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没想到你对宋满冬这么好——◎

    陈敬之冷着脸离开了。

    宋满冬不慌不忙的往里走, 寻找自己的座位。

    她们这里到怀安县下乡的一共十六个人,放在火车上还是很显眼的。

    宋满冬先瞧见年轻的学生,走近了又找到赵胜男。

    还没开口, 赵胜男已经抬起手喊她,“满冬,来这儿。”

    等宋满冬走过去, 她便热情道, “窗边这个位置给你坐。”

    宋满冬道了谢, 拎着东西走过去, 赵胜男又招呼起其他人。

    又是找座位,又是安排大家放行李, 确实如陈敬和说的那般, 是个极其热心的人。

    宋满冬并不打算掺和进这些交际里,默默的挨着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的视线落在站台上, 看着上午太阳的光线,生出几分恍惚。

    火车即将前行的方向阳光灿烂,明媚耀眼。

    好似她这一去朝霞做履,前程似锦。

    火车在这里停靠十五分钟, 隔着站台, 还有别的火车来来往往。

    呜呜的声音让宋满冬回过神来, 她正欲收回目光, 瞥见了往来人流中格格不入的人。

    许凤来站在人群中间,左右张望,神色愁苦, 眼里却带光, 似有期盼希翼。

    火车高, 站台低,宋满冬推开车窗,看的更清晰了。

    她记忆中许凤来总是一副昂扬的姿态,挺胸抬颚,骄傲的不行。

    许凤来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一家两个工人,工作稳定,收入颇丰,男人没恶习,孩子又争气,长辈在老家不来打扰,是家属院里不少人羡慕的对象。

    纺织厂家属院里多的是拖家带口,一人工作,全家七八张嘴等着吃喝的家庭。

    可前几天还在一起生活,昨天也见过面,今天再看许凤来,却恍觉她苍老了许多。

    头发不是乌黑的亮,多了几丝斑驳的白,额上几道皱纹,面颊的骨头有些突出,一副老态。

    宋满冬的手臂搭在车窗边沿,静静的望着她,没任何想法,只是静静的望着。

    许凤来转了两圈,挨个车窗搜寻,似有所感,忽的越过半截车厢,看向了宋满冬。

    而后眼睛一亮,在人群里挤着,朝宋满冬走来。

    宋满冬看她一步一步艰难的挤过来,停在车窗边,才从窗边探出头去,“你怎么来了?”

    “满冬。”许凤来仰头望着她的脸,露出罕见的慈爱的笑,“妈来送送你。”

    她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在火车站外买的糖糕,还是热乎的,你拿着当早饭吧。”

    宋满冬张了下唇,又将话咽回去,接了过来。

    许凤来看她手下,手没有收回去,而是扶着火车,犹豫过后吐露心声,“满冬,妈当年把你留下是迫不得已。”

    宋满冬忽的觉得手里这糖糕油腻的恶心。

    她冷眼看向许凤来。

    许凤来提起那段时间,脸上带着怨恨,“我嫁给你爸之后,你爷奶就说要给我立规矩,早晚要请安,让他们先吃饭,又说我长嫂如母,对小叔子小姑子应该当自己孩子疼爱,有苦我吃,有福他们先享。”

    “说什么立规矩,不就是想折腾我?他们家祖上就是贫农,学什么官家做派。”

    许凤来埋怨着,没注意到宋满冬面无表情,只觉得自己的日子提起来都苦,“我怀你的时候还要干活,差点儿小产。后来你出生了,你爷奶一看你是闺女,第二天就让我继续去干活。”

    “你爸拦着没让,但是我坐月子,你奶一天都没管过我!天寒地冻,我得拖着没养好的身体照顾你,还得给自己弄吃的,有时候给你喂奶,晚个一两分钟出门,锅他们都洗干净了,丁点儿饭不给我留。”

    “那时候我就想,一定要离开那里。”

    “后来,我托人给你爸寻了工作,又自己进了纺织厂,我们俩都拿上工资,你爷奶虽然还想让我把工作给小叔,但也没之前那么强硬了。”

    许凤来像是出了口恶气,神色也松快起来,“市里离家远,早出晚归也赶不及,我跟你爸就住到了市里。我们本来也是想带你来的,可你奶不同意,非要把你留到家里,我知道,她是怕我们带你走,一去不回,不顾家里。”

    “我跟你爸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把你留下了。”

    “满冬,你别怪妈,妈的生活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许凤来说着,抬起头。

    却瞧见宋满冬双目沉静,没有半点儿动容。

    宋满冬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糖饼,“你不容易?”

    “你知道爷奶重男轻女,你被爷奶折腾过,你怨恨爷奶,却把我丢给了他们做人质。”

    “我在他们手下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一点儿也不知道?”

    许凤来满脸无奈,“我能怎么办?不把你给他们,他们就不让我来市里。”

    宋满冬,“十二年。”

    许凤来,“什么?”

    宋满冬垂眼看着她,“十二年你都想不出来一个办法,把我带到你们身边,却能再生一个女儿,将她宠的像公主。”

    许凤来解释,“那是个意外,而且我跟你爸总是还要别的孩子的。”

    宋满冬问她,“你看到宋满盈的时候,不会想起你还有个女儿在乡下受苦么?”

    “你把她打扮成公主的时候,想过给我寄一尺布么?你送她学钢琴学小提琴,却没想过我当时学什么?”

    “我……”许凤来哑口无言。

    她蓦然掩面,哭泣起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满冬。”

    “我也想过你,我刚来市里时,做梦都是你伸出手要我抱你的画面。

    我那两年整天担心你,想偷偷回去看你,又怕看了你就走不了了。我有时候想,索性把工作给你小叔,把你换到城里。可没了工作,你爷奶肯定更加苛责,只好放弃。”

    “生了盈盈之后,我才好一点儿,她每日都缠着我,逗我笑,她那么可爱、聪明,我想着等她稍微大一点儿,就把你接过来的,让你们姐妹两个作伴。”

    “但她两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我当时只想着她,后来……”

    后来渐渐忘了自己还有另一个女儿。

    偶尔想起,又看到自己身边贴心听话的盈盈,便将那个并不亲近女儿忽略了。

    “我对盈盈好,是因为当年她拯救了我,让我重新活了过来。不然我怕是……”许凤来想,若是没有盈盈,她当时真的很难熬下去。

    她辗转反侧,一宿没睡,心里苦闷的很,宋满冬怨她、恨她,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可她心里就没有怨恨了么?她过的也不容易啊。

    许凤来期盼的看着宋满冬,希望能从宋满冬这里得到只言片语宽慰。

    宋满冬很难心疼她,只觉得可悲,“你活过来了,我却还在地狱里。”

    即便自己挣扎着爬了出来,也没等到弥补,而是依旧像从前一样卑微求生。

    她凭什么心疼许凤来?她用什么心疼许凤来?

    许凤来怔怔的立着,被她的话砸的发懵。

    “去找宋满盈吧。”宋满冬掰开许凤来的手,把油糕放回了她掌心,“这是给她买早餐时顺便买的吧。”

    “这种东西我吃不了,会拉肚子。”

    油糕还泛着温热,隔着油纸也能感觉到它的温度。

    许凤来的手却逐渐冰凉,“我……我不知道。”

    她迷茫不安,“怎么会这样?”

    “本就是这样。”宋满冬声音低低的,“你眼里从来没有我,所以看不到。”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来找我不过是为了你心里好受。”

    她扯了下唇角,“我说过的,我不会心软。”

    “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找宋满盈。”宋满冬对宋满盈了解的很,“她说了不去新疆,绝不会乖乖去的。”

    许凤来被她打击的有些萎靡,听到宋满盈还是解释起来,“不会的。”

    “我们昨天跟盈盈分析了情况,她晓得利害,不会逃掉的,刚刚我也是亲眼看着她上了车。”

    她顿了顿,“满冬,你别对盈盈有偏见。”

    宋满冬微微摇头,拉着车窗想要扣上。

    许凤来挡了一下,对上她沉静如水的眼睛,却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火车鸣笛,车站的人开始催促她们远离站台。

    许凤来才放开了手,看着宋满冬身影藏在车里,火车一点点离开,心底也空了一块。

    宋满冬垂着眼敛起情绪,再一抬起,对上了数双好奇的眼睛。

    她不想扯出来家里的事,便没问,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看向前面的桌子。

    赵胜男也好奇,可她知道这是宋满冬的伤疤,她们硬要追问不太好,便积极的转移话题,“接下来咱们要一起生活好几年,趁着这个空闲,大家先自我介绍一下,互相熟悉熟悉吧。”

    宋满冬这才知道,她跟许凤来说话的时候,赵胜男已经弄清楚了分配的情况。

    怀安县下面大大小小几十个公社,而东风公社又有五个大队——河东、河中、河西、上阳、下阳。

    他们今天出发的一共七人,三男四女,全是到河东村的。

    赵胜男开了口,便带头报了姓名,“赵胜男,十七,今年刚高三毕业,本来想去当兵的,出了这下乡政策我就报名了,我觉得乡村更需要我。”

    宋满冬在一旁听着,不做发言。

    这样的话宋满盈常常挂在嘴边,她听的心里都起了逆反,可赵胜男说出来,却铿锵有力,让人生出信服。

    许是因为赵胜男的利落短发,像描述的女英雄,也可能因为她坚毅的面庞和从浑身散发着的信念感。

    赵胜男说完先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人。

    那是个散着长发的姑娘,头上带着红色格纹的头箍,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美人尖,“姚娉婷。”

    姚娉婷是大气端庄的长相,圆脸庞,大大的杏眼,一双黑色浓眉,嘴唇不薄不厚,泛着健康的红色,“我也十七,今年高中毕业的。”

    “我下乡一是因为听说那里的孩子读不起书,上不了学,觉得可惜,二是因为……”她侧头看了赵胜男一眼,大大方方的笑了下,“我跟胜男是好朋友,陪她来的。”

    赵胜男也回了她一个笑,朝另一人看去。

    “江志农,”男生抬起头,又很快低下去,“跟娉婷一样,我跟胜男也是好朋友。”

    赵胜男眨眨眼,“这就完了?你再多说几句啊!”

