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菁缓缓的睁开眼睛,此时她躺在床上,等熟悉眼前的景象后,她反应过来一个事实——自己没有死!有一瞬间她是惊喜的,在想吕娴是不是也活着。
“你不要找了,她死了。叛军攻进了皇宫。那药是假死药。”
司徒菁蒙住眼睛轻声笑起来:“你也和她一起骗我。”
朱佑司倚在墙角,摸着青瓷瓶说道:“你们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非得搞的什么双双化蝶才完美是不是?”
司徒菁大喊道:“你懂什么!什么都不懂站在那里训斥我!”
朱佑司苦笑道:“是,我不懂。看看你枕头下面吧。”
说着他走出房门。
信笺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吕娴的字,还有一本蓝色封皮的《唯一的欧米伽》。
司徒菁亲启:
其实,把这事情交给朱兄,有些对不住他。你不要怪他,我很想让你活下去,所以想了这么个昏法子。听我继续给你讲那个永远不会沉船的船沉了的故事。有个穷小子叫杰克,他和别人打赌赢得一张船票,上船后爱上了落魄的贵族小姐肉丝。两个人坠入爱河,最后船沉了,两个人只能活一个。你猜猜怎么着?
司徒菁轻轻的说了句笨蛋。
杰克对肉丝说:你会得救,会活下去,会生好多孩子,会儿孙满堂,会长寿,会死在温暖的床上,而是不是今晚,死在冰冷的海里,不是这么死的,你知道吗?
我赢得船票是一生最幸福的事情,我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
你知道吗?有时候人活着会对死亡秉承另种态度,但是不论那一种,最终的终点都会或早或晚的到达,这一点的疑虑的没有,但是人生命的长度是一定的,那就要活的精彩。我希望你用自己的眼睛,带着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算是代替我去看,延续我的生命。
我知道,活下来的人会很沉重,对不起,亲爱的。但是我没有办法和你一起走到头了。生活挺残忍的一点就是,求生者死,求死者生。亲爱的,往后的人生很长很长,有一个人曾经很爱很爱你,这一点足够支撑你自己去度过漫长的岁月。
后来肉丝真的死在床上,寿终正寝,她骑马,周游世界,还生了好多孩子。真正的爱不是索取,而是成全,希望你幸福,即使这幸福与我无关。
你会长命百岁,儿孙绕膝,有这么多的大好河山等你去看。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路等着你去走。
亲爱的,给你一个任务,这东西呢叫鹰语,你找洋人帮你看看。用你的眼睛代替我去看看大好山河,威严壮阔的高山,湍急的溪水,金橙橙的沙漠,飞翔的雄鹰。
这封信笺里面,打开后,还有一个圆环,司徒菁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有着什么意义。一直好好保存着。
吕娴死去的三年。
她睡在她曾经呆在的小木屋里,旁边是父母的灵位,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土堆,是吕娴的。一开始,她觉得,天地茫茫,却仅剩她一个。
打开许久未动的门扉,尘土钻进她的鼻腔,她打扫起来,不小心碰到堆叠的书山,哗啦啦散落一地。她拍拍书上面尘土,打开之后,努力的去寻找吕娴看过的踪迹。能够找到她一点点影子的事情,司徒菁都会去做。
司徒菁也和吕娴一样,养了几只鸡,不知怎的,她也鬼迷心窍的给鸡取了名字,这只叫大黄,这只叫大花。每天夜里,她躺在床上,抚摸着,使劲去嗅床上的味道,找到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她的踪迹。但是徒劳无果,不知道为什么,上天对她这么残忍,一点点足迹都抹去了。
古树开了花,她也学吕娴一样搬出摇椅,夏日里,点着艾草,拿着蒲扇扇着凉风。夏日夜晚暑气已消,虫儿鸣唱,萤火纷飞。慢慢坐上摇椅,时间仿佛过得很漫长。
