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再见、再见◎
我也很想他。
想要见他, 想要立刻回到他的身边。
可惜这次留言,甚尔使用了公共电话亭的号码,没法立刻将心意告诉他。
而插卡后运营商仅转发了最近一条留言, 内容实在有限。
我只能寄希望于下一次留言——只要甚尔用手机留言,就能立刻给他回电,他看到这个号码绝对会接电话的。
但等待, 又要继续等待么?
如同死前的一夜, 望着转动的时钟发呆, 等待风铃响起,沉寂的电话告知喜讯。
但结局正如方才电话听到的:被留下的男人带着孩子四处流浪,浑浑噩噩过了六年。
我早就受够了这样的等待,好不容易拥有了健康的身体, 所以这次由我推开那扇门。
飞快地擦掉眼角的泪水, 我将手机塞入口袋, 开始清点影子里的东西, 为计划做最后一次准备。
换洗的衣服、现金、备用电池以及一些野外生存用品……工作前, 甚尔总会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仔细清点行装,我在边上多少也学了一些。如今在五条悟的帮助下, 这些东西应有尽有。
狗静静地望着我。
在我嘱咐它“我们要回家了”后, 它将脑袋靠上我的手背, 用力摇了摇尾巴。
……
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等待五条悟之余,我也没有闲着, 当天夜里便披着影子探索高专各处结界,寻找趁手的咒具。
如果死遁失败, 我还能利用咒具制造骚乱逃出去。
回去时除了巡查的教师, 我还在宿舍门口遇见了夜游的直哉。
金发的少年解下了头上的绷带, 穿着一身常服望着我的窗口发呆。他腋下拿着一个白色硬纸信封, 因为隔的距离很远,我只模模糊糊看到机构的图标。
之前新罗的同学,那位医学博士也很喜欢用这种信封装些实验报告。
他想做什么?
我躲在粗壮的树干背后,小心翼翼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发现直哉只是静静呆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
第二天清晨,这位大少爷破天荒主动向我搭话:
“头发的赔礼。”
“比起那种辣到流眼泪的东西,还是这样的更好吧?”
他站在桌子前,将手里的东西向我推了一推。背挺得很直、语气也不太自然,好像在施舍路边流浪的小猫,弯腰靠近又怕它反手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那是一个古铜色的金属礼盒。正方形盒身边角装饰有黑色缎带,透明塑料视窗下各色软糖摆放整齐。
红石榴汁液熬成的软糖内嵌有香脆的开心果仁,表面裹着细碎的麦丝,或覆盖层叠玫瑰花瓣,椰奶炼乳揉成的白团拥抱香脆杏仁片,口味多样、外表五彩缤纷煞是诱人。
这几年,魔幻小说改编的电影流行,片中出现的土耳其软糖也被引进各大商场柜台。
我匆匆扫了眼礼物,抱着银色的圆罐,朝远离直哉的位置挪了挪。
“不要,学长已经送了我一盒。”
五条悟从宿舍柜子翻出最后一包库存,临走前特地托隔壁宿舍的灰原带给我。
“……五条悟?”
直哉低声重复这个名字,搭在缎带上的手指用力收紧。
“你觉得他更好?明明之前还是脱离咒术界的普通人,现在真是会攀高枝。”
他扭过身子,“哐”地将那盒软糖扔进了垃圾桶。
那之后直哉就开始了和五条悟争锋相对的生活。
若说之前我是他稳固家主身份、装点门面的佩饰,那现在就是他和五条悟拔河绳上的红丝带么?
这种孩子置气似的行为让我厌恶不已。
相处时我对直哉敷衍至极,一直极力减少对视交流的机会。却不想拿到电话卡后首次外出任务,是直哉从五条悟手里中抢来。
京都高校两名学生在祓除咒灵的工作里断联数日,亟需救援人手,于是修复天元结界的任务便被直哉接下。
结界位于一处偏远小岛,当地有关于月亮的信仰,将月亮视为连接彼世的大门。每隔十年,当月亮从残月归于圆满,亡者也会随倾泻的月光,从洞开的月之门归于人间。
为了封堵大门,除去“安魂仪式”,天元还在此处设置和黄泉属性相克的咒具作为阵眼。
三天之后就是满月,“窗”观测到结界内部紊乱,似乎是黄泉内的咒灵趁天元虚弱,从结界的缝隙里逃逸到人间。
缝隙狭小,能通过的咒灵仅限二级以下,又有咒具阻拦,直哉只要带我祓除诅咒就算完成任务。
好难受。
除了咒灵,结界里还有黄泉特有的水雾四处弥漫,和黑水村不同,冰冷的露水未能抚慰我的烧伤,反而引起引得黑斑处泛起阵阵灼痛——仿佛下一秒就会重新燃烧。
我忍不住用直接去抓挠伤处。
带路的直哉留意到了我的小动作,脚步一顿。
他飞快地“啧”了一声,语气有些焦躁:
“结界里那个咒具有驱逐黄泉瘴气的作用。回去之前,你先用那个把身上的疤去掉。”
“走快些,区区二级咒灵,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似乎是嫌弃我拖慢了他的攻略进度,他直接伸手扣住了我抓挠自己的手腕。
事情并非直哉讲述得那般轻松。
祭坛上咒具不知所踪,却而代之的是一团蠕动的黑泥。
丝丝缕缕的汁液从曾是月亮的圆洞中滴淌而出,于祭坛汇聚,在黑泥表面生成一张张双目紧闭的苍白人面。
那些人面随脚步声齐齐扭转,以空无一物的眼眶“看”向我的位置,从它暴增的咒灵来看,实力已至一级。
“到后面去!”
他毫不犹豫地甩开我的手腕,将我向后推开。
……
我在后方用小狗逼退靠近的触手,给直哉制造足够的空间。使用术式的少年如蜂鸟一般快速移动,精准地击碎咒灵身上的面具,令它发出阵阵哀叫。
形势看似有利,但并非如此。
禅院的本宅在京都,丰富的地下水脉养育了这座古都,积攒了大量可以被称为灵力的力量。因此禅院家早古术法更偏向于水的领域,无限延展的影子如流水千变万化。
继承了碧眼的直哉同样如此,在同为水属性,且有黄泉提供补给的怪物面前,他引以为傲的速度逐渐落了下风。
新的面具不断再生,只待将术士疲惫的面孔纳为藏品。
……
我们会死在这里么?
不,两人组队最坏情况下,至少有一人能逃离魔窟。或许因为我身上残留的诅咒,咒灵一直企图越过直哉触碰我的身体。
眼下让速度最快的那个冲去“帐”寻找救援才是上策。
我会是直哉存活的希望,最后关头被他遗弃在这里。
咒灵的实力远超我的想象,预计的死亡说不定会成真。随时间推移,身上的伤口也在“嘶嘶”作响,欲将把我变回焦炭。
我绝不想这样坐以待毙。能被天元认可的咒具绝非凡品,不可能轻易被黄泉的怪物吞没。
它究竟在哪里?
在操纵小狗给直哉制造间隙的时候,影子略过咒灵身体某处,尖锐的疼痛直接攀至顶峰。
和用无瞳之眼捕捉直哉身影的面具不同,那张脸双目紧闭,表情痛苦,苍白的表面漆黑花纹不断扭动,宛若一团汹汹燃烧的烈火。
就是那里!就在那张面具下!