    江志农被她催着,小声补了句,“我爸妈是做农学研究的,原本我是要去他们研究所工作的,是胜男骗……”

    赵胜男哈哈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不想说就别说了,没事儿的。”

    她说着转头看向其他几人,满脸期待。

    宋满冬想了想,也开口道,“宋满冬,十八岁,高中毕业,家里让我下乡的。”

    她一说这话,隔着一条过道坐着的男生动了动,探过头来看宋满冬,“我也是家里让下乡的,你是因为什么?我是我爸看我不顺眼,把我赶出来了。”

    “不就是摔坏了一个花瓶,他死了那些都是我的,到时候我挨个砸了听声响。”

    这一片都静默下来。

    连原本似乎不打算加入他们寒暄的同伴,也没忍投去了目光。

    陆许山毫无所谓,还将目光投给了宋满冬。

    赵胜男连忙站出来拦了一下,“她家里情况比较复杂,回头你们就知道了,现在先不深入说那么多。”

    “行吧。”陆许山一拨脑袋,“陆许山,十八,高二留级。”

    赵胜男想问为什么留级,还是忍住了,刚说过别深入。

    再说了,万一这又是人家一个痛点。

    “徐清,十八。”坐在陆许山旁边的男生也开了口,“我是按着政策下乡的。”

    他捂着唇咳了两声,“没找到工作,只能去干农活了。”

    “嘿,别这么萎靡,说不定咱们能做出一番大事呢。”赵胜男鼓励了他一下,看向最后一人。

    也是最后一位女生,不过跟她们几个不太一眼,这人生的小巧,赵胜男怀疑她只有一米五。

    “方宛。”方宛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十八,我也是高中毕业的,遵循政策下乡。”

    赵胜男有些失落,但很快打起精神。

    不管是为什么下乡,只要大家人来了,总会发光发热的。

    她趁机跟大家说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们到了生产队,可以先看安排,然后……”

    四个小时的火车,赵胜男说的口感舌燥,但她对结果还是很满意的,给她这一阵营拉来了徐清。

    陆许山不太靠谱,方宛吧,赵胜男都怕她做事折了胳膊腿,至于宋满冬,赵胜男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先不管,等日后熟络起来,再看宋满冬打算做什么。

    到怀安县下车,大家都松了口气。

    连赵胜男都扭着脖子腰舒展了一下身体,才前去找接她们的人。

    她们刚跟接的人对上,对方便跑了起来,还喊着他们,“快!快!”

    几个人不明所以,手忙脚乱的拎着行李一路狂奔,坐上车赵胜男才有机会问,“大哥,我们为什么要跑啊?”

    “去东风公社的车最后一班是两点,就是这趟。”领队的大哥说着,车子已经摇摇晃晃开了起来。

    他十分有经验道,“你们要是错过了,只能在县里住旅馆。可是我们跟河东大队已经说好了今天接你们,所以必须得赶上这趟车,不然你们明天就只能自己走过去了。”

    “走过去也还好吧?”陆许山指了指后面趴在座椅上的两个人,“这一趟跑的,他俩都快没命了。”

    赵胜男回头一看,江志农张着嘴巴喘气,徐清正捂着嘴巴狂咳不止。

    她在看自己这边坐的女同志,目光从宋满冬身上溜到方宛红扑扑的脸上,疑惑的收了回来。

    车子颠簸着,领队大哥随车而晃,“从公社到河东大队八公里嘞!”

    宋满冬确认道,“八公里?”

    领队大哥点着头,“对啊,而且你们还带着行李,要不然也不会特意让他们来接。”

    赵胜男还在心里头算着,宋满冬已经道了谢,“多亏了您提醒。”

    她又对赵胜男解释,“脚程慢的话要走两个多小时。”

    带行李只会更慢。

    江志农刚缓过来,喉间带血,弱弱的提问,“让他们明天再来接咱们不行么?”

    他记忆里,跟爸妈一起去实验田的时候,那些村民都是早早的等着,生怕错过他们。

    领队大哥一叹气,“这会儿正忙呢,都开始收玉米了,今天来接你们都是我们费了老大劲儿说通的。”

    赵胜男附和道,“那肯定是收粮食重要,能接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她又打听起来河东大队的情况。

    领队大哥含糊过去,“这个我也说不好,你们到了自己看吧。”

    宋满冬早在听见八公里时,心下就无声叹息。

    八公里意味着到公社到县城都很依赖交通工具,自行车不好买也不方便买,拖拉机还不知河东大队有没有,即便是有,也只有在来城里检修之类的时候,才会捎上人,平时是绝不可能专门拉人的。

    恐怕他们到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被困在大队上了。

    宋满冬蹙了下眉,又松开,这问题不算太大,还能接受,只是要看河东大队怎么样。

    她们下了汽车,个个满脸菜色,还没休整,领队大哥又催着他们朝公社东面走。

    宋满冬考虑道河东大队的情况,不得不叫住人,“大哥,邮局在哪儿?”

    “我有些行李提前寄过来了,想取了今天一块儿带过去。”

    接下来忙着收玉米,肯定是不可能送她们来公社拿东西的。

    “还有行李啊?”领队大哥抓了抓头发,看看他们堆在地上的。

    “你们这……哎。”

    他劝宋满冬,“不着急的话就等之后再来拿吧,车子可能装不下。”

    宋满冬思忖数秒,“也行。”

    既然捎不上,就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耽搁时间,先去河东大队探探情况。

    姚娉婷突然拉了拉赵胜男,跟她嘀咕了两句。

    “啊,这个……”赵胜男看了眼宋满冬,咬咬牙,“等我两分钟,我去问问。”

    她出了简陋的汽车站,四下找着,很快看到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冲过去拍了拍车窗,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脸。

    赵胜男讨好的看着陈敬之,“哥,我有个朋友行李带不上,你能不能帮忙送过去啊?”

    “我自己是无所谓的,努力努力扛过去就行,但是她这个因为寄到邮局,今天带不过去,只能后面自己来拿。”

    “我想着落单也不太好,而且万一她行李里有今天要用上的东西,也挺麻烦的。”

    陈敬之听她说完,眸光睨她一眼,“我跟着你们是因为奶奶说你们年纪小,怕路上出什么乱子,今天把你平安送过去,我就不用管了。”

    “我知道我知道。”赵胜男连连点头,“这不就是突发情况么。”

    “如果我没跟着你们打算怎么办?”陈敬之油盐不进,“不要总想着依靠我。”

    “这次帮了你们,下次你们再有问题,是不是还得跑过去找我?赵胜男,别忘了你在家里夸下的海口。你想走顺路现在就回去,留在这儿我不会帮你的。”

    他驻扎的地方离河东大队只六公里。

    但他来这里是训练的,可不是来给赵胜男擦屁股的。

    “我知道了!”赵胜男磨了磨牙。

    “知道就好。”陈敬之教育完她,又给她提建议,“你要是觉得那个朋友落单不好,明天陪她一块儿过来取了就行,实在拿不住就花点儿钱请人帮忙带过去。”

    “嗯。”赵胜男点着头,打算回去,又被陈敬之给叫住了,“我看宋满冬跟你一块儿的?”

    赵胜男奇怪的看他一眼,“对啊,哥,你忘了?昨天我就说了我俩一块儿下乡啊。”

    “哦,没注意。”陈敬之随口敷衍她,问起来关心的事,“她行李怎么带那么少?是不是路上丢了?”

    赵胜男幽幽的看他一眼。

    陈敬之:?

    赵胜男叹气,“都在邮局里呢,我明天叫上娉婷一块儿来帮她拿。”

    陈敬之面不改色,“我给她带过去吧。”

    赵胜男迷惑的看他,“哥??”

    “叫什么?她跟你又不一样,你是想建功立业,想扶贫助农,主动过来扎根乡村的。

    她是受人逼迫,不得已下乡。”

    陈敬之义正辞严,说完便让赵胜男回去,“你把她身份证明拿过来,还有多少东西说一下。”

    想了想,又叮嘱她,“还有,别说是我。”

    “莫名其妙。”赵胜男嘀咕一句,还是跑回去找宋满冬要了证明拿给他,还顺口恭维他,“哥,没想到你对宋满冬这么好——”

    “我不……”陈敬之张口就要解释。

    都说了多少遍,他不喜欢宋满冬,就是看宋满冬可怜。

    总不能他对谁好就是喜欢谁吧?太随便了。

    赵胜男已经竖起了大拇指,称赞,“你真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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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不让你白跑一趟。◎

    赵胜男还在自鸣得意, 她可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平时开开玩笑也就算了,关键时候绝不能掉链子。

    万一打趣陈敬之, 不小心惹恼了他,他不帮忙了,到时候吃苦的可是她们。

    陈敬之话被打断, 丝毫不见误解的窘迫, 反而冷冷的扫她一眼, “我平时就不是个好人了?”

    “倒也不是。”就是没那么好。

    赵胜男不好说实话。

    陈敬之不能说不好, 只是没那么热心而已,跟她想象中的到处积极帮忙形象不太一样。

    除此之外, 自然是无可挑剔。

    长辈都不管, 赵胜男更不会过多指责他了,只是觉得无语,“哥, 你怎么从我话里挑刺啊?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抠字眼的人了?”

    陈敬之没回她。

    就是纯粹觉得不爽。

    赵胜男揣测他喜欢宋满冬他不乐意,可轮到赵胜男不这么猜的时候,他也不大开心。

    “赵胜男!”领队大哥催促的声音响起。

    赵胜男顾不上跟陈敬之纠结了,匆匆道, “哥, 一定要去取啊!”

    她说完就转身, 跟一阵风似的跑了回去。

    只留下陈敬之捏着宋满冬的身份证明浑身放冷气。

    ·

    虽说对河东大队的情况早有预料, 可真见到时,宋满冬还是吃了一惊。

    来接他们的是一辆牛车,驾车的老伯和一位年轻人。

    两人皮肤都是麦色中透着黑, 老伯佝偻着背, 手骨和血管都往外凸着, 一手抓着鞭子,另一手拿着长长的烟枪,装烟草的小布兜吊在烟枪下晃悠着。

    年轻人穿着短褂,打着赤膊,看起来精瘦却有力。

    他们正坐在树下,远远的瞧见人来了,便起身,顺便把乘凉的牛也拉了起来,套好车子。

    车身是长方形木板车,轮子也是木头,车斗两侧各有两排窄窄的木架,是用来充当座椅的。

    车子的简陋自不必提,让人眼睛一酸的是那头牛,背部隆起,骨头清晰可见,后腰处陷了进去,窄窄的腰若是人必然叫他人羡慕不已,可它是牛,只叫人觉得可怜。

    竟叫这头瘦牛载他们去河东大队,宋满冬心底百般复杂。

    若不是有从前在村子里生活的经验,她都要以为这是给她们的下马威。

    可这还不如是给他们下马威呢!

