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想跟我处对象。◎

    陈方武的自信并非毫无缘由, 今年夏天毕业之后,家里便隔三差五的找人给他相看。

    他爸是砖厂领导,他妈是铁路售货员, 爷奶也都是城里人,他一毕业就进了砖厂的组织部,事儿少位高, 在同龄人条件里算是不错的了。

    今年工作不好找, 大把的失业青年, 又有下乡政策, 不少人都在想方设法的留下来。

    前几日甚至有大胆的女同志直接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结婚。

    陈方武瞧着那姑娘的模样, 遗憾拒绝了。

    他爸给他出过主意, 找不到对他有助力的,便找个好拿捏的。

    他深以为然,并且一开始就盘算好了要找什么样的人结婚。

    那些书读得多, 家里又小有余钱的,都在闹什么婚姻自由、夫妻平等,一会儿要只身许国,一会儿又争先奉献。

    宋满盈也是这样, 竟直接报名去新疆下乡了。

    宋满盈装病骗宋满冬替她下乡的时候, 他知晓前情后果, 却没有阻挠, 就是想着趁机让宋满冬嫁给他。

    宋满冬自小在农村长大,没跟宋满盈似的熏陶出那些恶习,平时也勤俭节约。

    书虽然读到了高中, 却没学到什么反抗精神, 像许许多多的农村妇女, 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有乡下姑娘的质朴憨厚,又城里姑娘的见识。

    陈方武怎么想都觉得满意,等结了婚,宋满冬必定以他为天,本分乖顺的替他操劳家务。

    “你不是在跟宋满盈处对象?”宋满冬沉着气问他,“你跟我结婚,她怎么办?”

    “她要下乡。”陈方武理所当然道,“我不可能等她回来的。”

    宋满盈是去下乡,又不是死了,更何况她人还没走,陈方武却竟然已经物色好了结婚对象。

    他们的爱情和婚姻随意的可怕。

    宋满冬心里想着,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的瞧了陈方武一眼,“我现在没有结婚的想法,如果你想结婚,找别人吧。”

    陈方武觉得可笑,“你现在不结婚等下乡了嫁给那些泥腿子?还是想从知青里面选?”

    “你别想了。”他嘲笑宋满冬的天真,“家里条件好的谁会送儿子去下乡,他们中间不会有人比我条件更好了。”

    陈方武见宋满冬不吭声,又抛出条件。“你嫁给我,我可以让我爸走动一下,给你弄个砖厂临时工,等过几年我妈退休了,你去当售票员。”

    “比你那些同学过的风光多了。”

    “还是说你是怕你爸妈那边?你放心,他们知道你嫁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不会跟你结婚的。”宋满冬加重了声音,强调道,“跟其他人没关系,我是不喜欢你。”

    “不喜欢我?”陈方武先是惊讶,跟着化为声嗤笑,“你以为你自己条件多好么?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还挑起来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陈方武猛地伸出手,拽住了宋满冬的手腕,将宋满冬朝自己的方向拽动两步,凑近了威胁道,“实话告诉你,这旁边还有我带的几个兄弟,要不你乖乖的嫁给我,要不然——我就让他们把你给弄了!”

    宋满冬没被钳制的另一只手托着装葡萄的布袋,轻叹了一声,“你们这是犯罪。”

    “你可以去报警啊!”陈方武满不在乎,“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破鞋,你还有脸活下去?”

    宋满冬拧了拧眉,即便真发生了,她是受害者,有什么活不下去的?

    真正应该无颜苟活的是那些犯罪的人吧。

    她又问陈方武,“这是宋满盈的主意,还是你的?”

    陈方武当她是怕了,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宋满盈找我做的。”

    “不过要是你嫁给我,咱俩就是一家人,我当然帮你不帮她。”

    宋满冬真心实意道,“不用了。”

    陈方武帮她,比陈方武害她,更让她难受。

    她分明没跟陈方武有什么交集,怎么招惹了这么个脏东西?

    这种人今日会为她丢开宋满盈,将来说不定还会为宋满盈踹开她。

    最让人信不过的便是这种。

    宋满冬对陈方武的印象转为厌恶,开口时仍十分平静,“我下午还有点事儿,能先放开我让我走么?”

    陈方武晃了晃她的手腕,“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行,这是你自找的。”他说着拽着宋满冬朝一旁的巷子里走。

    陈方武原本信誓旦旦说能拿下她,此刻被拒绝的难堪,打定主意要让宋满冬吃点儿苦头。

    只是他大步走在前面,没注意到宋满冬拧着两条眉毛,满是抗拒,却没高声呼喊求救,只是攥紧了装葡萄的布袋。

    “你这么恐吓我,逼我跟你结婚有什么意义?结了婚我跟你不一条心,日子也过不好。”

    陈方武却说,“你都跟我结婚了,还能做什么?”

    宋满冬想,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在他家挑拨离间,给他戴绿帽子,下老鼠药……

    不过除非万不得已,她还不想搭上自己。

    陈方武算不上万不得已的情况。

    陈方武进了巷子,四下没瞧见人,便扬声喊着,“老孟?王真?”

    他一连叫了四五个名字,都毫无反应,心底暗骂一声。

    肯定是胆小退缩了。

    陈方武心烦气躁的踹了下墙,又盯紧了宋满冬,很快想到,没了他们,自己也能做,还更方便。

    要了宋满冬的身子,宋满冬岂不是只能嫁给他?

    陈方武松开宋满冬的手,眼睛盯着人,手指已经抬起来去解扣子了。

    “满冬,你也别怪我,我本来是想等咱们结婚的时候再做这种事的,是你非得逼我。”

    他扣子解了两颗,便急不可耐的朝宋满冬扑去。

    宋满冬刚弯腰仔细的放下了手里的葡萄,见陈方武冲过来,眼睛落在陈方武的手臂上,不慌不忙的抬起手。

    只是不等她有所动作,陈方武便先被人拽了一下,他踉跄着还没站稳,那人已经擒着他的手反剪到了身后。

    “你是谁?”陈方武想回头,却被一只手死死的按着,脑门贴着青砖墙,鼻子都压了进去。

    陈方武心里慌了一下,又恶声警告着,“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她是我未婚妻。”

    宋满冬盯着来人,“你跟踪我?”

    陈敬之心虚了一下,“顺路。”

    宋满冬扫了他一眼,还是决定先解决陈方武,“放开他吧。”

    陈敬之有些不赞同,“你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陈方武已经扭动起来,“快点儿,小心我报警抓你,告你影响社会治安。”

    “放开吧。”宋满冬轻吐了口气。

    陈敬之不情不愿的松开手,眼如利刃刮着陈方武,盘算着回头偷偷揍他一顿。

    这样的人轻轻放过,日后肯定还会祸害其他人的。

    陈方武动了动手臂,刚得意转头,瞧见陈敬之身上的军装懵了下,忍住了些过于张狂的话,只不客气的警告着,“动手之前也要分清情况,这我对象跟我……”

    “啪!”响亮的巴掌声乍然想起。

    瞧见陈方武飞速红肿起的脸颊,陈敬之心里顿时顺畅不少。

    陈方武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的捂了下脸,“宋满冬!”

    “你发什么疯?”

    宋满冬冷静极了,打完陈方武并没有给他反击的时间,抓住陈方武的左手,同时抬脚痛击了陈方武的要害,在陈方武夹腿跪地时,她抓着陈方武的手扣在了脑后,用力推着陈方武的背,将他压在了地面上。

    这才回陈方武,“这是发疯么?我以为你喜欢这种强迫的方式。”

    “我已经拒绝过你了。”

    宋满冬压在他的背上,从一旁弯腰看他。

    两人近距离接触,陈方武却没有半分欢喜,只觉得羞辱,当即奋力挣扎起来。

    可即使他咬紧牙关,也没能撼动宋满冬的力量。

    一通挣扎之后,只有他累的气喘吁吁。

    陈方武咬牙切齿的开口,“你想干什么?”

    他泄了力,自暴自弃的趴着,却不怎么害怕。

    宋满冬能做什么?

    宋满冬认真道,“我希望你以后不会来打扰我。”

    “知道了。”陈方武敷衍起宋满冬,“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

    怎么可能?

