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中部,大雨缠绵这片土地已经快一月了,却是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这诡异的雨,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三年前的皖南大雨。
集芳城里,一名年轻男子穿着蓑衣戴着斗篷急匆匆的穿行在雨中,后边跟随着五六名佩刀带剑的武士。
“哐啷!”
木制门扉被暴力推开,刚才那位年轻男子铁青着脸垮进了屋,猛地扯下自己的斗篷摔在地上。或许是因为这后劲儿太大,男子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顺势将自己的头埋在双手里,竟是呜咽的哭了起来。
“公子,天灾人祸,公子无须太过自责。”旁人见男子哭得太伤心,上前安慰道。
正哭着的年轻男子猛然抬头,指着外面黑透了的雨夜说到:“方才他们求你救救他们的声音你没听见吗?何以说得出此番话来!”
见自己的安慰之语非但没起上任何作用,反而还让自己公子更加生气,旁人立马噤了声,悄悄退回到一旁。
这年轻的公子就是太子颉久,此番治理皖南水患,是颉久主动请求的。
“呜呜呜~!”
“没用!真是没用!”
男子边哭边骂自己,手还不停的扇着自己的耳光。这癫疯的一幕着实吓坏了随从,随从立马上前,抓住颉久的手阻止道:“公子,您别!您也尽力了啊~”
“可是没用啊~!”
颉久冷静了一点,随从也松开了他。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难道真的是像两年前一样也是由妖怪作祟而致?那他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觉得很无力。
与此同时,屋外一名官员行色匆匆的走向颉久寝屋。官员的脸色就跟着天色一样,难以找到一丝亮光。
“公子!”
颉久看着这刚从外面回来的官员,本来还有所期待,但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是在告诉他,事情不好。
“回公子,明江又堵上了。”
颉久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堵了就再去通”,旋即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问到:“异渠修得怎么样了?”
“回公子,异渠工程已近大半,预估还有五日即可完工……”
“来不及了。”颉久抬手打断了官员的话,道:“告诉申恪,加快进度!”
“这……公子,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颉久叹了口气,道“知道了。”
他想起了,几天前他就让加快了速度,这速度确实是不能够在快了。本来想要将自己再次瘫在椅子上,奈何还没来得急转身,颉久眼前一黑,黑夜就更加浓重了些,就连他的意识也淹没在浓黑之中,看不见,也捡不起来。
等颉久再次醒来,已是白日。外面雨声仍旧淅沥,时不时还伴随着雷声闷响。
“公子,您醒了。”
颉久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抬眼看到站在床边的心腹申恪问到:“你为何会在此地?”
“我听闻公子晕倒,特意回来探望一番,等确认公子无事,我便立马回去。”
“我无事,倒是申大人不要过于操劳,注意休息。”
正说着,颉久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却被一旁的申恪阻止。
“公子,我听闻你已有三日未合眼,治水之事交由我等即可。你要是操劳过度,陛下可是会怪罪我等的。”
颉久瞪了申恪一眼,“若是我未办好此事,那也没有脸面再活在世上!”
“公子……”
“不要再说了,我要去异渠看看。”
说完,颉久没再继续管申恪,自顾自的穿好衣服,带上斗笠和雨篷。一推开门,寒风裹挟着雨丝不留情面的拍打而来,颉久不禁打了个寒战,裹好了自己的雨篷,带着两个随从再次走进了雨中。
“公子等等我!”
申恪见劝不动颉久,抓起自己的斗笠雨篷就冲了雨中,追随颉久而去。
皖南大雨下了一月有余,公子颉久忙碌在难民与沟渠之间,茶饭不思,彻夜不眠已成为日常。
同先前许多时候一样,颉久跟着申恪来到沟渠修筑前线,这在暴雨之中进行的工程预计还有五天完工。颉久能预想到那时的场景,疲劳的脸上此时意外的带着一丝兴奋。
“公子,就在这儿看吧,您就别下去了。”申恪示意了一眼前方的泥泞说到。
“无妨。”
颉久并未听取申恪劝阻,往前继续走了去,“要是能减轻人民受的苦难,我死都不怕,更何况只是前路难走了点。”
“公子教训的是,是臣过于愚昧了。”说着,申恪跟上了颉久。
“最近可是出现过什么异常?”颉久边走边问道。
“没有,除了这这下了如此久的暴雨。”申恪答道。
“嗯。”
颉久应了声,继续说到:“只要将这异渠修好,无论下再久再大的暴雨也没关系。”
“是啊。异渠还有五日就可修好,到时候公子就可以放……”
“那边怎么了?”颉久看着不远处的骚动问到。
与此同时,一名士兵小跑着奔向二人。
“回公子,大人。那边有人死了……”士兵脸上有明显的恐慌,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
“什么?”
