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火苗◎
常夏今天应该是有插花的课程, 她特地穿了一身较为正式的素色和服,光洁的缎面上绣着些典雅的花纹,这样的布料吸水后会变得极为沉重。
就算少女有咒力强化身体, 覆盖在体表用于分开水流,但是蹒跚的脚步仍显得笨拙。
我一直在讨好别人,牺牲一部分自己的利益, 换取苟活的机会, 在压抑中沉沉喘息。
于是别人为我勉强自己是件非常稀奇的事。
她在死寂的深绿里, 弯腰为我折下一枝“金色的迎春”——宛若在泥泞中挣扎的姿态深深地吸引了我。
潭水冰冷刺骨,湿润的衣摆紧贴小腿皮肤,贪婪地汲取热度,重新上岸后常夏脸色发白。她垂下眼帘, 将缎带递到我面前, 笑容显得有些脆弱:
“对不起……刚刚是我太着急了, 对你说了很重的话。”
“这一定是你很珍贵的东西吧?”
水滴接连不断地从常夏的衣角坠落, 在地面上溅出一朵朵深色的印痕, 但她递给我的手却温暖又干燥。
能嫁入禅院家,常夏同样觉醒了术式。她的能力与控制火焰、温度相关, 虽然做不到在体外释放伤人的火焰, 但是控制身边已有火焰大小倒是绰绰有余。她因此十分擅长料理。
没有想办法立刻弄干自己, 而是先用术式了保护缎带么?
看着安然无恙的缎带,我忍不住露出感激的笑容, 缓缓伸出双手将常夏的手掌同它一同拢起:
“嗯,是很漂亮的缎带。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无所谓。
我不再需要缎带了。
将脸颊贴上她温热的手背, 我歉疚地安抚她:
“常夏的身体更加重要。真可怜, 你一定很冷吧?快回去脱掉湿衣服、泡个热水澡, 好好休息一下吧。”
疲惫使我动作迟缓, 咒力也比寻常微弱。察觉到这点,常夏担忧地扶住我的肩膀:
“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先送你吧。”
我抓住常夏的手指紧了紧,抬起眼睛,期盼地望着她:
“我不想回去,直哉还在上课,回去什么也没有……我一个人睡不着。”
“所以一起好不好?一起回去吧,让我去常夏那里。”
她反握住我的手掌,轻轻应了声:“嗯”。
常夏推掉下午的课程,将我带到了她的住处。
作为未婚夫妻,常夏跟扇住在同一座院子。我并不习惯和人过于亲近,再加上阿玲叮嘱的避嫌,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去常夏住的地方。
这让常夏十分紧张,路上一直忍不住同我说着话:
“我听人说过,‘咒文’是非常消耗精神力的工作。明明头脑负担已经到了极限,但身体的活动量却很少,还不到需要休息的地步。两者一旦不同步,人也无法睡着。”
“这时候如果泡泡澡或者按摩一下,让身体放松,就能更容易入睡。”
她声音婉转悠扬,说到害羞的地方会稍微停顿,使人联想到枝头轻盈跃动的小鸟。
“我那里有柚子浴盐,你会喜欢么?不介意的话,在我那里稍微泡个脚也好……”
和肆意在小狗身上寻找安慰的我不同,常夏纯洁的话语中还飘荡着尚未被玷污的清香。我转动依靠在常夏手臂上脑袋,去看她的新雪般洁白无瑕的脸颊和脖颈——
比起说一套做一套、肆意妄为的直毘人,扇在这方面反倒更加遵守礼节。
可我不觉得羡慕,反而觉得那样的常夏很可怜,于是一时心软答应了她的建议,说:
“请让我在常夏那里洗吧。”
两年来,我的体弱大家有目共睹,现在又是一副随时会在浴室晕倒的疲惫模样。拿出“心情低落不想见到侍女,损伤作为未来主母的形象”为由,实在放心不下的常夏只好散去下人,亲自照顾我。
说是照顾,不过是小女孩般的嬉闹,毫无效率、不分彼此——
水滴从空中砸向地面,化成细小的水雾再度升起。奶白色的雾气四处弥漫,模糊了边界和时间,营造出一种温馨又暧昧的氛围。
我们一同赤脚站在菱形瓷砖上,浴室很大,但淋浴头下水花的范围却很小,当一个人冲水时,另一个人便要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先做些别的事情。
一般是这样的。
可知书达理的常夏却被那水雾蒸红了脸,在我体贴地跨入水帘试水温时,没有去取她喜欢的浴盐,或者香波,站在原地的她茫然地望着我,显然完全忘记之后要做些什么。
只有我一个人被打湿是件奇怪的事,我也不喜欢她眼里的懵懂。
真可怜。
而我这样虚伪做作的人,其实没有称得上朋友的东西。人生中最亲近的两位女性,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常子。
“你可以再过来一点哦。”
相处方式暴力和拥抱,二者选其一。我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后者,伸手搂住常夏的脖子,将她入这温热的雨幕之中。
水滴沿着她漆黑的长发不断下滑。常夏朝我伸出手指,轻轻将我润湿后贴在面上的鬓发,别向耳侧。
……
洗完澡,常夏坐在我身后,拿着一把牛角螺钿细齿梳为我梳开湿发。她用上了术式,手掌间有融融暖意随着动作缓慢烘干我的头发,叫我忍不住舒适地眯了起眼睛。
索性将身体依靠在常夏身上,像猫一样轻蹭她的肩头,任由她动作,感激道:
“谢谢你……洗完澡的确没那么难受了。那常夏呢?已经不冷了么?”
或许是一起洗澡增进了我和常夏的感情,她和我说话多了几分俏皮,迫不及待地向我分享更多关于自己的知识:
“我可没有那么脆弱呐。你忘记了么?我好歹也是你的老师。”
“而且你听过‘五山送火’么?我们家的术式就出自那一脉。”
在禅院家待了两年,耳濡目染之下,我对京都本地各种祭典均有所了解:
“嗯,是弘法大师为了驱散疫病,在山上点燃篝火的活动吧?”
每年8月16日夜晚,负责祭典的术士会在大文字形,妙法形,船形等五山生火,用篝火描画出各种文字,将盂兰节回归的死者灵魂再度送往彼岸。
常夏笑着继续解释说:
“是的,一般会让我们家的人用术式点燃篝火。相传火焰有净化污浊的作用,只要将映照火光的酒液喝肚子里,就能保佑这一年身体安康、无病无灾。”
“不过我是女孩,术式也很微弱,只能放出一点火焰,所以活动是哥哥主持。我只要在旁边打打下手,做点防止火势蔓延的后勤工作。”
不愧是正统出身的大小姐,说到家族一脉相承的事业,常夏脸上浮现出一种庄严而动人的神情。
如同坠落的星辰,火光接连亮起,耀眼的光芒划破漆黑的夜空,滚滚浓烟不断升起,好像魂灵灰色的影子随夜风飘往彼岸。
——她绘声绘色的叙述也让我跟着向往:
净化么?听起来真是个有意思的词,如果火焰的大小和净化程度有关,那整座山都烧起来就更好了。那样的大火一定能净化整个京都,壮观到被所有人铭记。
只可惜我的老家没有那样的习俗。
毕竟历史悠久的咒术家族,为了避人耳目总喜欢把府邸安排在山上。山林枝叶茂密、本家大宅的主体又多是些坚硬的木头。
火应该更旺一些——把整座山全部烧掉。
如是想象,我忍不住感叹:
“我也想看看那种景色。”
好在常夏并没有看穿这个愿望的可怖面貌,她欣喜地接话道:
“你想看到那样的大火么?”
“有机会的话,真想带你一起回老家看看。”
我对她笑了笑:
“是啊,到时候常夏就用术式,为我把火点起来吧。”
作者有话说:
我也不知道说点啥。
反正写着写着
就这样了
大概是老天爷摸我脑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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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母亲、妈妈、妻子◎
“头发已经干了, 现在要帮你绑上丝带么?”
殴打过我之后,母亲总会感到歉疚。
她看着缠绕在我手臂上的缎带,就像看到了什么可讨厌的东西, 匆匆一眼就别开脸颊,然后从鼻子里发出哼声:
“虽然是个下人,倒也有点心思。”
母亲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 反倒称赞了常子粉饰伤口的举动。
于是我也哑口无言。
但常夏不同, 看着她百合花似温柔、纯净的笑容, 一种强烈的欲望便浮上心头。
我可怜地瑟缩身体,避开常夏递来的丝带。抱住她的手臂,好似菟丝攀上榕树,轻语请求庇护:
“我不知道要不要戴上它。那是一个……朋友送我的礼物。”
“是位很亲切的女性。小时候如果我犯了错被母亲惩罚, 她便会在每人的地方安慰我。代替母亲亲吻、拥抱我。虽然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害羞、有些不舒服, 但我很高兴有人愿意帮帮我。”
……
“可我长大了, 母亲教了我些新的东西, 于是脑子里回忆一下变得很奇怪。”
“好难过、好讨厌,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常子说想来见我。如果我没有戴上丝带,她一定会很生气吧。我觉得好害怕, 所以就算掉进水里, 我也……”
以不谙世事、轻描淡写的语气, 我同常夏坦白两人的秘密。
过去我从不敢跟妈妈说这些事,我怕她打我、大骂我是个没用的小孩, 怎么轻易被下人弄到手了?然后直接将我赶出家门。
在禅院家进修的时间更是容不得这样的丑事。
但我还是说了。
哭泣的母亲、吵闹的常子,事情已经够糟了, 与其惴惴等待, 还不如我主动动手——此般自我毁灭的行径令我心神战栗, 几乎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怎么办?好害怕、好害怕呀常夏。我真的要戴上它么?”
被我缠绕的少女沉默地倾听我的告解, 一如暴风雨来临前戏,海面无波,沉沉阴云遮天蔽日,唯有胸腔随深呼吸的大起大伏表明了她心中的不平静。
常夏伸出手臂,将我抱进怀里,以坚定的语气回应我说:
“不要!你不用戴它。”
“请问我能看看那封信么?她究竟还对你说了什么?”
她的怀抱是拥抱小船的港湾,我将她枕在她的胸口,听着她有力的心跳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影子将常子的“情书”递到常夏手中。
那些把我压得喘不过的感情在少女手中,不过是些脆弱的纸片。一目十行看完了常子的告白,常夏眉头紧锁,颤抖的指尖直接戳穿了信纸。
“何等的厚颜无耻……”
“这种人、这种人才不是朋友!她不过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
而愤怒似乎激发了常夏的潜力。咒力凝聚的火焰在她指尖炸裂开。
“不可原谅。如果她真的敢找上门,我决不会放过她的。”
承诺要将我从“不正常的关系”里拯救,她表情刚毅坚强如同一位女战士。
最后常夏用火焰净化了信件和丝带。
而我着迷地望着那抹赤红,不禁想到:
太好了,我想要的就是这个——一个会从痛苦中保护我的“妈妈”。
……
事情解决后,我像婴儿般在常夏怀中蜷缩,精神过于疲惫,一觉直接睡到暮色沉沉,醒来已经错过了同直哉约定的时间。
“阿玲来过一次,但我看你之前实在很不舒服,就没有喊醒你。她一人去接直哉少爷,你就放心吧。”
“刚醒过来一定觉得口干吧?我这里有些洗好的樱桃。”
于是等到直哉匆匆赶来时,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对话:“我听说你不太舒服……”
而常夏正坐在床沿,一手扶住我的肩膀,另一手则端着盘晶莹剔透的山樱桃,想要喂给我。
亲密无间的画面刺痛了直哉的眼睛,翠绿的眼眸微微眯起,他焦急的语气突然冷却:
“感谢你的费心,现在我们要回去了。”
脸上是继承人特有的倨傲冷酷。
直哉端着架子沉默地走了一路,等到回家两人独处,一下爆发了不满:
“别跟常夏走得太近。”
“真恶心。那种女人,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你的侍女?有那种空闲的时间想想怎么取悦丈夫不好么?”