就在我咬牙忍受剧痛,用力抓向面具时,与直哉激战的咒灵也察觉到了危机,分出一根触足刺向我的面门。
来不及躲闪。
只能寄希望于搏命一击能夺去黄泉的力量护住心脏。
“噗嗤”一声后,飞溅而出却是另一人的血液。
温热的液体自肩胛洞开的伤口处,滴滴答答落在我脸上。
少年的阻拦暂缓了咒灵的攻势,我的手指则刺入面具深处,摸到的是一截滚烫的硬物,表面粗糙布满褶皱,如同枯枝。
那是宿傩的手指。
属性为火,能最大程度抑制黄泉的流水,黑水村不灭的“火种”便出自于此,难怪引得我旧伤不断作痛。
滔天黑火从面具中汹涌而出,贪婪地吞噬咒灵的身躯,上升的热气吹起了我掩面的面纱,暴露出我茫然无措的面孔。
我怔怔地看着直哉说不出话来。
我对他毫无指望、毫无想法。洋娃娃是个可恨的骗子,长大后和那些人一样,只看到想要看到的部分,对我的真实想法不闻不问。
而对他也一样,我用伪装的温柔交换他的庇护,把他当成过家家的工具。
反正二人拢共不出一份美好的感情,我不想、也没必要看到他的眼睛。
但现在我终于不可避免地同他对视。
除去我猜测的憎恨、愤怒,而是别的情感——
当我被困在领域里、当母亲紧紧拥抱我,令我恐惧不已的时候,年幼的孩子也曾用那双碧眼注视过我。
“你终于肯看我了。”
在一片火光中,他讥诮地笑了一声,垂下眼眸,用染血的手掌探向我的面颊。
因为我总违背他的心意,总拖住他的后腿,给他带来耻辱的回忆,他憎恶得要命,恨不得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但偏偏最后因为一时心软挡住了这击,虚弱后连粗鲁的攫取都弱化成眷恋的抚摸。剩下的话语,因为失血以及黄泉的毒素而中断,未能出口。
我伸手接住了他瘫软的身体。
……
咒灵死后,黄泉的缝隙终于重新闭合。身上的黑斑被宿傩的手指收回,我伤势不算严重,只要找出一具被污染成肉泥的尸体,给它换上自己的衣服,就可以逃之夭夭。
但已经逃出的咒灵还在四处活跃,发动宿傩手指索取的代价直接抽空了我的咒力,浑身血液好像被换成了水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保险起见,我还是找了一处安全的小屋,用来恢复精力。
最后一次抱起直哉在他六岁。
现在十六岁的少年沉得像是铁块,把他拖到床边,急救处理,一系列流程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
我靠着床沿,沉沉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位置。
他中途醒了一次么?
我躺在床铺的中央,而他侧卧在一旁。紧紧地挨着我,将头亲昵地靠在我的肩上,好像时光倒流,年幼的男孩仍轻声细语同我撒娇。
过去,我一直期望有这么一天——
他要快点长大,要保护我,带我离开压抑的京都,给我一个可以安睡的家。
……他最后的确想起了这个承诺,只是我已经不再需要那种感情了。
我看了少年一会儿,轻柔地抚摸过他漂亮的眼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真端详他长开的眉眼。
确认他伤势已经平稳,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房门。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不知何时醒来的少年向我发问:
“你还是要走么?”
“嗯,我要回家了。”
他继续问道:“你已经有自己的家了么?”
“是的,我找到了那个地方。”
抛下平时的针锋相对,我和他像许久未见的友人,平和地对话,只是后面都不再会有交集。
他也意识到了这点,索性放弃了解我的打算:
“算了,无所谓了,我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继母照顾……不再喜欢你了。禅院家也不需要你这种不伦不类的女人作为主母。”
这就是全部了,只不过掩上门扉之前,我停下脚步,轻轻地告别:
“再见。”
躺在床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以低沉的声音回复道:
“……再见。”
我隐约听到了一声啜泣。
……
改头换面后,我坐上了离开小岛的列车。
脱离“帐”的影响范围,信号恢复正常,沉寂的手机“叮叮咚咚”,提醒我昏迷期间,有两通未接来电。
一条来自甚尔,另一条则来自五条悟。
我先点开了小狗的那条,开头是照旧的问候,话题内容延续之前的搬家:
“是我。”
“之前我和你聊过吧,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重新开始。”
“今天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相较于之前的厌倦,甚尔轻佻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血腥味:
“我最近听说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盤星教的教主要委托我杀掉‘星浆体’。500年一次的取舍,原来这就是天元长生不死的真相。”
“凭什么他能用‘星浆体’永生,你却要死掉?”
“凭什么?”
“是不是他虚弱死掉,你就能回来呢?”
“……我想见你,我会见到你的。”
他如是做出承诺,挂掉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呱呱呱!!
加班一周后,我看着倒计时一阵狂写更新,好像语文考试最后三十分钟才看作文题目。
BGM:《I Hate You So Much》 Alexander 23
I close myeyes but all I see isyou
我闭上眼睛却总能看到你
And I realize, it’s a foolish thing to do
我意识到再怎么做也只是徒劳
But I just can\'t, can\'t help it
但我只是禁不住幻想
I am angry, and I’m selfish, oh
我愤怒我自私
I miss you but you do not miss me back
我那样思念你而你却不曾思念我分毫
I hate you, I hate you so much
我好恨你我好恨你
推一下姐妹的咒回文
《你的危险前任们》 by掬水赠月
综了零系列!是硬核美貌妹妹的恋爱故事!故事背景是日上山呢!
日上山呢……
我扣着手指看美女倒霉,颗颗颗。
【文案】
【第二人称预警】
你是个硬核动作游戏的爱好者,然后你死了
有一个奇怪的系统给你绑定了一个神奇的身份,然后重新活过来的你成为了某座山的御子殿下
由于这次你不会死了,所以为了打发这漫长的人生你开始谈恋爱。
但你没想到你的恋爱对象都这么屑,不是在骗你的感情,就是在骗你感情的路上
女主软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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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那就是我妈妈……她来接我了◎
甚尔要去跟天元做个了结?
可现在承接与天元任务的分明是——
午夜呼啸着驶入隧道, 轨道摩擦、车厢晃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昏黄的一点灯光照亮手机屏幕,接着信箱开始自动播放剩下的一条语音:
“喂, 这里是五条悟,你那里任务进行的还顺利么?我和杰接了护卫星浆体的任务,所以暂时不在学校。中途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不过已经解决了!”
“现在人在冲绳, 进行悠闲的海水浴。为了不影响普通人, 我们定了深夜的航班,大概明天上午就会抵达东京,前往天元所在的筵山麓。有问题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听筒那边少年的声音爽朗如故。
原来五条悟并未像外界宣传的那样,一直在京都解救同学, 而是被交付了更为重要的工作。按照他说的日程安排, 一行人已经坐上了返程的深夜航班。
这两人一人电话不通, 一人又是电话亭留言, 存了心不给人劝阻的机会。
虽然日常里表现得随性又自由, 但甚尔骨子里是个固执的人,下定决心便不会轻易更改, 否则成年时也做不出一夜间杀穿禅院的决定。
现在想想他突然更改生活圈的决定比起和过去告别, 更像是脱离朋友们关心的一种割裂。
怎么办?找新罗或者赛尔提么?还有能帮得上忙的人么?
现在离开高专, 暂时没有被监视的风险。
我紧缩在座位上,用发抖的手指按下了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号码, 竭尽可能发挥用处,但得到的结果却不太乐观。
接电话的是密医岸谷新罗以及情报贩子折原临也。和传说中的妖精同居多年, 新罗能快速接受死而复生的童话, 却忍受不了甚尔的出走:
“他完全没跟我提过这件事!一声不吭丢下一个六岁大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有多少仇家么?”
“别紧张, 我先给仙台的座机打个电话, 确定下惠的情况,赛尔提已经出门了!”
那边除了新罗的惊呼还有骏马嘶鸣的声响,显然乱成一团。
相比而言临也表现得镇定许多。
从梦中惊醒的男人悠哉地打了个哈切,还有心情嗤笑评价:“像是他能做出的事。”
“我可以帮你留意他的行踪,但来不来得及就不保证了。”
能做的已经全做了。我瘫坐在椅子上,好像一下被抽空了力气,直到乘务员提醒“小姐已经到站了”,才浑浑噩噩地走下站台。
还不能放弃。
就算现在心情有些自暴自弃,但甚尔工作时一向谨慎,应该会等到五条悟完全松懈才动手。
所以只要提前一步赶到筵山麓就好,还来得及。
车站走廊行人稀少,有人疲惫地依靠在排椅上,出神地望着车次显示屏,有人行色匆匆,在望见出站口等候的亲人后,倏地绽出笑颜。也有情侣站在便利店门前,两人亲昵地相贴,同看一份地图,规划不久的未来——我好想也有过那种经历。
身着卫衣的青年牵着我走过小小的便利店,扭头问我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热的关东煮。
行驶的深夜巴士上,窗外景色不断变化,半睡半醒的间隙,青年的怀抱却不曾改变。他安静地垂下眼眸,抚摸我的头发说:“没事的、继续睡吧。”
【我们会回家的。】
……
空荡的候车大厅周围无比寂静,一点争吵都格外引人注目。
“小朋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车站做什么?你家大人呢?”检票口处,工作人员以含笑的声音如是询问。
紧接着稚嫩的童音响起,冷淡地做出回复:“这是我的的车票,有这个还不够么?”