    这种耻辱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宋满冬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保证没用。”

    陈方武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出声了,警惕的问宋满冬,“你想怎么办?”

    宋满冬没出声,只是用一条腿压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抓着陈方武的右手,放在了后脑勺的位置。

    “你干什么?”陈方武隐隐察觉到不对。

    他想翻身挣扎,却只像条离水的鱼,来回摆动,丝毫改变不了位置。

    这女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陈方武在心里低低的咒骂着,忽的感觉到有个尖锐的东西抵在了自己后脑勺上。

    “宋满冬?”

    那尖尖的物体一下下戳着他的脑袋,像是在找从哪儿下手,陈方武的心提了起来,“你别胡来!”

    “宋满冬,你敢……我不会放过你的。”

    宋满冬反问他,“我之前跟你毫无交集,也没伤害过你,你不还是来找我麻烦了?”

    “既然你不管怎么样都要破坏我的生活,那我不如直接戳下去。”

    她点了点陈方武后脑往下的位置。

    “你这是犯罪!”陈方武大声喊着。

    只是这地方本就偏僻,是他特意让人找的。

    宋满冬只是冷笑一声。

    陈方武这才想起来自己说过什么话,额头冒汗,慌张起来。

    早知道宋满冬是个疯子,他就不该来招惹她。

    现在能怎么办、怎么办……

    陈方武脑海里蓦然闪过一片绿,“解放军同志!”

    他扭着头冲站在一旁的陈敬之求救,“帮帮我!她想杀我!”

    陈方武不知道在脑袋上开个洞会不会死,但他怕!他不愿意赌!

    他还有大好的前程,凭什么毁在宋满冬这种人手里!

    “解放军同志!”陈方武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陈敬之有些迟疑。

    从他的角度来看,是能看到宋满冬手里拿着的“凶器”,那是一根木簪。

    方才做饭时,宋满冬的两条麻花辫就是由它扎起来的。

    不过那时,露在发丝外的是个普通的飞鸟形状。

    现在却是露出了尖锐的一面。

    陈敬之视力极好,也看到了发簪的头。

    这发簪或许能穿破人的皮肤,但想深入还是有点儿难度的。

    即便是他,也要颇费力气。

    宋满冬除非把发簪扎在陈方武的脖子处,否则不至于闹出人命。

    可他看宋满冬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

    陈敬之衡量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别叫了。”宋满冬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句惊人的话,“他想跟我处对象。”

    “如果现在还想的话,不会帮你的。”

    陈敬之不确定的开口,“我没有吧?”

    宋满冬眼睛垂了下,没理他,低头看了眼陈方武,将陈方武的手拉到了脑后,死死的摁住。

    陈方武慌不择言,毫无威慑力的念叨着,“宋满冬!我、你们、你们会后悔的!”

    “别动。”宋满冬轻声开口,“我要是扎偏了,就真的捅进你脑子里了。”

    陈方武咬着牙,却不敢动了,“宋满冬,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

    “啊!!”陈方武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宋满冬你这个疯子!”

    手掌几乎被穿透了,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淌到他的发间,转瞬落在了他的头皮上。

    陈方武身体颤抖起来,恐惧感充满了大脑。

    “你不是知道错了?为什么还要骂我?”宋满冬平静的开口,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做。

    “如果我力气没你大,没打过你,下场不止是被扎一下手吧?”

    这哪儿是扎一下!

    他的手都被捅了个窟窿,血还在留着呢。

    陈方武疼的不行,又怕宋满冬再捅他,哭喊求饶,“你放过我吧……”

    “我真的不会再找你了。”

    “再来找我也没关系。”宋满冬却说。

    陈方武嘴上连忙拒绝,“不不不,我真不会了。”

    宋满冬不疾不徐道,“宋满盈应该没告诉你,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她在拉小提琴的时候,我在干农活喂鸡喂猪。”

    “我十岁的时候,他们过年杀猪就叫我一起帮忙了。”

    宋家的条件虽然苦,可宋满生他爹却是个贪生躲懒的。

    他一躲,其他两房也不乐意。

    于是更多的活推给了她。

    家里养猪是奔着两百斤去的,当然,这个目标没达到过,但也都过百斤了。

    猪太瘦她是要挨打的。

    宋满冬伸手拔出了扎在陈方武手里的簪子,蹲在一旁看他,“你这个体重和力气,是出不了栏的。”

    陈方武脑海里想着,他应该跳起来骂宋满冬的,他能跟猪相提并论么?

    可现实却是眼睛根本无法从那根木簪上移开,回过神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便跑了。

    中途险些摔跤,却连回头也不敢。

    宋满冬没多给陈方武半分目光,见他跑的慌不择路,便将视线转到了陈敬之身上。

    陈敬之正皱眉看着她手里的木簪,有些可惜,“下次还是我帮你吧,我把他打一顿,他应该就不会来找你了。”

    “不一定。”宋满冬把沾了血的木簪包起来,平静的叙述道,“你打他一顿,他会怕你可未必会怕我。你又不可能时时守在我身边,陈方武遇到我落单,说不定会报复。”

    陈敬之想了想,“那我教你防身术?”

    “不需要。”宋满冬拒绝了。

    “我对你不感兴趣,不会跟你处对象的,你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

    “我没想跟你处对象。”陈敬之立马反驳,“我只是……”

    他理直气壮,“出于朋友的角度关心不行么?”

    “我们也算是朋友吧。”

    宋满冬也十分坦然,“不算。”

    “你如果再跟着我,我会觉得你是对我心怀歹意。”

    陈敬之不是很服气。

    怎么不算?他们都一块儿吃过饭了!

    宋满冬还喝过他给的鸡汤。

    而且,“我也算是保护了你吧。”

    “要是没我跟着,万一有你打不过的人出现你怎么办?”

    宋满冬的表情有了些许波动,看傻子一样瞥他一眼,“那市里的治安也太差了,到处是人想害我。”

    她无意跟陈敬之纠缠,说完便弯腰捡起了自己放在一旁的葡萄,轻手拢在怀里。

    徒留陈敬之一人在原地郁闷不已。

    他还没一串葡萄在宋满冬心里的地位高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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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还能再吃一碗。◎

    陈敬之十分苦恼, 却没再跟上去。

    他也要面子的,宋满冬对他的嫌弃躲避那么明显,他为什么非要纠缠人家?

    再者, 他不敢。

    不是怕宋满冬的力气和狠心,对连续拿了四年优秀学员的他来说,制服宋满冬轻而易举。

    他是心理上的怕。

    怕宋满冬真觉得他是心怀不轨, 跟他扭打起来。

    陈敬之深信, 宋满冬能做出这种事。

    他无奈作罢, 准备回家, 又想起来被自己打晕的几个人,把他们拖出来放到了大街上。

    早知道就把他们拉出来给宋满冬看了, 亏他还担心会吓到宋满冬, 把人都藏了起来。

    陈敬之回到家,赵胜男正在收拾东西。

    她外祖母跟赵奶奶是亲姐妹,按辈分她应该叫赵奶奶一声二姥姥。

    外祖母书读到一半就没坚持下去了, 后来后悔不已,见她爸妈对她疏忽管教,便把她送到了赵奶奶跟前。

    如今,她已经在赵奶奶身旁生活了十余年。

    这次下乡为她筹备东西的也是赵奶奶。

    赵奶奶也看过怀安县的情况, 条理清晰道, “怀安县离这里不算太远, 厚被子和棉衣就先不要带了, 等十一二月的时候,你请个假回来,或者是让你哥给你送过去。”

    “衣服也不要带太多, 你这次去下乡帮那些老乡, 得跟他们融入到一起, 别太惹眼,挑两三套旧的带上就行了……”

    赵胜男都一一应了,唯独一箱子书不肯撒手,“姥姥!这是我的命根子!”

    赵奶奶点点她的脑袋,“这么重你怎么带过去?”

    “让我哥给我搬!”赵胜男立马期待的看向陈敬之。

    陈敬之正在盯着自家的葡萄架,等赵胜男喊到第二遍,才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别带那些没用的东西。”

    “怎么没用!”赵胜男拍着上面几本,“这些是急救护理方面的书,这个是儿童多见病相关的,还有这个……”

    陈敬之没听完,也觉得没必要听下去,“你敢照着书上写的给人看病么?”