“瞧瞧那副卑微讨好的样子,所以正是因为品行不佳不被扇叔喜欢,才想办法接近要成为主母的你吧。我见过太多这样别有用心的人了!”
因为我向直哉寻求帮助,我的虚弱便成了他前进的动力。
直哉积极汲取各种“知识”。为了显示自己的进步,避免我在他离开的时候“吃亏”,直哉总喜欢将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处事方式”显摆性地传授于我。
“男人”的视角让人新奇,孩子的热忱让人觉得可爱。
但是管到人际交往实在让人厌烦,毕竟我痛苦的时候他并不在,只有常夏陪我。
我用手指捏起一枚樱桃,以饱满的果实贴住他张合的嘴唇,企图堵住那张喷洒毒液的嘴。
他习惯性地垂首接过我的投喂,慢一拍才反应过来这是有意打断,气恼地睁大眼眸瞪着我——
【真过分,给我等着!】
可大少爷的教养并不允许他含着食物说话。就在直哉左右张望,寻找垃圾桶的时候,我将双手捧到他面前,以动作示意:“吐在我的手上吧。”
直哉抿住嘴唇,盯我看了好久,方才慢慢垂下漂亮的脖颈,将双唇凑近我的手掌,以嫣红的舌尖推出一枚麦黄的核。那姿态温驯又优雅,让人想到溪边饮水的鹿。
小巧的果核上裹着些许透明的唾液,静静躺在粉白的手心中央,并不叫人讨厌。
但直哉却觉得在人前吐出舌头实在很害臊。
飞快地看了眼我的手掌,仿佛樱桃鲜甜的汁液正通过口腔渗进皮肤,直哉将脑袋转到一边,脖颈和耳朵红成一片,别扭之余倒是没那么生气了。
用手帕擦拭过手掌,我捏了捏直哉绯红的耳垂,询问道:
“直哉讨厌被这样对待么?觉得我很卑微么?”
我听不得他说常夏坏话,他也不乐意听我自贬。
“没有……我喜欢你这么对我,但你不许喜欢她。”
这个任性的少爷,自觉说不过我,便把脸埋进我的怀里,闷闷不乐地讲话:
“我想你了。明明我为了觉醒术式学习一直很辛苦,但我回家却没有找到你。”
“她凭什么把你拉过去有说有笑的?”
和直哉聊了一会儿他今天的课程,我一边抚摸他柔软的黑发,一边做出解释:
“真是个努力的好孩子。今天我也在为母亲努力。学了咒文课非常头晕,差点在水边晕倒,是常夏扶住我的。”
“又在勉强自己往家里送东西?那种交际让父亲大人出面不就好了。”
果然还是太频繁了么?就连直哉也察觉到了这点。那直毘人又会怎么想呢?
我沮丧地垂下眼睛,将手从直哉的发梢移至后背,拥抱着他感叹:
“明明很久没有见面,一见面就跟他提这种事……我很害怕被讨厌。”
环抱我腰部的手指紧了紧,直哉回以小声嘀咕:
“父亲大人不会讨厌你的。”
“你依赖他只会让他觉得愉快吧……”
那个男人八成会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笑容,望着我感叹说什么:“哎呀,我们泉鸟有烦恼了么?”。
自他身上那种纵容到近乎溺爱的态度如同沼泽,稍不留神就会越陷越深。
每走近一点,他抓我也会更紧一些。
在我看来,完全信赖他,最终依赖他是件十分可怕的事。
我沉默的拒绝反倒引来了直哉的轻笑。
“不想说就算了,你对我倒是容易开口,反正我的确会保护你就是了。”
他抬起脑袋,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
“再过一周是五条家下任家主的亮相仪式,到时候御三家的人都会出席。父亲一定会带你一起去,所以他不会让你心情出现任何问题。”
直毘人没有和我提这件事,是忘记了还是打算当个“惊喜”?
我好奇地询问道:
“五条家的孩子,我记得是叫悟吧?”
直哉瘪了瘪嘴巴,语气有些压抑:
“是啊,是出生就拥有六眼和‘无下限术式’的孩子。五条悟、五条悟,这几天到处有人说他的名字,实在很烦人。”
自诩天才的直哉有他的骄傲,“同为名门继承人,长他一岁的五条悟先一步拥有术式”这件事显然给了他不小压力。难怪他会在下课后反常地表现出烦躁的一面。
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要强的少爷显然不想为没确定的事多做纠结。
“不过父亲也跟我说了,如果这段时间表现得好,可以带我一起去见见世面。不过为了安全得上不少侍卫,你说甚尔怎样?”
“这下那些女人可没法说你闲话了……为此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他攀住我的肩头,用手指轻轻勾起我的头发,眯着翠绿的眼眸,笑着同我撒娇:
“别在意那种传说里的六眼了,先给我选件宴会穿的衣服吧。”
……
宴会当天,直毘人亲自为我挑选了与衣服搭配的发钗和耳坠。在阿玲为我梳起发髻时,他便抱臂依靠在不远的墙壁上,注视妇人手指在我发间穿梭,将落在肩上的黑发梳起,露出雪白的脖子。
然后在阿玲进行到最后几步时,透过镜面,我望见了男人向我走近。他将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粗糙而炙热的手掌自肩头向脖颈收拢,然后缓慢地、细致地向上,摩挲脖颈,捧住耳垂。
直毘人取下我平日常戴的珍珠耳坠,换成绒布上奢华耀眼的宝石。
冰冷银针穿过耳洞,那种异物入侵的侵略感在他指尖无限扩大,险些令我克制不住瑟缩的欲|望。
在那之后是湿热而克制的吻。直毘人轻轻触碰我的后颈以及耳垂,自喉间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你今天很漂亮。”
从卧室出来,入眼的是同样盛装出席的直哉。我望着他外披上的金线绣成的纹路,突然发现那是和我、以及直毘人身上一样的图案——
就像一家三口。
作者有话说:
是我!!
我还活着!我下班回来见我富婆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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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序幕◎
这次宴会上, 一直被禅院家边缘化的甚尔,因为直哉的“青睐”也被请到了现场。
得知直哉请求后,直毘人先是侧过脸看了我一眼,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让人欣慰的成长,你也有预选下属的气量了。”
“还偏偏是甚尔……真是件有意思的事。”
他眯着眼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甚至嘱咐下人收集甚尔队服尺寸, 宴会当天也为他备上件正装和服:
“希望他能感受到你的‘好意’呢。”
而宴会开始的倒数第三天夜里, 伤痕累累的甚尔回到了小屋。
是太久没有和小狗相拥,又或许是直毘人的态度让我觉得害怕,那天夜里我醒的比往常早一些。
踏着月色来到甚尔的住处,我轻车熟路从柜子里找到常用的抱枕, 将它搂在怀里, 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玩偶、书籍、零食, 排解苦闷的东西应有尽有, 这里变得好像另一个“家”。
而枕头上、被子里还残留着小狗特有的气味。拥抱时甚尔的气味和吻一同降临, 带着灼烫的体温以及克制的激|情,富有侵略性、叫人脸红心跳。
但当他离开后, 这味道淡淡地沉淀, 如同离别时的相依, 反而叫人觉得安心。不久后就是宴会,为了养足精神, 我会把自己藏进他的被子小睡一会儿。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身侧床铺传来凹陷, 迷迷糊糊中有人用手掌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往里面去, 给我让些位置。”
顺势往里侧挪动身体, 我伸手摸索出电灯的位置。
在橘红的灯光点亮房间, 甚尔的伤势惊得我险些从床上跳起:“你这次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甚尔正大大咧咧地躺倒在床上,殷殷血迹正从腹部的绷带上渗出。他面色发白,但抬眼看我时的表情倒是轻松,说不出是失血过多的疲惫,还是笃定我会照顾他的泰然。
闻言,少年咧开嘴角,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反过来责怪我说:
“是你这次太早了,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一般会先处理一遍再让你抱。先在那里等等吧。”
他这时候倒是乖巧听话,但我又不能真放着他不管。起身找到治疗用的工具,“起来啦。”我用影子把懒洋洋的甚尔扶起,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听他讲述这次任务的收获。
“难度不大,只是蹲点等待的时间长了点。前几次出去都算是为了摸清对手的行为路线。”
“那小子是个职业窃贼,能快速移动避开结界的检测,出其不意切换攻击方式,全靠饲养的咒灵。上一秒是棍、下一秒是刀,我太急躁了,最后关头一不小心挨了一击。”
“好在,还是让我得手了。我可以留下自己的武器,你那些东西也终于有地方放了。”
对成果颇为满意,甚尔像只叼着猎物回家的小狗般朝我昂首,愉快地眯起幽绿的眼眸,问我:
“你现在想看看么?”
这是做什么?咒灵能长成什么样?
虽然兴致缺缺,可被他的喜悦感染,我还是跟着点了点脑袋。
然后他注视着我,脸上露出了喂我薄荷糖时浮现的恶劣笑容。
少年张开嘴唇,将手指伸入齿间,从舌尖摸向舌根,触碰咽喉。胃部痉挛,身体因为刺激弓起,然后有一个弹珠大小的咒灵被他用舌头推了出来。
肉色的咬尾虫在空气中瞬间膨胀,如家蚕饱满的身体挂在甚尔的手臂上,看起来有种滑稽的恐怖感。
“就是这东西,它可以收纳各种物品,然后缩小身体藏进我的肚子。我把给你带的东西放进去了,现在吐出来吧。”
磕碜的长相、看起来也不太聪明。
饲养过“小狗”,对咒灵特别的长相适应良好,比起“被吓了一跳”,我心中出现的是一种无意识的“比较”——
它能听话么?会握手么”
我朝咒灵伸出了手掌。
得了甚尔指示,呆头呆脑的虫形咒灵,便弓起身子去嗅我的气味。而就在它毛发稀疏的脑袋即将蹭到我手掌的前一秒,咒灵被蛰伏在我身侧、猛然射出的影子一记耳光将脑袋抽得歪向一边。
遭到结界术的“防御”,它像断尾蜥蜴一样,“哇”地吐出件白色的物体,可怜地往甚尔身上躲去。
——那是张被装在透明防水袋里的手帕,边缘的花纹叫人眼熟。
甚尔烦躁地咂嘴:
“啧。闻着味道找出来了么?”
“看来还是不太能控制它取出来的东西,之后再训练吧……”
他用手抹掉袋子上咒灵留下的粘液,将它收进怀中,然后在咒灵眼前比划了一个手势,让它把东西全部吐出来:
匕首、长棍、武士刀,排列在这些造型独特的武器后的,是一袋花花绿绿的糖果。银色铁罐中放着蓝色的薄荷糖、金色玻璃纸包裹住小巧的酸味软糖,辣味巧克力穿着红色的锡纸外套,软糯的棉花糖像一群挤挤挨挨的羊羔……
明明我只向甚尔要了一种用以提神的糖果,他就擅作主张地把其他奇怪的味道拿了个遍,好像把我当成了个馋嘴的女孩,跟我说什么:“之后一段时间我要养伤,暂时不出去。你拿着这些慢慢吃吧。”
“你想吃哪种?”
