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听懂你说话哦。”
真的吗？
她不信。
她当然相信世界上有玄学也有超能力, 她就是一个完美的例子。
但是俗话说得好，树大招风。
像她们这种身揣绝技的从来都是低调做人的，生怕被哪个研究所偷摸着半夜绑去做实验了。
花柠往角落缩得更紧了，小声对白川喵喵叫：“你们两脚兽还真是老奸巨猾, 什么都骗。”
就在这时, 萨奇侧耳, 拔高了分贝：“嗯？什么意思？你竟然不信我吗？”
花柠：“……”
白川：“……”
他来真的啊！？
花柠忽然想起初次见白川, 那时，她也以为白川只是偶然接上话，毕竟哪来这么多异能者, 又不是菜市场里的大白菜，一次进一车。
所以这一次，花柠不敢掉以轻心了。
这可是不知道几千万人会观看的综艺节目诶, 还是直播形式，万一她不小心说出了什么惊天大秘密，那她的功德还要不要啦！
花柠瞳孔放大, 默默闭上了她那张不在乎别人死活的嘴。
和萨奇简单熟悉了一番后, 花柠作为最后一只到场的萌宠，也要和其他动物稍微接触一下, 以防过度应激。
这对于花柠来说, 简直是太轻松了。
和小动物打交道, 可比跟人打交道自在多了！
除了花柠以外，她还有四只同伴。
两狗一猫, 还有一只胖狐狸。
果然, 这种节目为了保险起见, 还是更倾向于选择猫猫狗狗这种社会化时间长的动物。
时间有限，花柠只来得及和她们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一眼, 萨奇并不在附近。
花柠放心地分发起了虚空名片：“我开了一家喵喵杂货铺，平时主业是给大家送送外卖，接下来我们还要一起相处好几天，如果有需要的话也可以下单喔！”
花柠忍不住给自己鼓掌。
她可真是太敬业了。
狸花猫奇奇和她交换了一下味道，好奇问：“什么都可以送吗？”
“只要是合法的，几乎都可以。”
其实不合法的管制刀具和药品……也不是没送过啦。
五位伙伴沉默了几秒，花柠的喵喵外卖APP就弹出了一条新消息，来自“漓镇临时顾客群”。
看来，喵喵外卖APP的范围果然是跟着花柠的业务范围动态变化的。
之前她将业务疆土扩展到了银杏街，当天立马出现了银杏街顾客群。而今天，她即将在漓镇暂住一段时间，便出现了临时顾客群。
这喵喵外卖APP还怪智能的。
简单交流了一番，又听了编剧组令人昏昏欲睡的安排后，花柠眼皮一翻，直接在白川怀里睡着了——反正她在众人眼里只是一只猫，没有打起百分百精神认真开会的必要。
花柠的睡相相当喜人。翻着一片白白嫩嫩的肚皮，小圆脸埋进爪子里，偶尔像在梦里被抢了猫条一下轻轻颤抖。
别说白川了，就连身边的编剧都压低了声音，不忍心吵醒她。
待她醒来，已经回到了白川的房间。
还没有正式开拍，动物们仍旧住在主人的房间里。毕竟一不可能给他们安排一间单独的住处，二不方便让他们第一天就和临时父母住在一起，以免发生意外。
所以，花柠只能再和白川孤男寡猫共处一室一夜了。
花柠揉了揉惺忪睡眼，从薄毯里懒懒伸出脑袋，打了个哈欠。白川抱了她一路，直到现在也让她趴在腿上小憩，自己正单手托腮，轻薄本传出微妙的动静。
两只爪子搭上桌沿，花柠看清了他的屏幕：“……白川，你也想学宠物沟通？”
《小伙被狗子拆家十月，萨奇沟通后终回父慈子孝》
《鼠鼠我啊性情大变了，高中生情绪崩溃，还好有萨奇》
《六旬老太从小养大的猫猫走丢，萨奇无偿帮忙，泪洒现场》
……
原来花诞成天就看这种没营养的东西？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白川又点开一条视频，“万一是真的，你不就很危险么？”
“那你觉得他是真的吗？”
“不像。”没有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看了半天视频了，萨奇所谓的“沟通”就是构建灵媒联络，从而和相隔千里的宠物进行对话。
大部分是连宠物的面都没见上，光凭几段冰冷的绿底文字就完成了“沟通”。
可偏偏萨奇在网络上是个红人，无数人排着队求他帮忙和自己的崽崽沟通，多到萨奇限制了每天十人的单数，毕竟距离越远，他要消耗的灵力就越大。甚至有不少人自爆，他们在萨奇这里花了不下五位数和崽崽沟通。
一个人信，可能是骗子。
一万个人信，他大约是有点本事的。
这远远超出了白川的认知范围，他不敢肯定。
总之，小心行事为好-
一阵清脆的鸡鸣，《如此温暖的我们》开播了。
这是一档二十四小时直播形式的真人秀节目，嘉宾们集体入住一间温暖小屋，凭借各自的本事赚取资金，共同建设小屋。
虽然由于形式特殊，又有导演的口碑在、宣发预热也到位，加之年轻人对萌宠的喜爱度，早上九点开播时，房间里早已经有十万人等候了。
第一天的任务很简单，抽签分组后，一人一宠两两一组去随机地点完成任务，获取第二天的资金。
说是抽签分组，其实早已经提前安排好了。
花柠的临时爸爸是萨奇，狸花猫奇奇跟了一位帅气的宠物医生，前任警犬叉烧和新生代歌手一组，胖狐狸分给了家喻户晓的演员，剩下一只金毛身边站着的则是一位怯生生的小偶像。
五组站在一个巨大的盒子前，像放大版的猫猫打地鼠玩具。
演员许韦伯念起一旁的规则卡片：“盒子里装有五个特殊地点，需要由崽崽们自行选取后，分组前往完成任务。PS，临时父母不能引导。”
警犬叉烧相当听话，主人刚放手，他就已经从盒子里眼疾手快叼出了一块捆着冻干的纸团。
“请前往篮球场，和崽崽一起完成几项运动？”歌手林霖笑了，“这也太简单了吧？我们叉烧可是警犬。”
紧接着，金毛、狸花和胖狐狸也都咬出了带冻干的纸团。
就剩下花柠了。
她一跃而上，用爪子轻轻一捞，就勾起了纸团，全然不像前面几只那样狰狞。
猫猫，优雅的代名词。
下一秒，当萨奇念出纸团里的地点时，花柠的优雅功亏一篑。
“请前往……猪圈，将所有猪赶回圈里。”
花柠：“……”
这都是谁想出来的任务。
萨奇朝她拍拍手，引她过去：“来，小花，我们出发咯。”
花柠不情不愿地跳进了他的怀里。
萨奇身上的纸灰香烛味，一直是她最讨厌的味道，总会让她想到以前那些自以为是的捉妖道士。
罢了，天将降大任于斯猫也！
来到猪圈，花柠明白这个任务的意思了——这里全都是小猪仔，有别的陌生动物加入，极有可能闹出鸡飞狗跳的局面。
只有当崽崽十分安静不去打扰临时父母，才能够最快速度完成任务。
所以这个时候，花柠只需要在一旁嗑瓜子看戏就行了。
花柠找了一个稍高的台子跳上去，乖乖巧巧农民揣。
看着一窝哼哧哼哧傻乐的小猪仔，她就想到了自己当猪的那一世。虽然每天吃得乱七八糟，但确实是最无忧无虑的一世，吃了睡睡了吃，也不需要有什么沉重的责任感，反正迟早会变成别人锅里的一片五花肉。
正在安静欣赏小猪仔呢，忽然间，她听见下面传来“嘬嘬”两声。
萨奇朝她招手，花柠犹豫了两秒，还是忍辱负重跳进了他怀里。
萨奇点了点她的鼻尖，一副熟稔宠溺的语气：“你这只小懒猫，还想偷懒？这是我们两个一起的任务，你可不能跑哦。”
花柠：“……”
不是，大哥，你动动脑子行不行。
她理解很多人上电视是为了打响知名度，所以需要适当表演，但你这个人设有点过了吧！
花柠心头飘过一万句吐槽。
但她不敢说。
万一这萨奇真听懂了，把她当场扔进粪坑里可怎么办？
萨奇穿上节目组准备的衣服，把花柠放到和他同一水平线的地方，对她说：“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把猪猪往圈里赶。”
节目组当然不会认为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可以和动物交流的人，所以给每一组都准备了一些辅助道具，比如冻干和猫条。
萨奇手里握着一块冻干，掰碎了洒了一地，想要引导花柠按照他预想的路线赶猪。
然而——“哼哧哼哧！”
冻干刚洒下地面，就被小猪仔们无差别暴风吸入了。
不仅如此，小猪仔们一转头撞上了陌生且散发着千年老妖气场的花柠，吓得四处乱窜，甚至有一只撞翻了木围栏直接越狱了，五六个工作人员满头大汗才把猪仔抓回来。
花柠觉得她责任好重大。
她除了要赶一群猪，还要配合另一只猪。
萨奇急了，抓住一只小猪仔在耳畔絮絮叨叨，施展他的沟通功力。
趁着萨奇手足无措顾不上她，花柠朝其中一只气质沉稳的猪仔招招手：“你是这一窝的大姐吗？”
“对，有什么事？”
“我需要你们帮一个小忙。”
花柠看了一眼猪仔空空如也的食槽，笑眯眯的：“演一出戏，假装被我们赶回猪圈。我帮你们争取一顿加餐。”
大姐猪伸出蹄子，和她拉钩上吊一言为定。
萨奇第二次尝试的时候，惊奇发现，这一窝猪仔刚才还桀骜不驯，这会儿突然温顺听话了起来。
萨奇：“……”
不会吧，猪真的能听懂他的话？！
成功完成任务，萨奇手握任务奖励的资金，对花柠挑挑眉：“怎么样，小花，和我一组开心吧？有一个能和动物交流的爸爸，是不是觉得很轻松？”
谢邀，压力很大。
花柠闭口不言。
萨奇又问：“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选择和我一组吗？”
花柠继续保持沉默。
“你不说话，是不是怕答案会让我不满意？”萨奇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关系，就算你不开口我也能听见你的想法。”
花柠：“……”
这才刚刚开播，他该不会就要展示一番灵媒能力吧？
只见萨奇抓起她的爪子，轻轻搭在自己的掌心，双眼紧闭、眉头轻颤着，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花柠得了一种会替别人感到尴尬的毛病，默默挪开了视线。
万万没想到，她无意间落到猪圈里的视线被萨奇捕捉到了。
他发出一连串嗯嗯哼哼的便秘声，挤出一句话：“你想吃猪肉？”
……
…………
………………
我看你根本就不懂喔！！！
亏她白担心了这么久！
敢情是个草包宠物沟通师喔！-
花柠回到温暖小屋的时候，其他四组嘉宾都已经顺利完成任务了。
萨奇是个不认生的，一进屋话匣子就打开了，跟大家讲述他今天和小猪仔沟通的故事。
其他嘉宾倒也配合，一直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萨奇一直抱着花柠，光顾着炫耀，也忘了把她放下。
花柠已经忍受了一路他身上的气味了。这个萨奇是个虚空沟通师就算了，他连对宠物最基本的照料常识都没有，一直在她雷区蹦迪。
比如摸肚皮。
对猫而言，亮肚皮只是表达友好，并不代表可以任凭不熟的人摸。
一个人朝你伸出手想要来一场友好的握手，你却狞笑着就去掏人家□□，你礼貌吗？？
呜呜，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想念白川这个临时主人。
至少，白川是百分百尊重她的。
金毛财财的临时妈妈——小偶像阮西蹲在客厅最角落的地毯上，不言不语地给财财顺毛。
忽然，她怯怯懦懦地说出了在这屋里的第一句话：“那个……小花好像不是很舒服。”
那一瞬间，花柠的眼泪都要喷涌而出了，竟然有人关注到她的情绪了！
萨奇愣了愣，随即摆摆手：“不会的，我刚刚才和她沟通过。”
“可是……”
“好啦西西，萨奇老师很厉害的，再说猫猫不舒服会表现出来的，别瞎担心啦。”
阮西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悄悄看向被抱在怀里的长毛三花，正巧对上了小猫的目光。
……诶？
阮西怔了，总觉得小花目光里有一丝感激？
自从知道萨奇根本听不懂她的猫语后，花柠再也不憋了。
她对财财哽咽道：“我无法想象，如果当初让我和你的临时妈妈一组，我会是一只多么幸福的小猫。”
财财伸着舌头喘气，不忘往她心上补一刀：“嘿嘿，我的临时妈妈的确很好！我崴了一下她都能发现，立马叫来了兽医！我喜欢她！”
听见小花和财财一猫一狗对着叫唤，许韦伯笑着开玩笑：“这两只现在是不是在骂我们呢？”
“萨奇老师，快帮我们翻译一下！”
“就是就是！”
萨奇谦虚摆手，再一次煞有介事地闭上眼聆听着，全屋人都跟着他屏住了呼吸。
半晌后，他说：“放心吧，她们是饿了，现在在聊吃的呢。”
财财：“……辛苦你了。”
花柠：“天将降大任于斯猫也。”
“西西，我记得你这只崽崽身份蛮特殊的，”林霖忽然将话题转移到财财身上，“是什么犬来着？”
“疗愈犬，”在场唯一一位专业人士，宠物医生秦浩解释道，“是一种鲜为人知但一只存在的犬种，经过专业训练后，疗愈犬会被送去陪伴临终老人、抑郁症患者等。”
“好棒啊！”
“对品种也有要求吧？像叉烧这种烈性犬应该不可以？”
“是的，”秦浩摸了摸财财的脑袋，“性格和智商都很重要。财财在我们圈子里很出名，她的性格特别好，天生自带母性光辉。”
“西西你运气真好，最好相处的疗愈犬被你抽到了。”
“可能是节目组和财财都怜香惜玉，毕竟西西是唯一的女孩儿。”
……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花柠却感到有一丝割裂。
财财不是阮西的临时崽崽吗？
为什么阮西一句话都不说？
她静静观察了一会儿，阮西明明在很多时候都欲言又止，偏偏就是不开口，好像……在担心害怕些什么。
虽然是二十四小时直播，但嘉宾——无论人还是动物，总归是要有休息时间的，否则全天紧绷着，综艺还没播完，人先没了。
第一天的任务奖励金被嘉宾们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留着建设温暖小屋，另一小部分今晚用来购买食材，让人和崽崽都吃一顿饱饭。
吃完饭后，节目组给了嘉宾选择自由休息的机会——可以休息，也可以继续和崽崽进行直播。
在得知此时此刻直播间人数已经突破二十万人的时候，很显然，五个嘉宾都没有想休息的意思，但也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暗卷才是卷嘛，明着卷就是共同进步了。
大概是看出了嘉宾们的困扰，节目组替他们想了一个主意：“这样吧，老师们。我们把崽崽一个个关进笼子里，你们用各自的方式叫崽崽出来。如果成功了，就继续直播；如果失败了，就让崽崽暂时回去休息，怎么样？”
这个方法得到了嘉宾的一致同意。