那对话仿佛是坠入湖泊的水滴,“滴答”一声,我所有所感停下了脚步。
男人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弯下身子同小小的男孩平视。
“不够哦,这和妈妈的跑腿工作不一样,远途旅行必须有大人陪同才行。”
现在还是春天,夜晚仍有些凉意,五六岁大的孩子穿着深蓝色的长袖卫衣,背着书包作旅行打扮。闻言他昂起黑发乱翘的脑袋,一字一句解释道:
“我要先上车,等到到站,爸爸就会来接我,他出差了”
男孩认真地注视着对方,那眼尾微微上扬的杏眼,以及幽绿的瞳仁让人想到猫。
小大人似的发言使男子的笑容更加和蔼。
“那有爸爸的电话么?叔叔可以帮忙打电话,让他来接你。我们一起在车站等他就好。”
男孩垂下眼眸,小声嘀咕了一句:
“等不到的。”
“他很忙么?做父亲偶尔会有这种为了工作养家疏忽的时候,那妈妈呢?”
如是追问,男人语气里多了几分怜悯。
工作人员不依不饶的态度令男孩感到了几分失落。
他耸拉着肩膀,攥住胸前垂落的朱红锦囊,发出一声叹息:“暂时走丢了……”
“我想在车上先等她,可能就在附近吧。”说着,男孩抬起脑袋,向四周张望。
在我望着他出神的时候,男孩同样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我。
四目相对,那张与父亲有九分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呆愣。
接着,男孩举起手指向我的位置,对男人说:
“那就是我妈妈……她来接我了。”
……
为了混淆可能的追兵,我特地在车站的卫生间用影子改变了自己的身形。从十六岁的少女变成了二十来岁的青年女子,年龄上刚好同男孩的妈妈吻合。
但考虑到男孩之前早熟的发言,我猜想列车员会把我视为卷入他乘车计划的路人。
男子认真端详着我。
最终,他从我的外形或者眼神确定了足够的信息,便皱起眉头朝我招手,谴责地嘱咐说:
“真是个粗心的妈妈啊!既然担心到要哭出来了,就要好好牵住他,别再弄丢了。”
事情顺利超出想象,做好演戏准备的我慌乱地揉着酸涩的眼睛,结结巴巴地朝男子鞠躬道歉:
“对不起,我慌了神,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带他去车上。”
男孩沉默地靠近我身侧。他望着我的侧脸,抿了抿了嘴唇,小手在半空中停顿片刻,然后轻轻牵上了我的手指。
或许世上真的存在命运这种东西,我和男孩车票上的位置正好相连。列车上乘客寥寥无几,四人座位只有我和他两人相对而坐。
好心的乘务员一直送我们到了包厢。作为车站的工作人员,他常年昼夜颠倒,鲜有照看妻儿的时间。我和男孩,这孤儿寡母的组合似乎触动了他。
但男孩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孩子,对方的善意反而让他感到如芒在背,他垂首盯着脚背沉默不语,看起来十分紧张。
想要再牵着他的手掌,想要抚摸他的黑发,想要细细凝视他和父亲一样的面庞。但他诉说“妈妈走丢了”的表情却让我感到退缩。
奇怪的女人突然跳出来,说自己是他素未谋面的母亲……这样一定很奇怪吧?
我不想让他为难。
我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转过身提醒幼小的共犯说:
“没事了,叔叔已经走了。”
视线再次相遇了。
男孩不知何重新抬起了脑袋,安静地打量着我。
猝不及防被抓包,他嚅喏嘴唇道出一句“谢谢……”,缓缓松开手指,退到和我一桌相隔的座位。
“对不起,谎报了你的身份,但我必须坐车去找我爸爸。”
为了安抚我紧绷的情绪,漆黑的小狗在电话后便悄悄显露出身形,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侧。
惠望着那团小狗形的影子,再次攥紧了胸口的护符,“祝福的烛火”响应他波动的心情,散发出柔柔辉光。
黑影中的咒灵则友好地冲他摇起尾巴。
男孩终于下定了决心:
“妈妈想要他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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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等到见面的时候,也好好抱抱他吧◎
“你看得到他么?”
留意到惠的视线, 我不由得朝他欠下身子,耐心地询问道。
是因为禅院家的血脉么?
自幼跟无咒力的父亲生活在普通环境下,咒术本该发育迟缓, 他却能一眼看到被烟雾环绕的小狗。
惠一板正经地点了点脑袋:“嗯,我看得到,是黑色的小狗吧?还有绿色的眼睛。”
被发现后小狗也不再隐藏。它从影中一跃而起, 将双爪搭上惠的大腿, 热情地舔着他搭在身侧的手掌, 蓬松的尾巴摇成了朵太阳花。
男孩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捧住小狗毛茸茸的脑袋。
真丢人。
术式是灵魂的另一面,小狗和我一心同体,看着它控制不住自己的模样, 我感到十分害臊:
“抱歉, 这孩子太热情了。”
好在惠的脸上不见惧意, 他低头望着狗, 嘴角上扬, 紧绷的小脸显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意。
接着他抬起脑袋,拘谨地发问:“没事, 我可以摸摸它么?”, 声音里藏着一丝孩子气的期待。
我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驱使小狗缓缓释放咒力。
“可以的,这样会暖和点。”
狗自然地卧在惠的腿上, 男孩被站台寒风吹得发白的脸蛋慢慢恢复红润。
他取下书包,小心地从夹层里翻出一张存折:
“你也是有特殊能力的人吧?我听他说过, 是术士。”
“如果可以, 我希望你能护送我去一个地方。报酬在这张卡里, 它是妈妈之前留给我上大学的钱, 数额很高。我可以现在就给你,事成之后告诉你密码。”
深绿色的存折被安放于透明的保护袋内。孕期我少有清醒,记忆也十分模糊,为了防止遗漏重要的东西,我把它们分次转移到了甚尔的咒灵中。
“这是攒给孩子上学的钱,要好好收起来,不可以乱花哦。”
我依靠在小狗的肩膀上,耐心地叮嘱说。
他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翻出我在他小屋堆东西的旧账:“你塞了那么多,我什么时候弄丢过?真不放心就快点好起来,自己藏好。”
因缘巧合之下,它成了大火后保留的财产之一。
惠用手指细细摩挲保护袋上的贴纸,好一阵子才把它递向我,喃喃道:
“那一天,他突然把它扔到了我怀里,说‘密码是我生日’就走了。那时候妈妈哭了,所以我觉得必须把他找回来。”
我看着那张折子,还有那个满脸落寞的小孩,觉得鼻头发酸。
甚尔遵守了诺言,它被保护的很好,表面可爱的狗狗贴纸图案清晰如故,时隔六年不过边缘处有所磨损。
而数字上有增无减。因为他没有第一时间给惠想好名字,我总是念叨他,他就偷偷存了点零花钱进去自证清白。
先前无法联系甚尔令我焦虑不已。但惠能从仙台找到这里,准确寻向甚尔方向的行为给了我一丝希望。
我搭上惠的手背,把存折推回他怀里,想要给这个被父亲留下的孩子一些安慰:
“这是妈妈留给你的礼物。”
“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要去哪里找呢?请给我更多线索吧。”
“我们……”
他生涩地重复着这个词眼,注视着我同他交叠的手掌,犹豫了一阵,然后拉住我的手指,示意我看他脖颈上的护符。
“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我妈妈也是术师。她离开之前,有一部分残念寄宿在这个护符里。另一部分在爸爸的吊坠里,所以偶尔,我能断断续续听到妈妈的声音,察觉到爸爸的大概位置。不过因为我咒力还很少,用起来很有限……”
声音?
惠如是解释的同时,一件熟悉的咒具立刻跃入我的脑海。
“未尽之言”,它同我相伴数十年,几乎融入我的血肉,成为声带的一部分。
在那个绝望的晚上,我为了激活“祝福的烛火”内的阵法,把拥有的一切都当成燃料献祭了出去。
但“未尽之言”毕竟不是等闲之物,作为少有的特级,和护符融合后,它仍维持住了先前的特性么?
在惠的描述中,它像是一只不太聪明的鹦鹉、一台老旧的问答机器人,记住了我的日常习惯,在场景重现时给予特定反应。
当新罗来看望惠,说着“哎呀,我们的小惠最近还好么?”喜气洋洋将他抱起的时候,它自傲地念叨“惠、上天的宝物、喜欢。”
在游荡的低级咒灵靠近时,它嫌恶地抱怨“脏东西,讨厌,走开。”,提醒惠绕路而行。
又在半夜惠起床喝水的时候,环顾空无一人的家,悄悄地呢喃“甚尔、没有回来、在哪里?”
尽管大部分时间保持缄默,但它还是给予了惠所需的陪伴。正是这些零碎的片段、大人遗憾的解释,组成了惠对妈妈的认知。
今夜,遇到我的那一刻,未尽之言准确地念出了我的名字——
【泉鸟、泉鸟!在那里!】
所以惠才会在站口指向我,然后以期待的语气询问说:
“你就是妈妈吧?”