我想要他——我搂住甚尔的脖颈,用行动代为回答。
这个想要恶作剧的少年还不习惯吞咽咒灵,表演过“把戏”就漱了口,薄薄的嘴唇上带着点水珠。
我贴近他的面颊,将水珠吮尽了,亲昵地舔过他的唇角,去抿他的下唇,在甚尔张嘴后把他的舌尖含进嘴里。
他将肩上的咒灵一把抓下,把我搂进怀里。
白色的床单上洒满了五彩缤纷的糖果。
虽然有所眷恋,但我不可能向带伤归来的小狗索取过度,将脸颊埋在甚尔的肩颈上:“你的确暂时不用出去了,就留在我身边……”
我把直毘人的决定告诉了甚尔。
“如果顺利的话,以后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直哉的作用来得比想象更快,如果这次能作为继承人的护卫陪同,之后待遇自然可以提升。
尽管代价是套上直毘人亲手递来的项圈。
这没什么。和小狗相依为命一直是我的心愿,我应该习惯了。只不过被压在腿下的硬糖硌痛了我,让我问出多余的话:
“但你还受了伤,你要去么?我可以帮您推掉。”
有种压抑又可怕的情绪在他身上堆积,我看不见甚尔此刻的表情,只能察觉少年语气中的笑意已完全消失。
他冷笑了一声:
“去啊?”
“为什么不去呢?像这种有钱赚又轻松的护卫工作。”
甚尔拥抱的我手掌有一瞬收紧,几乎要将我揉痛了。但很快他又放松下来,在我耳边说道:
“……不会有事的。”
那天他穿了一身得体的正装,他身形挺拔、又很漂亮,除了没有咒力,和那些不可一世的公子并无区别。
我还挂记着甚尔腰侧的伤口,想要通过他的脸色推测他的恢复情况,或者单纯多看看他。
可因为“未来丈夫”直毘人正托着我的手掌,而直哉抬头同我交谈,最后只能作罢,漫不尽心地错开视线,然后加入应酬的队列。
艳羡、嫉妒、甚至同情,我沐浴在各式的眼神中,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当属宴会中心的五条悟。
那是个“干净”的孩子,银发蓝眼,样貌精致,但脸上表情却很匮乏。同样作为大家族的孩子,却与翡翠般“珠光宝气”直哉不同,让人联想到国外油画,冬日清晨,白雪皑皑,冻结的湖面澄澈又冰冷,能完整地映出来者本来的面貌。
于是他看这边的眼神,不想像看人,反倒像看乡间小路上积水的泥潭,只一眼就兴致缺缺地迈步离开。我羡慕那份无所顾虑的高洁,同时又我难受得想要躲起来——
那孩子使我意识到,我可能已经完全沉进了名为“禅院”的家族。
我开始讨厌外面,它和我没什么关系,却完全迷住了甚尔。
“现在咒具的品质还很差,只能以量取胜。半吊子地找机会已经不行了,我还需要更趁手的武器。”
“这次我要去山里。”
“可能很久不会回来……帮我剪个头发吧。”
少年温驯地向我垂下头颅,让我抚摸他的额头、耳垂、或者后颈。当垂至眉下、落到下巴的黑发被剪下后,他又会连着消失上一两周。
借直哉这根高枝,甚尔得到了更多和任务相关的情报,出去的次数有增无减,只有兴致来了才会指点直哉一两句敷衍了事,因为有实力压身,这份桀骜不驯反倒得到了直哉的欣赏。
而甚尔“吊儿郎当”的处事风格同样传到了直毘人耳中。
闲聊中提及此事,直毘人摇晃着杯盏中的清酒,垂眸注视杯中月影,慢悠悠地感叹道:
“年轻人懂得自力更生是件好事。虽然继承了禅院家的眼睛,但是没有咒术,家里用不到他呢。”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抬起脖颈将酒液一饮而尽。
没有甚尔的日子时间过得飞快,我的生活水波不惊,只有僧人会时不时拜访,教授我咒文、或者进行简单的诊断,在他毫不藏私的分享下,撰写“壬生寺”护符的工作顺利走到了尾声。
没有反转术式作为烛火的燃料,于是红色的心脏尚未跳动,仅有神龛在漆黑的房间内静默。
僧人细细研究过护符的构造,同我解释说:
“从理论上,这个术式已经完成了。现在只差关键的触发以及必须的灵魂。请妥善使用这个珍贵的护符。”
虽然还未完善,但有总比没有强。
从术士的角度,血液、指甲、头发均可以视作肉身的代表。
我小心翼翼地将护符贴身收好,把收集到的小狗的头发藏入其中。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倒计时了
也要爆炸了。
说起来甚尔每次出来气氛就会变得安定一些
好家伙
禅院好男人【】
アットホームクレイジー
john / 初音ミク-
ミゼラブル
文案
会员文案
作词 : john
作曲 : john
僕はいつも通りキミの最後を考えているの
我可是和往常一样在思考你的结局哦
ク××(スリ)塗れか 交差点へと身を乗り出すか
是在身上涂满药水呢还是让身体倒向十字路口呢
人の涙は あっという間
人的眼泪总是转瞬即逝
軽い火傷の様なモンさ
就像轻微的烫伤一样
ツマンねぇヤツの言うことは
那些无聊的家伙说的话
右から左へ!
装作没听见就行了!
助けて!(mayday!)
救救我!(Mayday!)
忘れないよな僕は夕立ちを
你肯定还记得吧我迎着黄昏的雷雨
夜に赤い口紅 キミに純愛を
为夜幕描上艳丽的口红也为你献上纯洁的爱情
あああ背中越しに僕は言う
Ah Ah Ah 向身后转去我张开了口
あああ声が心を透過する
Ah Ah Ah 声音连心房都穿透
あああ背中越しに僕は言う
Ah Ah Ah 向身后转去我张开了口
あああ声が心を透過する
Ah Ah Ah 声音连心房都穿透
助けて!(mayday!)
救救我!(May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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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逃避◎
直哉生母难产死亡后, 残留的执念被封印在神龛中,接受烛火的净化。
这件事让我印象深刻,如今被我运用到了“小狗”身上。
以甚尔的头发作为返魂的媒介, 就算他外出在外不幸身亡,我至少还可以留住一些残念作为纪念——哪怕是不成人形的诅咒。
毕竟,那不正是“狗”本来的样子么?
这只是第一步, 如果后面我能学会“反转术式”, 结合禅院家影子“操控”、“封印”的特性, 说不能将肉身一并保留。
离直哉觉醒咒术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上一代“六眼”和“十种影法术”均出现在江户时期,两位家主在御前比试上同归于尽。在两家关系降到了冰点的同时,也传出了“下一代术士将同时出现,真正分出胜负”的传闻。
经确认, 御三家宴会上, 五条悟的“六眼”货真价实, 如果传闻所言非虚, 那禅院家“十种影法术”的继承人又在哪里?
是直哉, 还是天元家小姐未来的孩子?
这一年至关重要,不仅直哉本人的训练量直线上升, 整个家族都充满了最后冲刺的紧张氛围。
他不是会委屈自己的孩子, 被予以过多期望后, 直哉在磨砺自己的同时,也将这份高要求肆无忌惮发散到他人身上。
只要看到其它“无所事事”的兄弟, 直哉就会刻薄地奚落:“真是厚颜无耻,作为废物也要有基本感恩之心, 懂得为家族做些贡献。”
其中直哉对我的“要求”是“多关心他”——
接送他训练、倾听他的言语、抚摸他的面颊。
然后于直毘人不在的夜晚, 多抱抱他。
要如同“真正的母亲”, 比任何人都在意他的想法。
作为回报, 他会穿上我选好的漂亮衣裙。“我的小公主”可以修复伤口,最快速帮他恢复状态。原本只是我的小小乐趣,却变成了两人放松的秘密游戏。
我喜欢漆黑的结界,无人的角落,越是狭小越让我安心。
我们一同卧上床铺,在纯白的被单下放入圆圆的夜灯。用手掌支起轻薄的帐篷,亲昵地“说”一些悄悄话。
天空是被单,地面是床铺,月亮在灯盏在我们身间升起。侍女在为我擦身的湿毛巾里滴了些香水,淡淡的香味如纱披散在皮肤上,现在又如雾气在柔白的“世界”内飘动。
直哉在这时候会放下继承人的重担,纯粹做一个撒娇的孩子。他用翠绿的眼眸注视着我,露出微笑,用柔软的手指触碰我的睫毛,抚摸我的脸颊,以额头贴上我的脖颈,然后告诉我:
“我不会让泉鸟失望的。”
“等觉醒术式,我就带你出去走走。可以在家以外的地方野营。”
这是母亲曾强调过的“家人”么?
我从他的依恋中,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安定。
可别人却体会不到这种平静。
焦灼中,最先按捺不住性子的是心高气傲的扇。这些年来由扇带甚尔出任务。因甚尔的不服管教恼火万分,又嫉恨他体术的强大,自觉今年咒术有所长进,为证明自己的价值,扇向直毘人寄出战帖。
禅院家的顺位继承人成年后有权向家主发起挑战,在族人面前宣告成长,顺带展示家主不吝指教的家族情谊。
可扇特地挑选这种时间点,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当天上午,经过特别装饰的训练场上座无虚席。主角之一直毘人仍作往常打扮:深蓝和服外披靛青羽织,就连腰间的酒葫芦都是在我提醒下方才解开。
“哦?想拿去玩么?”
“哈哈哈,放轻松,只是家中男人的切磋罢了。”
直毘人笑着将酒壶递向我,语气轻松愉快。
“可以可以,的确长了些本事。”
“而我这边也准备好了。”
耐心欣赏过扇的咒术以及简易领域,直毘人开始了反击。为留给弟弟展示的机会,他选择了最慢的获胜方法:之前的“躲闪”其实是术式的准备。他的投影法术可以在几次加速中,将身体动作提高到音速。
作为活跃的一级术士,肉身早已在各色人物里千锤百炼,如今又因为速度进一步提升了冲击力,由此直毘人展现而出的肉搏能力不比甚尔逊色。
“尽管出门历练磨练了出了锐气,但经历上还是差了点火候。”
“可不能给我这种术士加速的机会啊……”
纯粹的术式比拼中,扇引以为豪的剑技刺中的不过是移动留下的残影,企图反击时,术式凝成的刀刃却被拳上缠绕的咒力折断。
被直毘人掌心触碰时,扇因为术式作用,动作有所停顿,于是他的拳头便捶向了扇的腹部。尽管最后关头收住了力气,强大的惯性还是让少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扇跪坐在地上,用断刃勉强撑住上身,却没能压制住涌上喉头的腥甜。
扇的“成人礼”以惨败告终。
他平时横行霸道,难得在训练场吃了亏,现场便充斥着对家主强大实力的欢呼喝彩。
直毘人站在扇面前,他垂眸地俯视扇佝偻的背部,叹息道:
“我想男子汉还是稳重些比较好。你的的婚事已近,在此之前,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扶向扇肩膀的手掌被他侧身躲开,对扇抗拒的模样感到十分无奈,直毘人耸耸肩膀,转身朝我问道:
“罢了,离会议还有不少时间。”
“机会难得,我们泉鸟想不想一起吃些茶点?刚好鹤屋吉信送来了几款新的生果子。”
我第一次完整地观看直毘人同术士战斗。
——完全赢不了。
武力以及权力,直毘人具备的东西只能让我温顺地垂下脑袋。
……
常夏和扇的婚礼在一个月后如期举行。婚礼形式是传统的神前式婚礼,在神社举办。
京都最美的季节是深秋,层林尽染,火红的枫叶仿佛自天空降下的霞云,星星点点的红色与金色,与地面苔藓茸茸的绿意形成鲜明的对比,缤纷的颜色美不胜收。
沿着苍色的石阶拾级而上,入目的是清净庄严的神社。身着白无垢的新娘在红色纸伞下垂首,踏着石板由巫女引入神社的礼拜堂。
一切都被装点得万分美好。
纯白是纯洁和神圣的颜色。抛弃俗世的巫女、祭祀的小羊,都是这样干干净净走上神台的。
等到仪式结束,我在亲友把酒言欢的披露宴上看见了常夏家的亲属。
他们望着新娘,脸上有欣慰的笑容,也有不舍的泪痕,那种又哭又笑的模样在我看来十分滑稽。
名义上我还算禅院的客人,婚礼上仍同母亲坐在一起。头一次遇上这种事,我困惑地朝母亲发问:
“他们在笑什么?”