    “你带那些书还不如带个胆大的护士去下乡。”

    赵胜男安静数秒,思路打开之后,爆发出一声哀怨的嚎叫,“哥!你怎么不早说!”

    “现在下乡名额都定了,我上哪儿去拉人!要是之前就好了,我还能抢几个人过来。”

    “不行!我得再想想办法。”赵胜男豁然起身。

    陈敬之却叫住了她,走过来弯下腰翻了翻她要带的书,“与其看这些,不如先种两年地,踏踏实实的扎根在怀安县,就知道要改什么了。”

    “我能等两年,他们能等两年么?”赵胜男满脸愁苦,“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种日子多过一天都是折磨。”

    “别太急躁。”陈敬之提醒她,“本就非一日之功,更何况……你尽力而为,不后悔就行。”

    也没指望他们这些高中生能做出什么大事业。

    赵胜男是没有在乡下长久的住过,真正待过才知道,根本无从改起。

    不过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没有一场仗是必赢的,但不战斗是绝对无法知晓结果。

    而他们曾逆风翻盘,打赢了无数胜仗,何必惧怕这点儿小苦难?赵胜男即便没成功,也是毫无损失,但若是成功了,可就是大胜利。

    这也是他没有打击赵胜男的原因。

    陈敬之理性的规劝完赵胜男,又想向她打听,“你跟宋满盈是同学,听说她家里的情况么?”

    赵胜男一脸抗拒,“你打听宋满盈干什么?”

    “我是不会同意你跟她搞对象的,你要是跟她搞对象,我晚上就去你们门口吹唢呐。”

    陈敬之先是不赞同,“问一下就是要搞对象了?”

    而后又皱起眉,回忆起宋满盈就膈应,“我眼光还不至于那么差。”

    宋满盈那点儿小心思真以为他瞧不出来,矫揉造作,满是算计,看人像是明码标价的商品。

    赵胜男狐疑的打量了他一会儿,才说,“我跟宋满盈不熟悉,没仔细问过。”

    “她跟她爸妈关系很好,她们家不算特别富裕,但宋满盈手上一直没少过钱,几十块的东西说买就买了。”

    要知道一个普通工人工基本上在二十左右,宋满盈今年毕业,如果没下乡二十进工作,一个月也就能拿到二十块,可以说她家大部分钱都花在她身上了。

    “不过,她一直没提过她有一个姐姐,是有次宋满冬给她送钱,我们才知道她们两个认识。后来别人说那是她姐。”

    虽然她们也疑惑两姐妹怎么不亲近,境地又是天差地别,但她不会为这点儿事儿问宋满盈。

    陈敬之脑海里勾勒出宋满冬的成长之路,小时在乡下长大吃尽苦头,回城里之后也是小心翼翼讨生活,还要被爸妈逼着替千娇万宠的妹妹下乡,顿觉不平。

    宋满冬哪里不好?分明比宋满盈好千倍万倍,那对父母怎么能这么对她?

    赵胜男凑过来好奇问他,“哥,你怎么突然对宋满盈感兴趣了?”

    “随便问问。”陈敬之敷衍她一句,扫了眼地上的行李,“先处理好你自己的事吧。”

    “哥,你有经验,你再帮我查漏补缺一下。”赵胜男才不信,央求道,“你还想知道什么,我明天去问宋满冬。”

    “不用。”陈敬之站了起来,“少打听这些事,多把心思放到正事上。”

    “这不是你先问的么?”赵胜男嘀咕着,一转眼,瞧见陈敬之溜达到了葡萄架下面。

    她看了一眼,便不甚在意的转开了目光。

    ·

    宋满冬带着葡萄先回了林芝的住处。

    张兰兰早就溜了过来,听见动静直接从客厅跑到门口,追着她问,“怎么样啊?”

    “你做的菜寿星满意么?”张兰兰问完又自顾自道,“应该是没问题的,觉得你的菜不好的人,肯定是刻意挑刺。”

    宋满冬弯眸,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你别把我捧得太高了。食无定味,适者口珍。”

    “若是觉得我的菜不行,只是不合口味而已。”

    “那好吧。”张兰兰叹了一声,“那我希望不合寿星的胃口,不然又白白便宜了宋康平。”

    宋满冬却说,“倒也没便宜他。”

    张兰兰立马兴奋起来,急切道,“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宋满冬不大清楚具体的情况,还是从陆琴她们的话里拼凑出来的。

    “有人看到报纸上的启事,拿报纸去问宋满盈,他们饭没吃上就走了。”

    “活该!”张兰兰喜不自胜。

    “宋满盈跟她爸都死要面子,今天丢了人,肯定要气死了。”

    “不过我觉得林芝写的还是太少了,没写他们把你丢到乡下,要不是你争气,现在还在你爷奶手下吃苦呢。”

    张兰兰说着拿起报纸又看了遍,连连摇头。

    林芝从外面进来,刚好听到她这句,哼了声,“你懂什么?”

    她伸手拿过张兰兰捏着的报纸,“这样才刚刚好。”

    “写太多了有刻意卖惨之嫌,还会让人怀疑他们这么对满冬,满冬怎么可能对他们毫无怨言,顺从下乡?

    至于你说的那些啊——”林芝露出个得意的笑,“墙倒众人推,你瞧着吧,会有别人替满冬说的,到时候翻出来的可比咱们知道的多。”

    “你改了什么?”宋满冬疑惑了一下,拿过报纸。

    断绝关系的启事是她拜托林芝写的,她写完便拿给林芝帮忙润色了。

    毕竟她在文字方面的天赋实在有限,只干巴巴的写了两三行。

    宋满冬看到那明显比大一块儿的启事先是一愣,才仔细去看,被开头震了震。

    从前她跟宋满盈关系称不上恶劣,但绝不会以姐妹称呼。

    宋满盈不喊她姐,她是绝不会称呼那是她妹妹的,想也不曾想过。

    再往下看,悲痛万分、心寒不已……

    宋满冬叠上了报纸,“晚上想吃什么?”

    怀安县虽然不算太远,但她在这里已经没了家,这一去,再跟林芝和张兰兰见面也不知是什么知道。

    今晚她们早约定好要一起吃饭聊天,睡在一起。

    “吃饺子吧!”张兰兰提议,“我虽然别的做不好,但擀饺子皮还是可以的。”

    林芝附和道,“我也可以!”

    至于包馅儿,只能宋满冬来了。

    宋满冬先把葡萄稍微清洗了一下,放在阴凉处,才挽起袖子,开始准备饺子馅儿。

    一半做素三鲜,一半做卷心菜猪肉馅儿。

    卷心菜猪肉馅儿须得先做,卷心菜要放盐杀水,再跟剁成肉沫的猪肉混在一起,这样包出来的饺子紧实味美,菜的清爽中和的肉的腻。

    三鲜馅儿用韭菜鸡蛋虾皮、粉条木耳,韭菜是不用放盐处理的,原模原样的放进去最好,决不能加盐去水,最好用香油封一下。去水既少了韭菜本味,又是糊状口感,毁了一盆馅儿。

    鸡蛋也有讲究,要先用油煎一下,飞快搅拌,炒成金黄的颗粒,不沾焦色,外韧内软。

    粉条木耳是增加口感风味的,吃起来更有嚼劲儿。

    无需多放调料,简单的盐调制,加之虾皮的鲜香,三鲜馅儿就会呈现完美的味道。

    调好的馅儿已经开始散发香味了。

    张兰兰和林芝一人一根擀面杖,都赶不上宋满冬包饺子的速度。

    张兰兰起初还会尽力把饺子皮擀成圆形,发现不管什么样的宋满冬都能包起来后,干脆放飞自己,随便擀了。

    还不忘跟宋满冬吐槽,“我妈非要我擀成圆的,她还说我饺子皮都不会擀,以后结婚会被人嫌弃。”

    “我干嘛要跟嫌弃我的人结婚,我对象一定得是我干什么都喜欢的,饺子皮圆的方的扁的,他都喜欢。”

    “你干嘛非得结婚?”林芝比她稍微好一点儿,双手协作,擀出来的饺子皮称不上漂亮,但也没有奇形怪状。

    她瞧着张兰兰无忧无虑的模样,“结婚可不是什么好事,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张兰兰不以为意,笑嘻嘻道,“不好的就不要,我又不傻。万一真有那种瞎猫让我给撞上了,能享半辈子福呢。”

    林芝摇着头。

    张兰兰又扭头看宋满冬,“满冬……”

    她忽的捏着杆面板定住了,“满冬,你都十八了,现在下乡怎么找对象啊?”