    耕牛是大队上最宝贵的财产,它尚且如此,河东大队会好到哪里?

    宋满冬轻轻蹙起眉,忧虑片刻,才定下心神,不管怎么样,下乡的事都已经成定局了,走一步看一步,总不会比她在宋家的时候差。

    她悄悄打量起其他人的神色,刚好撞上赵胜男的目光。

    赵胜男看到牛车的时候,已经明白领队大哥为什么抓着头发叹气了。

    她想着便问了出来,“这牛车真能拉动我们这么多人和东西?”

    “放心吧。”赶车的老伯摸了摸牛头,“它力气大着呢。”

    年轻人则是先报了姓名,“我叫张兴旺,这是孙大爷,你们先上车,有其他问题咱们路上说吧。”

    “早点儿回去,你们还能收拾一下东西,天黑就不好收拾了。”

    赵胜男还在犹豫,宋满冬先一步把东西放上了车,“兴旺同志说的对,咱们别磨蹭了,到了地方咱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

    “哦哦,好。”其他人也附和着,手忙脚乱的爬上了车。

    孙大爷轻轻的甩了下鞭子,牛便原地踱了几下,迈开了腿。

    车晃晃悠悠的前行,赵胜男抓着车架上的扶手,皱起脸来。

    她转头向张兴旺打听,“兴旺同志,咱们大队没有拖拉机么?”

    “啊?”张兴旺愣过之后,苦笑起来,“那么贵的东西我们那儿买得起,我们多干一会儿就行了。”

    赵胜男又问,“那大队上一共几头牛啊?”

    “三头。”张兴旺也不隐瞒,这事儿到了大队上他们都能知道,他还顺带解释了一下,“最近收玉米,要牛拉东西,接你们耽搁半天就少干不少活,所以只能拉出来这一头牛,你们凑合一下,就一个钟头的路。”

    “没事儿,应该的,收玉米重要。”赵胜男点着头附和。

    从公社出来的路两侧种的都是庄稼,有玉米有高粱,郁郁葱葱,朝天长着。

    她们坐在牛车上,视角矮矮的,像是被绿色给包围了。

    本该是叫人畅意快活的画面,却因拉车的那头牛,大家都或多或少陷在低落的情绪里,还有些对前路的迷茫。

    赵胜男又问了几句,便停下了。

    她还有很多问题,但问不出口了。

    车轮碾过地上不平的疙瘩,整个车身都晃了晃,坐在尾部的徐清晃了晃,差点儿栽倒,牛的速度也慢了一拍。

    赵胜男终于忍不住了,“我坐了一天的车,这会儿身上难受的不行,下去跟着车走一回儿。”

    她说着也不征询其他人的意见,手扶着车架,直接跳了下去。

    下了车,心里顿时一松。

    张兴旺不赞同的看着她,“忍一会儿就到了,你们不保存点儿体力,累垮了还要我们分出人手来照顾你们。”

    这可不是他凭空猜测,隔壁大队的知青来的早,兴致勃勃的下地干活,头一天就歇菜了,还得叫人去给他们煮饭。

    “没事儿。”赵胜男冲他咧着牙笑了下,“我之前跟着我哥拉练过,虽然没他那么厉害,但体能还算可以的,这几公里我跑过去都没问题。”

    张兴旺听着她这话,脸色才缓和一下,只又警告了一遍,“你有分寸就行。”

    陆许山一听赵胜男的话,当即也跳了下去,要跟她比个高下,“这点儿距离,我也能跑过去。十六岁开始,我爸就打不到我了,他追了我五公里没追上。”

    宋满冬听的眉心直跳,面相看着也是个憨厚本分的人,竟招惹到他爸追了他五公里,犯的错可不小。

    再想到陆许山在车上说的话,她对这人不由得多了几分关注,可千万别惹事!

    她可不习惯自己周围埋着个地雷。

    宋满冬心里想着,见赵胜男跃跃欲试,就要应下,抢先一步开口,“比谁跑得快倒不如比明天谁干的活多。”

    “干活?”赵胜男跟陆许山皆是一愣。

    宋满冬:……

    这赵胜男好像也没比宋满盈靠谱多少。

    张兴旺原本就打算拦他们,只是不好开口,听宋满冬一说,终于能插进话了,“不干活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啊,对,是应该干活。”赵胜男点着头。

    她遗憾的看了眼陆许山,之前只跟她哥比过,还不知道自己跟其他人比起来怎么样呢。

    宋满冬沉默了一下,看赵胜男的样子,显然还是不够了解情况。

    她不得已主动开口,“兴旺同志,大队上对我们有安排么?”

    说起干活的事,张兴旺就清楚多了,“现在收玉米,好多活要干呢。”

    “不过你们的活还没定下来,得看你们要能干什么。”

    宋满冬提议,“那你先跟我们大概讲一下吧,我们了解了考虑一下,等到了就能先确定明天做什么。”

    “不然待会儿怕是忙不过来。”

    张兴旺仔细的讲给他们,“最近收的是玉米和高粱。我们这边收玉米,是要连玉米杆一块儿砍下来,然后在地里把玉米跟秸秆分开,玉米拉到晒谷场,秸秆在地边晾干。有砍玉米的,有装车的,有抬玉米、运玉米的,还有扒玉米晾晒的……高粱差不多。”

    这些宋满冬也熟悉,一般来说运送最重,牛车承担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靠人力,次之便是砍玉米,要劲儿也最好是熟练工,挥舞镰刀一不留神可是要见血的,稍微轻松一点儿的是掰玉米和晒玉米,但这个一般都是老人和小孩儿。

    除此之外,大队上还有些其他的轻省活,比如喂牛喂猪之类的。

    宋满冬心里估摸出他们能做的事,替其他人问张兴旺,“你觉得我们干什么合适?”

    赵胜男脑袋跟着看过去,她对这些完全不了解!

    竟然还有分工。

    张兴旺只说,“隔壁大队的知青是在晒谷场扒苞米或者给高粱脱谷,一般有六个工分。”

    他们大队的大队长,也就是他爹,在他来之前叮嘱过他,让他瞧瞧这次的知青怎么样。

    要是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就好了,他们最缺的还是干重活的青年。

    他瞧着……唉,也就陆许山还行,其他人只希望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

    赵胜男好奇问起来,“最高是多少公分啊?”

    张兴旺告诉她,“男的满工是十,妇女是八,也有比较能干的妇女拿十。”

    赵胜男又问,“那十个工分是做什么的?”

    张兴旺盯着她看了会儿,头疼开口,“一般都是砍玉米和挑玉米的,具体能拿多少要根据你们干的活定工分。”

    赵胜男积极道,“那我想试试。”

    张兴旺糊弄着她,“等明天再说吧。”

    宋满冬没她那么大志向,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就做稍微轻省点儿的活,不累着自己,也不太悠闲打眼,就普普通通的混着。

    加上她手上的几百块存款,这几年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要是赵胜男真的干出什么名堂,她就多待两年,要是没有改变,她就想办法到公社去。

    张兴旺原本当赵胜男是说空话,等牛车爬上小山坡,看见了河东大队的房子,他不由得对赵胜男侧目。

    心里也暗暗高兴,看来他们大队分到的知青还行,虽说还有其他几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但能有两个顶头的已经不错了。

    不像隔壁大队,三个男娃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实际上虚的不行,还不如赵胜男呢。

    孙大爷直接把牛车停到了一间院子外。

    张兴旺跳下车给他们介绍,“这是大队上的空房子,我娘给你们打扫过了,可以直接住。”

    “被褥和柴火也准备了,还放了点儿粮食,这些用的你们安置费,具体的账目等我爹忙完过来给你们看。”

    安置费一人两百,张兴旺一开始听到还羡慕了下,后来发现这钱看着是不少,可他们什么也没有,没有粮食没有菜地,连柴火都得靠买。

    他感慨着,带他们进门,把钥匙放在了桌子上,“还缺什么你们自己看,可以找大队上的人换,也可以自己去公社买。”

    “但是这几日秋收,大队的牛车不去公社,你们只能自己走过去。”

    赵胜男不由得庆幸起来,还好她哥同意帮宋满冬捎行李了。

    她打量起屋子,又随口问了张兴旺一句,“我看外面没什么人,大家这会儿是不出门么?”

    “都还在地里收玉米呢。”张兴旺道,“等天彻底黑下来才收工回来吃饭。”

    赵胜男本能的望天,又偷偷看了眼手表。

    夏日天长,有时候将近八点才黑个彻底,现在已经七点半了。

    而她们在市里一般都是五点半、六点下班的。

    在大队上生活果真困难。

    赵胜男感慨着。

    “那你们先收拾吧。”张兴旺说着朝门口退去,瞧见院子里的水缸,又提醒道,“缸里的水今天刚打的,你们先用着,下次用水就得你们自己去挑了。”

    “沿着这个院子一路向东,能看到河,从河里直接打就行。”

    “多谢兴旺同志。”赵胜男送走他,叉着腰吐了口气。

    自来水也没有啊。

    宋满冬已经挨个房间看过,朝右侧走去。

    这房子之前应该也是一家人住的,有正房三间加左面厨房,右面看起来是一块儿菜地。

    中间堂屋,只摆着一张方桌和四条凳子,多余的家具一点儿也没,左右两个格局相似,土炕和一张长桌子。

    不过右侧的炕大一些,张兴旺带他们过来时也说了,她们四个女生睡在右边房间,另外三个睡左边。

    赵胜男对怎么睡不在意,还让她们先挑。

    方宛睡在了东侧,宋满冬则是挑了西侧,姚娉婷偏东,赵胜男便把自己的东西放在空下的位置上了。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叹起气来,“没电也没自来水,他们生活多不方便啊。”

    姚娉婷也附和她,“我以为怀安县跟咱们那里差不多,情况会略微差一点儿,但没想到这儿用的还是煤油灯。”

    宋满冬把褥子拍打平整,提醒她们,“先收拾东西吧,晚点儿大队长还要过来安排咱们明天的活,我们还得趁早商量一下怎么分配做饭和打扫房子。”

    “差点儿忘了!”赵胜男跳起来,火急火燎的拆自己的行李。

    现在可没时间感慨,从下火车就有这种感觉了,总感觉事情在后面追着她。

    她把自己的那块铺好,又看了眼宋满冬,正准备问,外面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我去看看。”赵胜男料想应该是她哥到了。

    门外确实是陈敬之,看见赵胜男风风火火跑出来,眉头一皱,“这么急躁干什么?”

