    叫我也跟着感受一种心脏被狠狠攥紧的苦楚:“要怎么办、我还要怎么办呢?妈妈……”

    “我已经尽力了,我的头好痛,我还要怎么让父亲认识我的‘重要性’?”

    除了给禁库提供“护符”,我还会往本家寄送一部分作品,它们是我家庭和睦的象征,也是我作为术士的价值体现。每到这种时候,就连和我关系疏远的父亲感慨叫我学习的正确性,称赞我有几分特别的天赋。

    可惜这种重要性仅能在他心底维持几天,之后他又会继续我行我素起来,连母亲的心情也会跟着变糟。

    一片混乱中,僧人的结论闯入我的脑海,我是因为母亲的“爱”才从术式失控的厄运里逃离的。

    被抛弃到别馆之前,我的母亲曾拉着我的手掌,在某年赏月会上,同我轻声讲述她的过往。她笑容恬静、温润的眼里闪着对未来的期许,向我如是承诺:

    “妈妈的父母在我有记忆前就去世了……小时候,我被扔到婶婶家寄养,他们一直欺负我,整日叫我做些讨厌的粗活。就连团圆的赏月会,我只能待在角落,羡慕地看着他们有说有笑。”

    “我一直想有一天,能和家人在一起安心地看着月亮。””……可谁都不是我的家人,没人会在意我。直到有天,抓住机会,遇到了你的父亲,日子才变得好了起来。头一次有人对我微笑,说我很迷人。后来我就有了你。”

    “泉鸟、泉鸟,妈妈的小孩,妈妈的希望,我会把我没有的都给你,你会成为不被人欺负的大小姐,然后嫁个好人家。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我们都会过上好日子。”

    被月光照耀的母亲美得不可思,她怀抱温暖让人眷恋,她递给我的月见圆子也软糯甜美。

    我喜欢和她一起看着月亮,那晚上发生的都是些好事情。

    母亲一直信守承诺。

    就算成为没用的废物,被父亲抛弃,但我是母亲的家人,所以她从未松开交叠的手掌。

    等到我加入禅院家,她也会关注我的生活,为不擅长打理家族事务的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可惜过去支撑我童年生活的母亲已经老了,本就不是大家族出身的小姐,精神状态也不甚稳定,如果按照她的建议行事,情况只会越演越糟,这两年父亲甚至限制了她上门问候的次数。

    母亲错的离谱。

    就连她给予我的“爱”似乎只是她的臆想——

    【好日子】

    我觉醒术式会变好么?我嫁人会变好么?我得到丈夫的爱会变好么?

    还是说我生下孩子情况才会改变?

    究竟母亲所描绘的未来哪天才会实现呢……

    ——在连串的追问中,唯有痛苦似乎永无止尽。

    头好痛、呼吸也变得沉重。

    连继续翻看纸张也不过是身体的习惯。

    那如泣如诉、被泪水打湿又被手指揉皱的信下面还藏着一封情书——

    在母亲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信件便由常子负责寄送。

    常子是陪母亲渡过别馆艰苦岁月的侍女,深得母亲信任,自然也知道我夹在两家间生活的不易。她仍记得当初替我照看母亲的约定,母亲现在还能写信已是她努力后的结果。

    可她本来就是个粘人又麻烦的女人,即便有往昔记忆用以回味,或者书信里的关怀聊以慰藉,常子的忍耐还是到达了极限,开始极力诉说对我的思念和眷恋:

    “您还记得当初我们相拥的夜晚么?就算夫人歇斯底里地痛哭,但只要还能互相亲吻,痛苦便会减轻,还能笑着迎接下一天……可现在呢?只能思念压进每天的工作里。”

    “您有好好吃饭么?头还痛么?好想见你。”

    “想要见你,哪怕被当成入侵者当场处死也无所谓,请让我再见见你的笑脸吧……”

    常子不加掩饰表达爱情的模样,与我而言,就像是喷火的母兽,赤|裸、滚烫、叫人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怖。

    尽管知晓常子是我和母亲间的重要缓冲,需要慎重对待,可我已无暇顾及她的感受。

    每当母亲问我说怎么办的时候,我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被她夺走了,于是迫切地想要寻找其他东西填补自己。

    我的小狗、我的洋娃娃现在又在何处?

    救救我、救救我,无论谁也好。

    可就算在心里发出哀鸣,这间凉亭也只有我一人。

    如果说生活就是这样毫无希望,那我还挣扎什么?干脆把我毁掉好了……

    好想哭、什么也不想做。

    读完所有的内容,我仅剩的力气也被抽得一干二净。对所有的事情一下失去了兴趣,任由大开的信封从指缝坠落。

    我本想这么自暴自弃地直接晕倒,但却看见一条漂亮的缎带从信封里滑出。嫩绿的丝织打底,绣着金色的迎春花,它仿佛一段流淌的春|色,又像是“潘多拉的盒子”溢出的一缕微光。

    小的时候我总是伤痕累累,为此感到难过,常子便会编织出许多漂亮的丝带,将它们轻轻绕上我的手臂作为装饰。

    伤痕丑陋不堪,但缎带却是美的。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逐这唯一的色彩。它被风送出凉亭的栅栏,我便跟着离开此地,它落入静谧的潭水,泛出道道涟漪,我就在岸边跪坐,单手埋入冰凉的河水,前倾上身,极力伸展手臂去够它。

    幽绿的水面上,金色的花朵微微颤动,除此之外一切寂静无声、无关紧要。这种景色仿佛某种召唤,蛊惑我继续靠近。

    只差一点。

    那一刻我甚至忘记了影子的存在。

    直到一声惊呼打破绝对的宁静。

    “泉鸟!!”

    “你在做什么?!”

    有人从后方赶到,代替潭水构成的摇篮,用手臂将我紧紧抱入怀抱。

    好像刚刚结束一场赛跑,少女喘得很厉害,咚咚咚的心跳欲将跃出心房。

    “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吓人?!你好像打算……”

    我茫然地回首看她。

    一缕秀发从常夏的额角滑落,她秀美的脸上泛出不自然的嫣红,愤怒又后怕,一向端庄的面容因强烈的情绪而扭曲,显得十分狼狈。

    “差一点就……吓死我了。”

    如是那双手臂像是绳索将我紧锁,她的声音却无力地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我讨厌这副态度,撞见我和“咒灵”独处的母亲也是这种表情。

    她们一直很像……

    可常夏身上隐隐又有些不同之处,有种更加柔软的东西藏在那份强势之中,让我感到向往。

    或许是她滚烫的温度、有力的心跳通过拥抱传到我的身上,又或许是“讨好他人”的本能作祟,我反倒能正常呼吸了。

    我倚在常夏的怀抱里,同她对视,在长久地静默后,伸手指向水潭正中。

    “可我的缎带掉了,我想要我的缎带。”

    她复杂地看着我,双唇翕动:

    “……我去给你拿回来。”

    常夏代替我走进了那片深潭。

    绿色、冰冷的水浸透她的鞋袜,弄脏了她月白色的和服下摆。

    我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钢琴曲我最近喜欢《rob call》

    有种没有目的没有尽头,一直往前走的感觉呢……

    听着听着我又写了一大段精神污染呢!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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