“在欣喜未来孩子生活有了保障。就算父母去世,兄弟老去,也有丈夫和孩子陪伴在她身侧,他们感到欣慰。”
“看看这传统贵族的做派,我嫁人时的场面远不及一半!但作为主母你会得到更好的。”
许久未见,好像我还是她怀里需要照顾的小女孩,母亲将我的手包进掌心,愉快地解释道。
众目睽睽,她溺爱的做法叫我有些难堪,我垂下眼帘,喃喃道:
“那他们哭什么?”
“因为不舍得,曾经相处十几年的孩子,正式出嫁就是夫家的人了。要建立新的家庭,生活重心有所转移。妻子的身份会排在女儿之前……”
这次母亲的语气有所迟疑,她是失去父母的孤女,结婚后只觉得有了家人如获新生。
可我不同——结婚后我就可以不做母亲的小孩了么?
她的说法让我感到无比心动。
在我下意识去看她表情的时候,母亲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坚定地说:“泉鸟永远是我的孩子。”
她明明极力催促我和直毘人的婚事,事到临头反倒说起些不吉利的话语:
“就算在新的家里遇到了无法解决的事……甚至有人抛弃你、辜负你,让你觉得无处可去,到时候你还有妈妈。”
“妈妈会让你过上好的生活。”
母亲信誓旦旦做出承诺。寇红的指甲几乎要陷入我的肉里。
她是不会放弃我的家人。
但好痛。
我只觉得痛苦。
甚至暗自祈祷能早些穿上那身白色的衣裳走进礼堂,尽管这实质上,不过是从一个地方逃向另一个地方的懦弱之举。
无奈又可笑。
似乎是回应我的愿望。直毘人便在这种时候走了过来。男人笑容可亲,礼数周到,同母亲商量说:
“今天到场的还有不少重要的客人,相信能为泉鸟小姐提供不少帮助,介意我带她走动么?”
母亲稍稍一愣。
“哪里的话,请好好照顾我的孩子。”她带着热切的笑容松开钳制。
但我的手背上还是留下了几弯月牙似的红痕,使用咒术掩饰也为时已晚。
就在我急匆匆想要伸手去遮的时候,直毘人瞥了我一眼,将我的手牵了过去。他用粗糙的掌心贴住我的皮肤,借以遮住我的伤痕,然后带我向擅长治愈和祓除的神官走去。
离聚会的场合越来越远,我问他:“客人呢?”
他摸了摸胡子,露出一个稍显狡猾的笑容:
“没有哦,只是想着或许你会有点烦恼,就擅作主张地过来看看。现在的话,去神官那里接受下‘加护’也不错。”
“说起来,你第一次来禅院家是在夏天。我恰巧知道个不错的地方——丹州観音寺又被称为‘紫|阳|花寺’,你觉得在满是绣球的庭院举行婚礼怎么样?”
常夏的婚礼结束,下一位新娘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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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背叛(一)◎
“婚礼初步定在夏天, 刚好也是直哉觉醒咒术的日子,算得上双喜临门。”
“马上你就会成我的妻子,这个家的女主人。这样一生一次的事情当然得听听你的意见。那么常夏的婚礼有给你什么灵感么?场地、神官、巫女, 哪怕规格再高,我都会想想办法满足你的。”
男人徐徐表露心意,他相貌英朗威严, 垂眸同人对视时, 随话语逐渐放松下来的眉眼便显得真诚且温情。
那种好像非你不可的专注、以及予取予给的纵容实在叫人心动。
不过婚礼的布局不过是展示财力的炫耀, 仪式中献给神明的表演,我更在意的是别的事情。
经神官“祝福”的手背已经恢复如初,仅有术式留下的残秽还未散去,像丝带一样缠绕其上。
一改往日顺从, 我望着直毘人的眼睛, 缓缓摇头, 反过来握紧他的手掌, 将“条件”包上一层“爱”的糖衣, 确认道:
“我看到结为夫妇需在神明面前起誓,说‘今生今世都会相爱相守’, 作为丈夫, 要从所有可怕的事情中保护妻子。”
“您会给我想要的珍视么?会……‘爱’我么?”
那你会保护我么?
像刚才做的, 把我从母亲那里夺走,松开我的束缚……给我一个作为“人”的机会。
显然, 直毘人对我特指的“可怕的事”了然于心。他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不正是要拿这种“保护”诱惑我么?
“……真是可爱的问题。”
“是的, 只要向神明起誓, 我就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他笑意逐渐加深, 将我的确认视作庸人自扰, 甚至慷慨地给予我更多:
“我真的很喜爱你。所以过去会成为过去,其他侧室是维系家族安稳的存在。但未来,我只会爱护你一个,这是妻子的特权。”
只要能得到稳定的归处,在我看来嫁给谁都无所谓。
我想从母亲带来的恐惧、焦虑和捆绑中得到解脱。
等到安定下来,我或许会停止对小狗的索取,像正常人一样祝福他的未来,得到救赎然后真正地“长大”。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它吹落了枝头的红叶,那叶子像蝴蝶在控制翩跹,落上我的头发。
但直毘人的手却是温热的。
他轻轻取下落在我发顶的叶片,将那枚绯红纳入袖中,然后垂下脖颈温柔地亲吻我的额头。
“就愉快地享受宴会吧。”
“我的未婚妻。”
婚宴的后半段,我与直毘人同席而坐。
……
都说脱下无暇的白无垢,纯真的新娘会被丈夫染上特别的颜色。
她还好么?结婚是什么样的?
现在常夏又变成了什么颜色?
新婚夫妻的清晨无人打搅,听仆人说,扇已照常出现在训练场上,下午我便带了些礼物前去拜访常夏。
我同常夏来往已有些时日,等我到来时,常夏的贴身女仆已在卧房外等候多时。她俯身向我行礼,汇报:“其他人已经被安排去他处。”,女仆拉开纸门,识趣地将空间留给我和常夏。
往日总会第一时间迎上来的少女正坐在床铺上发呆。她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腰腹以下的部位埋在被子里,撑出小小的起伏。
“对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总觉得有些累。”
“能靠近一些么?”
过往百合花般清新的纯真已经消失,白色的花瓣落下结出鲜艳果实,饱满又湿润,热烘烘的香味像是血液一样在其中流淌脉动。
我是遭受女仆“玷污”尚且不知的可怜人,交流时常夏总会努力斟酌言语,淡化我的抵触。可是不到一年我就要成婚,隐瞒也显得毫无意义。
慢慢地,在“新娘修行”中,常夏开始“教”给我别的东西。端庄美丽的大家小姐,用白皙的手指着向彩绘的书页,樱红色的嘴唇抿紧又松开。她红着脸,以湿润的声音把知识和体会轻声说与我听。
我喜欢听她说话,所以默不作声地隐藏了已经预先学过的事实。
因身体虚弱,再加上身怀“优秀子宫”的责任,我身边常备医生调配的各种药剂,其中不乏缓解疼痛的药膏:
“会痛么?”
“……我带了一些药膏。”
我坐在常夏身侧,从影子里取出白色的瓷罐。
常夏静静看着我,她的眼眸被阳光照出奇妙的光彩,像是棕红的琥珀。她突然笑了一声,问我:“你能抱抱我么?”
“我倒是还好。但有一天,你要怎么办?你怕痛又那么娇气。到时候……我也会抱抱你的。”
她将脸颊贴上我的肩头,虚握着我的手腕然后慢慢收拢,语气疲惫中带着一丝脆弱。
奇妙的既视感令我说不出话来。
这和过去有什么区别呢?
我沉默地揽住少女的肩膀,突然觉得让我抱她的常夏有些无聊——
她和常子一样、她和妈妈一样。包含我在内,这个家的女人都会慢慢变得“认命”,像这样分担痛苦,度过一日又一日,安慰我说“我们还有彼此”。
不过常夏已经做得够好了,她给过我“会被保护”的美梦。如果这就是她给予我的答案,我也愿意给予回应她。
“好,我来抱你吧。”
少女稍微施力,我便顺从地向后倒去。
常夏像过去一样教导我。
如何变得滚烫,如何处理青紫的指痕,然后将药膏推向娇嫩的伤口。
对常被母亲殴打的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经历。
最开始我依偎在常夏的怀中入睡,如今她经过我的安抚也靠着我睡着了。
就算胡来后身体变得沉重又疲惫,但我的脑子却很清醒。
离开前我一直望着窗外的光线发呆。
秋天的白日有些短暂,太阳金色的光辉,在傍晚变成火烧火燎的红色,然后慢慢被夜的深蓝晕染成寂寥的紫色,最后慢慢消失,像是跳动的火星一点点熄灭。
到了扇快要回来的时候,我从床铺上直起身子,慢慢将散乱的长发重新梳好,然后吹熄了室内的烛火——
“呼。”
侍女还在门后等着,她手持一盏灯笼,恭敬地问我:
“天色已经很暗了,需要我为您执灯么?”
“谢谢你,已经打扰你很久了,接下来我一个人就好。”
我举起纸板,笑着婉拒了她的提议。
天色刚暗,月亮藏在云后,星星还很黯淡,我便在混沌的夜幕下慢慢走着。
……
为了给直哉带来的惊喜留一点期待,在他同我聊天的时候给予最好的反应,从春天开始我便不会特地关注直哉咒术课的成果。
除了家庭教师的授课,直哉还会接受父亲的指点。
传言父母通过血脉与子女建立了奇妙的联系,正如母亲笃定我能觉醒高贵的血脉,一级术士的直毘人更能从直哉的咒力变化察觉他觉醒的倾向。
不过直毘人事务繁忙,这种训练多半是他的临时起意,所以当直哉回来告诉我直毘人有事找我时,正专注修整荷花蔓条的我并未多做心理准备。
“父亲在家族礼堂等你,他有点事想跟我们讨论——关于我咒术,还有你的婚事。”
提及我的婚事,直哉总是显得不太愉快。
如果他没觉醒“影法术”,我未来的孩子就成了他继承家族的阻碍,说不准我也会因此对他严防死守。
就算自信于作为天才的潜力,但被旁人如此审视还是影响了他的心情,令他时不时恼怒地发出抱怨:
“真无聊,有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那群没天赋又不努力,只会悄悄抱怨‘母亲为什么不是咒术名门’的小子,有什么资格质疑我和你关系?”
为表示自身无害,同时安抚他的情绪。每当这时我就会露出温柔的笑容,像这样耐心地解释说:
“等到婚礼完成,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而你也会成为了不起的‘影法师’,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过今天的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紧绷,是训练太辛苦了么?
我擦干手上的水珠,像往常一样轻轻抚摸直哉的头发,在同行时牵住他的手掌。
直哉任由我动作,同时一语不发。
像是想仔细掂量这番话语、以及这个笑容的真实性那样,直哉用翠绿的眼眸紧紧盯着我。良久,他方才以平静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我不会成为什么影法师。”
“其实我今天已经觉醒了,是和父亲一样的‘投影法术’。”
“但我是继承人的事实不会改变,所以你还会……”
……
【禅院直哉没有觉醒影法术】
这个事实像重锤敲在我的头上。
在一片眩晕中,紧接着他提出的要求更是让我感到不可理喻,混乱中我直接忽略了他的后续话语。
会什么?
我还记得绣球花下的眼泪,我第一次朝他敞开心扉,后来他笑着去贴我的额头,向我保证他会保护我、他会觉醒咒术,将我从讨厌的事情里解救出来。
他说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明明答 应 过我的。
为什么他还一脸理所当然地继续说我会怎么样?