不知不觉,夏天过去了,秋天没有打着招呼就来了。好像一切没有变,除了门口的落叶渐涨,她拿着斧头屁柴火,批完柴火就扫落叶。生火煮饭睡觉。日子一成不变,像没加盐巴一样无滋无味。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翻开一页她的书。司徒菁不敢看,她怕看一页就少一页,一点点期许的东西都没有了。
即使每次忍不住的时候翻开一页,时光匆匆,那本不算薄的书,却也被她尽数翻遍,然后是第二遍,第三遍,直到最后书脊脱落,白线拉着零星几页,像是摇摇晃晃要掉牙的老太太。
吕盈盈和静初来她看,青山的孩子此时已经六七岁,学会了背三字经,开始看论语。好像不论有着多大的变化,大部分人还是能够正常的生活下去。虽然内里的一些东西已经变了。
吕盈盈和静初沉稳了很多,已经不会随便蹬爬上高,也不会偷她的芦花鸡,甚至会给她卖酒喝,她们说,喝了酒就会忘记一些东西,睡醒了,痛苦的记忆就会消失。她试了试,发现没有用,就用女儿红炖鸡肉吃。
小桃子和梅篱给她带了书,唐若曦的书肆开的很大,小桃子脸上的疤痕已经消失大半,十分清秀。司徒菁看着署名为司徒阔太的书,怔了半响。
“她,回来了吗?”
小桃子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只是想让她的生命继续延续下去,所以继续拿她的笔名去写故事。虽然小姐们都说,少了些灵气,似是变了个人。有狗尾续貂之嫌。”
司徒菁轻轻的摸着她的脑袋,露出一个微笑。
第二年,一切好像没有什么改变,又好像有了什么改变。她不在刻意去寻找吕娴的痕迹,悄悄地埋在心里的某个位置,永远不允许别人窥探。她脸上的笑容多了,话也多了起来,频频地抱着摇椅去古树下晒太阳。
多晒太阳对心情好,这是她自己发现的,不是别人说的,更不是吕娴说的。
冬天的时候,她拿起锄头,挖起坑,将白菜放进去。用盐巴将萝卜腌制,去除涩味,一条条挂在房梁上。吃米饭时候,放在碗里。这一年她将旁边的碗筷收了起来,学会一个人吃饭。
她做了很多吕娴没有做的事情,比如养了两只兔子,它们肉肉的,跑起来的时候,会发现,原来窝着的腿很长很长。司徒菁骑着牛车去集市上买了梨花酥,尝尝之后,发现并不好吃,顺便去别的摊位上买了烤鸭,一口下去,汁水四溢。她发现,自己喜欢吃烤鸭,不喜欢吃梨花酥,虽然这是吕娴爱吃的,但是她并不喜欢。
“吕娴,你喜欢吃的梨花酥,也不怎么样嘛!”
第三年,她收拾行囊,将自己看的书也码成一摞,堆在旁边。窗边的萝卜条都吃的差不多了,她决定当个游侠,惩恶扬善。
路上她收留了很多无家而归的孩子,太平盛世也好,饥荒年景也罢,这世上该有的苦难人家和事迹是一点都不少的。
她回到剑林后,看到了白姝。
这一别,再相见,已是沧海桑田。
白姝的头发里有着缕缕银丝,她身边蹦蹦跳跳围着一群孩子,都喊她白娘娘。这旧人,似乎只剩下她一个。
司徒菁抬起腿,抱着白姝。
时光不会对任何人留情,他像一位恪尽职守的工匠,在每个人脸颊勤勤恳恳刻下岁月的痕迹。
“她是不是不在了?你听说了。还有,你变了。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白姝将她的发丝掠到耳鬓后。
司徒菁摇摇头:“我明白了如何活下去。带着另一个人的心愿和寄托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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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后,江南开了通商口岸,罗伊斯带着香料和琉璃来大梁贸易,好不容易和这里的人学了点话,他发现大梁话很难学,他们讲话是卷舌的,而这边的话,需要把舌头捋直。商贸的生意并不好做,只是老婆爱大梁的茶叶,每次也能赚点钱,辛苦归辛苦,终究来一趟是值得的。
“你闷的擦野很好喝!我台台很稀饭!这个的!(你们的茶叶很好喝,我太太很喜欢)”罗伊斯竖起大拇指,拿着手绢擦了擦脖子下面的汗。