    “要不然你等回来再找对象吧?我听说乡下条件苦的很,你可千万别嫁给乡下人。”

    “不过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顿时担忧起来。

    宋满冬捏着饺子褶,一心二用,“穷不可怕,只要有心就行。”

    “我不就是从乡里考到了县城,又努力来了市里?”

    张兰兰惊呼,“你想找像你这样有本事的?你这么厉害的人,可找不出几个。”

    “我是运气好。”宋满冬微微摇头,“至于处对象……我现在还没想法。”

    “我想有个房子,有份工作,过不要太苦也不要太奢华,只平平淡淡的日子。”

    林芝调侃她,“跟个退休老太太一样。”

    宋满冬也不反驳。

    她追求如此,那些超出她划线的事物和人,不会让她觉得欣喜,只会让她本能远离。

    饺子每人吃了足足一大碗。

    张兰兰趴在桌上,回味着饺子的味道,餍足感慨,“真好啊。”

    林芝也生出了几分懒倦,靠着椅子,将头搁在了椅背上,“是啊,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再好点儿。”张兰兰舔着唇,“我下顿想吃红烧肉,下下次想吃肉罐头,还想吃牛肉。”

    她翻了个面,脸对向宋满冬,“满冬,你想吃什么?”

    宋满冬如实道,“吃什么都好,我想每顿都能吃饱。”

    “你要求真低。”张兰兰说完,又耷着眼睛想了想,“不过也没毛病,什么菜到你手里都会变的好吃。”

    饺子她家里也会做,她还在饭店吃过,同样的馅儿,但味道就是不一样。

    她现在还能回忆出咬下饺子的期待,猪肉和卷心菜完美的混合在一起,一口咬下去,汁水迸发,饺子皮带着韧性,馅儿香嫩弹牙,还有一丝卷心菜的清甜。

    若是吃到三鲜馅儿,就更满足了,有脆的木耳韭菜,软的粉条鸡蛋,还有偶尔跳出来的虾皮,不同食材混在一起,却相处融洽,反而更好吃了。

    “我好像还能再吃一碗。”张兰兰嘴巴里口水犯懒,小声说道。

    “饺子是肯定没有了,不过还有葡萄。”宋满冬将阴凉过的葡萄拿出来,挨个摘了清洗后,放到了桌子上。

    张兰兰一骨碌坐了起来,“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从哪儿弄来的葡萄?”

    她们供销社有葡萄卖,但不多,价格奇高,她犹豫一会儿的功夫就没了。

    黑市倒是也有,价格更高。

    “尝尝。”宋满冬把盘子往中间推了推,自己先拿起来一个,边剥皮边解释,“听说是对我做的东坡肉很满意,拿来给我的。”

    这一串葡萄并不多,紫的红色青的都有,应该是今天刚摘下来的,枝还是鲜艳的绿。

    张兰兰没什么耐心剥皮,拿过来一个直接塞进了嘴里,一口咬下去,惊叹起来,“好甜!”

    但又不是完全的甜,嚼到青色的根部又有点儿酸。

    酸而不涩,反倒突出了甜味儿。

    “真好吃。”张兰兰感慨着。

    宋满冬刚放了一颗葡萄进嘴巴里,眼睛弯起,赞同的点头。

    葡萄是稀罕东西,如今也是鲜味儿正当时。

    尤其是刚摘下来的,果肉紧实,一口咬下去,浓郁的葡萄香气在嘴巴里流窜,汁水酸甜,让人口齿生津。

    窗户半敞着,清风穿堂而过。

    宋满冬跟张兰兰、林芝闲散的聊着,一会儿说到今年天气干旱果子少,一会儿又说起来以后要有个能种东西的院子,种满水果。

    葡萄籽被宋满冬收了起来,“如果怀安县有条件,我就先种上,过几年请你们吃。”

    等墙上的时钟走到六点,宋满冬才站起来,“我要去宋家一趟。”

    张兰兰紧跟着她起身,“要拿东西么?我陪你回去。”

    林芝也说,“我也去。”

    “不是。”宋满冬摇摇头,她的东西分成两批,一批已经快到怀安县了,余下的是衣物和路上的干粮,已经都放到林芝家里了。

    她今天原本是没打算回去的,可宋满盈偏要找她麻烦,她又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当然要回去给他们找点儿不痛快,“我找宋满盈有点儿事,很快就回来了。”

    “放心吧,现在的节骨眼,他们不敢对我做什么的。”宋满冬安抚完她们,才朝宋家走去。

    第19章

    ◎给我砸了。◎

    宋家现在情况实在糟糕。

    宋康平起初只觉得宋满冬闹着断绝关系让他面上无光, 至于什么骗她下乡的,解释一下就行了。

    多大点儿事儿。

    可跟好友碰面后,他才发觉宋满冬的歹毒心思。

    好友点了点报纸头版, “你这问题哪儿在逼她下乡啊!你瞧瞧这里,现在重点是你家宋满盈!”

    翻折的报纸一共四版面,头版往往是重点, 二版是通讯要闻, 三版则是民生民情方面的长报道, 四版就十分随意, 密密麻麻的启事和广告。

    宋康平接过来仔细瞧了,双目一缩, “一定是宋满冬干的!断绝关系也就罢了, 她还想踩上我们一脚!”

    他生气的抖着报纸,“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把她接回来!”

    “现在说那些也没用。”好友摇着头,“盈盈估计会被当做典型盯着, 她下乡这事儿,改不了了。”

    宋满盈找人替她下乡也就罢了,家里弟兄姐妹顶替的情况并不罕见,但她麻烦在前脚刚闹了个天翻地覆, 出名获誉, 还得到了书记的褒奖, 转头就装病骗亲姐姐替自己下乡, 事情又被曝光到了大众眼前。

    在这种重要事情上欺上瞒下,性质十分恶劣。

    好友沉吟片刻,“最好的办法是让宋满冬出面解释, 不管大家信不信, 至少面上得把事情圆过去。”

    不过经此一役, 宋康平怕是会被贴上作风不正的标签,升迁困难。

    “她不可能回来解释的,说不定正憋着什么坏呢!”宋康平越想越气,“这东西恐怕前两天就写好了,昨天晚上我去找她,让她去帮人烧菜,她还一口应了,半点儿风声都没透,就等着今天看我笑话!”

    “那你这……”好友思索了下,“这事儿让嫂子先担一下吧。”

    “总比你们两个载进去都好。”

    宋康平挨句看过,认同了他的提议,“我回去跟她商量一下。”

    这事儿他是知道,但他没插手,都是许凤来帮着宋满盈的,他顶多劝了宋满冬几句要学习那种不怕吃苦的精神。

    宋康平想通之后,也不浪费时间,当即就打算回家。

    好友又叫住了他,“还有个事儿,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宋满冬是不是有报社的朋友?”

    “是有一个,叫什么林芝,一个人在员工宿舍那边住着。”宋康平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个小姑娘。”

    “你觉得这个头版的新闻跟她有关系?”

    好友断言,“不是她,就是她们请人写的。不然不会这么巧。”

    “那你登报澄清估计有点儿麻烦,等过去这段时间再看吧。”

    他说的澄清当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澄清,毕竟宋满冬写的八成都是事实,这个“澄清”只是用写漂亮话把宋康平摘出去。

    旁人信不信是其次,但宋康平要是什么也不做,岂不是佐证了宋满冬没有撒谎。

    四版的启事倒不难上,花钱就行。

    可这也是要筛选的,万一压着不发说没瞧见,他们也没办法。

    宋康平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更气恼了。

    “我花钱送她上学交朋友,倒是净给我自己找不痛快。”

    等处理完盈盈下乡的事,一定要好好教训宋满冬一顿。

    宋康平带着一肚子火回了家。

    许凤来刚哭过一场。

    宋满盈嫌她吵,躲进了屋里,宋满生更没有安慰她的想法,满心都是自己的工作。

    许凤来哭着哭着便停了下来,仰着脸默默的流泪。

    见宋康平回来,好似找到了主心骨,“康平!”