他们选择上这个节目，就是因为都和宠物有或深或浅的渊源。就连阮西这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小偶像，都是家里救助了三十多只流浪猫的。
所以，哪怕只有短短两天的接触，他们也都能迅速掌握宠物的喜好。
节目组依然允许嘉宾使用道具。
警犬叉烧和金毛财财压根不需要道具，只需要叫一声名字，它们就迫不及待用脑门将笼子打开了。
至于狸花猫奇奇和胖狐狸小圆，是用它们最喜欢的玩具引诱出来的，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但也算顺利。
最后，就是公认最简单的花柠了。
前一晚，在会议室里开会时，节目组挨个播放了崽崽们试镜的影片，所有人都看见了花柠是如何熟练使用语言交流垫的。
而这次，节目组准备的道具里，又贴心加上了交流垫。
只要萨奇按下“小花”或者“玩”，小三花立马就会乖乖出来。
然而，猫不遂人愿。
任凭萨奇把按钮按得吱儿哇乱叫，花柠也只是优雅侧躺着，充耳不闻。
“怎么回事？萨奇老师，你和她沟通一下啊。”
“今天花了太多灵力，支撑不住了。”
花柠轻哼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
谁也别想让她留下来加班！
她要回去投奔十佳好妈妈白川的怀抱！
就在这时，阮西终于怯生生地举起手：“既然萨奇老师现在没法沟通，那……可以把交流垫拿给小花试试呀？”
萨奇一拍脑门儿。
对啊！他听不懂小花说话没关系，这小花不是懂人的语言吗！
萨奇把交流垫塞进笼子里，半跪着小声哀求：“小花，来，告诉爸爸你哪里不满意了？”
花柠懒懒掀起眼皮。
唉，她本来不想这样的，但既然你诚心诚意发问了……
她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躺得乱糟糟的长毛，在交流垫上轻盈穿梭着——“小花、想、爸爸。”
萨奇热泪盈眶，果然猫猫只是傲娇而已！他朝花柠张开怀抱：“爸爸在这里呢，小花。”
花柠打了个哈欠，继续踩交流垫——“你、什么、坏东西？”
……
…………
………………
那一刻，温暖小屋和直播间弹幕，都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哄笑-
“你不想录和我说一声就好，没必要这样做。”
白川从他满满当当的行李箱里取出一包真空分装的负鼠冻干，泡了一杯温热的羊奶，又撒上蛋黄粉，放在花柠面前。
“经过语言训练的猫并不少，但很少有能够完整组合语法的，”白川睫羽低垂，投下一片深沉的忧虑，“我很担心。”
他忽然觉得，帮花柠上这档节目是个错误的选择。
在玳瑁街，花柠隐瞒身份并不难，那几双眼睛不会时时刻刻盯着她。可是现在，几十万双眼睛落在她身上，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审判。
花柠不以为然。
她要的不就是这种热烈的关注嘛，给玳瑁花花游乐园成功引流之后，只需要等时间慢慢抹去她的痕迹就好了。
她也知道白川是在担心她。
“白川，”花柠吃得一嘴奶渍，就连胡子尖尖上也挂着两滴，“我还是喜欢你。”
白川抽卫生纸的手一僵。
……她说什么？
花柠浑然不觉白川的异样，拍着肚皮小猫叹气：“唉，你不知道我和萨奇相处有多累……听不懂我说话就罢了，他也看不懂我的行为，我还是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哦。
这个意思。
白川的心跳空了一拍，说不清是因为轻松还是失落。
他忽而失笑：“我也喜欢。”
“我知道呀，你也喜欢和我在一起。”
他收走光盘行动成功的瓷碟，揉了揉花柠圆滚滚的脑袋：“小猫知道些什么？”
花柠不服。
她虽然是只猫，但是一只博学多识的猫！
正准备反驳时，漓镇上忽然传来一声哭腔：“……不见了！”
花柠探出一颗小脑袋，可夜色已深，黑漆麻乌的却什么都看不清。她小爪子晃悠着，连忙召唤视力更好的两脚兽白川。
白川抱着她，吹着床边微凉的秋风，眉头微蹙：“好像是节目组的人。”
漓镇的原住民并不算多，加上小地方娱乐活动有限，夜里鲜少有人走动。可这会儿，漓镇的街道上却接二连三有人跑过，隐约能看见他们肩上扛着的摄像机。
五组嘉宾里，只有花柠和萨奇回到酒店休息，其他四组都还在漓镇里的温暖小屋加班。
……是有人失踪了？
这算是重大直播事故了吧？
“不像，”白川以一位刑警的目光分析着，“这种混乱程度，倒更像是哪只动物走丢了。”
动物……
花柠忽然想起她的临时顾客群。
【花柠：你们还好吗O.O】
【奇奇：我在陪主人摇花手呢，咋啦？】
【花柠：我听说有谁不见了。】
【叉烧真的帅：小圆吧，她刚刚放屁太臭被嘲笑了，可能离家出走了。】
【小福泥：？？？你再造谣我熏死你】
五只动物里，四只都还在。
……那财财呢？
花柠at了好几次，财财都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叮！您有新的外卖订单啦！”
白川：“……”
到底是什么猫就连出来录个综艺节目都还要送外卖啊？
花柠怪不好意思地抠抠头，点开新订单：
商品：随便什么奶x5
地点：漓山东村小路上山第三个岔路口左拐
备注：奶麻烦热一下
花柠：“？”
这荒郊野岭的，谁这么滋润还要喝五瓶热奶？
花柠不确定喵喵外卖的进货系统能不能在喵喵杂货铺以外的地方使用，为了以防万一，她从白川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五瓶羊奶。
不得不说，有一个白川是真的很省心。
她合情合理怀疑，就算下一秒她当场嗝屁了，白川都能用这个行李箱给她安排一场白事并且把她的骨灰扬了。
白川替她把塑料袋系在背上后，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针织外套。
花柠露出困惑的眼色：“……你干什么？”
“陪你去，”白川眉眼里都是担忧，“很晚了，又是深山里，你一只猫不安全。”
可是……
花柠艰难望向他的后腰，目光中流露出怜悯。
白川：“。”
够了，我知道了，你不要说话。
他本想下意识扶腰，顿了顿，改成了扶额：“有事告诉我，我会联络这边的同事。”-
夜黑风高，深山老林。
风声穿过张牙舞爪的枝丫，在月色的奏鸣中，黑影跳着一支支诡谲的舞。
花柠掂了掂背上沉甸甸的五瓶奶，咬咬牙继续往山里走。
虽然漓川早已山河变迁，但踏入这片山林，她还真有了那么一丝重返故乡的扼腕。
也不知道曾经和她一同修行的伙伴们，现在在哪个轮回里投胎呢。
一、二……三！
在第三个岔路口停下来，花柠进行了一个标准的向左转。
能在这种野外养崽的……是狼？狐狸？还是大黑熊？
山里除了她的顾客，不知道还有什么藏在暗处的生物，花柠不敢直接大声呼唤打草惊蛇，也害怕给顾客带去麻烦。
小心翼翼摸黑前进着，花柠竖起耳朵，仔仔细细聆听着夹杂在风声里的窸窣。
忽然，花柠听见一阵急促的嘤嘤嘤，怪可爱的……
晃了晃脑袋，花柠循着嘤嘤声，稍稍修正了前进的方向。
终于，在一片阔面树叶的掩护里，花柠找到了她的目标顾客——“财财，真的是你！”
金毛财财在树叶里蜷成一团，眼底流露出母性光辉，正如下午秦浩所说的那样。
看见熟悉的伙伴，财财摇了摇尾巴：“柠柠，麻烦你给我送奶来啦！”
“你要喂小宝宝吗？”
“才没有呢，我自己喝。”
花柠解下塑料袋，在财财四周扫视一圈，确实没有看见刚出生的小奶狗。更何况，如果财财怀孕了，节目组一定会提前准备好相关的环节，怎么会让她独自一狗跑到深山老林里生崽崽？
可是……刚才她分明听见了嘤嘤声，很像动物幼崽能发出的声音。
而且财财下单了五瓶奶，一瓶二百五十毫升，她是犯了奶瘾吗？
财财收下五瓶奶，点下确认送达，却见花柠仍然站在原地，迟迟没有离开的迹象。
财财抬头问：“柠柠，还有什么事吗？”
花柠摇了摇头。
她爪子一张，撕开了财财身下的树叶！
只见树叶下是一团柔软的草垛，不像是财财临时搭的。而草垛上，躺着五只……小老虎？！！
花柠揉了揉眼睛。
和小狗差不多的体格，小巧圆润的耳朵，绝对不会出现在猫狗身上的黄黑花纹，以及额头上的免检标志……
是华南虎！！
如果花柠没记错的话，华南虎是濒危动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五只幼崽？！
“嘘！”财财的大爪子搭在花柠的背上，将她也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别吓着我的孩子，它们很胆小。”
……她的孩子？
花柠觉得财财不太对劲。
花柠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刺激财财，只是轻手轻脚站起来，对财财说：“好，我小声一点。不过外面有人在找你，他们如果找到这里来了，一定会吓到你的孩子，我去帮你引开他们。”
财财吸了吸鼻子，咧开一个温和的笑容：“谢谢你，你真是一只好猫！”
从财财的窝点离开后，花柠有意识地选择走大路返回。回到漓镇后，她一边联系白川，一边狂奔向温暖小屋。
在距离温暖小屋还有几百米的时候，花柠发现了目标人物。
她一路狗喘着跑向焦急呼唤财财的阮西，咬住她的裙摆，往漓山的方向拽。
阮西愣了，弯腰问：“你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想了想，她又换了一种方式询问，“小花、想、出去？”
阮西下午观察过语言交流垫，这些都是上面列出的词语，小花应该能听懂。
花柠喵了一声，愉悦地摇着尾巴。
阮西迈开一小步，让花柠感受到自己会跟着行动后，亦步亦趋往山上去。
在靠近黑漆漆的漓山时，阮西产生了一丝困惑，正想回头寻找工作人员，却被花柠再一次咬住了裙摆，急切地拉住。
看起来，是希望她孤身前去？
阮西心底有不安，她自我安慰似的摸了摸胸前的收音麦克风和随身摄像头，还是咬咬牙踏进了山林里。
按照摸索出来的大路，这一次花柠很快就带着阮西找到了财财。
果不其然，财财在看见阮西的那一瞬间并没有过度激动，反而软软呜咽了一声。
“财财？！”阮西摸着财财雀跃的耳朵，同样一眼看见了她怀里的五只小老虎，“这是……”
只犹豫了片刻，阮西就恍然大悟：“财财，你还在想那两个可怜的小宝宝吗？”
今天，财财抽中的地点和任务，是去儿童医院帮小孩送午饭。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草地上打闹的小孩儿时，一向开朗活泼的财财却露出了忧郁的神色。
阮西家里前前后后收养了三十多只流浪猫狗，一眼就发现了财财的异样，连忙中止了任务，抱着财财安抚。
在她的多次要求下，节目组联系了财财的训练师。
她这才知道，财财一直以来被当做疗愈犬训练学习，经历过无数生死一念之间的老人，也陪伴过无数情绪不稳定的病人。
有一次，财财被安排前往一家落后的小医院，照顾一对还在襁褓中的女孩儿。动物对人类幼崽同样有着天生的疼惜，财财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为她们掖被角、替她们翻身。
可是，没过多久，一阵激烈的争吵后，财财再次闯入病房却没有看见她的两个“宝宝”。当她再次见到宝宝的时候，却是被人从厚厚一层土里挖了出来。
从那之后，财财就有了些许抑郁倾向，并且出现了一些刻板行为，会把自己当成亲生母亲，产生强烈的责任感。
训练师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避免她再次接触各类幼崽。
阮西听完，立马申请带走财财，自己独自完成五倍量的任务。
疗愈犬，一生疗愈他人。
可明明看遍了人间悲惨的它们，也需要疗愈呀。
阮西抱着财财，温柔地抚摸着：“没事的，财财，你的责任感可以不这么重。你也才是一条两岁半的小狗狗，你可以玩、可以调皮。”
似乎是从她温柔的声音里感受到了力量，呜咽了一声，财财埋进阮西的怀里轻轻蹭着。
阮西指着那一窝小老虎，话语像云朵一样轻柔：“这一次你不用独自面对，我来帮你照顾它们，好不好？你可以相信我一次吗，财财？”
阮西小心翼翼试探着，先是触碰小老虎，再是抚摸，最后捧起一只。
财财从一开始的急切，到紧张，再到最后渐渐接受，终于不再抗拒。
财财抬起头，黑珍珠似的眼睛湿润一片，眨巴眨巴眼，最终缓缓站了起来，将草垛上被她捂得温温热热的小老虎暴露在阮西和花柠的视野里。
阮西牵着财财，一步一回头离开小老虎。这时，在林外等候已久的白川松开了手，让林业局的工作人员走了进去。
既然漓山里有五只刚出生的华南虎，那么，山里大概率会有濒危的成年虎！
漓镇当即拉起了警戒线，这可是十年来第一次发现野生华南虎！
闻讯赶来的导演组都快发疯了！
这简直是天降素材，怎么没让他们赶上！
“阮西，不是我说你，你也知道我们是在直播，我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啊……”许韦伯摆出前辈的姿态，“你又不是刚进圈，肯定能感觉到综艺效果，为什么不叫上大家一起去呢？”
“是啊，而且你一个小姑娘多危险，我们四个大男人可以保护你啊。”
“我还可以帮你和财财交流，多省事。”
阮西咬着下唇，照单全收众人的埋怨，始终不发一言，看得花柠好着急。
毕竟她才是始作俑者，内心有点过意不去。
她察觉出财财的异样，才选择了一种最可能被接受的方法，也因此波及了阮西。明明阮西从头到尾都做得很好，凭什么要被这几个说大话的指责？
花柠窝在白川怀里，撇嘴道：“当时真该抓一只摄像两脚兽，看看阮西是怎么做的，堵上他们的嘴。”
就在这时，直播组忽然大叫了一声。
“爆、爆了！导演，爆了！”
“说话沉稳点。”
“阮姐带着随身摄像和麦进去的，直播间爆一百万了！”
“……我靠！”
与此同时，直播间还在涌入一波一波被野生华南虎吸引来的观众，弹幕已经滚动出残影了。
【呜呜呜一个雌鹰般的女人落下了脆弱的泪水，财财我真的哭死TAT】
【好喜欢阮西谁懂啊……那种温柔又强大的内核，怎么没啥镜头啊？】
【没人夸夸小花吗？她好聪明，专门找了阮西一个人……】
【确实，只有阮西懂财财内心的创伤。】
【开始神化了？普普通通的事情被你们搞得多玄乎=。=】
【拜托，你是不是没养过宠物啊？宠物就是能感知到这些啊？】
【不管！我宣布现在起我就是小花的妈粉了！】
真·妈粉白川：“……”
他就说不该带花柠上节目吧。