船上的努奴隶光着上半身,古铜般的肌肉蒙了一层汗,点点水珠顺着肌肉线条滑落下来,往下搬着沉重的箱子,里面装的是一箱象牙。
“老罗,有位贵客说要找你点事,你不会忘记吧?”王犁将汗巾搭在肩膀上,也帮忙扛着货物。
“卜会!卜会!(不会不会!)”罗伊斯连忙回道。
半个时辰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慢慢走来,她虽然年岁已大,满脸周围,却步履稳健,气度不凡。
“您不用亲自来,我带着老罗去您府上就可!”王犁顺手用汗巾擦把汗,似是意识到光着上半身不妥,连忙去船舱里穿了件衣裳,这才肯出来。
老者笑起来,罗伊斯听到她的语气沉稳而温柔:“想当年遇见你,还是个吃奶的孩子,差一点啊,就被狼吃了!现在都这么大了啊!”
“哎呀!司徒先生。我在旁边订了客栈。我们去客栈边吃边说!”王犁连忙起身,要扶着她。
旁边的小女孩扶着她说道:“我们先去了。您先将东西收拾好。”
罗伊斯等二人走后好奇的问道:“为何叫她先生?”
王犁搬着货物说道:“这些年司徒先生劫富济贫,惩恶扬善,遇到困苦之人总是帮扶一把,将无家可归的孩子收留到剑林,授予武功、诗书。还有已经故去的神医金氏夫妇。多少无家可归的孩子都是在司徒先生的帮助下长大的啊!”
罗伊斯顿时肃然起敬:“高散仰只,景航只止啊!”
王犁纠正他说道:“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几人走到客栈,苍老的手拿出一张泛黄的信笺,上面是圆圆滚滚的字母,还有一枚圆环。
“您能帮我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吗?这是我的一位故人留下的。”
罗伊斯起身双手接过,信笺已然泛黄,这字母构成的正是他的母语。
试着不去想,生命的短暂,拥有此刻就已经足够。
很久以前写下故事的开头,而并没有快乐的结尾,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并为后悔与你共同度过的日子1。
虽然一个人的滋味是苦涩的,如同幽暗的夜晚,不见阳光。我非常后悔,不能与你共同度过生活的枯燥与痛苦,好像很多事情都熬过去了,就仅仅剩下一点,就是那么一点,但是,这些年与你度过的日子就已经足够了。非常抱歉让你一个人去抵抗生活的苦难。但是我知道你会坚强的走下去,可能开始是顺着我的脚步,到最后就是你自己的脚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与你在一起的那几年,让我足矣怀揣着它去抵挡漫长岁月。
我唯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亲口说出一句,我爱你。
“这个是戒指啊。”
“戒指?是什么?”旁边的小女孩好奇的歪着脑袋问道。
“就是结婚的时候,双方带上戒指,就代表二人结为伴侣。”
罗伊斯看着司徒先生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她整理好情绪,收好东西说道:“我有些不舒服,先上楼休息一下。”
司徒菁躺在床上,所有的过往似是云烟般闪过她的眼前。她轻轻地闭上眼睛,窗外的小鸟芝麻大小的眼睛在枝丫间弹跳,啾啾地叫着。
司徒菁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吕娴还是年轻时候模样,看着她带着拇指上的戒指,噗嗤发出一声傻笑,然后她单膝跪下,将戒指慢慢抽出来,缓缓推进无名指。
吕娴单膝跪在地上,握着她的手说道:“亲爱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司徒菁的泪水夺眶而出,紧紧地握住吕娴的手,重重地点了头:“亲爱的,我愿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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