封印物没有感情的概念,它们是靠本能行动的野兽。
所以未尽之言的本意可能只是引诱惠使用它,向它输送咒力,帮助它早日离开护符的限制。今天更是拼命发出信号,想要回到我身边。
在我手指触碰到护符的时候,灵魂间的共鸣令“烛火”光芒大盛,未尽之言的喜悦近乎化为实体,由宝石荡开的红色波浪,像是金鱼柔纱似的尾翼。
它用实际行动告诉我,将它剥离护符的好处。
母亲的眷恋是惠颈上跳动的火焰,但作为女人,仅有的爱情则在小狗那里。
临死前,被我紧握在掌心的小鸟手链在火焰融化,它化作一枚小小的心型吊坠,被甚尔随身携带。
它好似黑夜中升起的星点,跳动着为我指明他的方位。
而其中作为燃料,居然是一个孩子日积月累积攒的咒力。
很难想象他怀着何种心情,攥住那个遗物去等待母亲的关心。
烛光中我褪下了伪装,以少女的姿态坐在惠面前,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我是妈妈。”便再也忍不住眼泪: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除了咒具还有一点钱,什么都没留给你,对不起……”
我很想抱一抱他,但此刻又着实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要如何解释六年的缺席?
因为妈妈是个讨厌的骗子,无法获得母亲的谅解,最后被她视为背叛者残忍的杀害了么?
这实在很糟,谁也不希望妈妈是家族的耻辱、弑亲的凶手吧。
于是苏醒后,我一直刻意回避那晚发生的事情,在和五条悟沟通时都选择避而不谈。
解释如此徒劳,我能做的只有不停向这个小孩道歉:
“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我想至少带你找到爸爸再……”
惠的到来好像老天的垂怜,我试图成为成熟可靠的妈妈再牵回他的手,但他却在这之前抱住了我:
“不是你的错。”
“我都知道,是妈妈保护了我。”
因为他选择了我,那夜燃烧不停的大火、“你是不应该被生下来的错误”的诅咒,好像终于停了下来。
再次找回了“宝物”,我将头靠在惠的肩膀上,像个孩子那样没出息的哭个不停。
……
六年未见,有太多话语想要诉说,明明是拉进母子关系的好机会,最后却因为我问了句“和爸爸生活怎么样?”,成了对甚尔的控诉大会。
常常因为委托不知所踪,将孩子寄养给新罗和赛尔提,唯一的父子共处时间是带伤休养,从不主动交流,生活得好似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他对惠漠不关心,对自己亦如此。
作为病人把冰啤酒当水喝,图省事点些炸鸡、猪扒套餐,泡在电视前的沙发上,把大把的钱塞给赌马或者赛艇,随便养个几天又去寻仇满身鲜血。
除了没有领回女人外,他简直将电视里演的人渣浪子演了个十成十。
在得知那张折子是家里最后的存款后,我忍不住尖叫道: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等我见到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才行!”
或许是我表现得太生气了,作为资深受害人的惠反而拉了拉我的手指,劝了起来:
“也没有那么过分。他在我生长热的时候回来了,虽然意识模模糊糊的,但那晚上的确是他坐在床边,也一直牵着我的手……而且,爸爸做饭很好吃。”
他回忆着记忆里珍贵的画面,叙述说:
“那一天‘护符’说话了。”
12月的最后一天,在惠垫着脚尖够向桌上的日历,准备用有马家寄来的新年历做替换时,未尽之言嘟哝道:
“甚尔、生日,牛肉咖喱、喜欢。”
味觉残缺,我无法品鉴美食。与其说甚尔喜欢咖喱,不如说我能为他做好的只有这种简单的东西。
而没妈的孩子像跟草,经甚尔放养,惠的生活自理能力强得吓人。
年仅六岁的他居然也站在椅子上,顺利完成了这道料理。
惠将锅子端上餐桌,从黄昏等到深夜,从坐着发呆到趴着睡着,终于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欢迎回家,妈妈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身为父亲,总是忘记儿子的存在不说,生日那天还接受儿子的照顾。甚尔站在玄关沉默了许久,头一次询问起儿子的想法:
“……你想吃什么?”
我是个不称职的妻子,一年一度的生日晚宴只有咖喱实在寒酸,所以心情不错的寿星还会自己下厨丰富菜单。
狗狗厨艺精湛,能用冰箱里简单的食材变出一顿大餐,叫人郁闷地嘀咕“真讨厌,不是应该只有我送你礼物么?”。
“无所谓吧?反正你说‘好吃’也算礼物了。”
他十分大度地表示谅解,然后把一颗树莓塞进我的嘴里。
如今甚尔会望着佳肴另一侧的儿子,询问道:
“她有说什么么?”
在惠的示意下,甚尔将手指放上护符,但未尽之言却缄默不语。
衰弱后,“未尽之言”的话语只能传达给和我有血缘关系的惠。
曾经我告诉甚尔,要用来保护他,固定他灵魂的烛火拒绝了他。就好像我因为他没有按约定回家保护我,而不想跟他说话一样。
于是甚尔嗤笑了一声,收回了手:
“我在期待什么呢?”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护符。
甚尔的表情一直刻在惠的心里。
于是惠向我请求说:
“爸爸已经很难过了,如果可以的话,等到见面的时候,也好好抱抱他吧。”
“我身体很健康,这个能还给爸爸么?这里面有‘反转术式’,可以治疗伤口对吧?他总是伤痕累累的,但却总说‘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不愿意接过去。”
“如果爸爸遇到危险,就用它治疗他……”
男孩取下脖颈上的锦囊,将它放入我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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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别碰我丈夫!◎
“既然惠都这么说了……好吧, 我会温柔一些的。”
接过那枚护符,我内心五味杂陈。
“太好了,妈妈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他终于放下心来, 朝我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后面,惠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不过张口后, 哈切却先一步滑出嘴角。
深夜长途跋涉本就是项艰巨的挑战, 更何况他还要随时输出咒力, 用于供养未尽之言。
于是我托住他白软的脸蛋,让惠以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睡进怀中,安抚道:“如果困的话,就先好好的睡一觉吧, 剩下的事妈妈会处理好。”
“我还想再和你说说话。”
惠用手臂拢着我的脖子, 像是怕我再次消失不见那般, 手指微微拢起, 捏皱了我的领口。
他果然继承父亲的血。
虽然才相认不久, 相依时态度仍有些腼腆。但诉说需求时,男孩冷绿的眼眸一转不转, 宛若狩猎般的专注表情, 已经有了几分甚尔的样子。
“嗯, 随时可以,妈妈一直在这里。”
我学着甚尔之前在车上安慰我的样子,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柔他的后背。
他最后还是乖乖陷入了美梦。
熟睡后,蜷缩脊背的姿势活像只孤独的小动物。我怜爱地抚摸他的脸颊, 让他枕上双膝, 接着开始研究手里的护符。
术业有专攻, 进入冥河领域降神属于“灵魂领域”的术式, 我并不擅长□□上的治疗。
所以危急时刻,点燃烛火完全是以命换命的粗糙尝试。蕴藏其中的“反转术式”本应随时间流逝逐渐熄灭。
为此,就像甚尔在孕期为我承担痛苦那样,我早就做好用命去填他的心理准备。
但事实上,护符里的“生命力”依旧蓬勃葱郁,甚至有了几分反超当年的趋势。
惠呼吸逐渐悠长、平稳。接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悄悄从他的影子里探了出来。
那是一只圆头圆脑的白色小狗,毛发蓬松,头顶绘有三角形的咒纹图案。
它睁着一双绿眼,好奇地打量着我,发出一声奶声奶气的尖叫。
和我在别馆收服的咒灵狗狗不同,白犬是纯粹的异界产物,和领域内赠予我“八握剑”的神明一般,从大门的另一侧降下投影,再以主人的咒力凝聚成形。
此世间,这样的术法我只知道一个——
和六眼齐名,禅院家的祖传术式:十种影法术。
因为持续不断地锻炼咒力,这个孩子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觉醒了影法术,召唤出了其一的玉犬。
白犬头顶上的花纹正是“满月”那天,甚尔寻找的神器之一“生玉”的标志。
“过来,乖狗狗。”
我垂眸注视着它,轻轻勾了勾手指。
……
通往地宫的山路上朱红鸟居林立,明明是深林清幽的景致,却因为异样的宁静呈现出不详的氛围,层层叠叠的红色令人联想到怪物的肠道,通向无底的深渊。
结界入口一塌糊涂。
平整的青石地板仿佛沐浴炮火的战地,以中心划出圆圈,四零八落的碎屑四处飞溅,裸露土壤的深赭。
石板正中凝聚着一滩浅浅的血泊,从兜内滑落的护符血液浸透,化为泥泞的糊状,其中保留的残秽告诉我战斗的惨烈——
五条悟被奇袭的甚尔一刀捅穿了喉咙。
天逆鉾中断了“六眼”的绝对防御,刀势不止,从上至下劈至腹腔,紧接着连续突刺大腿。最后,作为收尾的匕首直接刺入五条悟的额头。
狠辣而不留余地,是甚尔的一贯作风。
但这并不是结束。
人形的血污边出现了手印——“尸体”用手掌撑起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然后是零星的脚印。
本应倒地不起的五条悟,拖着身体慢慢向前走着。
致死的出血量使人头晕目眩,最开始,他脚步有些踉跄,但很快,他恢复了稳健,一路追至地宫深处。
零星的线索将我带到地宫门前。
为了最大程度镇压“冥河”,天元本体的结界设置在地底深处。
螺旋形的台阶蜿蜒着向下延伸,湿润的冷风从地底涌出,拂过脸颊,依稀可以嗅见其中夹杂的血腥味。
正直天元换代的关键时期,结界效力有所减弱。
冥河的水声仿佛就在耳边,它一刻不停地诉说对生灵的渴望,叫我感到来自本能的畏惧。
甚尔就在下面。
出于安全考虑,我应该把惠藏在地表的某个建筑群里。
可除了冥河的腐蚀,地宫内还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它粘稠又冰冷,仿佛黑暗中游走的水蛭,粘腻的身体会在不经意间贴上人的皮肤。
危机感提醒我守好失而复得的宝物。
于是我握紧惠的小手,严肃地嘱咐道:
“下面可能很危险,等下不要出声、也不要离开妈妈的身边,好么?”