    “宋满冬呢?你把她叫回来!我倒要问问她,我是哪儿得罪她了,她这么恨我!

    她也没替盈盈下乡啊!倒是搞的我都没有脸活下去了!”

    “你是不知道今天厂里的人看我的样子!好像我多苛待她一样。”

    “行了。”宋康平打断她,“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先把盈盈明天下乡的东西收拾一下,她明天在哪儿集合?”

    宋满盈听见他这话,才拉开门,“爸!我不想去。”

    “爸也不想让你去。”宋康平一脸无奈,“还不是宋满冬。”

    “你不自己去,明天他们革委会的人就找上门来把你拽过去了!到时候既丢人,还让他们都对宋满冬那些话信以为真。”

    “你明个就堂堂正正的过去,先否认了让她替你下乡的事。等这段时间过去,爸再给你办病假回来。”宋康平哄着她。

    “根本不可能!”宋满盈抓狂道,她有上一世的经验,知道回来有多难。

    “反正我不去。”丢人就丢人,面子哪儿命有重要?她过去可是半条命都没了。

    宋满盈梗着脖子,“实在不行我就结婚。”

    只是时间太紧,她最好的选择就是陈方武了。

    “你以为你现在有选择的余地?”宋康平也恼了起来,他在屋子里踱着步,声音大了起来,“你要是不去,那就是逃兵!还是带头的典型分子,到时候把你押送过去都是轻的。”

    “那你想办法去求求别人啊!”宋满盈也冲着他吼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去吃苦么!”

    宋康平猛地停住,气的脸色涨红,“你让我去求谁?谁现在敢沾咱家这烫手山芋?”

    “当初你报名去新疆我就不同意,你非逼着我点头,现在你后悔了,又来埋怨我不管你?”

    他失望的看了宋满盈一眼,“我是没办法了,你有本事自己去求人想办法。”

    宋满盈一副比他还委屈的模样,“你没找怎么知道别人不帮?你就是不想帮我。”

    “不管我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她说着赌气朝门外走去。

    “盈盈。”许凤来顾不上自己伤神,连忙拉了她一把,“你别胡来。”

    “我跟你爸疼不疼你你不知道?我宁愿自己下乡都不舍得你去吃苦。”

    “要不是万不得已,哎……”许凤来愁眉苦脸的叹气。

    “可我一去十年回不来!”宋满盈又急又气,“你们让我去就是想逼死我啊!”

    “怎么可能?”许凤来拍着她的手安慰,“你们又不是去坐牢。”

    宋满盈想着那边的条件,“还不如去坐牢呢!”

    “别胡说!”许凤来连忙肃起脸,“妈多给你准备点儿钱,你就当去散散心。”

    宋满盈张了张嘴,又闭上,她说不出自己已经重新活过一次的事情,干脆兀自生气。

    她早该想到的,上辈子她爸妈不就放弃了她,这次为了他们不丢脸,又要把她送过去吃苦。

    她才不要!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去的!

    见她不说话,许凤来只当是听进去了,松了口气。

    “饿不饿?妈给你弄点儿吃的。”

    她这一提,宋满盈肚子便咕噜叫了声。

    宋康平也说,“简单做点儿吧。”

    午饭也没吃上,这会儿都饿的不行了。

    许凤来应了声,走进厨房一通翻找,才发现家里一干二净。

    她立马想起来前几日在厨房里忙碌的宋满冬,将手里的碗重重的磕在了桌子上,“她连走就走吧,连家里的粮食都要全拿走!”

    面和米都一粒不剩,放白糖的罐子都是空的。

    宋康平精疲力竭,已经懒得计较这些了,直接说道,“你去饭店买点儿吃的吧。”

    许凤来又骂了两句,才出了厨房,准备去买饭。

    刚走到门口,脚步又停住了,她叫了坐在沙发上的宋满生,“满生,你去饭店买几个菜吧。”

    说着拿出钱票递了出去。

    宋满生不想动,“大娘,我不认路。”

    许凤来给他指着,“出了家属院右拐就是,没多远。”

    “我方向感不好,也没在饭店买过菜,万一弄错什么了……还是大娘你去吧。”宋满生推脱着,“要不然让盈盈去。”

    许凤来是不愿去的,她现在都怕出这扇门。

    一出去就会遇到别人打量她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她还没转头支使宋满盈,宋满盈便先开口了,“不想去就直说呗,扯一堆借口。”

    “你一个人坐车来我们家怎么不说方向感不好?”她撇着嘴白了宋满生一眼。

    许凤来跟宋康平的目光也落到了宋满生身上。

    他们能容许宋满盈胡闹,是因为这是亲闺女,可宋满生一个外人吃住他们家的,还扒着他们给找工作,竟然连买饭这点儿小事都推辞?

    宋满生脸皮厚,被他们这么看着也面不改色,“我来的路上可是遭了不少罪,想着大伯给我找工作,不能浪费他一片苦心,才费劲儿找了过来。”

    “非要让我去,我就去吧,不过弄错了你们可别怪我。”他说着站起来,拿走了许凤来手里的钱票。

    前几日事事顺利,许凤来对他还有几分笑脸,现在宋满冬闹得家里一片混乱,她对着宋满生也挑剔起来,“他来这儿住了几天,不说勤快点儿帮咱们做点儿事了,自己的床铺都不收拾,还要我给他端饭倒水。”

    “这还是咱们贴钱帮他找工作,要是咱们有事儿让他帮忙,他得是什么样?”

    宋康平看在眼里,不过觉得不算什么事儿,“他从小在乡下长大,不会办事儿也正常,跟他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理是这么个理。

    许凤来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就是心里头气不顺。

    她正琢磨着,屋门传来一阵响动。

    “这么快就回来了?”许凤来下意识的看过去。

    进门的却不是宋满生,而是宋满冬。

    许凤来下一刻便倏地站了起来,指着宋满冬骂道,“你还有脸回来!”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闺女!”

    她抖着手,悲泣吼着,将自己今日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是!我是让满盈装病骗你替她下乡,可我为什么非得绕这么大圈子你不知道?”

    “你要是主动替盈盈下乡,会有这事?”

    宋满盈手扶着门,转头冲她请过来的人致歉,“抱歉,你们先等一下。”

    说完才反手拉上了门。

    宋满冬看着歇斯底里的许凤来,“我凭什么替她下乡?”

    “她是你妹妹啊!”许凤来拍着桌,“她从来没在乡下生活过,没下过地没睡过炕,她那双手是拿来写字读书,拉小提琴的,不是割麦子的!让她下乡不是折磨她么?”

    “你是她姐姐,亲姐妹,替她下乡怎么了?

    我也不是没考虑过你,你在农村生活过十几年,下乡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我就是想到你不会不适应,才让你替盈盈下乡。”

    “这道理我跟你说过,你就是不听,非要逼着你妹妹去吃苦。”

    宋满冬沉沉的眸子里透出几点亮,“就因为我吃过苦,我能吃苦,所以活该我去吃苦,是么?”

    “对宋满盈来说是折磨,对我来说不是?”

    许凤来脸上一垮,“你打小在村里长大,去新疆那算什么吃苦?我跟你爸本来都商量好了,让你去那边,再给你贴补些钱,保管你过的舒舒坦……”

    “既然舒坦,为什么不让宋满盈去?”宋满冬打断她的话,“说来说去,还不是觉得那边的日子苦,不好过。”

    “妈,”宋满冬忽的喊了许凤来一声,“你嘴里折磨宋满盈的日子,我过了十几年。”

    “我们是姐妹的话,”宋满冬垂了下眼睛,复又抬起,冷冷的看向了宋满盈,“她也这样过十几年,很公平吧。”

    宋满盈从不把她放在眼里,“你算什么?谁要跟你谈公平啊?”

    许凤来怔了片刻,才附和起来,“姐妹之间,谈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互帮互助,彼此扶持。”

    宋满冬却问,“只我扶她么?”