    “哥你不知道,我们好多事儿呢。”赵胜男说着探头看向他身侧,“满冬的行李呢?哥,你不会没拿吧!我看她就带了一条床单,一个被罩。”

    “拿了,车子太显眼了,不好开进来。”陈敬之示意她回去叫宋满冬,“我停在河边了,让她去核对一下东西对不对,对的话,我们给她搬过来。”

    “直接搬过来不行么?”赵胜男疑惑了一下,还是听他的叫了宋满冬。

    她俩一并出来,陈敬之没看宋满冬,而是问赵胜男,“你不是很多事儿?”

    赵胜男张了张嘴,“我……”

    “你先去忙吧。”陈敬之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我带她去核对一下就行,你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

    “行吧。”赵胜男挠挠头,这话也没错。

    而且让宋满冬跟别人去拿东西她不放心,跟陈敬之她那是放一百个心。

    绝对是公事公办,说不定还……

    赵胜男不放心,“哥,你一定要帮满冬把东西送回来啊!”

    她怕陈敬之突然把人给丢路上了。

    陈敬之点着头,却看向了宋满冬,等赵胜男回屋,才跟宋满冬并肩朝东走,冷哼一声。

    宋满冬没理他,趁着这个时间打量了一下河东大队其他的房子,估摸着大队上的情况,又记了下路。

    陈敬之又哼了一声。

    见人还是不搭理他,才沉声开口,“我帮你拿了行李送过来,你都不说两句感谢的话,表示一下感激之情?”

    宋满冬收回视线,看向前路,“我怕说了你误会。”

    陈敬之下意识道,“我能误会什么……”

    跟着反应过来,又是点他呢,说他喜欢她。

    “我不会误会的。”陈敬之强调着,又不满道,“连句谢谢都不肯说,那我就白跑一趟给你送东西?”

    宋满冬摇摇头,“那倒不至于。”

    “不白跑?”陈敬之声音不自觉轻快起来,好奇看她,“你打算给我什么?”

    “等你帮我把东西送回去吧。”宋满冬没说。

    她跟陈敬之到了车前。

    地上摆着三口大箱子。

    “你核对一下面单。”陈敬之说着,又强调起来,“幸亏是我战友来接我,要是你自己上邮局取,拿回来得费不少劲儿。”

    宋满冬仔细看了,还查了封条,“是我的东西没错。”

    陈敬之这才叫跟他一块儿来的人搬东西。

    他搬了两箱,还捎上了葡萄,跟在宋满冬后面,期待的等着宋满冬会给他什么东西。

    虽然没听宋满冬道谢,但有宋满冬给的东西也不错,他把葡萄跟宋满冬,宋满冬给他回礼,这算交换礼物吧?他们这下算是朋友了吧?

    陈敬之想着,把箱子放在她们房间里,退出来时眼睛盯着宋满冬。

    “我去送下他们。”宋满冬跟还在翻行李收拾东西的几人说着,陪陈敬之走到了门口。

    陈敬之看了看她空荡荡的双手,双眉一皱,“不是说不让我白跑一趟?”

    宋满冬不慌不忙的将手探进口袋,在陈敬之的注视下,拿出来一块钱,放在了陈敬之掌心,“辛苦你们了。”

    作者有话说:

    陈敬之:让我看看老婆给我准备的什么好东西,哇,是钱……?

    陈敬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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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不就是野菜么?能让他吃到撑。◎

    陈敬之看看手里的钱, 又看看宋满冬,脑海中只有三个字,上当了!

    但要说宋满冬骗他也算不上, 毕竟宋满冬没让他白袍,是给钱了的。

    可他帮忙又不是为了钱,他是为了、为了……

    陈敬之攥紧手里的一块, 笑的咬牙切齿, “行。”

    宋满冬面不改色, 还劝他, “早点儿回去吧,夜路不好走。”

    “关心我干什么?现在不怕我误会了。”陈敬之带着冲天怨气。

    “我只是客套一下。”宋满冬一脸坦然, “要是这容易引起误会, 那你当我没说过吧。”

    “我得回去收拾东西了。”

    陈敬之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转身,只觉得她无情极了。

    好歹他也算是帮上了忙,连句软话都不肯说, 还拿钱打发他。

    他攥着钱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既然宋满冬执意跟他拉开距离,那就这样吧,他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 非要凑过去惹人烦。

    宋满冬挺着背, 走进屋子里, 才轻叹了一声。

    陈敬之的恼火写在脸上, 她当然看得出来,可她不愿跟陈敬之有太多牵连。

    她想过普通平凡的生活,像海里不起眼的一滴水, 像融在土里的尘。

    关于结婚, 她现在没有想法, 但是到了合适的时候,也会选一个人结婚的,原本应当是门户相当的普通工人,或者普通但略有上进的工人,至于什么干部她是从来不考虑的。

    陈敬之从来就不在她的目标范围之内。

    今天赵胜男跑来跟她说有朋友可以帮忙时,她大约就猜到了是陈敬之。

    她们初来乍到,赵胜男路上也没提过有认识的人,从哪儿找来的朋友?

    知道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份证明递了出去。

    原是想着火车上的时候,陈敬之放过狠话,现在又不露面,应该只是看在赵胜男的面子上帮忙的,送东西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出面。

    没想到陈敬之出现了。

    宋满冬那一瞬间是惊愕的,她以为自己那么落了陈敬之的面子,这人必然不会再来纠缠他。

    毕竟陈敬之瞧着就是那种冷硬的面庞,眼睛很长,眼尾尖尖的,十分锐利,一双薄唇,不苟言笑,很难想象他在被拒绝了之后还缠着别人。

    震惊过后,她还是决定再次拒绝陈敬之。

    河东大队这情况,她觉得自己好好过日子都够呛,实在没什么心思搞对象,还是搞个身份有差异的对象。

    看陈敬之的行事作风,也不像是小肚鸡肠的人,惹恼了他,也不会来找她报复。

    宋满冬因此更果断了。

    如今也不是没有一丝后悔,只是那点儿微不足道的遗憾,在生活压力面前很快就被淡忘了。

    宋满冬拆了箱子上的封带,打开看了眼里面的东西,依次把箱子堆在了炕尾。

    底部是她带的棉被棉衣,中间是吃饭的东西,一套修拖拉机的工具和一套刀具,还有几本菜谱,最上面的箱子里则全是她准备的食物。

    随身带的是一床铺盖、两套衣裳、几顿的干粮和一些应急的药。

    除此之外,就是师傅让杨晓武送给自己的包袱和杨晓武拿来的熏肉。

    宋满冬先整理完自己带的东西,把衣裳放进箱子里,忽的从包里摸出来了几张大团结。

    她脑海里闪过几个人影,很快确定了目标。

    能离她这么近还让她没戒心的,只有林芝和张兰兰了,张兰兰可做不了这种悄摸的事,只能是林芝。

    但钱应该是两人一块儿筹的。

    林芝的工资不必上交家里,只自己花,但她爱买书买报,还会救济一下自己的朋友,身上恐怕也没多少钱。

    张兰兰大手大脚,又粗心,常常不知道自己钱花哪儿了就没了。

    宋满冬临离开时,原本是怕将来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又担心自己落魄了无以回报这段友情,便趁着卖工作的钱在手,给她俩一人买了一双鞋。

    张兰兰爱俏,给她的是皮鞋,林芝常常各处跑,挑的是运动鞋。

    鞋子放在林芝的房间里,她俩都以为是她的行李,根本没起疑心。

    她对很多事情都有揣测,可唯独没料到她们两个会给自己塞钱。

    宋满冬悄悄把钱放在另一套衣服的夹层里,将衣服放到箱子里锁上。

    又想起了许凤来。

    几年的时间,她能够让她有惺惺相惜的好友,却无法让亲生父母对自己有一丝偏爱。

    许凤来连给她拿的糖糕,都是给宋满盈买东西时顺手买的。

    宋满冬整理完自己带的东西,又打开师傅给她的包袱。

    揭开外面的布包,里面是用塑料袋装着的糖果,包装纸五颜六色,看着便价值不菲。

    宋满冬捧着糖,眼底湿了一片。

    这是百货商店的高价糖巧,不用票,但价格极高。

    拖拉机厂的工资逢年涨高,工人也大都舍得花钱,她见办公室里的大姐买过,说是好吃的不得了,还夸张的描述,这辈子都值了。

    但陈师傅对此向来不屑一顾,他爱喝的浓茶,苦的人头皮发麻。

    宋满冬也不羡慕,她给自己的目标惯常是中规中矩,不必圆满。

    一分钱两颗的玉米糖对她来说甜度已经够了。

    她自己不打算买,也从没想过,从来对这不在意的陈师傅竟会给她买一包糖。

    外面传来脚步声,宋满冬手忙脚乱的将包袱裹起来,顺便板起脸掩住了自己的失态。

    将这一包糖也放进箱子里,宋满冬头一次生出了后悔。

    她以为自己在哪儿生活都一样,可现在却怀念起了在师傅手下学东西,跟好友吃饭聊天的时光。

    宋满冬将手探向最后一样东西,杨晓武给的熏肉,层层叠叠的树叶打开,里面便露出一块儿漂亮完整的五花肉,方方正正的,肥肉晶莹,瘦肉黑亮,外面裹着一层油脂,封住了肉,却没藏住香味儿。

    宋满冬轻嗅了两下,眼底闪过惊艳,不同树枝熏出来的肉味道不同,这肉除了柏树枝外,应该还用了橘皮之类的,闻起来香味儿格外不同。

    等过两日秋收后,她再寻点儿配菜炒了。

    宋满冬正打算把肉重新包起来,一层树叶压上,忽的发现下面藏了封信。

    她抽出来看了眼。

    满冬姐:

    你夹在旧书里的钱和交代我看到了,但师傅如今也是我师傅,照顾他、孝敬他是我分内之事,不必你来出钱,所以我把钱随信附上了。

    这事儿我跟师傅也说了,他说他比你有钱,还要给添点儿给你,我没要,我猜你也不会要。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师傅的,陪他一起等你回城!