他认真地点了点脑袋,白净的脸上显露出超乎年纪的镇定。
黑影化为斗篷,盖住两人的身形,我和惠牵着手向地底行进。
在靠近结界核心的位置,我看见了忙碌的高专师生。
在高专上学的时候,我曾绘制出一些“护身用”的咒文,将它们作为友谊的象征赠送给夏油杰等人。
不像财大气粗的禅院家,高专材料有限,护符能做出的极限,不过是为主人抵御枪击程度的伤害。
那时候五条悟说着:“哇!不觉得这个红色的图案恶心得有点酷么?”,笑嘻嘻地将它贴在手机后背作为装饰。
夏油杰则感慨了一句“我应该用不上,给任务目标倒是很好。”,将它收进衣兜。
现在他胸膛被十字形的刀伤劈开,脸色苍白地接受硝子治疗,而身边的女孩凑巧接受了护符的保护,仅因假死状态陷入昏迷,暂无性命之忧。
“紧急护理做到这个地步就够了,快些把他们带上去!越是深层的地方,冥河的干扰就越强,‘反转术式’很难发挥作用!”
带队的老师眉头紧锁,指挥其他几人将伤员向上搬运,并未留意到我的靠近。
然后深处,接连响起的爆炸声,吞没了他的未说完的话语。
推开地宫的最后一扇大门,滚滚浓烟散去之后,我终于看见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背对我而立,身影一如记忆中健硕,顶天立地的,构成了保护我向往的生活的铜墙铁壁。
只是如今,男人肋下至左腹,都因为强劲的咒术化为乌有,殷红的血液如雨幕滴淌不止。
他颈上的吊坠莹莹发出光亮,细小的影子四处挥舞,竭力捕捉他四散的生命。
在靠近冥河的地宫,死亡的概念变得无比含糊。
“吊坠”注定徒劳的尝试给予了他活动的余力。可比起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他反倒第一时间接住了从颈间坠落的吊坠。
垂眸注视着掌间断裂的银链,男人低声发出叹息:
“啊、糟糕。”
“她还蛮喜欢这个手链的,我得好好保管才行……”
对于强弩之末的对手,五条悟给予相当的尊重。他卸下进攻的术式,无奈地嘀咕道:
“拜托,你可是差点把我脑子搅碎了,就不要怪我弄坏东西吧。”
“还要继续前进么?我们算是扯平了,所以逃跑也可以……”
甚尔还在继续前行。
望着地宫中心的大树,以及在树根盘踞的河水,他发出一声愉快的低笑:
“无所谓了。”
男人的表情坦然从容,比起奔赴绝望的死亡,更像是疲惫的游子终于回到家门前。
作为天元的继承人,死后我的灵魂会跟着河水回归到“树”中。
【我想见你,我会见到你的。】
如果注定无法将我夺走,他便选择向我走来。
冥河从不拒绝主动投身于此的灵魂。
它欢欣鼓舞等待甚尔的靠近,周遭水雾暴起,化为透明的高墙拦住可能阻挡的所有人。
不要走、不要走,别离开我——
“甚尔!!”
我撞在冰冷的水墙上,尖叫出他的名字。
将我拉回现世后,“死反玉”的力量所剩无几。在冥河力量浓郁的结界腹地,就算小狗用尽全力,也不过堪堪融化水墙表面。我的每一步都艰涩无比。
但甚尔已经回头了:
“……泉鸟?”
“什么嘛,你在这里啊。”
他凝视着我,喃喃发出低语。
“别碍事。”
他举起仅剩的右手,咬紧牙关,将天逆鉾送入水墙。
可以破除一切术式的咒刀切割墙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自上而下,分出一条可供人穿行的裂缝。
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击划开了冥河的防御,在水幕溃散为液滴的那刻,男人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
他踉跄着向我倒来,无力握住刀柄的手轻轻环上我的身体,像在拥抱一个易碎的美梦。
在列车上研究“祝福的烛火”的时候,我想过很多次两人相遇的画面。
我要用力给他一拳,大声训斥他这些年的自我放逐。
但实际见面,当他看向我,向我走来的时候,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
曾经炙热的怀抱因生命流逝而变得冰冷。
我发现我在颤抖,可能失去他的恐惧完全占据了我的神经:
“不要睡、不要睡,你会没事的。”
我紧紧拥住虚弱的甚尔,将“祝福的烛火”放上他空洞的左腹。
这颗朱红的“生命之果”悬浮在空中,代替衰竭的心脏不停搏动,明亮的光芒催发□□缺损处生出细小的肉芽,它们彼此交缠,编织出血管的形状。
他的体温有所回升,呼吸虽然还很轻,但至少是平稳的。
悲剧似乎得到阻止,但虚空中却突然响起一声叹息:
“这可不行。”
宛若怪物在噩梦中睁眼,我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变形。
那一晚割裂空间,将母亲送入卧室的术法再次出现。地宫里那丝令人不快的气息终于显露出原型。
罥索自黑暗中走出,他表情无奈,持刀的手掌劈向将我护住的甚尔:
“我本想让天与束缚和六眼同归于尽的。没想到反而让他提前觉醒了,事已至此,至少要倒下一个才对啊……”
这个狡猾的男人从不放过任何可趁之机。就像之前咒专老师说的,“冥河附近\'反转术式\'效力减半”,他笃定专注治疗的我无瑕反击,专攻进攻的五条悟无法立刻解除结界,便悠然显露身型。
而在“黑水村”的仪式使罥索重伤未愈,再加上他傲慢轻敌,这种攻击就连我也可以接下。
我从不是孤身一人。
所以我不会再让他得逞了!
白色的玉犬从惠的影子里一跃而起。
它继承了父亲带回的“生玉”,身负孩子希望他平安回来的愿望。浓郁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填补甚尔的伤口,我自然有余力使用身上另一件封印物,向他发起停滞六年的复仇。
“别碰我丈夫!”
我将甚尔和惠护在身后,用影子死死缠住罥索的身体。
就像惠说过的那样,不是我的错、不是甚尔的错,让我的家庭分崩离析整整六年的罪魁祸首、绝对不可原谅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我要杀了他!我绝对要杀了他!
在怀着惠的时候我便下定了决心,于此同时,能重创罥索的东西也被他亲自送到了我的手中——
诅咒之王的遗骸,会本能地撕碎受□□的灵魂,将其占为己用的制毒之物。
感谢和直哉的那次任务,被天元保管在结界里的那根手指正巧拥有杀伤力极强的术式。
“下地狱去吧,你这下三滥!!”