    许凤来理所当然道,“盈盈比你聪明有本事,将来会比你有出息,到时候她肯定会照顾你的。”

    宋满冬蓦然一笑。

    许凤来皱眉,不快道,“你笑什么?你眼皮子浅,从来不往身后看。”

    “你瞧瞧你爸,不就是他们宋家举家之力供出来的,现在每个月都寄钱回去。”

    宋满冬目光掠过许凤来,扫了眼宋康平,“我当然没办法往长远看,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第二天天亮。”

    “我最饿的时候,把桌子看成了红烧肉,啃掉一颗牙。”

    “这是因为你们十八年前选择把我留在宋家。”

    “如今你们又要我去新疆,”宋满冬觉得这事可笑至极,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眼睛却看着地面,“我怎么知道那里不会是第二个宋家?不会是第二个你们抛弃我的地方?”

    许凤来刚打算解释,“我……”

    宋满冬没听她辩解,“我不信你们。”

    “我不会赌你们会对我好。”

    “我只要实实在在、真真正正的好处。”宋满冬目光定了定,“凡是伤害到我的,我都会还回去,我不会顾忌亲情,因为我想活。”

    “你们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们十八年前把我丢在了宋家,怪你们明明在两年后生活条件好转,却不肯把我接到城里,而是生了宋满盈,怪你们从不回家探亲,对我不管不问。”

    “你们明明有无数次把我带到身边好好照顾,把我养成一个正直善良单纯,甚至愚蠢的女儿。”

    宋满冬的视线落到了宋满盈身上,“我今晚回来也是为了她。”

    宋满盈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这跟她又没什么关系。

    她满脸不耐的坐在桌边绕着自己的辫子,听见宋满冬提到自己,才随口道,“找我干什么?”

    宋满冬平静的丢下一个惊雷,“你今天找陈方武,让他带着几个混混来欺负我。”

    “我没有!你胡说。”宋满盈跳了起来,瞪着眼睛,不肯承认。

    许凤来还在怔愣,听见她们争执,才回神,只是声音比之前轻了许多,“盈盈不会做这种事。”

    “你是觉得我在撒谎么?”宋满冬把问题抛给她,“我跟宋满盈之间,你相信宋满盈?”

    “我们两个都是你的亲生女儿吧?为什么会选择相信她,而不是相信我?”

    许凤来嘴巴蠕动几下,沉默了。

    没来由的,她下意识就信宋满盈。

    “陈方武跟我没什么交集。”宋满冬见她不说话,再次看向宋满盈,“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找我麻烦,还是在今天中午,除非是受人指使。”

    “而且,我问他,他承认了。”

    “不可能!”宋满盈再次否定。

    陈方武怎么可能会对宋满冬坦白?

    “为什么不可能?”宋满冬弯了下唇,“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呢。”

    “他向我求婚了。”

    “陈方武怎么可能会向你求婚?”宋满盈脸上带着强撑出来的笑。

    她知道这件事上一世发生过。

    可……那明明是半年后的事啊!

    宋满盈猜测道,“你想诈我是不是?”

    “信不信随你。”宋满冬却不多说了,“他跟我说,我和他结婚就不用下乡了。”

    “我还送了他一簪子。”

    “你不要脸!”宋满盈气急败坏的扑过去想打她。

    宋满冬笑意盈盈,“你急什么?你又没跟他处对象,也没打算嫁给他。”

    她扣住宋满盈的手,将宋满盈甩开,力道之大,直接把宋满盈推到了地上。

    这才拍了拍自己的手,“我说过,我不会对你们留情面的,怎么不听我的话?”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那我就办今晚的正事了。”宋满冬走到门边,给外面的人开了门,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册子。

    “屋里靠东的那张床,还有那张一米二的桌子,红色的那个箱子……”

    许凤来瞧着几个壮汉进门,手里还带着斧头,上前拉扯着宋满冬,“你干什么?”

    宋满冬掰开她的手,又看了一遍卧室的情况,“刚刚说的那几样,给我砸了。”

    说完才扭头看许凤来,“放心吧,不会动你们的东西。”

    “但我的东西,一点儿也不会留给你们,哪怕是我不要的。”

    第20章

    ◎宋满冬,你肯定会后悔的。◎

    “就几块板子?”

    “我跟你爸差你那点儿东西?”许凤来气的喘着粗气, “好!你砸!是你的你都弄走,我不稀罕!以后你也甭想着找我和你爸要东西。”

    她说着走到桌子边坐下,扭头看着阳台, 唇角绷着,面皮时不时抖动一下,俨然气狠了。

    “你是不差。”宋满冬翻着手里的册子, “但是你从来没给过我。”

    “这些还是我自己买的, 我都有记账。”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小本。

    “怎么可能!”许凤来本能反驳。

    宋满冬记忆尤深, “十二岁时, 我刚到这里,宋满盈不愿意跟我挤在一起, 你们给我搭了两个箱子做临时床铺。”

    “说几天就给我买张新床, 可是后来又说我平时住宿舍,一个月回来不了几天,凑合一下就行, 后来再也没换过。”

    几年前的事,许凤来已经记不大清了,“你想换床跟我说就行了,我能不给你换?”

    宋满冬不接受她的指责, “你们该做的事情为什么要我来说?”

    “对了, 那时候你们将来有出息的那个女儿, 还对我说, 这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没有人欢迎我。”

    宋满冬一直都清楚,她不像宋满盈, 笃定自己只要闹, 只要开口, 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她在宋家提出请求,得到最多的是责骂和毒打,她怎么确定十几年不曾想起过她的父母,在她开口提要求之后,会满足她的愿望,而不是嫌弃她,把她赶回去。

    当时她以为后来一切都会明朗,会好起来的。

    “本来就是啊!”宋满盈依旧理直气壮,甚至还埋怨道,“你要是待在乡下,我现在就不用下乡了。”

    独生子女是不用下乡的。

    宋满冬早就知道她本性,并不意外也不失望,只是看了眼许凤来和宋康平,见他们对此习以为常,甚至只觉得宋满盈是心直口快,没什么坏心,抬了下眉。

    却也没提醒他们。

    宋满盈满口正义,批判来批判去,却从不挑她自己的错,每次呼在前头,干的都是损人的事情。

    她隐晦的提一下,在宋满盈看来就是见识短浅,胆小事儿多。

    从前她不说,现在更不会说了。

    宋满冬将本子又翻过一页,指了指八仙桌旁的几个凳子,“有两个凳子是坏的,我喊人来修理的,修补的铁丝应该能看到,从断掉那儿截断就行。”

    一共四个,宋康平他们三人一人一个,听到数额后,连宋康平脸色也变了,怀疑她是故意的。

    便对着许凤来沉声道,“修凳子的钱给她。”

    宋满冬拒绝了,“不用,我就要恢复到原模原样,你们自己叫人来修吧。”

    她叫人拆了凳子,又去搬阳台上的花盆,还拿了暖瓶,又把橱柜上的玻璃门砸碎了一扇。

    许凤来看着破破烂烂家具和一地狼藉,几次都追问了。

    没想到宋满冬竟是每一件都记了下来。

    许凤来把自己给问急了,“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跟我算账!”

    “行,面是你买的,菜是你种的,暖瓶是你厂里发的,这些你都拿走没问题,那你用家里的东西怎么不算?”

    “我算了。”宋满冬冷静的看她,“从小到大每一笔我都算了。”

    她都不用看账本,直接报了出来,“我在宋家的时候,从记事起,就开始干活,五岁开始洗碗、拌野菜喂鸡,后来还有扫地喂猪,直到我上小学,依旧要早晚喂猪、扫地洗衣服挑水,不然没饭吃。”

    “我干的活足够抵扣一日两餐了,细算的话,宋家可能还欠我点儿。”

    “学费一学期一块钱,课本没给我买过,小学花费六块。初中学费一学期两块五,书本费六块,住宿费三块,初一我走读,带的馒头,初二开始你们给我住宿费和生活费,生活费一个月两块,还忘过几次。

    至于衣服和杂物,开学时买过两套夏装,被宋满盈要走穿了,布票不够让我改了宋满盈的衣服穿。

    鞋子是我做的布鞋……”

    “高中学费……”

    许凤来张着嘴巴,震惊的看她。

    宋满冬却一笔一笔都算了,“我高中毕业后就进了拖拉机厂,吃住家里,但是做饭是我,买菜也是我,这些就当是你们给我读书的钱的利息吧。”

    “一共是二百三十六元五角。”

    说出这数字后,宋满冬轻吐了口气。

    许凤来脑袋乱糟糟的,好半天才开口,难以置信,“我给你的钱你都记账?”