第42章 42只臭袜子
《震惊！漓山竟发现一窝野生华南虎！》
这条新闻刚报道出来, 短短十分钟就登上了头条，力压一众流量明星恋爱绯闻。
第二天一早，直播间里早早就蹲守了几十万上班摸鱼上学走神的观众。
【追了导演两个综艺，本来以为这次会扑, 没想到啊……】
【这真是命里有福了, 华南虎啊我的妈妈！】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内容, 求求多给毛茸茸一点镜头吧】
【狠狠点了！真不想看那几个男的互相吹牛】
花柠被白川送到温暖小屋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四个脸色难看的男嘉宾和一个满面红光的阮西。
她今天也懒得装乖巧了，一进入温暖小屋就找了个离阮西近的窝当老农民。
碍于镜头，萨奇不得不蹲下身冲她又拍掌又嘬嘬嘬：“小花, 你认错人了，爸爸在这儿呢。”
许韦伯听着好笑，嘴下不留情：“小花怎么会认错人？昨天找到财财, 她可是特意只找了西西。”
说完，正在吃早饭的许韦伯从锅里端出刚热好的燕麦奶，递给一言不发的阮西。
阮西嘴里还塞着吐司, 忙不迭擦干净一嘴残渣接过。
不止是许韦伯, 林霖和秦浩也一反常态地和阮西亲近起来，一会儿问她睡得习不习惯, 一会儿问财财状态如何。
花柠：“。”
你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复杂喔。
花柠转头问叉烧：“烧砸, 你综艺上得多, 给我讲解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叉烧刚吃完许韦伯为他准备的一盆肉蛋菜全家桶，正在摇摇椅上玩物丧志。听花柠问起, 他兴致缺缺地摆爪子：“知道网上骂他们了呗。”
虽说节目组没收了嘉宾的手机, 但他们身边的助理经纪人或多或少会透露一点诸如观众反响的内容, 无伤大雅，但……看得出来挺影响心情的。
昨晚阮西别在胸口的麦克风一直没取, 四人事后“围剿”阮西的对话也被直播间观众逮住了，片段一放出来就是学问颇深的“暖学”。
一半人认为四位男嘉宾看不起阮西，集体精神上排挤霸凌她；另一半人认为四位男嘉宾没错，大家上节目不就是为了曝光为了赚钱的，都是成年人心里门儿清。
就连导演都忍不住感慨，二十四小时直播形式的综艺是真的很考验人。
指不定上一秒吹东风，下一秒就成西北风了。
所以，男嘉宾现在是在给前一天的失礼行为找补？
“要我说根本就没这个必要，”叉烧啃着磨牙玩具，一副历经沧桑的通透，“过几天就有人指责阮西炒作，帮他们撇得干干净净了。”
“为什么就指着阮西薅？”
“咖位低呗，这里面两个前辈，一个兽医泰斗，她一个十几万粉的小偶像，顶多和那个萨奇半斤八两，”叉烧讳莫如深道，“娱乐圈不像我们，他们对男明星容忍度可高了，对女明星恨不得拿放大镜苛求。”
花柠竖起大拇指：“烧哥，受教了。”
“客气客气。”
难怪阮西总是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呢。
敢情是因为怕出错。
从昨晚阮西安抚财财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有想法有头脑的女性，也不知道离开了这群男嘉宾的审判，她会是什么样子的。
思及此，花柠伸了个懒腰，一双狡黠机灵的琥珀眼观察着一屋子两脚兽。
今天的许韦伯和林霖倒是平易近人多了，还总是cue阮西，给她镜头和说话的机会。秦浩也放下了架子，主动询问她收养三十多只流浪猫狗的经历。
唯有萨奇独自一人坐在地毯上，闭眼冥想。
别想了。
再怎么想也听不懂她说话的。
如果说其他几人顶多是态度受到置喙，萨奇就是相对危险的那一个——他连专业技能都受到了质疑。
起初不少人还觉得，小动物能听懂人话本来就很稀罕，萨奇上节目紧张发挥失常也能理解。可当花柠只带着阮西找到财财那一瞬间，一切都不攻自破了。
花柠想，萨奇现在大约急得不行。
他应该迫切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
很快，节目组送来了临时制作的任务卡。
成年华南虎还没有找到，漓镇大部分地区依然被警戒线封着。这也导致《如此温暖的我们》不得不临时改变节目流程，暂时将活动范围限制在温暖小屋及周边。
这一次，许韦伯主动将任务卡递给阮西，难得给了她口播的机会。
阮西受宠若惊，翻开任务卡读了起来，虽然声线紧张颤抖但却口齿清晰：“我们在温暖小屋和附近藏了许多箱子，其中有物资也有混淆视听的危险物。现在，请临时父母们带上你们的崽崽，让它们为你排忧解难吧！”
花柠掀起眼皮，下意识看向了叉烧。
这种事情，警犬最熟悉了。
看来今天她可以歇一歇了，让叉烧在前面冲锋陷阵就好啦！
果不其然，林霖戳了戳许韦伯：“韦伯哥，今天全靠你了！”
“这哪是靠我，是靠我们威风凛凛的警犬叉烧，”许韦伯给叉烧套好项圈，扔给他一颗蛋黄，拍了拍脑门儿，“走，找物资去喽！”
花柠也不情不愿地跟着萨奇走了。
温暖小屋附近的确藏着不少箱子，花柠甚至还看见了嘉宾们的行李箱，看来是节目组故意这么做，为了用崽崽们熟悉的味道影响判断。
当然，节目组自然不会让一个综艺的难度拔高到这种程度。
节目组给嘉宾发了两组物品，让嘉宾在短时间内教会崽崽分辨哪一组是“物资”，哪一组是混淆视听的“危险物”。
萨奇把两组物品摆在花柠面前，自顾自演起了戏：“小花，这一组是我们要找的物资……对，找到了你就有好吃的了。什么，你害怕完成不了？没关系，爸爸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怪你的。”
花柠：“……”
你这种人设到底是怎么骗到那么多钱的啊。
象征性嗅了嗅，花柠就近扒拉出一个白色纸箱，打开后里面是一大块生牛肉。
“小花真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猫！不愧是爸爸的小猫咪！”萨奇抱起她就想亲，被花柠眼疾手快躲了过去。
哼，猫猫最讨厌没有分寸感的人类了！
白川无怨无悔养她这么久，连她肚皮都很少摸，别说亲亲这么冒犯的行为了！
花柠正在四下逃窜躲萨奇，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笃定的惊呼：“绝对有问题！”
声音之大，就连萨奇都放弃了花柠，禁不住凑热闹的心思走了过去。
是许韦伯和叉烧。
一人一狗在温暖小屋旁边的绿化带前僵持不下。
叉烧脖子上套着项圈和狗绳，此时此刻绷得笔直，眼看着就要将许韦伯这么一个百来斤的男人拽动。
“我来之前了解过叉烧！他服役的时候是缉毒神犬，百发百中从未失误过！”许韦伯拉扯着狗绳，就连脚趾都在使劲，“叉烧在发现危险物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和叫声！”
说着，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叉烧皱着一张凶狠威猛的五官，亮出洁白尖锐的獠牙，从喉间压出危险的呜呜声。
负责许韦伯的pd也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宽慰道：“许老师，绿化带之外已经超出了我们设置的任务范围，没有物资也没有危险物的。”
“那问题就更加严重了啊！”许韦伯快要阻止不住叉烧了，咬牙吼着，“不是你们设置的，就说明这里的确有让警犬都紧张的危险物！”
此时此刻，总导演正在监视器前汗流浃背。
什么情况啊这是！
第一天疗愈犬给野生华南虎当妈，第二天缉毒犬发现可疑危险物？！
他录制前去寺庙上的香还真是没白上，就是不知道这节目后面究竟还会有什么惊喜……
再三商议后，节目组召集了几个人陪同叉烧一起前往绿化带外。
许韦伯手刚松开绳子，叉烧就风也似的冲了出去！
叉烧在一片种满了花丛灌木的绿化带里埋首，黑乎乎的鼻头不停吸动着，丝毫不在乎枝丫花刺会戳伤他，只是兢兢业业搜寻着。
那一刻，就连屏幕前的观众们都摒住了呼吸。
明明只是在看一个娱乐综艺，却仿佛化身一缕风一片叶，亲眼目睹缉毒警察与警犬如何保家卫国。
终于，叉烧嘹亮地汪了两声，抬起了头。
叉烧叼着一个深色的东西，雀跃着朝许韦伯奔去，一脸邀功似的喜悦。
“叉烧？”许韦伯蹲下身，用一叠厚厚的纸巾垫着，接过了叉烧口中的危险物，“这是……”
许韦伯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呃”了一声，猛然包起那团可疑物，条件反射往垃圾桶里一扔！
然而，机敏警犬叉烧再一次冲过去把东西叼了回来，像在玩往返飞镖似的。
这一次，叉烧直接把可疑物放在了许韦伯脚边。
没了卫生纸的包裹，周围的摄影师和pd都露出了痛苦面具：“什么东西这么臭啊，熏得我头疼！”
下一秒，十几个机位齐刷刷对准——“这是……许老师的袜子？”
许韦伯：“……”
还要不要人活了啊啊啊啊啊！！
叉烧汪汪叫着邀功：“主人你看，我找到你昨天晚上扔出去的袜子了！我都说了袜子扔掉浪费你还扔！脚臭就脚臭嘛，为什么要自卑呢，你看这么多镜头都喜欢看你的臭袜子呢！”
花柠笑到胡子疼。
你可真是只好犬啊叉烧！！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拿奖拿到手软的知名演员许韦伯的脚臭到比肩危险品了！
刹那间，温暖小屋洋溢着想要礼貌却憋不住所以掺杂了些许尴尬的笑声。
花柠也凑上前几步，猫猫的好奇心促使她亲身感受一番那种爆炸性的嗅觉。
然而，就在她靠近绿化带的那一瞬，她的笑声顷刻消散。
她猛然回头。
这个地方好像……
的确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刚刚散去。
第43章 43个道士
“不同寻常的味道？”
房间里, 白川正在瓷碗里做冻干撞奶，闻言手顿了顿。
花柠在柔软的被窝枕头围成的小城堡里瘫成一条猫，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像驶过城堡的绿皮火车。
她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着：“嗯, 肯定不是两脚兽, 也不单是动物的味道……一定要说的话, 或许是妖及以上。”
自从历劫来到二十一世纪, 花柠从来没见过和自己一样的同道中人。
地球这么大，就算有同样历经了千辛万苦的修行者，也不会像毕业季找工作的应届大学生一样遍地都是一抓一个准。
所以……
她并不能靠味道准确分辨。
如果真的是妖, 那漓镇上的人类可能会遭遇危险——花柠这一世渡的是财劫，但凡她渡的是个沾点血腥暴力的劫难，指不定也会是个危险分子。
在不清楚对方的来头和目的前, 还是小心为好。
花柠侧目，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漓川。
出生之时，花柠就听长辈说, 漓川灵气充盈, 花草生灵吸收日月精华，精怪无数, 亦是修仙圣地。只可惜, 因为人类的贪婪, 漓川最终被鲜血涤净。
幸好，三千年过去了, 这里又重归胜却人间无数的桃源仙境。
三千年前, 漓川灵气充盈。
三千年后, 漓镇出现妖及以上的气息。
花柠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巧合。
总之，小心为上-
继许韦伯的爆炸性臭袜子后, 叉烧似乎被这种刺激的味道激发了缉毒犬本性，每天在温暖小屋附近闻来闻去，包括但不限于奇奇拉的羊屎蛋子、林霖半夜抠鼻屎的纸团子、秦浩偷吃的火腿肠肠衣……
还有一次，叉烧拖着许韦伯就往白川住的酒店里跑。当时白川刚托人送来一个崭新的沉甸甸的行李箱，叉烧咬着手推杆，死活不松口。
叉烧的表情之严肃，尽管有臭袜子的前车之鉴，许韦伯还是坚决选择再信任他一次——毕竟，自己的臭袜子总不可能出现在路人的行李箱里吧？
召来工作人员后，安保在白川无奈且冷漠的眼神下，小心翼翼拆开行李箱。
事实证明，狼来了的故事取材于生活。
——白川的行李箱里，是特意命厨师烤的两只香喷喷的烧鸡。
叉烧湿漉漉的鼻子拱着油纸包裹的烧鸡，口水直愣愣往下淌。
花柠站在一边，深深叹气：“唉，叉烧，你就不该来参加这个节目，当了十年警犬的内敛沉稳全毁于一旦了。”
叉烧撕扯着白川送他的烧鸡腿，含糊不清地答：“你也说我都内敛沉稳十年了，还不准我释放一下自我吗！”
花柠：“……”
现在的动物喔，日子真是好起来了，已经开始追求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上层了喔。
华南虎仍未找到，漓镇依然拉着警戒线。林业局调遣了更多人手，镇上也来了不少想要第一时间直击濒危动物的记者媒体，短短两天，漓镇比国庆黄金周的时候还要热闹。
第五天晚上，嘉宾们有些疲惫了，不再主动要求加班直播。
花柠斜睨一眼，在单人沙发上冥想的萨奇今天格外沉默，眼神有些飘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前几日其他嘉宾都在努力直播吸粉，只有萨奇因为没能得到花柠的青睐，每天晚上都只能在角落孤独地看同伴们靠一个个高光镜头斩获无数商务。
萨奇的嘉宾位置是靠坑蒙拐骗得来的，花柠倒是一点不愧疚。
眼看着今天没有嘉宾晚上直播，花柠懒洋洋起身，一反常态地走到萨奇身边，表现出了乖巧的姿态。萨奇想加班吸粉好几天了，一定会趁机和她表演“父慈女孝”的戏码。
没有外人的干扰，花柠也好揭穿萨奇的草包身份。
然而，面对花柠的主动示好，萨奇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顺手摸了摸猫猫脑袋，然后就继续神游天外了。
花柠：“？”
这人今天变性了？
晚间休息时间，《如此温暖的我们》第一次出现五个个人直播间都黑屏的情况，只剩下几台主机位保持运行。
一时间，弹幕里听取嗷声一片：
【呜呜呜为什么今天都不继续直播了啊我就等着你们下饭呢】
【这种24h直播也挺累的吧……身体和精神双重紧绷，休息下也好】
【可以说吗＝0＝其实我想看的不是人，是毛茸茸……】