我将那截手指狠狠刺入罥索的眼眶。
作者有话说:
我河边草草子说要he就是要he
这种事上从不弄虚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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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正文完结
◎【HappyEnd:粉色的花】◎
好像将吸管插进汁水饱满的葡萄, 尖锐的手指“扑哧”地没入眼球,一路畅通无阻。
与此同时,伤□□接处生出无数漆黑的血管, 仿佛深扎土壤的根脉,霸道地吸吮宿主的血液。
在它们的影响下,罥索脸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 化为咒灵特有的青白。
面对撕裂头颅的剧痛, 一向风轻云淡的罥索终于变了表情。他调动浑身咒力对抗腐蚀, 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望着我,试图劝说:“你在想什么泉鸟?如果宿傩复活,你我都别想活下来。”
有五条悟的前车之鉴,面对罥索我一点不敢怠慢。
“不用你教我。”
我维持住触|手的压制, 捂住惠的眼睛, 然后飞快地松开宿傩的手指, 转而抽出被甚尔虚握的匕首, 把它送进罥索的另一只眼睛。
五条悟之所以能活下来, 完全是因为他在生死关头领悟了“反转术式”的极限用法,瞬间修复了被小刀刺穿的大脑。
要是甚尔当时用得是“能破除一切术式”的天逆鉾, 现在能站在这里的就只有甚尔一个了。
秉持着补刀到死的原则, 我拔出被濡湿的刀刃, “嗤嗤嗤”又是连续几次刺入。
男人蛊惑人心的嘴终于闭了起来。
而另一旁的五条悟也不甘落后,用“茈”在空间结界上炸出一道口子。
猛地撞见如此血腥的画面, 回想起之前的遭遇,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嘶——真不愧是夫妻么?”
抱怨的同时, 五条悟动作不停。在他合拢双手摆出抓握手势后, 罥索抽搐不止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束住。
“你也不看看是谁的老婆……”
“生玉”的修复基本完成, 怀里的甚尔咳出一口干涸的血块, 以嘶哑的声音做出回应。
他用新生的手臂搀住我因过度驱使咒具而不稳的身体,重新挡在我与惠身前,危机关头暂时和五条悟达成了一致。
崩坏的结界外,“哗啦”的水声不止,重整旗鼓的冥河已将在场之人团团围住。
未能在满月前将星浆体献上,地宫结界已然势微,五条悟和甚尔的激战打乱了阵法,而罥索的到来成了破坏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消彼长,黄泉的主人逐渐苏醒,我们必须马上回到上面才行。
直视从未有过的强敌,五条悟湛蓝的眼眸内毫无畏惧的阴翳,反倒闪烁着猫科动物狩猎时,跃跃欲试的亮光:
“我会全力轰散河水,不过飞溅的部分我就顾不上了,你应该没问题吧?”
甚尔从缠绕在肩上的咒灵口中,抽出一把长刀:“失误一次就够了。”
警钟长鸣,冥河的活跃触发了地宫的最后一层防御。
送我进入底层的电梯缓缓关闭,周边石墙上无数咒文浮现,巨龙般虬结的树根从土壤中钻出,与五条悟的攻击一同扑向河水。
强力结界正在成型,再继续耗下去只会和冥河一同沉寂。好在树根出现的那刻,一丝属于天元的力量悄然指明方向。
在我眼中,绿色的灵力汇出道路,指向一扇不知何时出现的小门。
“往那边走!”
我护住惠,及时指出生路。
……
跨过那扇门,阴冷的氛围顿时减轻。
宛若被猛兽追赶的猎人穿过了浓白的迷雾,猛然闯进密林深处,目光触及的景色美不胜收。
湿润的苔藓连绵不绝,编织成厚密的绿毯,纯白柔嫩的花朵舒展花瓣,淡蓝的蕊释放幽幽花香,簇拥住参天大树。
它像是故事书中精灵的居所,繁茂的枝叶貌若翡翠,在莹莹光点中泛出温润的光泽。
见我走近,原本在树冠间飞舞的萤火立刻聚了过来,它们好奇地在我身边打转,发出银铃般的欢笑。
熟悉的童声令我回想起当初使用“降神术”听到的歌谣。
凝神细看后,我惊讶地发现了光点的真身——天内家未能出生的孩子。正是他们告诉我领域的正确使用方法,与我一同歌唱,需求异界神明的垂怜。
这源于灵魂深处的亲昵险些让我收不住脚步。
贸然触碰灵魂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惠紧紧攥住我的手掌,甚尔则直接扣住我的腰,把我往后拉了几步。
“真是不好意思,很难有访客上门,他们一时太热情了。”
咒术如水波荡开,轻柔地隔开我和萤火。半空中,一尊矮小的木人缓缓凝成实体。
他一出现,光点们就像是看见育儿员的小朋友,叽叽喳喳挤了过去,关系很是亲近。
木人朝我欠身,道明身份:
“辛苦了我的孩子,很抱歉,这些年都没能给你提供什么帮助……就像你看到的一样,为了镇压冥河,我的身体早就变成了树木,少有清醒的时刻。只能”
他正是天元本人,传说中的不死术士,取缔黄泉各地的“生祭”习俗,以凡人之躯承担了彼世的全部诅咒,可悲可叹的高尚之人。
而那些未能出生、被冥河卷向他的继承人,则化为这些飞舞的光点,在被他吸收了“结界术”的力量后,再小心地放回“冥河”之中,送往属于普通人的下一次轮回。
不过孩子里也不乏我这样的胆小鬼。
喜于灵魂上的亲近,又在冥河里阅读过“普通人的一生”,好说歹说也不愿出生受苦,便在天元身边徘徊不去,与灵界畅快飞行,手牵手过了数十年。
尽管已将损失努力降到最小,但每隔百年六眼现世,诅咒日渐增强,天元仍需要融合“星浆体”的肉身,重新刷新术式稳固结界。
“我会把理子的灵魂送到父母那里。不放心年幼的孩子,他们其实一直守护着理子。”
天元小心翼翼地向我展示手中两团光晕。
那个年轻的小姑娘非得为使命而死么?
我对天元的提议表示质疑:
“为什么非要星浆体?我记得‘黑水村’的文献里有提到,献祭灵力强大的灵魂也可以完成结界。”
“正巧,我们刚刚抓到了一个具有活性的特级封印物。”
如是解释,我侧脸朝五条悟露出微笑,给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
旁听的五条悟心领神会,掏出一个被团团黑线包裹,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大脑。能被罥索控制的肉身多是些尸体,并不符合宿傩的受肉条件,被手指吸干生命力后就化为尘土,只留下罥索的本体苟然残喘。
它生命力实在顽强。被天逆鉾封印术式后,还能不断蠕动,企图自我修复。
作为能将咒具发挥到极致的术士,我决定榨干罥索的最后一丝价值,
他不是最喜欢标榜自己诚实守信,微笑着跟我诉说他对“孩子们的祝福”么?
那化为结界的一部分,日夜倾听冥河的絮语,守护人世免受黄泉污染正是保护孩子们的必要手段。
我想这次提议,正巧符合罥索的理想。
五条悟也表现得十分能当大任:“至于剩下来的风险,就交给最强处理好了!”
作为我的祖先,天元自然也是咒具鉴赏的行家。
虽然开始还有些犹豫,但他还是看出了罥索潜在的价值,甚至为此发出了一声赞叹:
“这也可以,或者再好不过了。”
而理子的双亲,那对在车祸中舍生保护女儿的夫妻,比起带走理子一家团圆,也更加希望她平安顺遂度过一生。
将罥索的残骸送入冥河,立刻有无数灵魂撕咬而上。他们面容模糊,看起来有老有少,但对于罥索的憎恨却十分一致,极好得安抚了冥河的躁动,立竿见影的效果让天元忍不住感叹:
“他真是做了不少坏事……”
然后木人转头和我讨论之后的安排:“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么?”
稍加思索,我抿了抿嘴唇,轻描淡写地刮了一眼甚尔,然后用手指抚上眼角,悲切地哭诉道:“有哦,作为年轻的新手妈妈,我睡了六年,不仅小孩没人教育,丈夫自暴自弃伤成这样,家里存款也差不多见底了……我真的很难过,非常需要您的帮助。”
……
“还有你说过,对孩子怀有留念的灵魂,不会立刻转世吧?”