    “你一直都想着把钱还给我和你爸,跟我们断绝关系?”

    “不。”宋满冬摇头,“我才是最不希望走到今天这地步的人。”

    她并不藏着掖着,“我记账是因为宋满盈曾经多次提醒我不属于这里,早晚要回去。”

    许凤来忍不住说,“盈盈那时候小,不懂事。你跟我说,我不就教育她了?你什么都藏着憋着,现在拿出来翻旧账!”

    “你打算怎么教育她?”宋满冬模仿她的语气,“盈盈,下次不要这么说了?”

    “更何况,教育她有什么用?她会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们。”宋满冬偶尔也会感谢自己在宋家的那段时间,让她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冷眼旁观许久,不会为别人随手施舍的一点儿温情晕头转向。

    “宋满盈说我会走,一是因为她讨厌我,二是因为你们的态度就是随时会赶我走。”

    “你给她买三百块的进口衣柜,白漆铜把手带大镜子,只给我一口箱子装衣服。”

    “你给我买的第一条裙子,被她穿了,你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两句,没让她还回来,而是让我重新买。”

    “我在你心里,没她重要。”

    许凤来言之凿凿,“是你想的太多。衣柜那是一早给盈盈买的,裙子不是给你钱重新买了,不都一样?”

    “这事儿我都没放在心上,到你眼里就是我觉得你不重要?”

    “都一样,为什么不是让宋满盈去买一条新的?”宋满冬反问她。

    “你口中的都一样,从来都是宋满盈先选,剩下那个是我。”

    “怎么可能?”许凤来顺口反驳,驳斥回去后,见宋满冬看着自己,半晌也想不出一件能拎出来举例的,索性哼了一声。

    “谁跟你一样,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都记上十几年!”

    宋满冬平静的问她,“那你说说你给我做过什么,就最近两年的就好。”

    “没给我过过生日,宋满盈一次不落,厂里拿回来的布料毛巾宋满盈先挑……三月六号你生日,你们一家三口去了聚香阁,还花大钱点了一条刀鱼。”

    “你怎么知道!”许凤来脱口而出。

    心虚之余,实在忍不住追问,“你怎么知道这事的!我当时不是不叫你,是……”

    “宋满盈不让你叫我,她回来都跟我说了。”宋满冬接过她的话,又让她放心,“不过这件事我没太难过,因为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隔天拿到黑市上卖了,还多赚了三块钱。”

    许凤来目光闪了闪,与她争论不下去了。

    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宋满冬不想提了。

    许凤来和宋康平意识不到她受的苦难,说再多也没用。

    但有一事,她必须揭开两人身上虚伪面纱,“我当年没被你们重新丢回乡下,不是因为你们夫妻两个疼我爱我,是因为我听话懂事能帮你们做家务。”

    “如果我到这里的时候,像宋满盈一样赖床要你们叫醒,跟她攀比,要百货商店新来的小羊皮靴,不给我公主床就不睡……”

    许凤来有些磕巴,“那也正常啊,我们又不会嫌弃你。”

    “不,你们会把我丢回老家。”宋满冬摇了摇头。

    “就想你们说的,我自私自利,心机深沉,如果我确定我不做饭你们不会甩我脸色,那我就不做饭。”

    “如果我知道我向你要十块钱,你会毫不犹豫的给我,我就会伸出手。”

    “我知道怎么做能留下来,也确实这么做了,但不是因为对父母的孺慕,只是我觉得这里的生活还不错,我很知足。”

    “我以为我会在这里结婚生子,逢年过节回来陪你们吃饭,给你们养老,跟其他正常家庭一样。”

    许凤来稍稍触动。

    宋康平依旧沉着脸一言不发。

    到现在宋满冬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丢那么大脸,宋满冬几句话就想抹平这件事?

    宋满盈脸色难看,宋满冬的话让她想到了上一辈子的事,可不就是这样么?

    她绝不要重蹈覆辙!

    许凤来面色都缓和下来了。

    宋满冬却从身上掏出一卷钱,拇指拨了拨捆着钱的皮筋,放在了桌子上。

    “这里是我刚算的钱,二百三十六元五角。”

    许凤来脸色又变了,“我就说说,又没想你还,你非得这样?”

    “不想我还你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宋满冬从桌边退开,看许凤来还想冲她发火,预先说道,“你会给跟宋满盈要钱么?你不会。”

    “你气急了也只是骂她两句不听话,更多的时候你都在哄着她。”

    许凤来怪她,“盈盈可没做这么让我不省心的事。”

    “我登报断绝关系,她先以死相逼下乡,又死活不肯下乡。我们两个差不多。

    我这还是被你们逼到这一步的,宋满盈从她跳楼开始全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们没责骂过她一次,甚至为了她骗我下乡。”

    宋满冬从前不懂他们对宋满盈的偏爱,现在更是不懂。

    “你懂什么?我这都是有原因的!”宋满盈忍不住道。

    她是从十几年后回来的,当然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节点。

    宋满冬冷冷看着她,“你有苦衷折腾自己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搅乱我的生活?”

    宋满盈从前那些胡闹她都可以无视,但干涉到她实让她无法忍受。

    宋满盈若是找了别人顶替,她虽觉得不合适,也不会多插嘴,可宋满盈却偏要惹她,这次下乡,宋满盈非去不可。

    宋满冬对上她心底便生出怒火。

    原本她能继续做普通又受人尊敬的拖拉机维修工人的。

    她定了心神,压住火气,带上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

    许凤来抓着桌上的钱站了起来,“这点儿钱你拿着吧,就当是……”

    “还是你拿着吧。”宋满冬扭头看她一眼,“不然我怕将来你们还要找我要,到时候反而是我的不对了。”

    许凤来原是对她有几分愧疚,听见这话只觉得被扎了一下,“我们难道还会贪图这点儿钱!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是之前对你偶尔有疏忽,不够关心你。可我给你钱的时候,绝没想过要你长大一笔一笔还回来!”

    “我知道。”宋满冬点头,“可你心里这么想过,你今天还说出来了。”

    “如果我没有记账,没有提前准备这笔钱,会站在这里被你骂的狗血淋头吧?”

    “我习惯了什么事早做准备,但我也想失算一次,想我要拿走我的东西时,你会发现那每一个物件都有缘由,会记起忘记给我买的床,随意打发我的箱子,回忆我们曾经生活的点点滴滴,而不是要我把花你钱也还回去。”

    宋满冬跟许凤来的目光对上,一如既往的沉静,眼珠黑的深不见底,“可事实是,妈,你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而我下一件早有预备的事,是你不收下这钱,将来会通过各种渠道找我拿钱,还会宣扬我是个不记生恩养恩的人。”

    许凤来张口就想反驳。

    这二百来块说起来是多,可她跟宋康平是双职工,她一个月二十三,宋康平一个月三十二,至多半年的光景就攒下来了。

    再说了,他们夫妻俩就算是缺钱,也不会去找宋满冬要。

    许凤来瞧着家里的狼藉,埋怨着她,“可不是都跟你一样,一点儿小东西也要拿回去。”

    她要给宋满冬,宋满盈却一手夺走了,“凭什么给她!她不是跟咱们家断绝关系了么?这钱该她还回来的。”

    “我还觉得她给少了呢。”宋满盈说着,还拆开那卷钱数了数。

    “盈盈,你……”许凤来头疼的看着她,却没责骂。

    宋满冬对此司空见惯,没打算留下来看他们母女恩情,直接出了宋家的门。

    带不走的她都砸了,但还有些能用的,比如这暖瓶,她转手卖了。

    又给请上门的人每人一块,目送大家离开,才看向缩在楼梯里的宋满生。

    宋满生无处可躲,索性摆烂直起了身,“看我干什么?”

    他心里打着鼓,虚的不行,刚才宋满冬带着人上门他可瞧见了,里面哐当当的动静没个消停。

    现在不会是打完宋康平他们,又想来打他了吧?

    宋满冬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我是想跟你说工作的事。”

    宋满生凑近了两步,“你还打算把工作给我?”