【+1，能不能给毛茸茸单独开几个直播间hhhhh】
【我不敢想如果我能听着小花的呼噜声睡觉我会是多么快乐的小女孩】
实时弹幕被收集汇总起来，最终落到导演的手里。这种二十四小时直播的综艺形式新颖且稚嫩，在没有剧本和剪辑支撑的情况下，他们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节目组，自然会随机应变。
再三斟酌之下，导演跟五只小动物的真主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在温暖小屋腾出两间房，安上单独机位，作为毛茸茸直播间。
叉烧和财财一间，小花和奇奇一间，至于胖狐狸小圆……
小圆是一只极其聪颖狡黠的狐狸，来到温暖小屋的第一天晚上，她就学会了开门锁。
所以，无论把她关在哪一间屋子她都会自己开门出去溜达，索性就随她性子，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得知要住进温暖小屋时，花柠倒是不觉得抗拒，毕竟她从小就在向日葵福利院的大通铺里长大，大学也同样住的是宿舍。
唯一让她眼含热泪的，只有白川刚刚带回来的香喷喷的烧鸡。
花柠为了保持健康的体型，食量一向不大，搬家前拼死拼活也只塞了两根鸡腿两根鸡翅一条鸡小胸和半根鸡脖。
烧鸡不能久放，这一走，她就再也吃不到了呜呜呜！
白川颠着花柠温热的身体，眉心轻拧：“瘦了。”
这几天她大半时间都在温暖小屋里度过，吃的也是赞助商提供的猫粮和嘉宾们完成任务用奖励买来的加餐肉汤——都不好吃，最好吃的一顿就是晚上回白川房间吃的宵夜。
……她不瘦才怪！
花柠的小脑袋埋进他精壮的肩颈，哭唧唧的：“白川，我会想办法逃出来的，我不能没有你。”
白川眼角弯弯，安抚着她颤抖的脊背。
俗话说得好，患难见真情。
看来花柠是终于感受到了他的真情。
气氛正好，白川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花柠补充道：“赞助商的猫粮真的太难吃了，他们煮的肉丝也真的太老了……”
白川：“……”
真情是什么，能吃吗。
住进和奇奇的双猫标间房，花柠泄了气儿似的卧倒在猫窝里，当即打算闭目养神。
她可不像有表演型人格的萨奇一样，就算一个人在屋里，也要对着镜头又哭又笑黄狗飙尿。
奇奇蹲在她身边，推了推她：“你不来吸点粉、赚点喵民币吗？”
“……你们直播都能赚喵民币？”
“对哇。前天有三十多万人观看，我打了个滚，就进账了几十万。”
……这世道真是不公平啊！
录个综艺节目，两脚兽能赚人民币，毛茸茸能赚喵民币，都是日入208w，只有她苦兮兮的，既没有烧鸡吃，还得兼职送外卖！
说着，花柠找到了门口的镜头死角，掏出手机看了看。
商家后台的总收益处，经过她几个月的辛勤努力，终于突破五位数了——可惜，这笔钱不能随意提现。
花柠提现过两次，一次是为了建设玳瑁花花游乐园，另一次是为了修缮向日葵福利院，两次都是大额度，很快就通过了审核。
可是后来，花柠就连想提现买一辆小三轮方便送货都没能通过审核。
真是搞不懂这个APP喔。
正当她看着自己的余额唉声叹气时，忽然间，后台弹出了一份订单：
商品：水x9999
地址：漓镇温暖小屋附近的招待所302
备注：柠柠！我是小圆！着火了速来！
……着、着火了？！
动物对自然灾害的预知总是比人类来得更快更准确，花柠从不怀疑。
她揣好手机，当即叼起正在镜头前又是拜年又是后空翻的奇奇，喵喵叫：“别赚钱了，和我一起去救火！”
奇奇：“？”
他一只狸花猫当明星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兼职当消防队员的？
于是，一秒钟前还在分享和家中毛孩子的温馨小故事的直播间弹幕，刹那间刷起了成片的问号：
【？？？我看错了吗？小花是不是在开纱窗？】
【这个纱窗是带扣的，比门还难开，小圆就是因为不会开才转战门锁的】
【啊啊啊啊小花猫神，我一直是你的信徒啊！】
【@房管，剧组的人呢？快来啊！小花奇奇越狱了啊！】
【它们好急的样子……是不是镇上出什么事情了啊？】
与此同时，只要花柠出镜就一定一帧不落的白川放大直播画面，推断了花柠将要前往的方向，拎起外套出了门。
“招待所……”花柠四下张望着，问奇奇，“你们在温暖小屋住的时间长，知道招待所在哪里吗？”
奇奇抠抠脑壳：“这附近招待所不止一间……而且这两天来了好多人，全都住满了，灯火通明的，也看不出哪里起火了哇。”
奇奇说得一点没错。
花柠只能继续和小圆私聊沟通着，但她大约是心急，指的方向模棱两可，花柠绕了好大一圈才终于走到地标附近。
这下，不用小圆指路，花柠也能找到目的地了。
——靠近一栋外观朴素的招待所时，花柠闻到了灼烧后留下的灰烬味，是她最讨厌的那一种味道。
循着灼烧味而去，花柠见到了急得跳脚的小圆。
小圆焦急解释道：“柠柠！我本来是吃多了想消食，所以跑到花园里遛弯的！结果我看到了熟悉的男人跟着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进了招待所，我好奇跟上来，在外面闻到了东西烧起来的味道！”
“看清楚是谁了吗？”
“没有，但肯定是这几个男嘉宾之一，他们的味道我记得的！”
男嘉宾之一，跟着奇怪的东西走进了招待所……
不好！
花柠忽然想到了先前那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难道说……是那只妖怪以火灾为掩饰，实则杀害人类吸□□血？！都二十一世纪了，妖怪能不能改善一下自己饮食结构啊！
来不及多想，花柠立马指挥小圆：“你会开门，从302的阳台钻进去，把卫生间的水龙头打开，我在外面看着！”
妖怪不是什么小偷强盗之流，后者能够被武力制服，前者可没有那么轻松，要是被镜头拍下来了，会引起翻天的轰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在不确定里面究竟是杀伤力几分的妖怪之前，花柠不敢轻举妄动。
她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白川在就好了”。
小圆的动作很敏捷，不过几分钟，302房间里就已经传来汩汩水声，以及几声低吼。
似乎有人发现了小圆，房间里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啊”，迸裂般的水声炸开来。
花柠和奇奇蹲在302门口，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
她们一低头——是水耶！
两只小猫击了个掌，小圆成功啦！
灼烧味渐渐消散了，花柠给小圆发去了一条私信：
【花柠：火灭啦，可以关水啦！】
【小福泥：不行】
【花柠：可以的啦，不会再烧起来了OvO】
【小福泥：真的不行】
【花柠：想玩水我们一起去漓河里玩呀～】
【小福泥：不是】
【小福泥：水管爆了】
【花柠：……】
花柠和奇奇面面相觑，再一次同时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淹没了肉垫的水位。
下一秒，302房间的门被啪一声摔开，两人一狐拧成一团复杂的中国结，别扭地扑了出来，冲着前台大喊到：“救命啊！有狐狸想淹死我！”
扑通一声，再熟悉不过的男人摔倒在花柠的脚边。
花柠：“……”
萨奇：“……”
他支支吾吾着：“小、小花？你怎么也在这里？你在的话，那是不是说明……”
萨奇紧张兮兮地越过花柠和奇奇两只猫的身影，盯着走廊尽头。
花柠理解他。本来就没能在节目上捞到几个粉，要是今天再因为水火两重灾上新闻，那他可真就是丢人丢到家了。
她正想安抚性拍拍萨奇亲吻大地的脑袋，用肢体语言告诉他，自己身后没有千军万马。
可就在这时，花柠作为一只猫，忽然敏锐察觉到了地板的震动。
有人来了。
还不是一两个。
地上渗出的水泛起微妙的涟漪，她和奇奇同时转头，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摄像师扛着镜头和pd争分夺秒赶来，招待所经理带着维修师傅火急火燎冲来，还有一个白川扶着腰小跑而来。
花柠瞳孔地震。
不是，为什么会是这种阵仗？！
白川一眼就发现了花柠，单手捞起，将她抱在怀里用衣摆擦干湿漉漉的肉垫。
“……白川，”花柠担忧道，“没事吧？”
白川以为她在询问濡湿一片的衣摆，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秋意凉，你别感冒。”
然而，花柠顿了顿：“不是，我是说你弯腰抱我，腰没事吧？”
白川：“……”
你对我的关心敢不敢再切实际一点。
“你怎么跑来啦？”
“两只猫在直播里越狱，是个正常人都会追上来的。”
“……失策了。”
招待所的维修师傅已经闯进了房间，水阀一关，水管一堵，总算是中止了这场把招待所变成水上乐园的闹剧。
萨奇拎着小圆的后脖颈，冲着镜头一顿埋怨，表情像是分分钟想活扒了她的皮：“我刚刚在里面和人说话呢，突然听见卫生间有水声，还以为闹鬼了！结果推开门才发现，这只狡猾的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来了，把卫生间三个水龙头全打开了！我想关，她还阻拦我！抢水龙头的过程中我一使劲，水管就爆了……”
说罢，他还摊手：“这能怪我吗？”
这么听起来，他的确是无辜的。
毕竟狐狸在民间故事里一直是狡猾的代名词，干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然而……
花柠爬到白川耳畔，悄声说了几句。
闻言，白川忽然开口：“屋里有烟雾，刚才是有火么？”
自打白川和林业局同时出现之后，节目组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一位专业的刑警这样说，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下一秒，摄影师扛着镜头闯进了302，激出了一个陌生的男声：“诶诶诶，我是萨奇的师父，放尊重一点！”
萨奇还有师父？
草包的师父……是大草包？
白川抱着花柠，慢慢走到了302门口，目光朝里望去——
潦草朴素的标间里，除了一个道士打扮的男人半倒在地上之外，还有一个迷你小火盆，里面烧着一团黑乎乎的残渣，还冒着淡淡的烟雾。
“真的有火啊……”
“这狐狸该不会是因为看到了明火，才跑去开水龙头想灭火救人吧？”
“我去，好聪明的狐狸！”
招待所的工作人员窃窃私语，但还是被收音效果极好的话筒捕捉到了。
萨奇的脸霎时红了一片，但还是冲进房间，扶起他的师父：“没事吧？他们不知道您的身份，不懂事，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一个纤瘦的男人慢悠悠站了起来，拍拍麻布质地的衣摆，扶正他皱皱巴巴的道士帽。花柠用力嗅了嗅……奇怪，也没有闻到臭道士的味道呀？
这对师徒高高在上的态度惹得在场众人有些不满，招待所的人嗤笑一声：“我想起来了，这好像是那个可以和动物交流的大师。我看也不像啊，要是能交流，还会和狐狸打起来？”
“就是啊，他和那只猫看着也很生疏。”
“我老早就怀疑了，整个人装得挺玄乎，怕是一点真本事没有。”
眼下，无数双眼睛和镜头盯着萨奇，更别说背后还有几十万个观众了。如果不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大抵是没办法蒙混过关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萨奇当场和小圆来一次灵与灵的交流。
然而……
他怎么敢把自己的职业生涯赌在这几只动物身上啊！
这几天，萨奇的悔意一天比一天浓郁——他为什么要来这破节目啊！
原本他觉得，自己作为全国最知名的宠物沟通师之一，如果能上这种节目把知名度再打响一点，肯定能大赚特赚。
他觉得养宠物的人多多少少脑子都少一根弦，只要按照宠物的行为编个八九不离十的答案，基本都能骗过去。
就算编出来的和真实的背道而驰，他也不担心，毕竟他有一大批铁粉会帮忙洗白。再说了，玄学的事，时准时不准多正常啊。
可是谁能想到啊！
这破节目里的宠物都跟成了精似的！
给华南虎当妈的金毛，叼臭袜子的警犬德牧，会开门会灭火的胖狐狸，还有俩一起越狱的猫……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处境万般危险。
要是被发现自己是个草包灵媒，名声没打响不说，以前的老顾客说不定也会来找他退钱，那些个花了五位数的甚至能告他诈骗！
危险！太危险了！
所以，哪怕节目组不允许非报备人员私自探班，萨奇也要冒着缴违约金的风险，请来自己的师父解燃眉之急。
于是，萨奇清了清嗓子，义正辞严解释道：“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师父，漓山千年流传的道士家族当家人……白济！”
大草包也姓白耶，好巧喔。
白济看起来年岁已高，帽子下的头发已经花白一盘。他抽出包里的桃木剑舞了一段，装模作样地站在萨奇身边，扬起高傲的下巴。
萨奇毕恭毕敬的，微微弓腰，始终矮白济一头。他搀着白济，哭丧着一张脸：“其实，是我骗了大家……”
花柠挑眉。
喔哟，萨奇准备坦白啦？
“就在开播的前一天，我的能量忽然耗尽了，我只能勉强用残存的灵力和动物交流，但效果甚微……”萨奇愣是一滴眼泪没挤出来，“所以我才请来了师父，想拜托他帮忙解决我的困惑。刚才的火也是师父在替我做法，不是什么火灾，请大家放心。”
唉，花柠恨铁不成钢。
还是不够诚实呀，小草包。
白济捋了捋只有几厘米长的胡须，摸出了几张符纸，口中念念叨叨的，打算展现一下千年道士家族的威力。
突然，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眼睛缓缓瞪大。
花柠前后左右看了一眼，好像……看的是她？
白济顿时僵在了原地，手里的符纸也慢悠悠飘走，落在仍然铺着一层水渍的地上，黄纸被浸湿，墨迹晕开一片。
他一张牙齿黑黄的嘴嗫嚅着，像是有什么万般恐怖的妖魔就在眼前，却被恐惧扼住了咽喉。