那一刻,我放开了同他交叠的手掌。
可直哉却抓紧了我:
“快点过去吧,父亲还在等我们。”
他甚至用上了咒力。
这是触碰我眉眼的手指、是弹钢琴的手指、也是握住剑柄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子。
使人猝不及防感到了疼痛。
作者有话说:
就像比格子会咬坏沙发
草草子也会写点不对劲儿的东西
这没什么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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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背叛(二)◎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我拧紧了眉头, 用上“未尽之言”恼火地训斥说: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没能觉醒想要的术式,直哉心情本就焦躁而懊恼, 敏感地察觉我对他抵触后,更是整个爆发了出来。
“不要,我不要!”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冷酷又偏执, 使人联想到撕扯血肉的豺狼。
“你答应过我的吧?要把我当成最重要的人, 我明明觉醒了咒术,也有实力继承家业,但你却要甩开我?!”
“你这个骗子,之前的话全是说得好听么?我才不会放手。”
如是咄咄逼人, 气急败坏的他手上力度根本不减。
简直是胡说八道、无理取闹!
他怎么可以说我是骗子?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把他当成我的洋娃娃照顾, 是他自作主张说自己能觉醒十影法术, 摆出一副我才……
真羞耻、好丢脸, 好想逃走。说到底我怎么会相信一个年幼的孩子?
血气不自觉地向脸上涌动, 疼痛的眼泪也湿润了眼球。
我和直哉并肩而立,两只手掌如同扭打的蛇, 紧紧缠在一起。
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 但向来不善争吵, 我只能忍着疼痛努力挣扎:
“够了!放开!快放开我,我不要这样……我好难受, 我不想弄伤直哉!”
就算身体柔弱,我也是个成人, 有着爆发咒力扯动二级诅咒的战绩。
况且他还是这个家重要的小少爷。
可直哉偏偏不依不饶, 一再紧逼:
“不行!你休想!!”
往日狡猾可爱的样子已不复存在, 他漂亮的脸蛋狰狞得叫人陌生。
好可怕、好痛、好讨厌。就连头也开始, 痛得好像要裂掉了。
终于,我脑内那根弦断了。
“所以——我都说了!!”
在心中高声尖叫,像要甩掉一只湿滑粘腻的鼻涕虫,我用力挥动
手臂将直哉向一边甩去,
这次,我的痛苦切实传达到直哉身上。
“嘶——”
直哉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呼,他松开禁锢,因惯性向后退去。
接着他捂着受伤的手背,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修剪整齐的指甲在直哉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挠痕,红得触目惊心,同他白皙的皮肤对比鲜明。
谁也没有料想到事情真的会变成这样。
殷红的血珠和苦涩的眼泪一同滚落。
我用手臂抱紧自己,站在原地,望着直哉,啜泣道:
“你才是骗子……”
都说过了——我不想弄伤他的,我不是故意的,为什么非要逼着我不放?
够了、真是够了。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那之后,一语不发地垂头掉眼泪,像个真正的哑巴般沉默,决定今天都不再搭理这个反复无常的孩子。
而对我的眼泪不闻不问,也不顾伤口的疼痛,直哉沉默着再次抓了上来,直到礼堂前才松开。
他直直盯着眼前的道路,我看着地面,我们没有对视、也不会交谈。
我和直哉之间,好像有什么我不理解的东西碎裂了,但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我已无心顾及。
好在,经过家族教育的他跟我都是“好面子”的人。
有些东西或许可以私下争吵,但绝对不能把它摆上台面。于是等到了“外人”直毘人面前,我已经用手帕擦净了眼泪,而直哉也冷着一张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毘人所在的会议室和我的后院装饰风格迥异,房间内平整地铺着榻榻米,除尽头布置有一座壁龛,架子上摆设武士刀、折扇、挂画等古董,并无多余多余家具。而吊顶处水墨风格的飞龙腾云驾雾,整个房间显得威严而气派。
黯淡的阳光穿过障子纸门落入室内,只能堪堪照亮一半地方,格子型的影子落在地上,那形状与牢笼无二,使人倍感压抑。
步入其中,我的内心苦闷无比。
家主正坐在那片阴影中举起酒壶自酌自饮。听到我的脚步,直毘人停下手头的动作,抬首朝我露出笑容,直接切入话题问道:
“直哉有告诉你么?他在和我对练的过程里出现了术式。”
“哈哈,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直哉觉醒了和我一样的‘投影法术’,我由衷为他感到骄傲。”
提起直哉的术式,直毘人脸上欣慰的笑容并非伪装。而对长老的干涉,他只能无奈地发出叹息:
“但是长老那边却有些意见,嚷嚷什么‘不能让五条家的人为所欲为,我们一定要有个‘影法术’的孩子才行’。”
像极了他同我谈及亡妻的去世。
要轮到我了。
难产的惨案会再度发生么?
我恭顺地垂首倾听,心里怕得要命,忍不住悄悄抿起嘴唇:
“我和您的婚事提前了么?”
但太快了,我还没做好怀孕生子的准备。
似乎察觉我的忐忑,直毘人露出了安抚的笑容,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的没错,但我已经到了这种岁数……参考之前直哉出生的险状,或许药物只是一部分原因,高龄的丈夫也会对孕妇造成危害。”
“刚好直哉和我的术式完全一致。所以我想或许可以调整人选。”
如同正在积蓄力量的风暴,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不断盘旋,等到听到那个名字时,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我用双手撑住上身,吐了出来。
恶心。
这个男人明明不久之前还说着爱我,他在神社的枫树下口口声声诉说承诺,今日就要把我转手送给他的儿子。
难以形容的荒唐将我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
无所谓、谁都好,可为什么偏偏是直哉呢?
好像一直以来,被我珍惜地抱在怀里,玩过家家游戏的洋娃娃突然膨胀了身形。他变得比我还大,握住我的手腕,扯动毛线编织的面孔,笑着要求我说——
【泉鸟、来一起玩过家家吧。】
完全超出我的认知范围。
可直毘人的话还在继续,他垂下眼眸,怜爱地望着我,语气纵容而温柔:
“你吐了么?真可怜……”
“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和我结合,生产时说不定会遇到危险,我真的非常珍惜你,也不想再失去妻子了。”
一番劝告完全“从我角度出发”,好像我才是那个不理解苦心的人。
“可直哉不同,再等十年就够了,他刚好成年,你也二十八岁,是最佳的备孕年龄,我觉得那样更为妥当。”
“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平素关系便十分亲近,这种爱转换一下也可以吧?”
“这是为了你好,你总会习惯的。”
如是循循善诱,他的善意仿佛一座大山,压完了我的脊梁,叫我无法动弹。
不过婚姻绝对不是两个人的事。直毘人就算可以略过我,但也会考虑直哉的意见。
迟迟等不到回复,直毘人长叹一声,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直哉。
“看来我们泉鸟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那么直哉你的想法是?”
直哉的静默无形中给予我新的期望,俯身在一堆秽物中的我,忍不住抬首去看我的洋娃娃。
你是我的孩子吧?
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如果这次他愿意为我发声,要我原谅他欺骗我也不是不可以。
对于这种荒唐的事,骄傲如他一定会拒绝,一定会帮我的吧?
——快说点什么啊!
少年端坐在我的身边,双手摆放在膝上,脊背挺直,正坐的姿势矜贵优雅如同天鹅。
他以平静地眼神注视自己的父亲,张开双唇回答道:
“好。”
“在泉鸟救下我性命之后,我就打算尽自己的可能去报答她。”
“而且我可不是言而无信的骗子……”
提到“骗子”二字时,直哉倏地发出一声冷笑。带着嘲讽的笑意,他以柔滑的京都腔一字一顿地强调:
“我一定会履行我的诺言,照顾她、保护她,到死为止。”
“是吧泉鸟,这是我们的约定吧?”
他以碧绿的眼眸凝视着我,那眼里不是柔软的春水,更像长满水藻的深渊,要把我拉往泥泞深处。
我感到如坠冰窟。
背叛者。
我的洋娃娃背叛了我。
不过倒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
是啊,从直哉的立场来看,比起被兄弟夺走继承人的位置,不如由他严格将我管控,把威胁转换为稳固家族地位的工具。
或许他早就知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在路上紧抓不放,坚持要把我扯进这间礼堂。
真可笑。
就像甚尔之前所言,直哉也是这个家的男人。
会接受我这种虚伪的示好,就说明他们也是一群虚伪做作的混蛋。只有我还像个笨蛋,擅自对他们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没有声音的笑,配合颤抖的肩膀,看起来就像是疯了一样。
“好了。别闹脾气了。”
如是说着,直哉好像真的打算履行自己的承诺。他起身向污秽不堪的我走来,取出贴身的手帕,想要把我扶起来,为我擦拭嘴角。
在直哉扶起我肩膀时,我忍不住对他感叹说:
“你和你父亲一样……”
说什么我怕男人,又怕寂寞,只接受直哉的触碰?
那是骗人的。
现在他和直毘人一样叫我恶心。
“真恶心。”
这次我吐在了直哉身上。
作者有话说:
我可没说过这对父子纯爱啊!
一次没有啊!!
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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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背叛(三)◎
接二连三的冲击已经让我的精神到达了极限, 再加上胃部强烈痉挛,吐完之后我就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待我醒来,眼前的场景已经完全大变。
仿佛闯入奇异的梦境, 头顶满天繁星簇拥一轮满月微微闪动,游云如雾,丝丝缕缕飞舞其中。
身下床铺柔软得好似云朵, 等到脚尖触及地面, 丝绒般的地毯便稳稳托住脚掌。墙壁上绘制着淡紫色的花朵, 精细的画工使人仿佛置身仲夏夜花园,可以嗅到馥郁的花香。
整个房间颇具童话色彩,梦幻又美好、浪漫且迷人。但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却令我心头警铃大作。
我还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警惕地坐在床上打量周围, 攥紧了被单想要唤出影子保护羸弱的身体。然而从身上溢出的咒力就像滴入大海的水滴, 泛出一道涟漪就消失无形, 我根本使用不出咒术。
惊讶之际,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真是努力, 你好像有全天维持术式的习惯……因为‘影子’的特性是隐藏,之前我竟然都没有发现这点。”
“这就一直以来你的身体、精神衰弱的原因么?”
直毘人手端托盘, 推门走入房间, 出声阻止了我的进一步尝试:
“昨天才结束输液, 现在还是静养比较好。”
见我正惊恐地打量四周,他将食物放到一边, 耐心地同我解释现在的情况。
“这地方叫‘摇篮’。咒力是从‘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力量,所以有长老建议说‘是不是专注感受‘宁静美好’比较好呢?用一尘不染、充满花朵、婴儿、果实等美丽事物的房间迎接新的生命’。”
“刚好我的术式是‘投影’, 也研究了不少‘电影’相关的东西, 所以就想给孕妇隔离出单独的一个房间, 用来放松心情。”
房间内呈现的美景是循环播放的画面, 因为特别的术式所以格外真实。只要我希望,它还可以变成白日幽静的森林或者宽阔海岸。
从他的温柔体贴里,我只品味到了毛骨悚然的恐惧。
就算稍微做出了出格的举动,我还是天元家的小姐,明面上的学生。
努力经营了那么久,他不能把我关在这种地方!
如果他不愿意保护我,我还不如回到母亲所在的家里。
我好想回家,让我回家。至少妈妈,妈妈不会放开我的手。
可直毘人不为所动。失去咒术加持的我,于他而言好像狮子掌下瑟缩的幼猫。
他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
“你们都需要休息。因为婚礼调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如果心情实在不好的话,叫朋友来聊些天吧。”
之后直毘人安排了与我关系要好的常夏来“安慰”我。
眼下她似乎成为了我的唯一机会。
作为知晓“婚事变动”的一员,常夏最开始的确表现出了应有的态度。
她握着我的手掌,气愤填膺地发出谴责:
“直哉少爷居然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明明之前还是个乖巧的孩子。”
“他真是养尊处优惯了,到底年纪太轻,根本不能理解你遭受过的事情。”
“但是还有时间……十年的时间,只要你好好跟他沟通,或许就能……”
可那之后,耳边剩下的只有杂音。
杂音。
杂音。
都是杂音。
曾如潺潺流水在耳边欢唱的细语,如今听起来就是别馆那台信号不良的老电视滋滋发出怪响。
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常夏根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她不是应该像面对常子那封信所做的,呵斥这种行为的丑恶,要把我从中解放——像“妈妈”一样保护我才对么?