    宋满冬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多年不见,宋满生还是这么天真。

    宋满生从小对她做的那些事,打断宋满生一条腿都难消她的恨。

    恨久了,反而格外冷静,“不给你。”

    宋满生一脸嫌弃退了回去。

    “这个工作本来可以是你的。”宋满冬半真半假道,“我说了,只要我爸妈凑五百块给我,我就把工作转给你。”

    “五百?你疯了?”宋满生瞪着眼睛看她。

    宋满冬缓缓道,“这可是市里的工作,还是拖拉机维修工人。既有钱,又风光有面子,还不用太辛苦,每天坐着就行,只有农忙的时候要修几辆拖拉机。”

    “那些两三百买来的工作,都是什么打杂工,又累又脏又苦,钱也少。”

    宋满生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他一直想进城工作,对此也有了解。

    听宋满冬一说,顿时觉得可惜。

    “而且五百块对我爸妈来说也不多。”宋满冬帮他算了一下,“我爸妈一个月工资就有五十多呢。”

    “五十多?!”宋满生这次是真正惊住了。

    “大伯只给家里寄十块钱!”

    他仰头看向宋家的那一层,脸上尽是不忿。

    怪不得宋满盈过的那么潇洒,说买衣服就买衣服,他们在家里却抠抠巴巴,别说买新衣服,饭都吃不饱。

    宋满冬知道这五十块虽高,可城里样样要钱,水电要钱,烧煤也得买,饭菜更是每顿少不了,除此之外还有交际应酬,大件开支。

    再给老家十块,顶多也就剩下个十块存款。

    对着宋满生却附和了起来,“我也觉得有点儿少了。毕竟当初可是二叔和你爸,辍学干活,供我爸一个人出来读书的。”

    “要是读书的是小叔,现在住在这里的应该是你。”

    宋满生意动,但还是瞧了宋满冬一眼,“你想挑拨离间?”

    他可不信宋满冬是好心。

    宋满冬坦言,“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凭什么我在乡下吃苦,宋满盈却在城里享福?”

    宋满生眼睛骨碌的转着,没接话。

    宋满冬又说,“我跟你说什么,你肯定也不敢全信。不如这样,等秋收结束,让爷奶来这边住几天,他们肯定看得清,知道该怎么办。”

    宋满生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宋满冬随意道,“而且爷奶最疼你了,他们在这儿的话,你的工作应该也会有着落。”

    “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说完也不等宋满生表态,便径自走了。

    宋满冬笃信,宋满生会让爷奶过来的。

    因为对他来说,这百利而无一害,至于旁人,宋满生才不会管。

    刚才她还给宋康平和许凤来的是钱,现在还的是情。

    ·

    前往怀安县的火车在早上九点一刻,跟开往新疆的只差一刻钟。

    不过一个是北上,一个是南下。

    宋满冬不慌不忙的起来,还做了两张煎饼,又腌了黄瓜跟林芝一起吃。

    林芝慌的不行,“你就带这一个包?我总感觉好像少带了什么。”

    只是她翻了一遍也没想到。

    “放心吧,其他的东西我都寄过去了。”宋满冬宽慰她,“而且,钱票我也带够了,有什么缺的可以到那边买。”

    “怀安县不比市里,但也没有特别穷困,东西还是能买到的。”

    “也行。”林芝这才放下心来。

    吃过饭跟张兰兰一块儿送她去车站,又偷偷朝宋满冬包里塞了钱。

    她们两个这几日已经请了不少假,宋满冬看着拥挤的人群,在车站外就催她们两个先回去上班了。

    张兰兰依依不舍的抓着她的手,“满冬,你还会回来的对吧?”

    宋满冬笑笑,拍了拍她的手,“我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的,而且,我们还可以写信啊。”

    她又劝了好一会儿,才送走两个人,自己穿过拥挤的人群,跟去怀安县下乡的人汇合了。

    赵胜男带了三个包,这会儿累的气喘吁吁,瞧见宋满冬轻装简行,嘴巴动了动,想到她家里的情况又忍住了。

    肯定是没钱置办!怪可怜的,等下乡了,她稍微帮宋满冬一下吧。

    宋满冬还以为她是想让自己帮忙,不好意思开口,主动道,“我帮你提一个吧。”

    “不用不用。”赵胜男瞧着她瘦弱的身材,“我哥待会儿就来了,让他扛。”

    大家开始朝站台走,陈敬和才匆匆赶来。

    一句话还没说,先被赵胜男塞了两个大包。

    到了站台上又是乱糟糟的寻着火车。

    宋满冬跟在她们身边慢吞吞的朝前走,忽的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满冬姐!”

    宋满冬回过头,杨晓武挤过人群,朝她手里带了个包袱,又拿了个荷叶扎着的方包,“师傅让我拿给你的,还有我妈做的熏肉和薄煎饼。”

    宋满冬接过来拿稳了,表情柔和下来,“这两天忙么?”

    “还好。”杨晓武挠了挠头,“师傅是真的厉害,他一出手,啥毛病都能解决。”

    对他也不吆五喝六的,有时间就带他熟悉拖拉机,说等过去秋收,生产队不忙的时候,就让他上手维修。

    “这几日是比平时忙一些,你多盯着师傅吃饭喝水,他年纪大了,这些不能马虎。”宋满冬叮嘱了他几句,又说,“我留给你的那几本书得好好看。”

    杨晓武支吾了一下,才点头,“嗯。满冬姐你快上车吧,我不耽搁你了。”

    宋满冬也没拽着他继续说,让他赶紧回去帮忙。

    秋收时,拖拉机是一刻不闲的,耽搁一会儿,人都着急的团团转。

    他走到火车边时,陈敬和刚送完赵胜男,瞧见她,转脚走了过来,递出一个布兜。

    “给胜男买的黄桃罐头,剩了一个,你拿着吃吧。”

    这东西哪儿有剩的?放在赵胜男包里,让她带着吃不就行了?

    宋满冬心里想着,没戳破他,伸手接了过来,欣喜道谢,“谢谢陈大哥。”

    陈敬和看她的目光更怜惜了,“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胜男。胜男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内里热心肠,很喜欢帮别人,不用担心麻烦她。”

    他原本没对宋满冬太多关注,是龚叔觉得闹着一场过意不去,非要把事情弄明白了。

    昨天跑了一下午,把这事情给捋清楚了,才知道宋满冬是从乡下一路念书考到市里的,又自己拿下份儿好工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也是位高级维修工。

    却硬是被糊涂爹妈逼的下乡了。

    瞧宋家父母那模样,恐怕不是头一次这么对她了。

    “好。”宋满冬轻轻点头,她托着罐头,“以后有机会回来,我会去给赵奶奶烧东坡肉的。”

    陈敬和笑笑,“我奶奶听到了一定高兴的不行。早上还在感慨呢,说是吃别的菜都没味儿了。让王叔照着你的房子今天再做一回。”

    他奶奶确实喜欢宋满冬做的东坡肉。

    陈敬和一想,就忍不住叹气。

    除了一份好工作,宋满冬还做的一手好菜,人也安分乖巧,怎么看都挑不出错,放哪家都是稀罕的不行,偏偏宋满冬爸妈一心只有小女儿!

    陈敬和感慨着离开了站台,宋满冬也踏上了火车,她左右看着正准备找自己的位置,面前多了个保温桶。

    陈敬之一边朝她怀里塞东西,一边狐疑的问她,“你跟陈敬和说什么呢?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宋满冬避开他递过来的东西,“不算熟。”

    陈敬之见她不接,脸都黑了,“他给你的东西你收?我给你的你就不要?”

    “他是看我可怜,又没想跟我处对象。”宋满冬冷静道。

    陈敬和他的模样她太熟悉了,她从这样的人手里接过不少好意。

    没必要拒绝,她能好过一些,那些人也觉得宽心。

    “我也是看你可怜。”陈敬之立马说。

    宋满冬抿了下唇,抬起眼睛扫了一周,随手指了个短褂上打着补丁的妇女,“那你把东西给她吧,她比我可怜。”

    “我亲手摘的葡萄,一个个挑的,特意放在保温壶里……”陈敬之不满说着,就瞧见宋满冬黑色的眼睛盯着他,捏着保温壶提手的手收了回来。

    “行,不要就不要。”

    他哼了声,撂下狠话,“宋满冬,你肯定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满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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