万般恐怖的妖魔？
那不就是在说她嘛！
敢情这个白济真有几分功力呀，竟然能在人群中发现她这只千年猫妖！
花柠翘起小巧的鼻头，对白川说：“看来我的妖气还是很强大的嘛。”
白川笑了笑，食指落在唇角，做出一个优雅至极的“嘘”。
也对。
白济既然能看出她的妖身，肯定也能听见她说话，的确得噤声。
眼见着这么好的素材送上门，PD邀请白济和萨奇开展一档临时的谈话缓环节，毕竟有很多人好奇这种玄学的东西，如果能有专业人士来讲解一番再好不过了。
萨奇瞬间表演了一个川剧变脸，从哭丧脸变为了星星眼，晃着白济的袖口：“师父师父！这是个好机会啊！”
白济这么有本事的道士，那还不把观众哄得一愣一愣的！
到时候，他作为白济的关门大弟子，怎么着也能喝一口大肉汤吧！
然而，刚才还傲得不行的白济，现在是剑也不舞了贱也不犯了，整个人像被封上了嘴的木偶玩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师父？”萨奇戳了戳白济的肩头，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福至心灵般解释，“我师父业务繁忙，这会儿应该是神游去解决疑难杂症了。作为他唯一的亲传徒弟，我帮他答应——”
“不行，”话音未落，白济笃定的拒绝打断了他，“我们白家祖训是……不得以此牟利。”
萨奇：“？？？”
你从我这里收几十万学费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得以此牟利呢！
白济撇开脸，似乎无言再面对谁一样，拿萨奇当盾牌，将看戏的众人推出了302房间，“啪”一声重重摔上门。
这下，所有视线都落到了萨奇身上。
今夜他指定是逃不开一顿坦诚相待和天价违约金了。
秦浩连忙赶来接走小圆，检查了一番身体状况后，他最终还是把小圆和自己关在了同一间房间里——并且拜托工作人员从外面用老式插销锁将一人一狐锁了起来。
同样享受了同等待遇的，还有花柠和奇奇。
还好，花柠和奇奇的房间只是用童锁卡住了窗户，以防她们再次越狱，并没有锁住门，毕竟花柠也没表演过猫猫开门。
所以，三更半夜，花柠麻烦奇奇给自己放哨后，便大摇大摆开门溜出了温暖小屋。
她要去找白济。
她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凭记忆再次回到招待所302房间时，花柠透过窗户，却只看见漆黑一片。
睡了？还是跑了？
正在花柠思考要不要登堂入室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布鞋的摩擦声。
白济拖着疲惫而苍老的身躯，推开302的门，一头栽倒在床上，皱皱巴巴的道士帽也顺势滚落到地上，露出了黑漆漆的发根。
……白发长出来的发根是黑色的吗？你漂的白发吧你！
花柠翻进窗户，站在床头静悄悄看着他。
过了半分钟，白济深吸一口气，伸手在床头柜上摸保温杯，却冷不丁碰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白济的指尖僵了一下，又捏了捏，再次确认那是一团温热的皮毛。
他缓缓抬头：“……你是从哪儿来的？”
花柠：“？”
我是让你感到万分恐惧的大妖啊！
白济爬起身，举起他的桃木剑左瞧瞧右瞅瞅，嘟囔着：“虽然我学艺不精，但还是能闻出来你身上有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你该不会是个猫妖吧？”
花柠：“？？”
原来你这会儿才发现吗！
思忖片刻，他索性扔掉桃木剑，衣服也不换就钻进被窝里，懒得管花柠这个不速之客：“感觉有点眼熟，但忘记在哪里见过了。算了，先睡觉吧，挨了一顿骂可累坏我了。”
花柠：“？？？”
我们不是刚刚才见过吗！
而且她是猫妖耶！
你一点都不害怕的吗！这就是传说中的无知者无畏吗！
……且慢。
这里又没有镜头，白济连漂白的头发都亮出来了，不至于撒谎。
也就是说……晚上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发现花柠这只千年猫妖，而他惧怕的，也不是她。
花柠跳上枕头，用爪子推了推他的脸颊：“喂，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白济睁开眼，迷迷瞪瞪的看着她：“你不会是想跟我说话吧？我实话跟你说吧，白家的本事传到我这代早就没剩多少了，现在大家都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我要是想听懂你说话得费好一番功夫，就不听了。窗户在那边，不送了啊。”
说完，他就用被子盖住了那张沧桑的脸。
伸手关灯前，白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被窝里瓮声瓮气道：“你要是真的有啥难处需要帮忙，可以去找我的前辈。他现在应该还在漓河边上，刚刚才骂完我。不过他以前是远近闻名的捉妖师，就看你胆色够不够了，‘降川’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降川？
来自三千年前的记忆忽然淹没了脑海。
当她游历四方，修炼成厉害的大猫妖回到漓川时，却发现桃花源般的故乡哀鸿遍野血流成河，一具具尸首就散落在路边，被乌鸦蚕食殆尽。
她曾经相熟的鸟妖、虎妖，全都杳无音信，哪里都找不到。
直到她发现，就在漓川的山谷里，一行人霸占了牛马夫妇开的茶水铺子，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结界。而原本存放余粮的仓库里，竟然关押着几只小妖。
她从别处打听来，这一行人是时值盛名的捉妖师，为首的那个道号降川，意为降服漓川。
花柠便懂了，漓川败落皆是因为这群破捉妖师。
但那时的花柠虽然修行多年，却仍然年幼，妖力尚且无法和这么多个道士抗衡，只能忍辱负重，等有一日回来复仇。
她的确不辱所望，成为了顶天立地的唯一一只大猫妖。
然而，她却没能找到降川。
降川是人，哪怕修为精进，也顶多活个一两百岁顶天了。
历劫七次，花柠也渐渐淡忘了这些曾经浓郁的情感，却没想到在白济这里被再次提起。
时隔三千年，她竟然还能够听见降川的名字，甚至见到降川本人？
曾经的故友早都不见踪影，能在他乡见到降川，花柠油然而生了一股怅然。
她与漓川的最后一丝联系，竟然是恨之入骨的仇家。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怅惘。
既然就在漓河边，那便去见一见吧-
初秋时分，夜色正浓，天幕上只有零星的光点，月亮倒是圆满。
漓河是一条贯穿漓镇的命脉，自三千年起，这里的生灵就靠这一条水源活下去。
凌晨三点，整个漓镇一片宁静，漓河边上杳无人烟。
花柠大摇大摆，沿着靠镇上的河岸边一路小跑着。白济只是个有点遗传基因的普通人，既不会飞又不会瞬间移动的，那他只可能在靠镇的岸边和降川相见。
走出漓镇，花柠在下游的农田边终于发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却不是她要找的降川。
“白川？”花柠加快脚步，蹦进白川的怀里，“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河边干什么？”
白川向来是个作息规律的人，毕竟无论当晚出任务到几更，他都会在早上五点半雷打不动起床，给福贵放上一份早餐。
半夜三点能看见白川，还挺稀罕的。
花柠灵敏的鼻子嗅了嗅，甚至还有一股烧纸的味道。
他刚刚……该不会在这里缅怀故人吧？算了，这种伤心事还是别提了。
白川披了一件薄衫，下意识裹住她，笑了笑：“看月亮。”
今夜的月亮的确好看。
又大又圆，颇有一种千里共婵娟的意味。
“那也不用这个点出来吧，”花柠垂眸，朝他的腰间努努嘴，“医生不是说过要你注意保暖，不要着凉了吗？”
白川拥紧怀里温热的毛团子，摸了摸她湿漉漉的粉鼻头：“很暖和。”
又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敷衍她。
花柠用爪子勾住他的两片衣襟，往胸前一拉。猫爪总归不如人手灵活，系不上扣子，只能恶狠狠地叮嘱：“好好穿衣服。”
他要是养不好后腰的伤，以后花柠岂不是失去了全世界最合拍的队友啦！
亲自监督白川扣好外衫，花柠拍拍肉垫，朝他挥了挥手：“好啦，我还有事，先不陪你看月亮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喔！再耽误时间，杀千刀的捉妖师就要跑了！”
说罢，花柠从白川怀里轻盈蹦了出来。
白川却叫住她，追问道：“捉妖师？”
“对呀，我刚刚去找过白济了，”花柠一脸憎恨地咬了咬牙，“你记得我是漓川的吧，以前有一个杀千刀的捉妖师带了一伙人血洗我老家，我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他就死翘翘了。”
二十一世纪他乡遇故仇，花柠就算不让他一命换一命，也得逼着他在埋葬着已逝生灵的漓山前嗑八百个响头！
“……”白川深吸一口气，似要张口，却欲言又止，“你说……血洗漓川？”
“对呀。我幼时相熟的那几只小妖全都被他抓走了，那时我一猫之力尚且弱小，没能把小妖救回来，也不知道后来它们都怎么样了。”
白川默了默。
沉吟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我觉得……它们应该过得很好。”
“不可能！那可是贪得无厌的两脚兽捉妖师！”
花柠长着几根白色长毛的眉头微微蹙起，变成了一只严肃的小猫：“白川，不能因为你和他们同样是人类，你就完全站在他们的角度上——”
等一下。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花柠忽然觉得有哪里没对。
她再一次沿着河岸遥遥望到了尽头，空无一人，只有白川。
白川在凌晨三点本该在房间里安然入睡，却出现在漓河边看月亮，这本就是一反常态的。只是因为花柠信任他，所以下意识将他的反常行为也仅仅归咎于一时兴起。
却没有想过……
白川的反常，也是有迹可循的。
就比如——
同样是白家人，同样名字里有个川字，同样听得懂她这只猫妖说话，同样在漓川见过她，同样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花柠细细回想她与白川的一切。
随身带花柠喜欢的食物，随时为花柠进行美容按摩一条龙服务。
无时无刻，有求必应。
并且，从第一次见到花柠，白川就一直以一种百分百信任的态度对她。无论她做什么事情，白川都保持尊重支持，无一例外。
花柠不止一次想过，明明在白川的记忆里，她是坑蒙拐骗无知少年的坏蛋猫妖，为何白川反而无条件信任自己？
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花柠似乎懂了。
如果……
这一切都建立在“愧疚”的基础上，是不是就能串连起来了？
所以，今天晚上在302门口，白济惧怕的不是她这只千年大妖。
他害怕的，是花柠身后的白川。
因为白家的祖训，就是白川立下的。
他闭嘴，也是因为白川让他噤声。
刚才的烧纸味，更不是在缅怀故人，而是白济身上的味道。
——白川，就是降川。
他对花柠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基于愧疚。因为他血洗了漓川，所以他要想办法弥补。
虽然花柠还不明白，为何白川一个人类道士能从三千年前的漓川一直活到三千年后的青城？又为何白济会认识他，看起来，似乎他也并不是第一次见？
花柠柔顺的长毛微微炸开，亮出尖锐的指甲，不动声色地刺进地里。
她问：“好玩吗？”
他答：“花柠，我……”
二者之间的默契甚至不需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花柠压低重心，獠牙龇开，伴随着一阵喑哑的低吼，一双琥珀泛起了点点猩红的光。
只是有转世投胎的记忆？
被当成天生灵体送去道观修炼？
幼时被花柠救过，也被她欺骗过？
这些鬼话，白川敢编，花柠也真的敢信。
好玩吗？
戏耍她的信任，好玩吗？
月色尚好，漓河边却死寂一片。
花柠恨不得露出妖身，将已经是普通人的降川碎尸万段。
可她迟疑了。
就在她迟疑的短短几秒间，漓镇里忽然传来萨奇的呼喊声：“救命啊！妖怪吃人了！”
第44章 44只虎妖
“救命啊！妖怪吃人了！”
花柠耳朵一动, 眼底的猩红霎时消散。
她下意识迈开四肢赶回漓镇，忽然想到了什么，健美蓬松的背影对着白川：“来妖怪了，大名鼎鼎的捉妖师, 这不是该你上吗？”
白川眉头紧蹙, 修长十指默默握成拳。
他宁可花柠的利爪刺上自己的动脉, 也不希望变成现在这般疏离陌生的模样。
她甚至不愿意给他一点解释的余地。
也对, 捉妖师和妖怪，任谁都知道这是两个绝对不可能互相理解的对立阵营。这也是他迟迟不愿告诉花柠真相的原因。
“花柠，”深吸一口气, 白川低头，浅浅道，“可以不这么对我说话么？”
花柠怔住。
白川这是……在示弱吗？
好奇怪的男人, 明明是他屠了漓川，明明是他手上占满了妖怪的鲜血，明明是他们人类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为什么现在示弱的却是他？
二十一世纪不是由人类主宰的吗？
他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高傲冷漠, 视妖兽的生命如草芥。三千年前捉妖师能决定妖兽的生死, 三千年后的人类同样可以决定动物的生死，他大可以高高在上地蔑视她嘲笑她, 一只无足轻重的猫妖也妄想渡劫成仙？
他就应该理直气壮告诉花柠, 他从一开始就是在戏耍她, 从前他有法力，能将小妖玩弄于鼓掌之中；即便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也照样能把她骗得团团转。
可他为什么不说？
可他为什么要示弱？
明明他只要再狠厉再跋扈一点, 花柠就可以、就可以狠下心来……
花柠浑身绷着：“你也可以这样对我。”