    还有,那些书我带回去跟我侄子侄女一起看了,钱是他们发现的,希望你不要怪我把书给别人看。

    师傅说你不会计较这点儿小事,又说你人好,没能多相处,实在遗憾,期待师姐你回来。

    杨晓武

    宋满冬将肉包好放起来,她手里一下富裕起来,可她心里却空的很。

    锁好箱子,她也不自怨自怜,打起精神朝外走去。

    既然想回去,就想办法回去。

    干坐着想是没用的。

    虽说回去要面对的问题多,还有宋康平和许凤来,说不定还有胡搅蛮缠的宋家人,可她现在觉得那些也都不算什么了。

    刚走到院子里,宋满冬便注意到厨房乱糟糟的。

    她走过去一看,四五个人正围着灶台。

    姚娉婷言之凿凿,“这灶有问题,不然火为什么烧不起来?”

    陆许山赞同她,“我就说!肯定不是我的问题。”

    徐清轻声说,“灶台大同小异,一般不会有问题,我觉得应该是我们有哪个步骤没有弄对。”

    赵胜男难得没出头,跟江志农、方宛三个人站在一边,弱声道,“我看我哥他们就是这么生火的。”

    方宛小声提议,“要不然问问邻居?”

    她从未接触过这种土灶,实在分不出是什么问题。

    江志农跟她一样没进过厨房,只是他在认真分析,“不是我们的问题,就是灶台的问题。”

    宋满冬瞧着他们被熏黑的脸:……

    “我来试试吧。”

    赵胜男眼睛一亮,正准备说她在农村生活过,又想起这是宋满冬的伤心往事,生生咽下去了,巴巴的看着宋满冬的动作。

    陆许山还在旁边嘀咕,“能行么?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烧火的样子啊。”

    宋满冬没接他的话,上前先把堵着灶膛的锅移开了,然后又将她们放进去的柴火抽了出来。

    她把树叶、干草放进去,擦了火柴丢在上面,又放上细树枝,拿了蒲扇远远的扇着。

    等烟雾烧过一阵,火苗冒了起来,才继续往上加树枝,最后放上耐烧的木头,才把铁锅重新放了回来。

    她看了眼烧起来的火,提醒了大家,“河东大队准备的齐全,这些应该够咱们用三四天,但以后树叶干草这些东西估计我们要自己准备了。”

    宋满冬说完,见没人出声,一转头,全是敬佩的目光。

    黑花的脸,黑亮的眼睛。

    江志农感慨,“原来是我们的问题。”

    赵胜男一脸感动,握住宋满冬的手摇了摇,“还好有你。”

    其他几人附和点头。

    连陆许山都盯着宋满冬瞧了好一会儿,“没想到你还有两把刷子。”

    “只是烧个火。”宋满冬迟疑几秒,还是告诉他们,“你们在大队上随便拉个小孩儿,他们也能生起来。”

    她又对上数脸震惊。

    “真的么?”陆许山一脸怀疑,“我去找一个试试。”

    “等等!”宋满冬叫住他,“这个还是以后再求证吧!我们先弄点儿吃的。”

    陆许山停住了脚,苦思冥想,“要不我找个小孩儿来做饭吧?”

    赵胜男搓了搓手,笑的毫无骨气,“满冬,满冬姐~”

    宋满冬叹气,“……我先做点儿吃的吧。”

    不管之后怎么说,这顿先让大家吃上吧。

    她看了一下河东大队给她们留的吃的,又翻了翻菜篮子,“你们想吃什么?”

    陆许山积极响应,“肉!”

    后面跟着两道附和的声音。

    赵胜男忙说,“你做什么都行,当然要是有肉就更好了。”

    “没有。”宋满冬冷酷的驳回了他们的请求。

    陆许山丝毫没有不得罪厨子的觉悟,一脸郁闷,“那你干嘛问我们?”

    宋满冬努力心平气和,又忍了数秒,还是忍不住开口,“以后没肉吃的日子多着呢。”

    她本不想多嘴,可她知道回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求这些人给她助力,但总不能出现拖后腿的。

    陆许山显然对此还没觉悟,“怎么可能?”

    他举着自己的手臂,“就我这个体格、我的力气,干活绝对能吃上肉的。”

    这可不是有力气就行的。

    宋满冬没解释太多,而是做了决断,“我先做点儿容易做的,尽快吃上饭吧。”

    七个人的饭菜并不好做。

    但若只是想填饱肚子,也不是特别难。

    宋满冬从菜篮子里依次拿出几样,回头看他们一眼,“有不吃的菜没?”

    几人齐齐摇头。

    宋满冬手上的菜放进盆子里舀了水,赵胜男瞧出她要做的事,积极道,“我帮你洗。”

    宋满冬让出一半位置给她,姚娉婷也走了过来,“要不然我们洗菜吧,你先准备别的?”

    “做饭我们肯定帮不忙的。”姚娉婷十分有自知之明。

    宋满冬也不推辞,站起身把洗菜的事情交给她们,只是从旁边提醒了一下怎么洗,“马齿苋和番薯叶不用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洗。”

    “番薯叶不是喂猪的么?”三位女同志接手了,江志农不好意思挤过去,就在后面听着。

    赵胜男说了,下回轮到他们。

    陆许山震惊的看了眼,“什么?这个是喂猪的?”

    宋满冬不反驳,只说,“人也能吃。”

    陆许山立马说,“我不吃。”

    “如果你是过敏可以不吃,但你因为嫌弃猪吃这个,不愿意吃……我不会单独给你做的。”

    宋满冬心中的顾虑原本不打算说出来,看他们还是没有危机意识,不得不再次提醒,“番薯叶已经算是比较好的菜了。”

    “河东大队给我们的只是最近几天的口粮的菜。我们现在没有菜地,也没办法天天去买菜,只能跟村里的人换菜,或者去挖野菜。到时候能吃上什么菜,全看天意。”

    陆许山倔强道,“那我也不吃,我过敏。”

    宋满冬想,他爸追着他打也不是没道理。

    赵胜男边洗菜边谆谆劝诫,“陆许山,我们来这儿不是享福的,没有挑拣的余地。”

    “再说了,大家都吃,不止你一个人吃,有什么好介意的?像个爷们点儿,别在这种事儿上拧巴。”

    陆许山不吭声。

    宋满冬也不会迁就他,这才开始呢,吃个红薯叶都受不了了?

    她把洗好菜接过来切成丝,案板随着刀刃落下发出一阵阵声响。

    赵胜男知道她会做菜,但还是头一次亲眼所见。

    不管是番薯叶、马齿苋,还是胡萝卜、青瓜,落刀都是干脆利索,不加停留。

    菜刀像是循着特定韵律在跳舞,一舞终了,不管什么菜都变成了细细的丝。

    宋满冬把每样菜留了一点儿,剩下的都混在一起,倒入盆里,加了三个鸡蛋,半碗面粉。

    河东大队给他们的面粉只磨了一次,也没有分离,里面还混着麦麸,加水之后黏合性不是很好,原本应该多加几个鸡蛋,但宋满冬瞧着拢共个位数的鸡蛋,没敢放太多,怕他们一口气吃完,后面吃不上鸡蛋。

    菜拌到一半,宋满冬想了下,还是把番薯叶全放了进来。

    拌着的菜她打算做菜煎饼,剩下的菜她则是打算做酸辣汤,菜煎饼味儿淡,配上有味道的汤会更适口。

    烧好的热水盛出来放到一边,宋满冬四处寻不到油,只好将自己离家前炼的猪油贡献出来。

    不需要抹太多的油,只在锅边擦一圈,而后将蔬菜糊倒在锅里摊平。

    火力旺,蔬菜煎饼熟的也快,翻面再烙至变色,便可以盛出来了,蔬菜的清香也飘了出来。

    土灶搭的铁锅比寻常锅大一些,宋满冬拌的菜下锅,烙了两张巨大的饼。

    她先把饼搁在一边,又开始做酸辣汤。

    不同地方的酸辣汤有不同的风味,但在农村,就比较简单了。

    手边有什么食材放什么食材,主要在番茄、葱姜和胡椒。

    葱丝姜丝煸出香味儿,再放番茄丁。

    番茄青红交错,其貌不扬但酸味和番茄味儿十足,一下锅味道就弥漫起来。

    等水重新烧热的时间,宋满冬把煎饼切好,又拍了两跟黄瓜。

    凉拌黄瓜,重点一在调味二在黄瓜。

    黄瓜得选嫩的、脆生生的,最好用拍,调味各有各的偏好,但基本上大同小异。

    除了基本的蒜末、盐醋、香油,宋满冬还放了辣椒油和一点点糖。

    拌黄瓜之余,还调出来一碗蘸水,待会儿煎饼若是觉得淡了,可以沾着吃。

    随着酸辣汤出锅,赵胜男已经迫不及待的上前来端菜了。

    虽是奔波一天,可在宋满冬开口之前,她们都没有太多饥饿感,直到煎饼和汤一次在宋满冬手下出锅,她们的味蕾好像被唤醒了一般。

    酸辣汤里没放红薯叶,宋满冬不提陆许山刚才的话,也不催他吃煎饼。

    陆许山的硬气早在宋满冬做饭时被磨灭了,还有点儿别扭,可一上桌,瞧着他们都捏着煎饼狼吞虎咽,没人在意他,便忍不住也拿了一块儿。

    他就尝尝。

    “这煎饼太淡了,应该多加盐。”回过神来,陆许山已经开了口。

    他说完自己先是一窒。

    江志农却说,“我觉得刚刚好。”

    他没蘸料,只吃饼喝汤,觉得惬意极了。

    这饼味道丰富,外脆里嫩,有胡萝卜鲜甜,又有菜的清爽,还有一点毫不违和的油香。

    他跟爸妈吃过无数顿农家饭,这绝对是最和他胃口的一顿。

    分明没用什么特殊的东西,甚至拌的有些随意,竟然能做出这个味道。

    方宛和徐清也赞同江志农的话。

    赵胜男跟陆许山观点差不多,“我还觉得应该加点儿辣,才够味儿。”

    姚娉婷嘴里塞着半块儿煎饼,只点头。

    她跟赵胜男口味一致。

    陆许山见没人关心自己吃煎饼的事,心上一松,又咬了一大块儿煎饼。

    这会儿只觉得可惜,番薯叶这么好的东西,吃起来味道不错啊,怎么拿来喂猪呢!