颉久难以置信的看着士兵,刻不容缓的就朝那边走去。
在骚乱的中央仰躺着一名青年,青年口吐鲜血,倒在一片血泊中。血液浓稠发黑,不过倒是轻易的被雨水冲淡。正如士兵通报的那样,青年已经死了。
不知为何,颉久心里有些不踏实。
“血虫……”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颉久猛地回头在人群中找寻声音的来源。但是这来源却被申恪先一步找到,身手矫健的申恪奔到那人面前,呵斥道:“胡言乱语!”
被打的那人“哎哟!”惨叫一声,摔在地上,本能的抬手挡住自己的头。但是,没有意想之中的拳打脚踢,而是踏着雨点频率而来的颉久的声音。
“方才你说血虫是何物?”
“啊?”
男人抱住头的手缝隙中看了一眼颉久,有些胆怯。
“就是,就是两年前的那场瘟疫……”每说一个字,男人就看一眼颉久跟一旁的孟恪。
“继续说。”颉久沉声道。
“后来都说是有虫子,把人的五脏六腑都吃空了,所以我们都叫它血虫……”
两年前那场瘟疫他可是听说了,可谓是恐怖至极,要不是国师出手,只怕是整个元秦都会被波及。要是刚才那人真的是被这食人虫啃食,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思及此,颉久转身朝死者走去。
“欸!公子,您别过去,叫他人查探就行,您何必以身犯险!”
“公子!欸!公子!”
“滚开!”颉久被烦得上了火,转头朝叽叽喳喳的申恪吼道。
不顾周围人劝阻,颉久站定在死者面前。周围的黄土被染上了血红色,雨水迫切的想要冲淡这一层血腥,却是一点作用都没能起到。
听说遭害过血虫的人,会从内而外的被搅碎吃空,最后只留下一堆白骨一滩浓血,可是眼前的青年尸体却好端端的。倒是人才刚死,尸体却臭得很。
青年面无血色,嘴唇发紫,下眼睑有些发黑,身材瘦弱。比起因血虫而死,颉久倒是更愿意相信青年是过劳而死。但不知为何,颉久心里总是不踏实。
“公子!”
恼人的申恪又开始叫起来了。正当颉久想要发作,却看见孟恪气喘吁吁,带着同样一个气喘吁吁的老人站在自己面前。
“公子,这是住附近的老人家。老人说他两年前亲眼见过血虫疫死的人,我就带来看看。”
“是吗?”
颉久喜出望外,请过了老人。
“不是。”老人看了一眼说到。
“不是什么?”颉久问到。
“不是因血虫而死。要是真的染上了血虫,这娃儿早就有没了!”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颉久松了口气,向老人道了谢再请人将老人送了回去,安抚了一下人心,挖渠工作就继续开始。
“那……公子,”申恪看了一眼地上的青年尸体问到:“这青年尸体该怎么处理?”
“通知他家人,多给他家人一些补恤金。”
“他没有家人。”
“……那就找几个人,先将人埋了吧~!等异渠修好,我会亲自去祭拜他。”
申恪应了一声,就吩咐几个人埋好了青年。就在青年被埋下不久,青年血肉就像冰块一样迅速融成浓血,顺着雨水,流入地底。
异渠修建工程还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两天前死的一个青年并没有成为什么大事,毕竟在所有的浩大工程进行时宗会有许多人死去。很快,这件事就轻易被人忘记。
“铛!”
“嗯?什么东西?”
男人正忙活着,却一不小心锄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男人有些好奇,扒开了盖在上面的土,一个很是精致的盒子露了出来。盒子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还有一个他很熟悉但是却又想不起来的纹饰。好奇心驱使着他打开了盒子的盖子,而那一瞬间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男人的手指。
“啊!”