犬牙紧咬着, 磨伤了下唇。
花柠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循声赶回温暖小屋时, 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头，里三层外三层的。
除了《如此温暖的我们》节目组，还有早已蹲守在漓镇静待第一时间吃大瓜的媒体记者。
“萨奇，你怎么确定那是妖怪？”
“听你描述，感觉极有可能是野生动物啊……”
“妖怪的确有点太离谱了。”
经过晚上那么一遭，萨奇的公信力遭到了滑铁卢大失败。
见所有人都不信自己的说辞，众说纷纭叽叽喳喳的，萨奇索性搬来一张凳子站了上去。
他手舞足蹈比划着：“是真的！我睡不着觉，就走到阳台上吹冷风。你们也知道我住在一楼，外面花花草草挺茂盛的，一开始感觉到树丛里有东西在动，我还以为是老鼠，就捡了根树枝去扎它！没想到……”
说到这里，萨奇额角渗出两滴冷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没想到树丛里竟然闪着两点绿光，就像、就像妖怪的眼睛……天太暗了，我看不清它全貌，只听见一声低吼，它冲我张开嘴，好像要吃了我……”
绿色的眼睛？
除开恶作剧，只有可能是妖怪了。
记者仍然不信，追问道：“会不会是你没睡醒，把什么灯或者玩具看成了眼睛？”
“怎么可能！而且我看到的可不止眼睛，那妖怪顶着一张长满毛的脸，像老虎，却有人的身子！”
花柠藏在人群中，悄悄聆听分析着。
兽脸，人身？
能够化形，说明这只妖怪至少和花柠的修为在一个级别。
同样都是千年大妖，花柠不该觉查不到才对呀……
她默默退出人群，潜入萨奇所说的有妖怪出没的树丛里。她皱了皱鼻头，用力嗅着——果然，又是前几日那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一回，萨奇没有撒谎。
漓镇，的确有一个大家伙。
忽然间，花柠脑海中有一张拼图串了起来。
漓山上莫名其妙出现的一窝华南虎崽崽，漓镇里长得像老虎的大妖……该不会，这只大妖就是林业局迟迟没有找到的那一只成年华南虎吧？
如果是这样，那漓镇里的人类的确有危险。
自古以来，老虎都不算和善的家伙。
就连花柠幼时相熟的虎妖，起初也仅仅因为她路过踩了老虎窝，就险些命丧虎口。
更何况，这只虎妖今晚已经对萨奇产生了攻击行为，那它还会继续做些什么……她已经不敢想了。
最重要的是，漓镇上这些看热闹的人类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毕竟，民间传了那么久的百慕大外星人尼斯湖水怪，在大部分人的眼里依然是充满了科幻色彩的幻想故事。谁又会相信，二十一世纪的城镇里还会出现古早的妖怪呢？
不行，必须先遣散人群。
人类现在没有戒心，对虎妖而言简直就是免费自助餐。
她现在是一只猫，只能拜托白川——
喔，差点忘了。
她现在应该要生白川的气才行。
花柠鼓起腮帮子，本来就圆润的脸颊更加饱满。她原路返回双猫标间，在奇奇的身上一通逆向舔毛，把她叫醒了。
奇奇睡得懵懵的：“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越狱去了吗？”
“快起来，我们去救人！”
“……刚当完消防员，怎么又要当医生啊！”
来不及解释，花柠又跑到财财叉烧的房间外面，三下五除二推开了门。
到处找不到小圆，花柠只能在漓镇的临时顾客群里嚎了一嗓子：【警告！警告！漓镇可能有千年虎妖出没，请大家立刻前往温暖小屋集合，尤其是正在漓山荒郊野岭觅食打盹的动物！】
刚发完没一会儿，漓镇上空就冒出了一大群黑压压的鸟儿，五彩斑斓的什么品种都有，盘旋在上空，像毫无头绪一样原地打转。
【报告！鸟团应到982只，实到982只！】
【家禽团应到411只，实到412只！好像有只隔壁村的牛！】
【鼠鼠应到35只，实到34只，有一只正在被你们家的狸花猫奇奇追！】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花老板请指示！】
花柠身姿轻盈，一跃蹦上了温暖小屋的屋顶，俯瞰乱糟糟的漓镇：【什么都不做。】
人类向来喜欢用各种各样的征兆，去预判一件事情。鸟儿乱飞，群鼠出巢，昆虫低飞，说不定都是下一秒地动山摇的前兆。
果不其然，原本对萨奇的话八分鄙夷两分怀疑的人，在看见百兽出动的异常情景后，忽然沉默了。
这种违反大自然规律的现象……
就算没有妖怪，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上一秒还在对着镜头绽开职业微笑的记者，下一秒已经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老祖宗留下的黄历了。
安全意识到位的，也发出了第一声惊叫，踉跄着跑回旅馆锁上了门。
很快，温暖小屋外的人山人海就散去了一大半。
她可是绝顶聪明的猫妖。
没有白川，她也一样能做到，哼。
至于剩下的人群……
花柠想，她应该能保护得了吧。
秋意深了，山里的黎明来得更晚。一片漆黑的夜幕里，万籁俱寂，浓云后的月亮为漓镇蒙上一层暗淡的墨蓝色。
偶尔山风吹来一阵寒颤，都激得人汗毛竖立。
紧张氛围愈发浓郁，渐渐演化成了恐惧。不远处的旅馆里，已经有人在通电话时忍不住哭嚎，大喊着“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快来接我走”。
花柠立在最高处，耳朵随风而动，低声叹气。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明明三千年前，妖怪也曾怕过人呢。
扑通一声，温暖小屋外又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坚持不住了，手忙脚乱逃回住处的时候被石子绊倒，脚踝崴了，走得磕磕绊绊。
在顾客群里沟通顺畅的动物们各司其职，叉烧立马飞奔到年轻小伙子身边，让他撑着自己高大健壮的后背向前走。
还好有叉烧陪他一路。
否则身体不适再加上心理恐惧，这得多痛苦。
……那白川呢？
没由来的，花柠又想到了白川。
就连她从那片河岸跑回漓镇都花了几分钟，有腰伤不能长时间走路的白川呢？
刚才她也没有在河岸边看见什么交通工具，白川怎么回来？
现在人群都集中在漓镇，他一个人落单在外，如果被虎妖盯上了怎么办？
她忽然又想起，那日她险些被玳瑁花花游乐园“绑架”，白川忍着腰伤一路冒着冷汗走来……
花柠：“……”
想着想着，她啪一声给了自己一掌。
被老式插销锁关在屋里无比安全的小圆透过纱窗缝，仰头问她：“柠柠，你干嘛打自己，不痛吗？”
痛，怎么不痛。
但这是她作为一只妖却关心捉妖师的代价！！
拜托，白川三千年前可是血洗漓川老家的捉妖师耶！他现在看起来是个普通人，指不定到时候用什么手段来收服折磨你这只小猫妖呢！
花柠呀花柠，你可别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自我疏导完毕，花柠揉了揉有点酸痛的脸颊，重新钻进了曾经出现过虎妖的树丛里。
既然疏散了人群，漓山附近的动物也都被集中到了镇上方便保护，那花柠就可以施展猫猫侦察术了。
虎妖身上这股不同寻常的味道极其特别，哪怕是刚刚经历过人山人海和百兽出没的混杂味道，花柠也能轻而易举分辨出来，这也是她刚才不急着追踪的原因。
树丛间的气息是最浓郁的，所指的方向……是漓河？
花柠压下擂鼓般的心跳，四只爪子交替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跑出了残影。
重新回到和白川分别的河岸边时，虎妖的气息终止了。
虎妖来过这里。
白川的身影也已经消失了。
花柠心底咯噔一声。
不可能……肯定不可能的。
哪有这么巧的事，小小一个漓镇，无论白济还是虎妖都奔着他去？
花柠闭上眼，沉下心来感受白川的味道。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待她再次睁开眼睛，肉垫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水，直往下淌。
好奇怪。
她在害怕些什么？
就在这时，空旷的河岸边响起一声低沉的“呜呜”声——是老虎的嘶吼。
哪怕是花柠，一时间竟然也分辨不出声音的方位，就好像这一声嘶吼是从天而降的，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扔了下来，罩住了整个漓镇。
花柠眼底渐渐浮出了猩红，浑身长毛炸开，蓬松的大尾巴紧紧夹在身侧，一动不动，警惕得像一只假猫。
她想，自己怎么也是三千年修为、历经七世劫难、半只脚踏入仙门的绝世大猫妖，和这只虎妖拼死一搏的话，救出一个白川应该不算太难吧？
该死！
白川一定是当捉妖师的时候屠了这虎妖全家！
不然人家无冤无仇的干嘛盯上他！
都说了做人不要太贪得无厌太心狠手辣，这些捉妖师就是不信！
现在好了吧！
他自己遭殃不说，还害得整个漓镇都跟着倒霉，就连花柠都要时隔千年活动一下筋骨了！
花柠的心头一万个捉妖师呼啸而过。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沉着冷静且不失尊严地喵喵叫：“……虎姐，您要不出来，我们聊一聊？”
嘶吼声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属于老虎的嗷呜声从河里响起：“你该不会就是在人类世界修炼的那只猫妖吧？”
这个声音听起来……怎么格外慈爱祥和？
也对，她毕竟是刚刚生了五只小崽崽的华南虎，有一些母亲特有的温柔也很正常。
花柠咧嘴笑道：“是我。您连这都知道，真不愧是神通广大的虎姐！”
河里：“……”
沉默了半晌，花柠瞪着警惕的双眼，一直瞪到眼睛都酸涩到泛起一片涟漪来了，才终于看见一抹模糊的影子微微闪了闪。
只见原本空空如也的河面上，忽然有一滴水流倒流向空中。
一滴、两滴、三滴……
越来越多的河水汇聚在半空中，最终形成一只老虎的形状，踏水而来，在花柠面前显出她真正的模样。
能够引天地之力化形？
看来，这只虎妖的修为在她之上。
威猛健壮的身躯，光亮顺滑的黄黑皮毛，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炯炯有神。比花柠大了几十倍不止的华南虎缓缓低头，然后……用鼻尖拱了拱花柠。
花柠：“……”
虎姐，您这是演的哪一出？
左拱拱，右蹭蹭。
虎妖甚至连她的屁股都不放过，撩开尾巴尖尖闻了一下。
……
…………
………………
请您放尊重一点虎姐！！！
她虽然是只没什么道德底线的猫，但也不会轻易出卖身体的！！！
可恶！要不是得忍气吞声先问出白川的下落，她早露出真身大打出手了！
管她能不能打赢，总比被羞辱好吧！
就在花柠张开獠牙准备一口咬上虎妖脖子时，她听见虎妖万般惊喜的声音：“花花！真的是你！”
……啊？
花柠后撤两步，上下打量着虎妖，愣是没想起来这是她哪辈子遇见的孽缘。
“我啊！大橘！”虎妖两只厚实的手掌指向自己，“我们当年一起在漓川的夕阳下奔跑啊，你把我们那些逝去的青春都忘记了吗！”
花柠：“……”
等一下，大橘？谁？
看见花柠眼底渐渐流露出的茫然，大橘顿悟了。她也并不气恼，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早有所料地摆摆手：“你这猫，还真是几千年没变过。”
三千年前，花柠在漓川有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其中一只，就是华南虎大橘。
花柠是漓川百兽里最天资聪颖也最具灵根的动物。在其他动物们还在为一块肉打闹，互相辱骂“你是畜生”“你才是畜生”的时候，花柠已经踏上了修行的漫漫长路。
正如她对万千无知两脚兽所做的事情一样，她在兽圈也有一段传说。
传说，漓川有一只猫妖。她一身本领，踩着无数豺狼虎豹和妖怪的尸体浴血而出，却从不恃强凌弱，反而执着于拉着每一只交好的动物修炼，带它们救死扶伤、劫富济贫，不允许依靠伤害无辜弱势群体而上位，像个邪//教一样。
一定要说的话，漓川的修仙时尚就是花柠带起来的。
而大橘，就是花柠最先鼓动的动物之一。虽然大橘是华南虎而花柠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长毛三花，但大橘和身边的伙伴们都很服气花柠。
毕竟，空有力气哪打得过有脑子的猫嘛。
有一次花柠走错了路，从她的老虎窝路过。十几只老虎把她堵在墙角，万万没想到被花柠以一当十舌灿莲花。等大橘回到窝里，才发现花柠已经成了座上宾。
因此，大橘很早就跟着花柠一起修炼了。黎明，她们在山尖尖吸收天地灵气；正午，她们在烈日下挥洒汗水；黄昏，她们在夕阳下肆意奔跑。
只不过，某一日花柠留下一句“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就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大橘叼起花柠的后脖颈，咻一下抛到空中，又嗖一下用脑袋顶起她，像玩杂耍一样开开心心颠着她。
大橘声音轻快，登时从母亲般的慈爱变成了小老虎的俏皮，年轻了好几百岁：“花花！我今天去镇上找人问你，没有问出个结果，本来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去镇上，”花柠愣了，“是为了打听我？”
大橘俯下身，把花柠放了下来。
她点点头：“前几天我在漓山急匆匆拉了一窝崽崽，回去的时候没找见。我听人说，是一只很聪明的猫把我的孩子送去保护区好好照顾了。我偷看了一下人类的电视机，发现那只猫长得怎么这么像你啊！”
于是，大橘就踏上了寻花之路。
她在绿化带里藏了好多天，甚至不惜靠许韦伯的臭袜子掩盖气味，一直在温暖小屋附近逡巡。
昨晚，她见镇上有骚动，偷窥一阵后得知，是来了个道士。不仅如此，道士有个能听懂动物说话的徒弟，徒弟还是花花的临时主人！