    他们饭吃到一半,门外传来几道急急的脚步声。

    张兴旺带头,走进院子里懵了一下,才抬脚往里走,看见他们吃上饭,顿时松了口气。

    赵胜男招呼他,“要一块儿吃点儿么?”

    “不用了。”张兴旺摆摆手,“你们吃上饭就好。我爹还怕你们不会做饭,让我带我娘过来,看给你们做点儿吃的。”

    这担忧不是毫无依据,他们大队的知青来的是最晚的,前面早的几个大队,上个月就到了,那些城里的人还问他们没有炉子怎么做饭?又问有没有食堂?

    他也是太忙一时间给忘记了。

    张兴旺庆幸的时候,他娘带着一个孩子快步走了进来,见他们吃上也放下心来。

    怕他们吃不上饭,更怕他们因为这事儿觉得怠慢闹起来。

    “那你们先吃,我爹待会儿就来。”农村没有在别人家吃饭的习惯,往往是看人吃饭,就提出告辞。

    张兴旺也不打算蹭他们的饭,虽然这饭菜闻起来挺香的,可越香越意味着他们不能吃。

    他刚说着,就听见他娘厉声喊着,“二娃!回来。”

    张大娘动作迅捷,喊话的时候,还上前拦住了二娃,正打算离开。

    赵胜男叫住了她,“大娘,等下。”

    她拿了一块儿煎饼给二娃,“尝尝看,那位姐姐做的,可好吃了。”

    张大娘开口就想拒绝,但二娃已经接了过来。

    她脸色扭曲了一下,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揍他,只强硬去他手里夺,“不用给他,你们吃就行。我家里饭都烧好了,等兴旺他爸回来就吃。”

    “他这也不是饿,就是馋,不能惯着他。”

    “奶,我想吃。”二娃却跟她争着。

    气的张大娘头疼。

    平时也没少他吃喝,怎么这会儿犯浑。

    菜煎饼在张大娘和二娃手间半断半连,赵胜男劝着张大娘,“没事儿,给他尝尝吧。”

    宋满冬想了下,也插话道,“我放的都是菜,杂面也只用了一点,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里面还拌了不少番薯叶和马齿苋。”

    “可能二娃是没见过这种煎饼,给他尝一块儿吧大娘。”

    张大娘这才仔细去瞧手中的饼,她只闻着香了,还以为是放了不少好东西。

    若是些番薯叶这些,倒不必愁,明日割野菜时,给他们拿过来两把就行。

    她松了口气,无奈的瞧着自己孙子,看二娃把煎饼塞的满嘴,“平日里在家可没见这么喜欢吃菜。”

    说了二娃两句,她才抱着孩子跟张兴旺回去。

    一块儿煎饼的事儿,他们都没放在心上。

    谁知二娃到了家里的桌上,挨个菜看了之后,非要闹着,“奶,我想吃煎饼。”

    “啥煎饼?”张大队长看了眼今晚的菜,“你见谁家吃了?”

    张大娘给他舀了一勺蛋羹,哄着他吃饭,顺便跟张大队涨解释了一下。

    “我瞧着那煎饼确实是放的都是菜,绿油油的。”

    谁知道二娃吃了,现在连蛋羹都有点儿挑了。

    张大队长听了,随口道,“明个儿让你奶给你做。”

    不就是野菜么?能让他吃到撑。

    作者有话说:

    更的有点儿晚了,但依旧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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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这不是我想吃的饼!◎

    “不要不舍得吃嘛!”张大队长忍不住把心里担忧的事带了出来, “还有,这几天饭做稠点儿,大家都吃饱, 才有力气干活。”

    “你说的轻巧。”张大娘没好气道,“等没粮食的时候全家都喝西北风啊。”

    “总能有办法的。”张大队长直叹气。

    他没把菜煎饼的事放在心上,要操心的事儿还很多, 这不舍得吃粮就是问题之一。

    他在家里也放松不下来, 眉头紧紧锁着, 吃过饭便带着张兴旺去找大队书记和会计了。

    几人一碰头, 张大队长看着两外两人的神色,便先知道情况不太理想。

    会计也开了口, “照这个速度, 还得收七八天,这中间万一哪天下雨就麻烦了。”

    “上回收麦就差点儿耽搁了!”书记沉声道,“这次后面还有其他收割的任务, 确实不能拖着了。”

    大队长两条稀疏的眉毛打着结,“收粮食之前开过大会,跟他们说了多少次,收完就分粮, 就这几天的功夫,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不舍得吃, 耽搁了收粮, 收的粮食少了,到时候分粮少,又不舍得吃!这啥时候是个头!”

    “我今儿看到四队又晕了俩, 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晒的。我看他们那坡明天肯定收不完。”

    书记也头疼, 跟大队长对视之后, 说出了几人心底的想法,“不行就还是开食堂吧。”

    大队长叹了口气,看向会计。

    会计早就估摸过,“今年这收成,看着像是好了点儿,能多个几百斤吧。”

    “几百斤……唉。”大队长叹着气,末了咬咬牙,“开食堂吧,先把这一茬的粮收完。”

    他们又仔细交换了今天的其他讯息,才扭过头看张兴旺。

    “兴旺,你看今天那知青里有没有能干活的?”大队长也是实在没办法,不然不至于指望他们。

    多个干活的人,一天能多收三分地。

    张兴旺脸上漫上喜意,“爹,我瞧着咱们大队这次运气不错。”

    “七个知青我都看了,有俩估计能拿个八公分,余下的看着不太能下地,但是也不像是会惹事儿的性子。”

    “他们里头还有会烧火做饭的。”

    张大队长眉头舒展,露出个极淡的笑,“那就行。走,过去看看。”

    大队长上门的时候,宋满冬他们刚吃过饭。

    原本是吃的肚圆人懒,坐在桌边歇会儿,结果赵胜男一个后仰,直接摔在了地上,顿时把大家都惊了起来。

    赵胜男呲着牙爬起来,“这凳子没椅背真不习惯。”

    陆许山深以为然,“不是说大队长等会儿过来?让他给咱们换几把椅子。”

    赵胜男却摇摇头,“还是先等等看河东大队的情况吧,咱们也不能上来就要这要那的。”

    “就这点儿小事儿。”陆许山不以为意。

    正说着,大队长迈进了门槛儿,“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随便聊两句呢。”几人忙站了起来,陆许山想说,又忍住了。

    宋满冬将盘子叠了起来,其他几人也帮忙,先把碗筷放到了厨房,才回来坐下。

    张大队长平和的目光挨个打量了,点头示意,落在陆许山身上多了几分赞许。

    这个头,这壮实的身板,瞧着就是个能干活的。

    至于其他几个,他多看了眼赵胜男和宋满冬。

    一个瞧着有力气,一个看着手脚麻利,也不错。

    剩余几个笨手笨脚的,不求他们能干多少,不添麻烦就行了。

    张大队长心里有了盘算,先关心他们,“你们看还有什么缺的东西没?”

    赵胜男往旁边看了眼,见他们没开口的自已,便做主回道,“没什么缺的,大队长你们准备的真齐全。”

    大队长笑道,“我们能想到的都给准备上了,不过这秋收忙晕了脑袋,偶尔也可能有几个落下的东西,你们要是发现少什么,找兴旺。”

    他指了指自己儿子,“保管给你们备齐全。”

    赵胜男爽快点头,“行,那到时候就麻烦兴旺同志了。”

    大队长又顺势提起来,“安置费是一人两百,之前给你们买的东西都记了账,这几日你们要买什么东西也记到账上,等秋收之后一并算。”

    这点也没什么问题。

    大家都点了头,张大队长又试探提起来,“你们看明天是我找人带你们在大队上逛逛,还是你们有别的想法?”

    “不是秋收正忙么?”赵胜男不假思索道,“我们也干活吧。”

    张大队长脸上一松,笑容真切了几分,“行,那明天兴旺陪你们一起,定了工分给你们安排活。”

    临走之前,他看了眼厨房,又想起来,“对了,你们那个粮食我们放了半个月的量,后面的等秋收分粮再给你们。”

    赵胜男对粮食多少没有概念,下意识的点着头,“没问题。”

    宋满冬回忆着厨房里的东西,忙问,“大队长,我们要是不够吃,上哪儿换粮食?”

    大队长,“你们找兴旺就行,他给你们解决。”

    “好,麻烦你们了。”宋满冬点着头,心底的担忧却没消散。

    等送走大队长,赵胜男便好奇起来,“那些不够吃么?”

    宋满冬如实道,“按照今天晚上的情况,那里的粮食最多够咱们吃七天左右。”

    她顿了下,补充了句,“改成每天两顿的话能吃半个月。”

    “啊?”赵胜男傻眼了。

    她伸手比划着,“不是有那么大一袋?”

    “看着多而已。”宋满冬又提醒她,“鸡蛋一共九个,咱们已经吃了三分之一了。”

    赵胜男迟疑,“吃完不能再买?”