如果她不能理解,就由我直接告诉她。我急切地扯住常夏的袖子,同她倾吐:
“我不要这样,我讨厌直哉、我讨厌直毘人、我讨厌这里。身体很重所以体术很辛苦、咒文课让我头痛到睡不着,我很害怕和人相处,所以跟大家微笑的时候其实都想躲起来哭。”
只是惹人同情的把戏。
但没有咒术压制“未尽之言”,于是“说”到后面真的流出了眼泪,开始吸着鼻子不住地抽噎:
“我已经很努力了……”
去讨好、去学习、去忍耐,能做的都做了。
“但每一天都很难熬,好想一把火把这里的一切都烧掉。常夏你一定也很讨厌这里吧,求求你。”
妈妈、妈妈、妈妈……
看看我啊。
能不能带我走?把一切都舍弃掉,带我走。
我仿佛变成了那夜抱着母亲胳膊哭诉说“不要赶我走”的小女孩,如同吸饱了泪水的脏手帕,湿润得令人恶心。
是没出息的样子打破了她心里的美好形象,又或者“未尽之言”肆意传达的负面情绪刺痛了她的神经,常夏立刻打断了我的哭诉。
“够了!那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当然也很痛苦、也很想帮你,但泉鸟你不能把问题想象得那么简单?虽然有时候会让你撒娇任性一些。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
少女突然抬高的声音让我忍不住瑟缩脖子。
望着她不耐烦的表情,在我心中,常夏的形象和某个存在重合在一起,叫我无力地松开手指,慢慢收住眼泪,跟她确认:
“你什么都不会做是么?”
一缕碎发从耳畔滑至脸颊,她郁郁发出呢喃:
“我,我不是,只是……”
偏偏最后也做不出解释。
我想她能成为扇的未婚妻是有原因的,大家族出身的她远比我要懂得“通情达理”。
而“妈妈”也不会用湿热的身体“抱”自己的女儿。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常夏是我用自己骗来的,除了血缘,我的手根本牵不住任何人。
他们明明可以为了“爱”去疯狂,去索取,然后死去活来,却谁都不愿意保护我。
没有人,没有人!
所以我才讨厌“爱”,我根本得不到它。
“那就再也不要管我了。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
“都离我远远的……”
丢下最后一句告别,我用双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孔。
常夏尚且如此,那我真正的母亲又会如何回复我的求助?真不想继续思考,我的心再也承受不了那种“背叛”了。
“摇篮”的大门因为访客的离去重新闭合,孤立无援的我望着满天星辰,突然想到了死亡——遇见狗、失去狗,都在这样夜晚。
我仅为活而活,是个麻木不仁的东西。
或许还可以继续忍耐下去。
不过第一次犹豫让我失去了小狗,第二次妥协失去声音,那这次会是什么?是作为人的尊严,又甚至选择‘去死’的勇气,懦弱地承受无尽折磨?
那还不如去死。
下定决心后,整个人反而轻松了不少,可以冷静地环视四周,寻找可以利用的素材。
‘摇篮’内无法使用咒力、没有伤害自己的武器,连家具都是特别材料制成被磨去棱角。
好在之前用影子包裹皮肤的习惯派上了用场,我从小臂上抽出一条可以任意变化形态的黑色丝带,抬头看向屋顶——
在如同母亲子宫般安全的地方用‘脐带’上吊一定是个有趣的死法,可是光洁的吊顶附着不了影子。
之后我就把影子变成了匕首的形状,想着——我的狗狗便是被咒力凝聚的匕首所刺死,我也应该跟他一样的死法。
但尖锐的刀锋仅划破脖子皮肤的表面,便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它甚至会分出细小的发丝用来捆着我的手掌,防止我自残。
术式或许无法伤害主人,那封印物呢?
像上次一样,放任情绪暴走,全心全意向“未尽之言”祈愿,它这么恶劣的咒具一定很高兴促成我的死亡吧?
果不其然,喉咙处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从宝石吊坠中涌出的赤红如手掌扼住我的脖颈,将心底的愿望化为言语。
在空气中回荡的并非绝望的诅咒,而是小女孩压抑的啜泣声。特级封印物将我丑陋的内心暴露无疑,她说:
“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因为被母亲按在身下时,我哭着求救了,它才会不顾自身安危选择挺身而出。
今天也是如此。
都到了这种时候,我为什么还不去死?
舍弃了为人的尊严,我在追求什么、等待什么?
“未尽之言”没能给我答案,它声势浩大用掉了我体内的全部咒力,发声后就陷入死寂,现在我连利用它“沟通”都做不到了。
就在我毫无察觉之时,我背后的阴影却如滚水沸腾,流动的黑暗倏地醒来、睁开一只眼睛,翡翠般的绿,铜铃般的圆。它茫然地四处转动,最终看向“门”的位置。
这个房间不允许“术式”出现。
法则相互抵抗,它的凝视时‘摇篮’外部符咒不停颤抖,封闭的大门有道缝隙正被强行撬开。
眼光毒辣的猎人不会放过任何机会,造型独特的匕首被少年径直刺入缝隙。
结界完全洞开。
闯入眼帘的是手持咒具,身缠咒灵的甚尔。他穿着外出的便装,黑色短袖勾勒出精壮上身,白色的长裤带着些斑驳的血迹。纯白的门板轰然倒地,一脚将其踩在足下,滚滚烟尘中少年跨入“摇篮”。看清我的惨状后,甚尔皱起眉头丢出一句问话:
“我只听说你身体不舒服在静养……怎么会哭成这样?”
“被人欺负了?”
甚尔为什么来这里?
我明明和他约定过,只要在这个家里,除了我主动去找他,都不要见面。
相处已久,不需要我出声质问他便能率先看出我的意思,然后不以为然地扯动嘴角发出抱怨:
“别那副表情,我当然记得约定……只是现在打算离开这个家,所以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那之前我打算来跟你告个别。”
先前觉醒日子已近,禅院家守卫严密,除了直哉我也受到密切关注,而他则整日在外游荡。
契约早已名存实亡,不知道哪天会失去联系,我便将之前存的钱全部交到甚尔手上。
没了“交换”,我对甚尔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所以我完全没想到他会特地破开结界来见我。
脑子好混乱,根本猜测不出他的想法。
不待我细想,少年已迈步来到我的身前,他蹲下身子同我平视,问道:
“走之前,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甚尔的耐心再次给予了我希望——
就算是来嘲笑我的痴心妄想也好。
“摇篮”打开后,束缚已经消失。就算没法从这里逃出去,我至少可以在直毘人将我关往更深的地狱前,取出影子里剩下的财产请甚尔杀掉我。
所以我握住少年的手掌:“请把我破坏掉吧。”
面对我的请求,甚尔没有立刻回应。
他用手指抚摸我脖颈渗血的伤口,垂下眼帘注视我的嘴唇,
“是么?主母的地位、那小子的保护、还有奢侈的生活,你什么都不想要。”
以低沉的嗓音如是向我确认,少年冷绿的眼眸里隐隐有火光跳动。
他咧开破损的唇角,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那选我吧。”
“跟我一起身败名裂。”
“不过我可不会像那只小狗,这次就算喊停,我也不会住手。”
作者有话说:
她不放弃,他也没法带她走呢!
拿着富婆钱买的橘子,在角落一边剥皮,一边说的头头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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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背叛(四)◎
甚尔说过他也是禅院家的一员, 继承了那双祖母绿的眼眸,也获得了血脉里的疯狂。
可此时,火焰般燃烧在他眼内的感情只让我觉得美丽, 它深深地蛊惑了我,让我心甘情愿与之一同化为灰烬。
【全都毁掉才好。】
我伸手拥抱那团烈火,送上柔软的嘴唇, 以实际行动作为回应, 堵死了全部退路。
在这座静谧的摇篮内, 毫无保留地亲吻家族的“弃儿”,破坏了自己作为主母的身份。
贪婪地互相索取、野兽似的互相撕咬,又亲昵地纠缠彼此、难舍难分。
这样的吻只是开始。
依依不舍地舔过他嘴角的伤痕,我分开同甚尔相贴的嘴唇, 问他:
“你有火么?”
既然常夏不愿意为我使用术式, 就由我亲自动手破坏。
少年正密切地关注我的一举一动, 解读我嘴唇动作, 多年的默契让他顷刻间解读出我的用意。
甚尔眯起眼眸, 露出一个恶劣的微笑,回复道:
“要多少有多少。”
他熟络地操纵储物咒灵吐出材料, 以轻快的语气向我介绍在里世界学到的各类纵火知识。
我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 就由甚尔负责将大桶汽油均匀地泼往“摇篮”每个角落。
挥手间, 芳香烃刺鼻的气味吞没馥郁的花香,粘稠的液体把精美的墙纸、温馨的家居染得斑驳不堪。
虚伪梦幻的假象终于被撕破, 露出原本令人作呕的姿态。
我站在屋外,静静地注视眼前的一切。
等甚尔扔下空桶, 跨过门扉, 我便将火柴擦燃, 轻轻松开手指。
被汽油浸润后, 昂贵的皮草地毯成了最好的助燃品。
晃动的橘色的火苗在落地的一刻猛地翻了几倍身形,轰的一声向四面八方扩张。
花朵枯萎、果实腐烂、抱子圣母的恬静微笑因画布翻卷变得扭曲,所有的一切都被熊熊火舌吞噬。
火光点亮我的双眸,照进我的心底。
——真是美丽。
我不由自主抓紧甚尔的手指。
不够,还没有结束。
我还要更多。
跟着甚尔向屋外走去,我发现之前的住处竟在“摇篮”几步远的位置。
真是好笑,看来这次禁闭并非一时兴起,直毘人八成打算婚后一旦怀孕就直接把我送进“摇篮”。
但现在正好方便我动手。
让甚尔去挑选值得留下的珠宝,我则拉开玻璃柜门,将手伸向那些美丽的陶瓷酒杯,一盏又一盏,从半空抛下,欣赏他们破碎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把曾经倾倒在我身上的美酒喂给泥土或者男人常坐的坐垫,然后拿出剪子将他挂在架上的羽织划成碎片。
直毘人枕过的枕头被我整个撕开扔向空中,四处飘散的羽毛像是纷乱的雪花。
沐浴细雪,我像孩子那样挥动双手发出兴奋的“尖叫”,等到玩够了,就扔出火柴,把一切送给火焰。
尽管甚尔来之前特地打开禁库、骗了几个贪图宝物“诅咒师”给禅院家制造麻烦,但我肆无忌惮的行为还是引来不少护卫。
他们焦急的视线在我和甚尔之间来回逡巡。注意到我和他交叠的手掌时,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目瞪口呆的样子十分可怜。
“泉鸟大人!快把手放开,离开那个危险份子!”
“一定是他威胁您……”
“别担心!我们马上来救您!”