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漓川第一的花花竟然愿意认两脚兽当主人……
揣着一丝遗憾，大橘找到了徒弟萨奇的房间，为了掩人耳目藏在树丛里，用低吼声和他交流：“你养的特别聪明勇敢还厉害的长毛三花呢？”
大橘就想不明白了。
明明说好这人能听懂动物说话，怎么还被吓得脸色发白当场尖叫？
大橘才是吓坏了好不好！
她差点就被一群两脚兽发现了！
她被发现倒是没所谓，但她好不容易熬了三千年，马上就要飞升了！要是把一群两脚兽吓出心理阴影了，她的修仙之路也就到此结束了！
大橘手足无措，连忙化形跑掉了，一路沿着居民最少的路逃窜，正好躲到了河岸边。
大橘说话又急又快，但花柠还是捕捉到了关键词——“飞升？”
“对啊，我这是最后一劫了，”大橘骄傲抬头，拍拍胸脯，“哦，就是那一窝崽崽！那一窝是上辈子被人类残害的濒危动物转世，我保护他们顺利降生，就算我这一劫渡过了。”
花柠：“……”
真不公平，为什么大橘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劫难是什么！
大橘将花柠拥入怀中，轻快的语气忽然稳重：“所以花花，谢谢你保护了我的崽崽。”
“客气什么啦！下次可别乱拉崽崽了喔！”
“没有下次了。”
大橘牵起嘴角，淡淡道：“你也是修炼之猫，应该知道，一场劫难是以什么为结束的。”
是死亡。
无论劫难是否成功，都会以死亡为句点。
哪怕大橘已经完成了一百二十分的渡劫试卷，只要她还以这一世的模样活着，她就无法进入飞升之境。
大橘忽然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后背露给花柠看。
大橘体型硕大，方才花柠只能看见她压迫感十足的下巴，这时才看清了她的后背——满目疮痍，除了捕兽夹和刀伤，还有几颗触目惊心的枪弹坑。
有一颗，甚至直穿心脏。
“大橘？！你这是……”
“没办法，谁让我是华南虎。”
大橘苦笑：“这一世投胎投回华南虎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果然，我的同类已经被人类捕杀到灭绝了。而我却要在这种环境下，保护这一窝崽崽降生。”
她从高原山一路奔波，用命躲过了一次又一次人类的袭击捕杀，才终于回到熟悉的漓川。
她想，既然要飞升，总要选一个好地方吧。
从哪里觉醒，就从哪里飞升。
大橘摸了摸自己的心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哀伤的话：“花花，我马上就要死了。”
……不，也许对她来说，并不哀伤。
飞升做小虎仙子，不需要再躲避枪林弹雨，也不用再看同类被做成标本皮草，这多是一件幸事呢。
大橘缓缓趴下，啐了一口：“也不知道太上老君怎么想的，明知道我们华南虎境遇如此凄惨，还要我留下几个崽子。我说神仙也别太爱人了，就算我留一万个崽，也迟早被人类捕杀完。你应该不知道吧，很多已经灭绝的生物都是修仙成功才消失的，再也不用和人类打交道咯！”
真好呀。
原来它们并没有真的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是以更圆满的姿态延续了下去。
白鳍豚、渡渡鸟、台湾云豹、中国犀牛、南加利福尼亚猫狐……它们一定在做特别特别快乐的小神仙呢。
花柠想，她或许能理解太上老君。
第一次遇见被遗弃的橘又惊和被虐待的咘咘时，她也觉得，人类千年如一日，残忍且不自知。有杰克那样的人间活阎罗，更有江世廉那样把同类当牲畜般残害的。
可是，还好这世界上依然有和玳瑁花花游乐园一样温暖的人。
她的身边，多的是这样的人。
以后，地球上也一定会有更多更多。
至少，这五只刚降生的崽崽不需要面对那些残忍的刀枪棍棒了。它们会被送去一个舒适的、广袤的栖息地，等到大自然重新冠上它们的名字，再回到故乡。
虽然不知道还需要多少年。
大橘打了个哈欠，像只巨型大猫一样，脑袋枕在爪子上，和花柠说悄悄话：“还能见到你，真好。”
“没事，我也是最后一劫啦！”
“你这一劫还有多久，我在天上等你搓麻将啊。”
“嘿嘿，不知道。”
花柠用爪子挠挠毛茸茸的脸颊：“我连这一劫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起初，花柠一直认为渡的是财劫。
可她都靠喵民币赚了几百万了，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总不可能要靠她可怜的四只爪子赚成亿万富翁才肯让她通过吧？
大橘看着她，若有所思。
她犹豫道：“花花，你是我最敬佩的猫。”
“我们动物本来就没有人类的脑子开发得好，修炼成妖之后，有的想着吃人肉有的想着开后宫，只有你不一样。你拉着全漓川一起修炼，你救人救动物，心里好像装了很多很多。我总觉得，你不该只留在漓川这么个小地方。”
大橘的爪子轻轻碰了碰花柠的，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所以我觉得，太上老君让你这样渡劫，也一定有他的深意。”
深意……吗？
她的渡劫和从前别处听来的不太一样，花柠时常觉得，是不是她幼时造孽太多，所以才让太上老君这样针对自己。
可听大橘这么一说……
似乎，她也算是一只不错的猫妖。
她这一世，究竟要渡个什么劫？
说着说着，大橘像是气力耗尽一般，两只耳朵也软趴趴的：“花花，我困了。”
花柠仰头。
正是天光乍破。
是飞升的好时间呀。
花柠用指甲顺着大橘漂亮的胡子，轻轻唱着摇篮曲。
忽然间，花柠总觉得她忘了什么。
“等一下！大橘先别死！醒一醒！”花柠醍醐灌顶，猛然坐起来摇晃着已经翻起白眼的大橘，“你刚才是不是在河边吃了个活的！”
活生生把半条魂拽回肉//体，大橘眨着迷迷瞪瞪的眼睛：“……啊，是吃了，你怎么知道的？”
“全吃了？”
“剩了半截，我拿给你？”
半、半截……
呜呜呜白川对不起，是她来迟了……
大橘站起来活络活络筋骨，从河边的淤泥里捞出一团脏兮兮的骨架，往她眼前一摔：“去他爷爷的，我就随手一放，怎么就被河里的东西吃得只剩几根骨头了！”
花柠捧起那几根骨头，在河水里冲洗干净。森森白骨从水里浮出，在她手心里留下淡淡的殷红。
幼时看过无数尸体的花柠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白川的肋骨，那是白川的胫骨……
啊。
最终，还是以这种方式分别了吗。
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花柠偶尔会想，如果她身边亲近的人去世了，她是会哭还是会笑，又或者会像电视剧里一样声嘶力竭的崩溃？
当白川的尸骨就在她手里时，花柠却心如止水。
她的心里像一片乱码，什么都有。有一点遗憾，有一点悔恨，也有一点悲伤，却没有一条明确的主题。
她只是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好像有人攫住了她的心房。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了。
诶，猫是怎么呼吸的来着？
好像有点忘记了。
花柠面无表情，只有爪子尖尖有一点点微妙的颤抖。
她不发一言，忽然化成了人形。
指尖上燃起一点火苗，是她花了无数个日夜学来的三昧真火。
殡仪馆要烧几个小时的尸骨，三昧真火只需要短短几秒。
几秒后，一抔洁白的骨灰落在她手心，掺了些许杂质。
大橘单手托腮，八卦道：“咋了，他对你而言很特别啊？”
“嗯，是仇人。”
“我知道你们认识，没想到还有仇？”
花柠双眼紧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说来话长。”
花柠蹲在河边，下唇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血印。她吸了吸鼻子，用力一扬——白川的骨灰，随风回到了故乡。
她看着手心被汗水沾湿而残留的骨灰，忽然低下头，紧紧抱着膝盖，将自己埋了进去。
大橘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花花，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呢，他之前跟我说活着太难过了，所以我才想着，反正我都要飞升了，帮他无痛一把吧。早知道他是你仇人，我就留给你吃了……”
“没关系，”花柠的声音掩在膝间，瓮里瓮气，“我那时在气头上，一个字也不想听他讲。其实哪怕他真的和我有血海深仇，我也该听他说一句……我明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
“就是……不对，大橘，你飞升了声音还会变粗的吗？”
花柠下意识回头，正对上大橘困惑而不解的双眼，以及她并没有改变的轻快声线：“不是我在说话。”
……
…………
………………
“白川？！”
花柠一时腿软，眼看就要栽进河边淤泥里，一只修长的手及时抓住她，顺势将她揽进怀里。
花柠愣在原地。
她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摸了摸。
这是白川的肋骨。
那是白川的胫骨。
以及耳边，是白川生机勃勃的心跳。
花柠：“……”
等一下，她绝顶聪明的脑子好像有点不够用了。
花柠仰起头，下巴搁在他的胸膛上：“你不是被大橘吃了吗？”
“大橘是？”
“旁边这只华南虎。”
大橘：“。”
好无语，她绝顶聪明的青梅竹马去哪里了。
“我是马上要飞升的老虎，我怎么可能吃人啊！”大橘用尽最后的力气吐槽，“我吃的是你们镇上的猪哥啊！他说你来镇上第一天还去猪圈帮他们争取了一顿加餐！”
有那么一瞬间，花柠懂得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是怎样一种感觉。
但她还是秉持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川喉间的笑声在花柠的脑仁儿上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从你把我骨灰扬了开始。”
……喔。
哈哈，好尴尬。
厉害吧，她把白川火化了，骨灰还顺手扬在了漓河耶。
呜呜呜！！
这辈子到底是什么劫难啊，要让她经历这种令人绝望的尴尬！！
白川笑意更深，一双手揽住花柠的腰肢，渐渐收紧。下巴放在她毛茸茸的发旋间，轻轻蹭了蹭。
没关系。
就算真的把他骨灰扬了也没关系。
能听见花柠信任他，已经足够了。
“花柠，”白川声音像云一样轻柔，“那时我回漓川，不是去屠杀的。”
第一次和花柠交心时，他也没有撒谎。
七岁那年，他的确被花柠救过。
农历八月十三，白川一直记得。
那是一个阴雨天，白川跟着收养他的师父一起，千里迢迢来到漓川。
他的师父是一名道士，每天拿着桃木剑和符纸神神叨叨的，村里的人都说他是疯子，而收养的白川是个傻子，否则怎么会傻乎乎跟着老疯子一起跑漓川捉什么妖怪？
白川哪懂这些。
他只知道，师父会给自己饭吃。
于是，他什么本事也没有，抱着一柄比他大腿都粗的桃木剑，屁颠屁颠就来了漓川。
那时，漓川的妖兽盛行，虽然大部分都在花柠爱的教育下变得温柔得体讲道理，但依然有不少被本能牵着走的凶兽。
不出村民所料，白川的师父当天便葬身狼口。
而白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七岁孩童，失去了唯一一个“亲人”的保护，躲在榕树洞里吓得鼻涕眼泪流了一地。
外面是电闪雷鸣天打雷劈，他浑身湿透了，抱着桃木剑瑟瑟发抖，一边牙关打颤，一边念叨着师父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咒语。
白川毕竟是人，即便藏在树洞里，属于人类特有的精血香气也能引诱到外面饥肠辘辘的凶兽。
很快，三只胡狼的低吼声出现在树洞外，还伴着口水滴答。
那一瞬间，白川年纪轻轻，却已经把没能经历的未来在脑子里过了个遍。
“哎哟，这个迷你两脚兽看着真嫩。”
“就是太瘦了，啃骨头腮帮子疼。”
“咱们是狼，你疼个屁咧！”
白川：“……”
不对劲，他怎么好像听懂了胡狼说话？
三只胡狼在树洞外叽叽喳喳吵不出个结果，其中一只气上心头，利爪直接扎进白川的后背，将他拖了出来。
已经修炼出站立姿态的胡狼架着一双肌肉横生的腿，张开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要咬掉白川的脑袋！
忽然间，他听见了一个干净澄澈的声音，仿佛能够涤荡戾气：“又是你们三只！干什么呢！”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巴掌，白川透过缝隙望去，只见三只胡狼的脑门儿上各贴了一张黄纸。
“这是我跟人类道士学的！道士用黄纸画符，我用黄纸写罚单，以后你们谁再敢伤人违反规定，我就要川法伺候了喔！”
三只人高马大的狼妖愣了愣，竟然真的乖乖巧巧放下了白川，毕恭毕敬地低下头，踩着整齐的一二一正步撤退了。
白川想，能够制服这么厉害的三只狼妖，来者一定是个法力无边的大人物。
他抬头，没有看见人。
他低头，只有一只瘦弱的长毛三花。
“奇怪……”白川抠抠脑壳，“刚才是谁救了我？”
哪成想，长毛三花竟然开口了：“是我啦！”
白川：“……”
明明是和他一样柔弱的小猫……
见他呆愣着，三花的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摇摇头：“唉，又是一只被吓傻的两脚兽。真是的，都说了漓川现在很危险，你们还要前赴后继跑进来。”
似乎是为了争一口气，白川紧握剑柄，涨红了一张脸：“我、我没被吓傻！”
“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黏糊糊的，还没傻——”蓦然，三花后知后觉，“你能听懂我说话？”
白川怯怯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能听懂妖怪说话。”