    “能是能。”宋满冬提醒她,“得花钱。”

    “大队长给咱们的,应该是按照大队里的平均量。也就意味着,咱们七个人在大队上分粮只能分这么多。

    这个还要从工分里扣,剩下的工分会折成钱,但是看河东大队的情况,工分应该也不怎么值钱,可能一年干到头,最多分几十块。”

    要知道在市里,一两个月工资都有这么多了。

    “满冬你好厉害。”赵胜男惊叹着。

    跟着乐观道,“虽然是少了点儿,不过这里的人能活下去,没道理咱们几个年轻人过不下去。”

    她撩起袖子捏了捏拳头,“咱们都能干活,肯定能养活自己的。”

    再看其他人,都是一脸认同。

    宋满冬心里想着他们未免想的也太轻松了,情绪却被感染着带动了起来,说不出什么丧气话,只好点头,“行吧。”

    赵胜男又顺势鼓舞大家,“而且河东大队现在是苦了点儿,但以后不会一直这样的。”

    “人家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们这儿有两个多诸葛亮,肯定能干点儿大事。”

    “三个。”陆许山自信道,“我能顶一个。”

    “真的么?”赵胜男笑嘻嘻问他,“那你有什么高见?”

    陆许山认真思索,认真开口,“我觉得河东大队这么穷,肯定是有问题的。”

    好奇听着的宋满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忍俊不禁。

    大家都纷纷笑了起来。

    赵胜男更是肆无顾忌的笑开了,她还拍了拍陆许山,十分配合,“英雄所见略同。”

    “那我们就比比谁先找出来问题吧。”

    她说着又回头看其他人,“大家一起来。”

    宋满冬张嘴就想拒绝,“我就不……”

    赵胜男兴头上,压根就没跟她退出的机会,兴致勃勃道,“得来个彩头。”

    “赢的人算功臣,在咱们这儿可以不干活,怎么样?”

    宋满冬……心动了。

    赵胜男抛了个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几个人又畅想了会儿,才分开回房间睡觉。

    宋满冬躺在炕上,望着陌生的屋顶,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翻了个身,意识便沉了下去。

    振奋的歌声响起,盘旋回绕,久不停歇。

    宋满冬迷迷糊糊睁眼,赵胜男已经从床上弹起上半身,气冲冲道,“谁大半夜放歌啊!”

    她披上褂子就打算出去找人算账。

    宋满冬隐约觉得不太对,跟着起来,另一边的陆许山也冲了出来,跟赵胜男对视一眼,便打算去找罪魁祸首。

    “邦邦邦”的敲门声响起,张兴旺在外面喊着,“知青同志!”

    宋满冬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可能是……叫我们上工的。”

    “啊?”赵胜男抬头看了看天。

    陆许山替她说了心里话,“不可能吧?这么早?”

    “知青同志?”张兴旺听见动静,继续敲门,“你们起来了么?我是来带你们去干活的。”

    赵胜男还处于混沌之中。

    另一个无法接受,宋满冬只好上前给张兴旺开了门。

    张兴旺进门,便直奔主题,“我先带你们去熟悉一下要干的活,然后让会计给你们定工分。”

    赵胜男缓了过来,“我们这刚起来还没吃饭呢。”

    张兴旺给他们支招,“留一个做饭送饭就行,早点儿干活收工的也早,不然等太阳升起来就不好干活了,容易中暑。”

    “噢噢。”赵胜男点着头,依旧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她去屋里叫人,宋满冬打了水洗脸,看陆许山还站在院子里,“你不去叫江志农他们?”

    陆许山一脸深沉,“这活非得干么?”

    宋满冬:……

    “你要是不想吃饭,可以不干。”

    饭还是要吃的。

    陆许山步履沉重的叫了另外两人,六个人打着哈欠跟着张兴旺离开。

    既是要送饭,就不方便做些汤汤水水的。

    而且早上至少要干到十点,宋满冬先烧了热水,又做了煎饼,飞快的炒了土豆丝又拌了个马齿苋和红薯叶,拎着东西朝张兴旺给她指的方向过去。

    赵胜男正坐在晒谷场扒玉米,她身边姚娉婷已经脑袋点着快睡着了。

    另外几个也不遑多让。

    见宋满冬过来,才打起精神。

    一行人坐在晒谷场外的石头上吃饭,边吃边打哈欠。

    赵胜男嚼着饼,抬筷子的劲儿都没有,自语着,“我看这玉米也不少啊。”

    宋满冬给他们每人倒了碗面汤,朝晒谷场看了眼,摇了摇头,“不算多。”

    玉米铺开,几乎满地,可这不是几天的口粮,等晒干了存起来,要吃上几个月甚至一年。

    “这个玉米好像不是很好。”江志农慢吞吞开口。

    赵胜男对此不敏感,“怎么了?”

    江志农一手拿着饼,另一手从晒谷场里扒了个玉米过来,“玉米个头长得太小了,而且玉米粒不够密实,也不够饱满,晒出来可能是干瘪的。”

    宋满冬仔细看了看,又去瞧江志农,眼底多了几分敬佩。

    “那怎么办?”赵胜男追问起来。

    江志农沉默一下,弱声道,“得先找原因,可能是他们地的问题,也可能是种子的问题,还有可能是种植方式……”

    赵胜男听的头大,但也知道这不是一看就能解决的问题,不然河东大队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一个一个来吧,至少有了方向。”

    宋满冬也暗自点头,没想到他们竟然真有两把刷子。

    她不禁生出了几分期待,如今她们到河东大队插队,河东大队增产,对他们来说有益无害。

    她等几个人吃了饭,准备把篮子收起来放在旁边,也开始干活,却瞧见里面还剩了几张饼。

    “差点儿忘了。”赵胜男走到一半,又想起来,“陆许山在挑玉米,去挺久了,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

    正说着,晒谷场那头出现几个人影,陆许山把扁担一撂,直奔这边而来,“饿死我了。”

    他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了几口煎饼,又灌了口水,才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知道他们玉米地在哪儿么?”陆许山的声音里都带着无语,他指了指北面的山头,“到那儿还得爬坡!我挑着两担玉米最起码走了三里地。”

    怪不得这么久。

    赵胜男想着,故意问他,“你干不动了啊?”

    陆许山立马说,“怎么可能,就这?我来回跑一天都没问题。”

    宋满冬在一旁默默的听着,等陆许山吃过饭,被赵胜男激的又站起来走,才提起水壶,“喝点儿盐水再去。”

    他们坐在这儿扒苞米的还好,陆许山那是实打实的拼体力,太阳还没出来,但陆许山这一趟下来,褂子背后都打湿了,得补充点儿盐水。

    陆许山喝的脸都皱了起来,还怀疑起宋满冬,“你这是不是故意想整我?”

    他舌头都木了。

    要不是多少感觉出陆许山没什么脑子,宋满冬都懒得理他,“你出汗太多,只喝水不行。”

    “行了,赶紧去吧。不是说今天要挑十八趟?”

    赵胜男说他只能跑八个来回,陆许山一己之力给自己加了双倍压力。

    陆许山将信将疑。

    他离开之后,宋满冬便把东西放进篮子里收好,坐在赵胜男旁边。

    她们做的事情算不上累,就是有点儿费手,要把玉米叶一层一层剥开,放在篮子里。

    玉米叶和玉米连在一起,方便挂在晾晒架子上。

    “青色硬壳可以剥下来,里面嫩的不要剥掉,等会儿要绑在架子上。”

    赵胜男还打算给宋满冬示范,剥完一个,发现宋满冬已经扒了两个,速度比她快一倍。

    赵胜男顿时顾不上讲解了,立马加快速度扒玉米。

    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八点开始人就晒的冒汗了。

    张兴旺来了一趟给他们送了草帽,又匆匆离开。

    赵胜男捏着僵硬的手指,又挪了好几次屁股,实在坐不住,干脆追了上去,让张兴旺给自己换个活。

    她宁愿去挑玉米,也不想在这儿一坐几个小时。

    宋满冬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米,倒没什么想法。

    这个活对她来说不重,她也有耐心坐着,挑来挑去别的未必更好。

    更何况根据她推算,收玉米也就几天时间,后面还有别的东西要收,不会拖太长时间的。

    毕竟都得赶着太阳好晒干,等天一凉,就变成阴干了,阴干的粮食可不太好。

    她心无旁骛的干着活,张大娘却念叨起她。

    二娃正在家里闹,“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想吃的饼!”

    张大娘怎么看都觉得没问题,“不都是菜煎饼?有啥不一样?我还多放了油呢!”

    “不一样!”二娃也说不上来,缠着她,“奶,我想吃昨晚的饼,香香。”

    张大娘咬牙,“我给你做蛋饼行不行?”

    再香也不能盯着别人家的吃啊。

    不过她心里直犯嘀咕,昨天光线不好,她只瞧着是菜,难不成里面加了什么好东西?

    才会让二娃念念不忘。

    “我不!”二娃摇着脑袋,“我就要吃菜煎饼!”

    “奶!奶——”

    “行行行。”张大娘被吵的头疼,“等中午我过去问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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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将于8.17从17章开始倒v,v后会多多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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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一更)

    ◎菜饭、地三鲜、罗宋汤。◎

    河东大队上早晚两班工, 早上四点到十点,晚上三点到八点。

    中午太阳毒辣的时候,都猫在屋里睡觉纳凉, 以免中暑。

    十点刚过,大队的喇叭上就传出了歌声。

    依旧慷慨嘹亮,不过这会儿怎么听都觉得顺耳。

    姚娉婷松开手, 玉米落到脚边, 她的手指都是抖的, “咱们往后天天就做这个?”

    宋满冬两下把手上的玉米扒好, 码在旁边,拍了拍手, 才回她, “不会,至多三四天。”

    姚娉婷刚松了口气。

    宋满冬又说,“接下来还有别的东西要收, 高粱、花生、番薯……别的可能要下地。”

    那些不用像玉米这么麻烦,基本上直接地里挖出来就行。

    姚娉婷眼前一黑。

    她下乡也不是为这个来的,她是想来教大家读书的,可这半天连个孩子都没见到, 也不知道都去哪儿了。

    姚娉婷目光转了一圈, 她亲近的只有赵胜男, 跟其他人也不敢说自己真实想法。

    心中苦闷没办法跟其他人说, 片刻后化为忧愁的叹声。

    其他几人也不复昨天的意气风发,萎靡下来。

    宋满冬犹豫了下,没有开口宽慰他们。

    这才是开头, 总要适应的。

    大队上生活要是真的好, 大家怎么会挤破头想去城里?