禅院家的女人白日里最注重名节,作为天元家的小姐,过去我正是其中翘楚。
他们那种努力为我辩解、想把我变回温驯模样的姿态,在我看来荒唐又可憎——
来救我?真好笑。
明明是群要把我关起来的混蛋。
但放火后我心情好得要命,还是笑着采纳了他们的意见,慢慢松开手指。
这是他们自找的。
甚尔不耐烦地咋舌,弓腰向后使出一记肘击砸向身后潜行靠近的忍者,在他倒地的那一刻,少年脚掌蹬地,如离弦之箭一样冲向尚未反应的人群。
“晚上好。”
“再见。”
我如是向每个见面的人告别。
前路畅通无阻。
大火照亮夜幕、警钟的响声撕破死寂。
从后院走向正门,途中需要穿过“躯俱留”和“炳”的所在的练武场,这里聚集了禅院大批精英战力。
他们应警钟号召,挡在我和甚尔身前。
手持长刀、随身携有咒灵武器库的少年仿佛一只温驯且凶猛的野兽,在我松开手掌后冷酷地扑向目标,用獠牙利齿将阻碍撕成碎片,势不可挡、无所畏惧——就算在空手的间隔,甚尔也有能力用手掌扭断对方的脖颈。
甚一和扇均被因为重创昏迷不醒,其中扇的脸更是被他一脚踩进泥土里。
眼下唯一需要警惕的是提着诅咒师头颅缓缓走来的直毘人。
“啊呀,你真是给我引来了不小的麻烦。”
禅院的家纹被污浊的鲜血浸透,羽织的袖子边缘破碎。剥离了往日从容随性,直毘人稍显狼狈的姿态惹得甚尔发出一声嘲弄的轻笑:
“我的荣幸。”
甚尔轻轻捏了捏我的掌心,他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我身前,从咒灵口中取出用划破“摇篮”法则的短刀,将它指向直毘人。
天逆鉾,十手状的短太刀,世间少有的特级咒具,其中散发的异常咒力甚至可以破开咒术。
是甚尔用来对抗直毘人的我依仗。
战斗一触即发。
以所有所思的表情注视我和甚尔的互动,直毘人慢慢拧起了眉毛:
“我能确认下你的想法么?之前还不是打算和家族断绝关系么?为什么又回头了?”
“就算讨厌这里想要胡闹,也不要随便拿小姑娘开玩笑啊。”
谈及对禅院家的看法,甚尔扯动嘴角,冷笑着解释说:
“的确,这个家烂得令人毫无留恋。”
“但现在不同,偶尔不是也有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存在么?我要走,我就要拿最好的走。”
他甚至狡猾地抓住了禅院家的漏洞,用直毘人安排的“女学生”身份反过来嘲讽他说:
“刚好我也成年了,我也有机会挑战家主,成为丈夫吧?”
我必须在离开前选择禅院家的男人结婚,黑发碧眼的甚尔自然也是其中的选择。
只要他能打赢直毘人,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从这里离开。
一番话语让直毘人脸色漆黑:
“来试试看吧。”
正如甚尔之前表现出的,以所有咒力作为交换,这位天与暴君肉搏能力无人能及,他欠缺的不过是合适的武器,而如今时机已经成熟。
就算禅院家主、一级术士也无法停下他的脚步。
败落不可避免,男人在倒下之前无奈地发出叹息:
“好吧,是你赢了。”
“不过你真要带走泉鸟?就像漂亮的金鱼一辈子只能待在水缸里,这种女人是没法离开‘家’的啊。”
甚尔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笑着呛声:
“要你管。”
“乖乖倒下吧,臭老头。”
我的小狗牵住我的手掌,从他身旁跨了过去。
……
离开训练场后,甚尔并未径直前往正门,而选择抱着我沿小径向山顶的方向攀去。
山路蜿蜒曲折,瘦弱的我被甚尔单手搂在怀里。坐在少年结实的小臂上,搂住他脖颈,望着那伤痕累累的身体,我忍不住询问道:
“不走正门么?你现在受了伤,是不是坐车比较好?”
甚尔不以为意地回答:“那多无聊,我们走近路。”
“你想不想像小鸟一样飞起来?想的话就再耐心等一会儿。”
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他的笑容显得有些神秘,带着跃跃欲试的喜悦。
等到山顶时,甚尔从咒灵身内取出一条带有铁钩的绳索,将一端捆上树木粗壮的枝干,另一头则掷向邻近的山峰——那里同样伫立着一颗巨大的老树。
绳索因惯性在枝上旋转、绕紧,锋利的铁钩嵌入枝干,少年在两座山峰间搭起一条索道。
将吊具挂上牵引绳,扯动几下确定道路足够稳定,甚尔单手抓住扶手,叮嘱我道:
“抓紧了!”
在一小段助力起跑后,我和甚尔乘着索道“飞”了起来。
从山顶一跃而下,脚下是绿得好似无边无底的山谷,本以为会摔得粉身碎骨,却因被小狗的手臂向上托起,从而变得无所顾忌。
如同小鸟振翅飞行。
急速的前进中,熟悉的一切,可憎的一切都在退去,我忍不住回首望去。
常夏遵守了最后的约定,她什么都没有做,所以禅院大火并没有第一时间熄灭,反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烧吧。
烧吧!
把所有一切通通破坏。
火光灼痛了我的眼眸,强劲的风刮痛面庞,泪水正缓缓濡湿我的面庞。
但我抱着甚尔的脖子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自由了。
作者有话说:
是的,这就是我理解的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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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祝你新婚快乐◎
山间的夜晚十分寒冷, 晶莹的露水从枝头滴落,奶白色的雾气悄然弥散。之前在大宅内四处纵火,炙热的破坏欲在血管内恣意奔腾, 尚不觉得不妥。
现在经过山风洗礼,就算之前被甚尔裹了一件厚实披肩,双足重新接触地面的那刻, 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沾了泪的脸又冷又硬, 像挂了霜的柿子。
在手上呵了几口热气, 我学着电视里洗脸的海獭,想用掌心去焐僵硬的脸蛋。
可惜温度上两者并无太大区别。
我不假思索地挪到了甚尔身边。
少年生了一具钢铁之躯,一次次激烈的战斗铸造了他,蓬勃的力量如火焰燃烧, 让人怀疑他的鲜血是否也如岩浆炙热。
隔着一层血肉, 当他放松时火焰也显得温驯。
我托住甚尔的手背, 将它贴上面颊, 源源不断的暖意让人长舒一口气。
甚尔单手劈断山间索道, 拔出树干上的铁钩,将它收回咒灵体内。接着他将空出的手掌递了过来, 顺势捧起我的脸庞, 眯着眼睛打量我的表情。
“未尽之言”还没缓过来, 他习惯通过唇语理解我的意思:
“冷了?那穿这个吧。”
“刚好也要换身行头了。”
咒灵吐出的包裹里装着一套女装,柔软的棉质兜帽卫衣, 深蓝色的牛仔裤,配上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无论哪一件都非常合身。
之前的火、油以及找上门的诅咒师, 还可以解释成甚尔生性警觉, 习惯在任务后做好善后工作, 常年遭受的欺凌让他早已做好和家族翻脸的准备。
但随身携带女装……他今晚来见我真的只是为了告别么?
我抱着换下的和服从树后走出, 看向甚尔时表情十分微妙。
在我准备的时候,他也没闲着。
麻利地换下染血的衣物,简单收拾伤口,刻意收敛锐气后,同样作卫衣打扮的甚尔看起来和普通社会青年没什么两样。
将衣物点燃扔下山崖,甚尔上下打量我一番,表情非常坦荡:
“不错吧,我抱你的时候有用心观察过。”
逃亡时间紧迫,下山的时候还是靠他将我抱进怀里,一手穿过腿弯,一手按住肩胛骨。
之前也是这样的一双手,接吻时从后颈向下滑至脚腕。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忆中分享温暖的拥抱、请求愉悦的触碰因他今夜的表现,突然带上了几分暧昧不清的审视以及心潮暗涌的思索。
超出意料的计划让我忍不住在他胸口上拍了几下。
甚尔对我恼怒的原因心知肚明,因此他只是笑了一声。
他将嘴唇贴在我的脸侧。低沉的话语,像猫咪路过时刻意昂起的尾巴,貌似漫不尽心、轻轻从我耳畔略过。
“我没打算放过你。”
当我拍打他力度不断加重后,方才慢悠悠解释说:
“但这不是好好和你商量过了么?”
商量。
这个词留有足够的余地,就像他此时若即若离的动作,可以亲昵地同我耳鬓厮磨,也可以选择重新抬起脑袋,目不斜视望向前方的道路。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只走投无路、倒在泥潭里的小狗。
于是我不禁猜想如果当时我仍对禅院家怀有幻想,拒绝甚尔的请求会发生什么。
甚尔不会对我怎么样。
只是他也不会同我乖乖留在家里。
明明是扼杀的可能性,却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感情波动——
不满之余又有些心虚。
我的确曾因直哉的存在,悄悄转移过重心。
可那又怎么样?
……没有如果!我都拿自己跟他交换了,他别想从我身边逃走!
于是我搂紧了甚尔的脖子,强迫他只把目光留给我一人。接着我如是强调,企图杜绝被他翻旧账的风险:
“是我选了你,你就是我的小狗。”
少年顺着我的动作垂下脖颈,眯着那双幽绿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啧,耍赖啊。”
甚尔不满地出声感叹,但到底没打算跟我计较,他的嘴唇落在我瞪向他的眼眸上,轻柔地像是一片羽毛:
“算了,小狗就小狗吧,反正你选的是我。”
山脚的位置,有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丰田汽车。西装革履的男人正靠在车头抽烟,腥红的火点在他指尖忽明忽灭。
男人脚边散落的烟头不下三个,看来他已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瞧见姗姗来迟的委托人,男人忍不长长舒了一口气,朝甚尔恭喜了一句。
“晚上好禅院,看来你成功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甚尔两只手指捏灭燃烧的烟头,和男人对话的语气十分熟稔。
“别抽了,她闻不了烟味。”
越过寒暄阶段,甚尔为我拉开车门,“里面暖和点,你可以先睡一会儿”安排妥当后直接切入正题:
“现在周围情况怎么样?”
甚尔在下山途中,简要跟我介绍过现在的情况,我得知男子名为孔时雨,是甚尔外出“工作”时认识的中介人。
通过三年的相处,对甚尔自由散漫的行事方式早已见怪不怪,孔时雨抖落手上的烟灰,跟着坐上驾驶位,一边发动引擎一边接过话茬解释说:
“不太好,虽然忙着应付火情和诅咒师,但毕竟是禅院家,该有的危机措施一个不少。”
“高速封路的消息已经放出,以逮捕恶意纵火的诅咒师为由,到时候最近的车站应该会严查一男一女的组合。”
谈及严峻的现况,孔时雨叹了口气。透过后视镜,他以目光谴责正大大咧咧将手臂搭在我肩上的甚尔。
“我只是个帮参拜婆收取报酬的中介人,可没想要卷入这么麻烦的事情里。”
封闭的车厢隔绝了呼啸的夜风,靠在柔软的皮质座椅上,我那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可以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的人。
他们没有谈妥么?
和直毘人出门参加宴会时我仔细观察过路线,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山路,得跟孔时雨好好相处才行。
见他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我便下意识调整表情,朝他露出安抚的笑容。
目光相对,男人随意的一瞥没能移开,抱怨也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我准备从影子里掏出纸笔的时候,甚尔按住我的手背,朝孔时雨发出抱怨,低沉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不满:
“少来这套,哪有这么麻烦?我还是做了不少善后的。”
“那老太婆不是收了定金叫孙子扮成护卫,把搜查队引到河道那里去了么?假的饵已经放出,那群废物反应不会那么快。再加上我设置了干扰信号的帐,等到车站受到消息,我们早就离开了。”
“喏,这是她的尾款。”
装有报酬的信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在副驾驶坐垫上,发出一声轻响,从厚度来看起来非常可观。
可能危机已被甚尔提前预知,约定的报酬也如约奉上,孔时雨干脆地从后视镜内拔出视线,专注于车前被照亮的小片道路。
随车辆平稳向前行驶,倦意如潮水般袭来,疲惫的我将头依靠在甚尔的慢慢地打哈切。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我的后背,继续同孔时雨闲谈:
“说到封锁车站,他们又拿出什么理由了?”
“让我猜猜,诅咒师上门企图杀害刚觉醒咒术的继承人。女学生舍身而出,不幸被卷入意外,下落不明?”