男人大叫一声,迅速收回了手。而结果就是,那个好看的盒子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
“有个东西……”
男人抬手指着地上的盒子向同伴正想解释,只是眼前扽场景却变得惊悚可怖起来。
只见那个看起来小小的盒子,此时正源源不断的从里面流出黑红色的雾气。那雾气不怕水,甚至还溶在了雨中。黑压压,又透着点红色的光景很快弥漫在空中,使得周遭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呆呆的站在原地看了起来。
“这是什么?”
申恪盯着眼前这一奇观,地上那泛着银光的小盒子却夺走了他的视线。
申恪走了过去,那个小盒子还正在流出雾气。随意丢弃在一边的盖子被孟恪小心翼翼的拿了起来。这个纹饰,他没记错的话,是徐氏宗族的纹饰。申恪狠狠的皱起了眉头,却也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啊!”
一声惨叫将申恪拉回现实,申恪看见刚才挖出小盒子的那个男人,此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与此同时,那些雾气越来越浓,弥散在空气和雨水里。
“快离开这里!”
申恪反应过来事情有些不对,朝着众人大叫一声,众人四散而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不断有人倒下,随意的抽搐了几下后迅速的化作一滩血水。
一时间,整个水渠修筑地哄乱一片。自以为能逃过的人们,还是被死神追上了,杀死在瓢泼大雨之中。
一片混乱中,申恪感觉自己的脚越来越沉了,每抬一步都感觉像是被黏住了一样。迈不开步子,又不敢停下来。肚子里面瘙痒难耐,伴随着时有时无的小针尖轻刺的微痛。还有一口浓稠的痰堵在喉咙里,很是不舒服。
“咳咳!”
孟恪用力的咳了两声,浓痰总算被咳了出来。但是咳出来的却不是痰,是血。很浓稠,仔细一看,还能看到里面混杂着点点黑沙。
脚下越来越沉,脑袋越来越空,只要咳出了一声,第二声,第三声接踵而来。
“啪嗒!”
申恪应声而到,双目紧闭,连挣扎都没有,所有的气息都淹没在无休止的暴雨之中,而手里,却紧握着那小盒子的盖子。他自然也无例外的化作了一滩血水,只是那只小盖子在血水中却还是洁净如新。
血虫又来了,大雨还没去,水渠还没修好。
时隔三年,皖南又重新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不止有断人生路的大雨,还有夺人性命的虫。
在此之后,民间开始流传着一种说法,那血虫本就是徐氏一族放出来的,一开始只是想要网络人心。达到目的之后就将其封印下来,没想到却被意外挖了出来。
其心险恶啊!其心险恶!
“此番言论可有依据,徐潜可是国师,怎会做如此残恶之事?”
“有的,公子。有人说,当日在水渠之下挖出一个盒子,血虫就是从哪个盒子里出来的。而那盒子上面,刻的就是徐氏族纹。”
“盒子呢?”
“那块地方如今无人敢去。属下怀疑,这雨恐怕也与徐氏一族有关,只怕是他们压不住了,这邪物才又出来兴风作浪。”
“闭嘴!”
“你可知道,污蔑当朝国师是何罪?”
“公子,人心似海,不可测啊~!”
“哼!”颉久将头埋在手掌之间,喃喃道:“我答应过阿巽,会马上回去的。”
“公子,请容在下斗胆,恳请公子回去咸阳吧。事到如今,已不是公子所能解决之事了。”
“回去?我回了这的百姓怎么办?”说完,颉久站了起来,吩咐道:“传我命令,征集附近所有大夫。另外,派人去请国师。”
“公子!”
颉久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吧。”
不知是不是有雨作势,这次的血虫之灾散布格外的快,短短三天时间,皖南陷落了六座城。正如自己舍人所说,这不是颉久能解决之事了。
作为凡人之躯的颉久,四处奔波,直到某一刻觉得自己开始变得手脚发沉,在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乌云,嘴里最后喊了句:“阿巽啊!”
不出一刻钟,跟当初孟恪一样,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到最后,也只留下一堆白骨。
说来也奇怪,这场血疫跟暴雨在太子死后就消失了,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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