三花蓬松的大尾巴顿时像天线一样竖了起来，围着白川左看看右瞧瞧，仿佛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三花两爪一拍，明明是只猫，白川却能看出她眼角的笑意：“你这是根骨清奇呀！”
她拽着白川躲回榕树洞，扯下一片树叶，用尖尖的指甲沾了些许汁液，写下了一排地址。
“喏，这是你们人类里很有名的一个道士，你可以去拜他为师。我的黄纸就是跟他学来的，”三花吹干汁液，将树叶塞进他手里，“我刚学会的写字，不知道你能不能看懂。”
白川勉强分辨出了歪七扭八的狗爬字，却摇摇头还给了她：“不行，我有师父了。”说着，还笨拙地晃了晃桃木剑。
三花长叹一口气，用牙在剑刃处轻轻一咬，桃木剑刹那间化为齑粉，被泥水沾湿，渐渐没了痕迹。
白川瞪大了眼睛。
三花语气里尽是怜悯：“傻孩子，这桃木剑连个符都没贴，也没开过光，就是个玩具而已。”
刚失去了唯一的师父，这下又失去了唯一的桃木剑，白川那颗幼小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创伤。
他还保持着捧剑的姿势，瘦弱见骨的右手下意识捏了捏。在握住一团空气后，白川才相信，原来师父给他的“传家宝”真的是一把被小猫轻轻一咬就会碎成粉末的玩具。
眼见着这只迷你两脚兽还沉浸在幻梦破碎的悲痛之中，三花也不强求，毕竟人各有命，她已经尽力了。
三花抖了抖被泥土弄脏的柔顺长毛，悄无声息转身，事了拂衣去。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人拽住了她的大尾巴。
三花：“……”
你父母没有告诉过你不可以随便拽小猫尾巴吗！
喔，他没有父母。
白川声如蚊蝇：“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说吧，想吃什么？”
“我、我不饿，不吃东西……”
“不吃东西？”三花歪着头，可爱极了，“那你还能有什么事？”
榕树洞里，脸上抹满污泥的脏脏包小男孩局促站在原地，十指在身后拧成了麻花：“可不可以……让我跟着你？”
三花：“？”
她看起来是长得像保镖还是奶娘？
第45章 45桩执念
三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爪子指着自己一张圆滚滚软乎乎的小脸。
“我是妖喔？”
“但你是个好妖。”
“真是的，我也知道我很好啦——”听见迷你两脚兽诚恳的赞美，三花捂嘴偷笑，旋即反应过来, “两脚兽果然都是油嘴滑舌的,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我再好也不会傻到留下一只两脚兽, 哼！”
说完, 三花就翘起漂亮的大尾巴转身离开了。
三花揣着一兜的罚单巡山，喝止了一只吃人肉的黑熊精、阻拦了一伙互殴的鳄鱼怪、还武力惩罚了一群企图偷偷翻出漓川进入人类村落的小妖。
一天的充实城管生活结束后，三花回窝前绕了个道, 走到白日路过的榕树洞边偷偷瞟了一眼，空无一人。
她就说嘛。
怎么会有两脚兽想留在这里。
然而，当三花回到那间用树叶杂草堆成的猫窝时, 却忽然发现——咦，她窝呢？
潦草猫窝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用木头搭建而成的树屋, 虽然歪七扭八却有着精心计算过的承重。
不仅如此, 树屋里还隐隐约约飘出来一股淡淡的香气。
三花钻进树屋，和七岁的白川大眼瞪小眼。
白川先一步开口：“我、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随便煮了一点……”
三花终于沉下脸, 语重心长：“人类, 如果你是因为今天我帮你赶跑了胡狼而将活下去的希望放在我身上，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她低头, 露出埋藏在厚实毛发里还未结痂的伤疤：“我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大妖, 我保护不了你。”
白川端着木碗, 呆愣愣站在原地。
半晌后，他放下碗, 拿起搁在地上的包袱，朝大门走去。
他应该是要离开了吧。
三花想。
万万没想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小男孩竟然从包袱里取出一把草药，用牙碾碎后，将汁液涂在了三花的伤口上！
“你……你干什么！”
“今天找花妖打听你住处的时候顺、顺便采了一点……”
本来是想给自己用的，没想到正巧用在了三花身上。
白川又揪出几片草药，往自己嘴里塞，苦得眼泪口水直流：“没、没毒！你看，我都可以吃进去！”
一阵清凉漫过背上的伤口，淡淡的酥麻减轻了疼痛，三花默了默。
她悠悠走到白川煮的那一锅蔬果大乱炖前，用肉垫沾了几滴舔了舔……险些没呕出来。
下一秒，软乎乎的长毛三花忽然凭空化成了人形——说是人形，其实只有一张人脸和大体的躯干。
可爱的小圆脸上镶着两颗琥珀珠子，小巧圆润的猫耳一弹一弹的。虽然能站立行走，可爪子依然是猫爪的模样，只是灵活了不少。
她不发一言，只是默默把那一锅黑暗料理倒进了废渠。
从外面拖了半只大鸟的尸体进来，三花手起刀落，将鸟分块架上了火堆。
她面无表情烤着鸟肉，余光瞥见白川怯怯站在墙角，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模样。三花撇撇嘴，嘟囔道：“猫可是肉食动物……你若是觉得残忍，走便是了。”
白川摇摇头。
三花背上的三道爪印很显然是这只大鸟留下的。
他挪动着细碎的步子，和三花相对而坐，鼓起勇气：“我只是觉得……要是能加点调味就好了。”
生命之间似乎总有一种暗号。
就好像母女吵架后，打破僵局的常常不是道歉，而是“饭好了，今天有你最爱吃的菜”。
白川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却让三花忽然安了心，仿佛他们只是路过漓川秋游的孩童。
“……”火苗笼着三花精致的脸蛋，“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花花。”
白川猛然抬头。
“我、我叫白川！”他激动得咬破了舌头，“谢谢你愿意留下我！”
花花递给他一条烤鸟腿：“先说好喔！你不可以离开这件屋子，否则出什么事我不管喔！”
白川重重点头。
点下了小孩子心里最重要的承诺。
那之后，白川度过了一生中最温馨安稳的日子。
有地方睡，有东西吃，不再需要和师父一起在街上坑蒙拐骗，骗到了就有几文钱吃面，骗不到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花花每天会在树屋外丢下偷袭她被反杀的妖怪残骸，白川谨记“不可离开树屋”，只伸出一只手拖进屋里。日子一天天过去，白川渐渐长大，厨艺也渐渐变好。
某天，花花带着一身伤痕回到树屋。
白川照例为她敷上草药，突然惊觉，自己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了。他笑道：“以前觉得你比我年长，现在看来，倒是我像你的兄长了。”
“少占我便宜喔！”花花梳着漂亮的毛发，轻哼道，“我马上就要三百岁了！我只是外貌停止生长罢了，哪像你们人类会一直苍老，直到……”
直到死亡为止。
花花忽然收住了嘴。
白川垂眸，眼底有一瞬的黯淡。
很快，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指着树屋外的月亮：“今天八月十三了，十五就是中秋了。”
“什么是中秋？我只知道你说每月十五都会变成一张大饼。”
“八月的大饼更圆更亮，我们把这天叫作中秋，是合家团圆赏月的日子。”
“是吗？”花花仰头，若有所思，“那我后天不出去了，我们在家赏月。”
白川敷药的手顿了顿。
他眼角弯弯，笑了笑：“好。”
就在这时，树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巨物坍塌的声音！
下一秒，睽隔已久的胡狼吹起了口哨：“花姐，出来聊聊天呗？”
花花一边伸出利爪做出戒备的姿态，一边用眼神示意白川钻进她挖了好几年的地窖。她绷紧了声音：“好多年不见，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那当然是有好事才想到我们花姐啊！这几年我们谨记花姐教导，去外面历练修炼了一番，现在已经比你高一个境界了……”胡狼桀桀笑着，“以前你修为最高，所以这漓川你说了算。现在，是不是该把漓川让给哥几个了？”
白川眉头蹙起。
花花的境界已经许久没有突破了，可这都是因为她每天东边帮西边救的，没有时间潜心修炼。
从前这些凶兽恶怪打不过花花，被迫当一只根正苗红的好妖怪，心里虽然憋着一口气却也吐不出来。如今修为压了花花一头，难免不服管教。
看来，今天势必是一场恶战了。
花花压低声音，对白川说悄悄话：“他们才回漓川，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去地窖藏着，千万别出声。”
白川坚决摇头：“他们境界比你高，一只就算了，三只你怎么打得过？”
“哼，我可是绝顶聪明的三花猫。”
“现在是骄傲的时候么。”
“……无趣的人类！”
花花摸摸他的刺儿头：“乖，听话。要是我都打不过，带上你就死得更惨了。”
“没关系，”白川说，“我也没什么执念。”
他无父无母，身无分文，两袖清风。唯一算得上亲人的师父带着他来漓川发癫，也早就离世了。
他跟着这只猫妖，除了想活下去，就只剩下报恩了。
也没有别的执念了。
白川握拳，从杂物堆里翻出了他闲来无事雕刻的崭新桃木剑，正准备挥动两下——突然间，后颈处传来一阵刺痛。
花花施法禁锢了他，用藤条将他捆起来，扔进了地窖。
地窖木门渐渐阖上，最后一丝光亮，照在白川黑白分明的眼瞳，震颤着，笼着水雾。
漆黑一片，白川动不了，也什么都看不见。仅剩的鲜活的感官，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闷哼，以及徐徐入侵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花花的法术已经失效，白川拖着酸麻的双腿走出树屋。
已经是中秋了。
满川月色下，是一地已经被雨水稀释过的鲜血。
白川跪在尸首间，一具一具寻找着，却怎么也没有看见花花的尸体。
他颓然从怀里取出很多年前花花写的那张树叶，上面写着道观的地址。白川拎起那把桃木剑，踩着花花铺出的血路，终于选择离开了漓川。
那时起，他有了一桩执念。
正如花花所说，他根骨清奇，天生就是修道的料子。
老道士活到一百三十岁就被他熬走了，临终前，还亲自将道观改成了白姓：“川儿啊……以后这道观，就靠你发扬光大了啊……”
终于，白川练就一身本事，带着徒弟们回到漓川。
一开始，徒弟们都相当兴奋：“听说最近漓川又开始妖兽横行，师父肯定是要带我们去镇妖！帅爆了！难怪师父叫降川，降服漓川！”
万万没想到，到了漓川，白川竟然找了一片谷底安置了下来。
路过驿站时，白川听见牛马老板对孩子说，不能伤人，我们要像花姐一样做个好妖。
原来，这里依然有妖怪在以花花的遗志生活着啊。
白川笑了笑，布下结界，控制住那些犯下滔天罪行的凶兽，将无辜的妖怪接进结界里保护。
他想，等她回到这里，一定也很想看见一个干净温暖的漓川-
“……”花柠一时哑然，“等会儿，我捋一捋。”
花柠隐隐约约记得那个七岁小男孩，也隐隐约约记得降川。可她毕竟三千岁了，又经历了七场不同的人生。几年时间对一个人而言很长，可对一只妖而言，只是转瞬即逝。
那日和胡狼大战，漓川的两派之争也一触即发，满地伤亡。花柠身受重伤，又怕他们发现藏在地窖里的白川。于是，她拖着疲软的身体引走胡狼，最后滚落海中。在海里漂泊沉浮了许久，她被神仙救起，告知她已经成功通过第一劫。
翻阅千山万水再度回到漓川时，她没有看见那个长大的小男孩，只知道那里有个素未谋面的降川。
她从未想过将这二人联系起来。
也不曾想过，原来这个世界上也会有为她生了执念的人。
她以为，就像几年于三千年而言像走马观花一般，她对白川而言，也只是擦肩而过的过客。
白川等了她许久，等到阳寿尽了。
徒弟们开枝散叶，将白氏道观延续了下去。他便将记忆存放在白氏道观，每一世回去取，这也是道观的秘密。
而这一世，他幼年被送去道观就是为了拿回记忆，遇上了这代的观主白济。白济是个不信邪的人，以为道观的秘密是扯犊子，想从白川的父母那里捞一笔钱。直到白川开口道出白氏千年纪事，给白济吓得一个月没睡着觉。
花柠额头抵着白川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我不知道……”
白川喉间溢出一声轻哼，将她搂得更紧，生怕再一次从他眼前消失：“是我该道歉，没有早点告诉你。”
过去他们一同度过的，并不算一段太圆满的日子。
他想，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就以“杂货铺老板花柠”和“刑警白川”的身份重新写一篇圆满的故事，也很好。
他以为，花柠不会记得那个七岁小男孩。
花柠抿唇，十指揪着白川的衣摆。
她忽然仰头，望进那双闪着星点的漆黑眼瞳。
那一刹那，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蔓延开来，填满了心脏，沉甸甸的、暖洋洋的。
她说：“白川，我……”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做作的咳嗽。
大橘侧躺在地上，翻了个白眼：“哟哟哟，你们两个恩恩爱爱，完全不管我死活的咯~”
“首先我得说一句，降川那会儿的确是保护了漓川的小妖，我也在他结界里住了段时间。但是，”大橘指了指头顶快要亮起的天，“能不能让我先飞升一下咯？”
花柠：“……”
喔，还真的把大橘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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