“差不多吧。”
就算凭实力打败了家主,强大的力量让随后赶到的护卫都畏惧地让开道路。但与其承认无咒力的怪胎获得“主母”的青睐,还不如对外谎称我的死亡。
“真是不死心。”
甚尔发出一声嗤笑。
不被人认可的结合让人唏嘘,在车站分别的时候,孔时雨好心建议道:
“要分开行动么?”
“制定好目的地,我可以给你个友情价。”
深夜巴士的站台就在眼前,小狗一手牵着我的手掌,一手在空中随意摆了两下,头一不回地回复道:
“不需要,哪有刚私奔就分开的?”
他的语气轻松而恣意,于是男人也跟着笑了出来:
“那就祝你新婚愉快了。”
这是我听到的第一句祝福。
作者有话说:
虽然好感很高,但甚尔心里非常清楚
离家前大闹一场和带主母私奔严重性质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拿出一定真心,也完成不了小白脸到丈夫的身份转变,作为回报他也是拼了一把
怪可靠的
然后拒绝甚尔留在禅院家,就是非常成、人黑色展开了,男女通吃,在淤泥里尽情发泄,但是没有出路。
而且我也很拼!
为了年终奖在赶项目!
在写了在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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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池袋◎
甚尔本身没有咒力, 将咒灵收进身体就可以做到不留残秽。而我周身常有结界术萦绕,离开视线同样难以追踪,这也是禅院家一直限制我外出的主要原因。
坐上离开京都的午夜巴士, 脱身计划便已经成功了一半,等巴士到东京,随便坐上一班换乘地铁就可以藏进都市熙熙攘攘的人群。
十二点整深夜巴士准时出发, 上车前甚尔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进行了一番扫荡。除了饮料、便当、体力补充剂等补给品, 他还买了眼罩、颈枕、湿巾之等的小东西。
甚尔肩背旅行包, 一手捏着京都景点宣传手册,一手揽住我的肩膀。经伪装,我们像是对来古都旅游的年轻情侣,在欣赏过各色风景疲惫地依偎在一起, 终于踏上“归途”。
人生中头一次乘坐巴士, 和三十个人挤在狭小的车舱内, 昏暗的灯光下, 一切暧昧不清, 空调呼呼的冷气内夹杂着淡淡的汗味,浑浊地萦绕在鼻尖。而耳边除了低沉的引擎运作声, 还有细微的鼾声, 以及时不时响起的谈话。
陌生的环境让人不安。
这一觉我睡得并不安稳, 将脸埋进甚尔温热的胸膛,我一会儿昏昏睡去, 一会儿又突然醒来,意识朦朦胧胧, 总觉得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每次醒来窗外的景色都会发生变化。一会儿是绿意蓉蓉的田野、一会儿是裸|露的山岩, 有时又可以看到连绵的小房子。
唯一不变的是身边的甚尔。
他会将脸颊靠上我的头顶, 又或者在我感到错乱的时候, 垂下眼眸、不厌其烦地轻抚我的肩膀或手臂。
“没事的、继续睡吧。”
面下贴着放松的肌肉,薄薄的热气透过柔软的衣衫,抚摸皮肤。这是小狗的味道。暖烘烘的、鲜活又迷人。
——我的确逃出来了,小狗会一直陪着我。
稍稍收紧捏住他衣衫的手指,我重新睡了过去。
后来天慢慢亮了。
世界像褪色的绘卷,墨色逐渐淡去,不安也随之远去,清晨的曦光从窗外投入,照亮甚尔平静的脸庞。
除了不为人知的夜晚,白天我也拥抱着我的小狗。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非常新奇,叫人心脏雀跃不已、咚咚跳个不停。我朝甚尔伸出手指,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确认这份真实。
先是摩挲他的脸颊,轻柔地沿着下颌骨的曲线,缓缓从耳垂滑到下巴间。一宿过去,少年唇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胡茬蹭过皮肤,带来些许刺痒,像是小猫粗糙的舌头,亲昵地舔过手心。
虽然总是小狗、小狗的叫甚尔,借此在心理上压了他一头。但甚尔其实比我大上两岁,他生了张白净迷人的脸蛋,恶劣地笑起来时带了些少年气,叫我总想不起他今年刚满二十,应该算是青年……
现在他“已婚”,又有刚刚刚冒头的胡子,这算是男人的象征么?
好有趣。
我对他笑了笑。
“好辛苦哦……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甚尔守夜许久,被温柔的触碰后,放松的神情便显得慵懒。他专注地望着我,稍稍偏过脑袋,以嘴唇贴住我的皮肤算作撒娇。
“现在已经不困了。”
然后我感到手心传来一点甜腻的湿意。
坏心眼的狗狗,明明约好了,在我说可以前不能主动碰我。
……但又很诱人。
我皱着眉头扯开手掌,去勾小狗的脖子。
甚尔肉|体强度远超乎常人想象,在恢复能力上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
就他所言,在过去收集咒具的战斗里,他险些被对手拦腰截断。被予以“锋利”属性的妖刀吹毛立断,冰冷刀刃划破皮肤,分开肌肉,一时间鲜血四溅,腹腔的脏器暴露在空气中。
这是致命的一击,胜负已分,增援将到,怀着玉石自焚念头的术士终于闭上双眼。可本该一同倒下的甚尔,却在一个踉跄之后,把肠子塞回肚子,扎紧伤口又继续大杀特杀。
经过这样的殊死相搏,禅院家的“废物”在他身上留下的只是些“擦伤”。而家族十多年的跌爬滚打,让甚尔对直毘人的术式摸得门清。战斗里甚尔速战速决封锁住对方加速的可能,又用消除术式的特级咒具打断他几次投影。
于是大闹禅院之后,目前最严重、无法挽回的居然是甚尔被直毘人一拳揍掉的那颗牙齿。
当我湿润他的唇瓣,轻咬甚尔嘴角伤痕,分开他齿关时,血已经完全止住。他因为车内闷热喝了不少水,湿软的口腔内只剩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味。
缺失的部分被我偷偷收入影内。
那是一颗非常漂亮的臼齿,表面光滑细腻,泛出健康的光泽。
比我最常戴的那副珍珠耳坠更加让人怜爱。
伤口已然愈合。
轻轻按压牙床殷红的凹陷,甚尔也只是被挠到痒处那样,自鼻尖发出含糊的轻哼,皱起眉头微微抖了下身体。他眯起冷绿色的眼眸,像是压低身体预备进攻的野兽,给人不小的压迫感。
考虑到他不会真的伤害到我,这无关痛痒的小小威胁,便显得非常——可爱。
不再满足单纯的厮磨,他用宽大的手掌托住我的脑后,手指埋进发丝,压了下来。狭小的空间内有粘连的水声。
好喜欢。
为保护乘客隐私,座位旁设有遮蔽视线的隔板。我便放任他取回主动权,加深这次亲吻,然后用手指撩开卫衣下摆,略过覆有薄汗的后腰,以指侧检查纱布粗糙的表面。
……虽然很喜欢他的疤痕,但那都是伤口愈合后才形成的。
用抽出来的手掌推搡甚尔的大腿,我用上“未尽之言”发出哼唧:
“等到东京,先去看医生好不好?”
他捏住我侧腰往上的动作一顿。
“你感冒了?”
甚尔和我额头相贴,发出感叹:“的确很凉啊……”
“我觉得是你比较热,”
这个人是真的很不在意伤口。
“既然做了那么多善后准备,处理伤口医生也有约好吧?”
面对我的询问,甚尔完全冷静下来了,碧色的眼睛向一旁看去。
“无所谓的吧?一般药店就……”
不等继续辩解,我狠狠拧住他的大腿。
经常合作的地下密医需要预约,甚尔在车上给某人打了个电话,接着我们坐地铁前往池袋。
诊所位于一座高级公寓,除了有前台问询的公共前厅,背面还有为住户特别设置的私人电梯,只要输入对应的密码按下楼层就可以直达房间。
门铃作响不到三秒,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青年便笑着拉开大门。他生了一张亲切的脸,深栗色的短发向上翘起,现在表情愉快,语调轻佻,一连串发问使人措手不及。
“欢迎欢迎,稀客上门有失远迎。什么不得了的伤口会让你这么急?危险到临也来送新的身份证明,大出血、脑震荡、中毒?上次见面还是肋骨断裂刺伤脏器吧。”
四目相对,望着我这个意外访客,青年神色一怔,支支吾吾没能给出具体的形容词,他飞快地扫过我和甚尔衣着,思索、判断,然后一脸凝重地劝告甚尔:
“哇哦——这,事先说明下,我这里可不做什么药物控制。虽然这位小姐很……嗯,但我个人觉得感情不能强求。”
嗯?甚尔在外面做了多少游离法律的事情,才会被这么揣测?
背着我拐卖少女么?
“我才没功夫接那么麻烦的活。”
我抬头去看甚尔表情,他皱起眉头,不满地啧了一声,面色漆黑地做出解释
“我结婚了,这是我老婆。”
“真假?”没有理会甚尔,套着白大褂的青年直接扭身向后询问。
在他身后是一片刺目的白,三室一厅的房间被打破墙壁重新装修,划分成接待室、手术室、药房等几个区域。
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这地方的确是个“诊所”。
医生背后沙发上坐了一个穿黑色毛大衣的青年。他长相白净清秀,留有一头黑色短发,正将双手插|进兜里,以狭长的红色眼眸似笑非笑地注视这里:
“诶,是这样,证件已经做好了。”
“结婚了……你这种男人都有希望和大家小姐私奔,那、是不是代表我和赛尔提的爱总有一天能修成正果。真好啊,幸福马上会到来。”
“快!请进请进,把幸运也留一点给我。”
对未来的美好畅想让青年露出了恍惚的笑容,他做出请的手势,侧身为我们让出一条路。
甚尔斜着眼睛骂了句“你还是做梦比较快。”,像是想要隔离什么危险病菌一样,挡在我和医生之间,后者正努力踮起脚尖,企图越过甚尔肩膀询问点“求婚秘诀”:“这位夫人您好,我是岸谷新罗,方便聊聊你看上他的原因么?”。
虽然有点吵闹,但总得来说没有什么恶意。比起对于我个人,新罗的兴趣更多侧重于如何照葫芦画瓢追求那位“赛尔提”。所以当我拿起纸板表示说话不太方便后,他便轻盈地将事情翻篇,颔首致意“抱歉、让你为难了。作为补偿,我会全力治疗这位先生的。”,然后专注于问询甚尔的情况,准备治疗方案。
都是些外伤,凭借甚尔的体质,硬抗倒也能活下去,但新罗还是建议他重新进行消毒和缝合。
牙齿的话,等他准备好材料下次也能种好。
在我的注视下,甚尔乖乖脱掉了上衣。而我抱着衣服坐到一边,慢慢地喝新罗送来的热茶。
不同于对新罗的随意自然,在同另一位青年对话时,甚尔显得有些警惕。他朝折原临也挑起眉头,开口道:
“真难得啊,折原。你居然主动上门。”
靠在沙发上的折原临也回以一个人畜无害的清爽笑容。
“别那么见外呀,禅院。情报屋刚刚开业不久,和你相处还算愉快,又是笔大单子。为了信誉,就是我也要稍微尽心尽力。”
将放在身侧的文件夹推上桌面。
“这是之前约定的身份证明,还有这个钥匙。”
接着、临也变魔术般掏出一串银色的钥匙。钥匙圈环绕手指,随他动作晃动着发出一阵轻响:
“就当我想要卖你个人情。想要养伤修整有房子会比较好吧?而池袋相比其他地方更适合藏身。”
“安全、方便的住处,现在只要这个价钱哦。”
作者有话说:
甚尔,在散发荷尔蒙的同时有种密之安心感。
这就是会结婚的男人的魅力么
我差点控制不住伸向车钥匙的小手。
感谢在2021-11-25 23:52:19~2021-11-28 19:4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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