……
天元存活千年,积攒的财富难以想象。我从他那里获得了异常可观的补偿。然后,一家人乘着高专的豪华专车返回琦玉。
“嗯,我们中一直隐藏着一位叛徒,天内小姐去世、冥河结界暴动都出自他的手笔。”
“这位伏黑甚尔先生为了抓住真凶才特地潜入此地,现在危机已经解除了。这点我可以保证。”
“如果还是不相信的话,天元已经恢复意识了,亲自去问他也不迟。”
作为五条家的继承人,当今少有的特级术士,五条悟在咒术界颇有威望。现在又完整地觉醒了无下限术式,本就可怖的实力又上了几个级别,他一人挡在那里,自然没有人敢追上来。
……
我终于回到了“家”中。
在医院接受特备治疗的那一天,有马一家便模模糊糊感觉到了我身上“非日常”的一面。
对于那个“我被仇人暗算,只能假死避难,医院躺了六年终于重见天日”的解释,有马早希接受得飞快。
她紧紧抱着我,欲语泪先流,最后哽咽着表示“我回来就好”。
比起跟着早希重拾旧业迅速返岗,作为职业女性支撑家庭,甚尔一口咬定我需要优先养好身体。
使用“宿傩的手指”折损了我近四年的寿命,我不过回家睡了一晚,再醒来身体已经长成了二十出头的样子,就算站在甚尔身边介绍夫妻身份,也不至于太过突兀。
虽然经天元诊断,我身体各项正常,无比健康,但为了不让丈夫孩子操心,我还是老实待在家里“养病”。
为了弥补之前家庭生活上的缺席,甚尔承包了全部的家务。
早上的时候,在甚尔准备好早饭之前,无所事事的我会拿着水壶去后院散步,呼吸点新鲜空气,并用浇花、松土之类的作为晨练。
最近我在后院发现了一颗绣球花苗。从叶片边缘轮廓判断,应该是我老家常种的泉鸟绣球。
我还是不喜欢泉鸟花。
白雪般纯白的小花,在宽大的叶片上绽放,娴静优雅的身姿宛若碧湖上梳理羽毛的水鸟。
但不久后,花瓣会从中心处泛蓝,让我想到苍白皮肤上蔓延的乌青。
我不想看到那种变化。
但我毕竟和它分享同一个名字,贸然铲掉绣球,在寓意上总归有些不详,便一直放着没动,任它自由生长。
但郁闷的表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在我脸上,我忍不住跟甚尔抱怨此事。
“还是不喜欢泉鸟么?”
他歪头想了一会儿,安慰我说:“再等等看吧,不一定是蓝色呢……”
正如甚尔所言,今早我在花园发现了惊人的变化。
那是我未曾想过的,非常可爱的颜色。
仿佛少女偷偷凝望心上人,娇羞的红意从耳根爬上脸颊,浅粉色的花朵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我望着泉鸟花出神,连甚尔从屋内寻我也没有注意。
他弯腰蹲在一侧:“怎么?在看什么?”
我轻轻扯着他的衣角,像个发现新大陆秘密的旅人:“我从来没有见过粉色的泉鸟呀。”
甚尔笑了一声,他撑着脸颊上下打量我的样子,解释说:
“被吓到了么?我去给你买水壶和肥料的时候,也听了一点养护方法。”
原来绣球花会随着土壤的酸碱值改变颜色,在酸性环境下他是忧郁的蓝,到了碱性环境就会变为梦幻的粉。
甚尔园艺新手上路,最近才拧开调解土壤的药品罐。
“不过我只是加了点营养液,还没来得动手做点什么,是琦玉的土质比较特别么?它自己就长成了这样。”
“真是不可思议……”
那颗自由生长的花朵,让我心中某个晦暗的角落隐隐受到了触动。
正当我们俩探头探脑讨论的时候,围栏外突然传来女性的呼喊声:
“泉鸟在么?我带了你喜欢的蛋糕。”
……
我在地宫,仔细地询问了天元有关灵魂复生的细节。
父母的灵魂不会离开珍惜的孩子。
那一晚上,我到底没能狠心杀掉母亲。
祝福的烛火反映了我心底深处的愿望:要是没有遇到父亲,我和妈妈会不会都能得救?
于是和我一样,母亲也在火中复生,整个人回退到十六岁的年纪,不再记得父亲,也不会记得我。而是以一个普通的、渴望爱的女人身份,在离我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名为血脉的联系,被时间斩断,爱和恨在火焰中终结。我终于不再是母亲的孩子、也不再亏欠她什么了。
作为报酬的一项,我请求天元复活了死去的香织。
在怀孕时,罥索本身就有和我的契约,以恶意的方式复原了香织。在他舍弃香织身体后,契约重新生效,攫取罥索复原肉身的力量,这个愿望实现得并不算艰难。
死去数年的香织突然复活,在老家难免会遭到一些注意,所以虎杖一家也跟着我们搬来了琦玉——
我们两家人约好了,要带着孩子一起去游乐园约会。
“来了!”
我抬高声音,响应友人的呼唤,扶着甚尔的肩膀从湿润的泥地里站了起来,然后手牵手,推开了那扇门。
……
我讨厌爱。
讨厌那些让我联想到伤痕的泉鸟。
讨厌难以把控、充满伤痛与隐忍。
但现在的话,好像已经不会再痛了。
【Happy End:粉色的花】
作者有话说:
这里天元跟我上本的琥珀主一样,取材了塔罗牌里的守护灵的概念。是那种你出生就存在,对你抱有善意,给了你一些天赋,绕着你打转想要帮忙但不被察觉的小小神明——
要相信自己被祝福,全力努力就好。
从一个地方逃走,跌跌撞撞,虽然总是怀疑自己、为过去感到痛苦,但最后还是能走出来,然后在世界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小角落。
我个人还蛮喜欢这种感觉。
拜拜!!我们下本见!
完结
第八十六章 完结番外
◎沉溺于海◎
到了七月中旬, 天气变得很热。
骄阳之下,滚滚热浪若有实体,以喧闹的蝉声为伴奏, 柏油路上空气扭曲翻腾的姿态清晰可见。
而与这热闹形成对比是小镇的寂静。
宽阔的街道空无一人,平素活力四射的孩子都选择躲进室内,享受阴凉。
琦玉的房子建在乡下, 自带花园, 居住面积十分可观。但年代已久, 家电线路均已老化,无力负担高频电器长期运转。把冷气给书房的惠开了之后,厨房就只能靠风扇吹动几乎凝滞的空气。
这种情况下,别说油煎天妇罗, 就连站在烧沸的锅子边煮面都叫人满头大汗。
晚饭是荞麦冷面, 只要将煮好的面条浸入冰水散热, 取出后加上特调的酱汁, 摆上配菜即可使用的简单料理。
怕热的丈夫早早脱下了湿透的T恤, 精壮的上身单披一条靛蓝色的围裙,现在正站在勤恳工作的风扇旁散热。
原先垂至眼皮的刘海被他随手抓向脑后, 露出光洁的额头。
蜜色的皮肤上渗出几滴细汗, 它们越过青年的眉骨, 淌进深邃的眼窝,最后挂在他的睫毛上, 晶莹地映出他眼眸的深绿。
他安静地垂着眼睛,用大手抓皱了胸前的围裙, 将它拉起又放下, 借由扇起阵阵小风, 被汗水莹润的肌肉一闪而过。
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啊、好热。”
我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水, 将它递给辛苦工作的甚尔。然后将双手探入围裙的缝隙,从后面环抱男人的身体。
他生得实在健壮。
收拢的双手无法交叠于肋间,只能堪堪搭上他的胸膛,可以抚过他的锁骨,顺着润滑的皮肤,向上抚摸他滑动的喉结。
刚用冰凉的地下水冲洗过果蔬,再取出冷面所需的冰块,我的皮肤也跟着覆上了一层冰凉的露。
“刚刚冲过水,有没有凉快一些?”
这种行为比起降温,说是把雪塞进爱人领子的恶作剧也毫不为过。果不其然,我感觉到他的肌肉传来一阵紧绷。
他吸了一口气,随后笑道:
“是很不错,不过你整个人贴上来效果会更好,要试试么?”
胸腔随笑声震动,刮擦过指缝。
虽然因高温怏怏不乐,但某些时候他还是蛮有精神的,明明年近三十,但岁月好像单纯给予了他成熟的魅力,并未带走什么。
我将脸贴上他宽厚的后背,装作毫无察觉,只是细声细气地询问:
“那不是马上又会热起来么?”
甚尔拉起我点住他下巴的手掌,轻柔地亲吻我的指尖,循循善诱:
“会么?也没有那么热。”
“再多抱我一会儿吧。”
“如果还觉得热的话,这样如何?”
他刚刚也握过水瓶,双掌上同样凝了水雾。
当他转身捧住我的脸颊时,无论宜人的温度,还是那种珍视的态度,亦或是专注的表情,都让人忍不住愉快地眯起眼眸。
总觉得还不够。
顺势将头部的重量完全托付给他后,会继续说出撒娇的话语,寻求进一步关心:
“的确凉凉的,但还是很热,冰水都被甚尔喝了吧?”
“你这种时候坏心思真多啊。”
因为我在他喝水的时候有意捣乱,那瓶水只下去了小半就被他随手放到了一边,他含了一口便垂首寻找我的嘴唇。
在这一过程里,挂在他睫毛上的汗水终于也蹭到了我的脸颊上。
凉凉的一滴,让我觉得他非常可爱。
唇齿相依时,心中的干渴短暂的得到满足,
仿佛能听到心底某个角落,窸窸窣窣发出这样的响声。
——好喜欢。
可惜孩子还在客厅等待开饭,爱人间永无边界的探索浅尝即止,令丈夫露出了相当无奈的表情。
……
我并不总爱为难人。
将荞麦冷面端上餐桌后,我在一家人面前宣布筹备已久的旅行计划。
“我之前咨询过家装公司,电路改造,装修翻新大概需要两周的时间。刚好惠也放了暑假,借此机会,我们去伊豆避暑如何?我听香织说今井浜的景色不错。”
我和他相恋的地方,京都位于内陆,湖泊、河流不少,唯独缺少大海的气息。而惠算是都市儿童,居住在高楼林立的池袋,鲜有接触自然的机会。
这样新鲜的度假地自然获得了全票通过。
惠紧张地抓住筷子,凝望我的双眼里写满期待:
“我没有见过大海,也不太会游泳……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么?水母网可以么?”
他的幼年教育由赛尔提负责。
那位无头妖精浪漫又爱操心,会同他一道看些动画片,惠对海洋的认识中便多了对海绵、海星的组合。
我笑着安抚说:“没事的,我问过酒店,那里有专门的儿童区域,设置了防护网,不会太深。而且爸爸也很会游泳。至于海边的装备,惠只要带上喜欢的衣服就好,其他妈妈会搞定。”
禅院坐拥一整座山林,清澈的山泉蜿蜒其中,分成数个或大或小的湖泊,其中一些成了供女眷赏玩的人造精致,另一些便成了男人们解暑放松的地方。
甚尔水性相当不错,盛夏时会擦拭着湿润的头发,向我展示他抓住的夜宵,或者几颗图案漂亮的石头。
“放心,能把你捞回来的。”
被提名的丈夫如是做出保证,看起来的确对海边有几分兴趣。
第二天,一家人前往市中心的百货大楼,选购旅行所需的物品。
画着热带水果的脱鞋,装饰着干花的宽沿帽子,轻飘飘的防晒纱衣,五花八门的东西逐渐塞满购物袋。
在挑选泳衣的时候,我推开总是守在身边甚尔,以“等到海边你就知道了”为由暂且保持神秘感,指使他带惠买探险用的铲子、水桶,然后耐心地在衣服中巡视。
因为想要悠闲的度假,行程安排得相当随意,由我开车的自驾游,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到达预定的临海酒店时已至黄昏。
工作人员及时摆上了招牌的海鲜料理。
乌贼刺身被切成小片,整齐地摆在冰块上,透明的薄片仿佛随时都会融化;烘烤过的生蚝新鲜出锅,奶白色的汁水轻轻吮吸就会滑进嘴里;嫩黄的海胆鲜甜可口,惠在将它含进嘴里时,鼓着腮帮露出惊艳表情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弯起眼睛。
豪华家庭套间内成人和儿童分开,卧室内摆有一张纯白的圆床,床垫绵软尺寸可观,就算是高大的甚尔也能自由地舒展身体。附带的阳台正对酒店的私家海滩,推开玻璃门,清凉的海风便荡开柔纱吹面而来,绯色的暮光在室内流淌。
在配备水疗设置的浴缸内洗去一天的疲惫,将身体陷入床铺,享受晚风吹拂的那一刻,人便彻底失去了行动的欲望。
“不行了,妈妈开了一天车,太困了。”
我懒洋洋地枕上甚尔的手臂,将手搭在儿子软乎乎的肚子上,理所当然将海滩游玩的计划推到次日。
太阳还未下山便坠入梦乡,享受过充足的睡眠,我在半夜提前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中,我感受到温热的气息轻柔地略过皮肤。
银白的月辉洒在床上,我的狗狗正用手背摩挲我的脸颊。
六年前的惨案多少在男人的心上留下了痕迹。相拥而眠的夜晚,他会时不时醒来,在确认过我依旧留在他身边后在陷入沉睡。
我在静谧中同那双绿眸对视,侧过脸颊眷恋地亲吻他粗糙的掌心。
轻轻摇晃惠的肩膀,我同他轻声商量:
“惠,想要看看晚上的大海么?”
孩子的睡眠时间总是更久一些,他阖着眼睛,半梦半醒,细细的声音宛若梦呓:
“明天吧,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我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同他告别:
“那我带爸爸去看海啦。”
然后牵起甚尔的手,开启准备已久的二人约会。
……
客房外有一条通向浴场的小路。
白色的鹅卵石分开茂密的灌木,推开花样精美的西式铁门,景色豁然开朗。
月明星稀的夜里,白色的砂砾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像是绵软的砂糖,又像是星星的碎屑。
它们从丝绒般的夜幕坠下,铺成浪漫的舞台。
午夜,深蓝色的潮水漫上沙滩,轻抚又退回,在留下一道道湿润的银边。而天空在无限远的地方压下,与海水交汇,模糊得分不清界限。
“真漂亮。”
我从未见过如此广阔的景色,忍不住心潮澎湃,暂且放开交叠的双手,雀跃着跑向浪潮起伏的大海。
夜风吹鼓了白色的纱衣,宽大的衣摆在两肋猎猎作响,像即将飞走的鸟儿展开双翅。
纱衣低下是同色系的泳衣,珍珠白的连体设计是永不过时的经典,端庄而优雅,只在转身时低至腰窝的露背中隐藏了几分心机。
我褪下那层纱衣,将它抛向身后的甚尔,笑着呼唤他的名字:
“过来啊,我的狗狗。”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用脚尖撩起浪花,享受大海带来的丝丝凉意。但这种孩子气的玩闹逐渐变得无聊,习惯睡之后,我开始向深处踱步。
海中的波动比想象中的强一些,需要抱紧甚尔的手臂,才不至于被浪花推散。
而他的存在便是我安全感的来源。
海水已在不知不觉中包裹腰腹,比起恐惧,能感觉到的只有新奇:
“好凉快,我一直想要这样去水里玩。我记得你当时也邀请了我几次,但我那时候年轻,可经不起这样的诱惑……”
十六岁的少年,蓬勃的生命力在蜜色的皮肤下野蛮生长,流淌过的腹部或是小臂那青色的脉络。
他若不经意地擦拭被潭水打湿的皮肤,抬头询问“你不下来玩么?”,一举一动有着让人目眩的吸引力。
甚尔很清楚这点,恶作剧得逞让人愉快,但六年的分别仍使人介怀。他捏了捏我腰侧,提醒我从过去回神:“现在呢?”
“你总是很迷人。”
狗狗我沉睡时,望向我的眼神使我意识到,我也要多和他说些温柔的话语。
潮水一点点漫了上来。
我同他额头相贴,含住他的嘴唇。在深入之前,只是细致地摩挲,感受他喷洒的热气。
那个声音再次从心底浮现。
——好喜欢。想要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倾诉这份感情。
而现在时机早已成熟。
我所用的结界术,属性属水,绵延的影子可以散为黑雾包裹我的身体,也可以
聚为数条灵活柔软的触足,蜿蜒着分开波浪。
在它们的簇拥下,我并不畏惧暗涌。
比起吟唱乐曲,将水手引入迷雾的梦幻人鱼,更像是受到诅咒的恶毒女妖,呢喃着爱的诅咒,缠绕恋人的身体:
【来吧。】
【沉进来吧。】
等到再深的地方,海的波动已经不再明显,我便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带入这寂静的水床。
……
月色如此宁静,在温柔的海水中,或许能够再次对他说出表白的爱语。
这次他没有再像过去一样说我是个骗子了。
幽暗的蓝色里,我望见他俊美的脸庞。
既像是被水妖拖入深海的无辜水手,又像以自身作为筹码,将人卷入爱|欲的猎手。
事到如今我早已分不清到底是谁先诱惑了谁。
但无论如何,结局都是相同的。我们都沉浸在这片广袤无垠的海里。
我喜欢他的拥抱,他的体温,好像能将我融化,缓缓地渗入他身体的间隙,从此密不可分一般。
密不可分、密不可分。
不会再分开了。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是两个人玩到半夜,最后甚尔把人抱回去的故事。
明明在写甜蜜番外
却有种但凡意志弱一点,就会被泉鸟爱到浓处拉去殉情的感觉……和he氛围不是很贴合呢。
应该是我的错觉,不关我事,问就是我开着蝶毒bgm写的,《花香り涙ほろり ピアノバージョン》让我陷入不该有的忧思。
反正……我之前完结不写番外的!!
我努力过了!
我一滴都没了。
感谢在2022-05-22 10:01:12~2022-05-29 22:5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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