    这也是她不明白宋满盈为什么要争着抢着下乡, 说是要建设新农村,可对着这情况,宋满盈怕是坚持不了几天。

    也不知道宋满盈有没有去下乡,这个念头只在宋满冬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很快便把往事抛开了,眼下的生活更重要一点儿。

    她打算今天多做点儿午饭,至少今天先让大家吃饱,后面的再看情况吧。

    高粱米泡上,宋满冬对着思索起来仅有的几样菜思索起来今天吃什么好。

    姚娉婷他们也围在厨房,七嘴八舌的想点菜。

    张大娘在门外探头看了看,冲屋里喊着,“知青同志?”

    “大娘,怎么了?”姚娉婷从厨房里出来。

    张大娘这才迈进门槛走过来,“我今早掐了野菜,想着你们菜可能不够吃,就来给你们送一点儿。”

    “这个不值钱,山上都是,不算在你们的安置费里。”她说着挎着篮子在菜篮边上站定,把里面装着的菜拿出来,直接朝她们篮子里塞。

    放菜的篮子是吊在屋顶上的,离地面一米多高。

    一是为了防虫防鼠,二是为了通风不闷气,免得有些叶子菜闷坏了。

    姚娉婷一脸感动,“大娘你太客气了。”

    张大娘笑着,又摸出来一块儿巴掌大的豆腐,用青绿的叶子包着放在上面,“我儿子今天去公社办事儿,带回来的。”

    “豆腐多少钱啊?大娘这个我们还是给你钱吧。”姚娉婷说着就去摸口袋。

    “不用不用。”张大娘一把按住她的手,“要不了多少钱,再说了,我孙子昨晚不是也吃你们做的煎饼了么?”

    “就一块儿煎饼,二娃要是想吃下次让他过来吃。”姚娉婷说着,偷偷看了宋满冬一眼。

    宋满冬正琢磨着张大娘不像是只给她们送个菜,“大娘,我下次做了给你们送几块。”

    “不用你们跑一趟。”张大娘手扶着挎篮,看向宋满冬,“我这趟来也想厚着脸皮问问,你们这菜煎饼怎么做的?我孙子从昨晚念叨到现在了,我给他做了,他又不肯吃,非要是你们做的。”

    “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姚娉婷目光落在宋满冬身上。

    菜煎饼是她们看着宋满冬做的,可真要她们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现在她回忆起来,就感觉很简单、很随意。

    “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宋满冬明白她来意,便自然跟张大娘讲述起来步骤。

    张大娘寻思,她做的跟宋满冬做的也没区别啊。

    她还多放了好几个鸡蛋、一勺白面呢!

    可那煎饼她也没吃,就孙子二娃吃了,一时间拿不准是二娃在胡闹,还是宋满冬对她藏着掖着。

    宋满冬瞧见她脸上的犹疑,也多少明白问题在哪儿,她主动道,“大娘你现在有做好的煎饼没?我帮你看看。”

    “哎!好!”张大娘一脸喜意,“我回去给你拿!”

    她说着便飞快转身,直奔外面走去。

    姚娉婷在脑海里复盘了一下菜煎饼的做法,积极起来,“要不然晚上我做煎饼试试?”

    她们七个人只靠宋满冬一人做饭,不是长久之计。

    昨晚就商量过了,现在跟着宋满冬学烧火做饭的是她和徐清。

    陆许山挑水,赵胜男宁愿挑水也不学做饭。

    方宛和江志农一个赛一个不靠谱,方宛不识菜,江志农不敢动刀,只好先安排打扫屋子。

    不过要是她跟徐清学会了,三个人轮流做饭洗碗也可以了。

    宋满冬沉默了一下,“过几天再说吧。”

    姚娉婷这么积极是好事,但他们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菜和粮食可以供她和徐清挥霍。

    姚娉婷担忧,“可是现在又要上工又要做饭,你一个人也太累了。”

    她看向徐清,徐清想了想,“我可以炖汤。”

    宋满冬却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我从前比这还忙,学做饭不急于一时。”

    比起她们不会做饭,宋满冬更怕她们浪费粮食。

    宋满冬思索了一下,提议道,“你们要是想帮忙的话,可以先把对面的菜地翻一下,这几天打听了哪儿买菜种的,买来就可以种上。”

    “翻地?”姚娉婷朝对面的空地看去,对这个词并不熟悉。

    “这个我会!咱们院子里的菜地应该有一两年没种了,得把地翻一下,然后混点儿肥料,才好种菜。”

    江志农站了出来,“我跟我爸妈他们种过别的,不过我们没有肥料。”

    宋满冬说道,“等会儿问问张大娘吧。”

    “也对。”江志农点点头,这事儿还得靠大队上的人,他们想再多,不如问一句。

    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发光发热的地方,精神抖擞的跑去找锄头了。

    张大娘拿煎饼迟迟不见回来。

    宋满冬也不干等着,看了看张大娘拿来的菜,很快有了决断。

    红苋菜做饼,蒲公英泡水,紫苏做酱。

    其他的除了马齿苋还有几样宋满冬也叫不上名字的菜,不过她知道能吃。

    绿叶菜还得趁新鲜吃,宋满冬挑出一部分洗干净准备做菜饭,余下的打算等晚上或者明天做菜包子。

    菜饭一般是用青菜来做,梗和叶子都切的细细碎碎的,用猪油略微翻炒一下,等米饭蒸熟,再把青菜放进去拌匀。

    既有菜的清香,又有米香和油香,青菜的爽利从中作和,香而不腻,爽口利齿。

    单吃饭就能不知不觉下肚一碗。

    若是有腊肉腊肠放进去更好,宋满冬的箱子里也确实有几根,但她没舍得放。

    往后还有几个月呢,不能现在就敞开肚皮吃。

    替换青菜的野菜也是精心挑选过的,不能全是菜叶,须得有菜梗,这是菜饭的点睛之笔。

    焖锅的菜梗熟而不烂,牙齿咬下去有清脆的响声,搭配软糯的米,口感丰富,回味无穷。

    至于下饭菜,宋满冬打算做麻婆豆腐和地三鲜。

    地三鲜一般是要过油,炒制挂酱后会更香,但没油有没油的做法。

    土豆、茄子、青椒压在锅上,用火烤到表皮焦黄,再盛出备炒。

    麻婆豆腐重在调味,宋满冬把自己从前做的酱都带过来了,问题也不大。

    豆腐泡上水,宋满冬迟迟不见张大娘过来,疑惑了一下,不过也没时间细想,继续起锅烧菜。

    等豆腐下了锅。

    宋满冬才听见外面的动静,她没工夫去看,先给豆腐调了味。

    张大娘拿给她们的是老豆腐,没那么容易碎。

    她翻完把豆腐盛出来,让姚娉婷帮忙重新烧上水,才看向张大娘。

    张大娘绷着脸,尤带怒色,见宋满冬看过来,才缓了缓神情,只是说话时仍有几分生硬,不是对着宋满冬的,是还残存的情绪。

    “你快帮我看看这煎饼。”

    宋满冬结果盘子看了眼,掰下一片尝了。

    菜煎饼用的都是新鲜的菜,她做的时候几乎没什么调味,吃在鲜味儿。

    “鸡蛋可以少放几个,放鸡蛋主要是为了面糊更好的裹着菜成形。”

    “少放鸡蛋的话,腥味儿淡,也就不太需要调味,这里面很多菜是自带味道的。”

    宋满冬说着,迟疑了下,还是建议道,“因为有不同的菜混合着,所以火候也挺重要的。张大娘你可以试着先两三种混着,比如青瓜和胡萝卜,这些叶子尖和番薯叶。”

    不同的菜需要煎的时间不同,叶子菜容熟,青瓜却难煎,把握不好程度,很容易做成两种情况,青瓜没熟或者是叶子菜软烂。

    张大娘一听,顿时发现自己要改的东西有很多,“哎呦,我还想着我这没什么问题呢!”

    她琢磨了半晌,忍不住感叹道,“不愧是城里来的学生娃,做菜都讲究。”

    “我们可没那么多讲究。”姚娉婷插嘴,“是满冬会做菜,她别的菜也做的好。”

    “瞧出来了。”张大娘感叹道,“你们今天这午饭香味儿太绝了,我这闻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那大娘您留下来吃点儿。”姚娉婷接话道。

    “不用不用,我家里正烧着饭呢。”张大娘立马拒绝,她可不好意思占人便宜。

    “要不是……”她嘴上说着,顿了下,把话咽了回去。

    “没事儿,你们先吃饭吧,我回去赶紧再弄弄这煎饼。”

    她说着匆匆离开。

    姚娉婷小声说,“我看张大娘家里好像是有什么事儿。”

    宋满冬想了想,“跟咱们关系应该不大。”

    没见张大娘对他们露出什么异色。

    张大娘端着煎饼回了家,堂屋里又换了几个人,围着张大队长。

    见她回来了,更是亲亲热热的喊她,“大娘,我来帮你端菜吧。”

    “这做的是煎饼?大娘你做的么?看起来就很好吃。”

    “不用了。”张大娘冷硬拒绝,“没什么事儿就先回去吧,我们家该吃饭了。”

    “你们吃。”说话的妇女被下了面子,也不恼,仍挂着笑脸,“我不打扰你们。”

    张大娘瞪了眼坐着抽烟张大队长。

    张大队长磕了磕烟枪,“行了,你们先回去吧,这人选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你们呆在这儿也没用。”

    “大队长,你给我们透露一下消息呗。”站在张大娘身边的妇女立马转头,“你看我这鱼你还满意不?”

    “都拿走!”张大队长沉着脸道,“你们再这样缠着,食堂就不开了。”

    “别啊!”妇女拎着那条半尺长的小鱼,撤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大队长,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实在是吃不上饭啊!我家招娣六岁就会做饭了,她去食堂做饭肯定没问题!”

    “谁家孩子不是半大都会做饭了?”张大队长摆摆手,“你回去吧。”

    “你再待下去,我就是本来可能选你们家,现在也不会选了,不然别人都以为我给你们开后门呢!”

    妇女一听,连忙慌了,她边往外走,还边求着,“别别!大队长你多考虑一下我家里的情况啊。”

    她一出门,张大娘就支使着儿媳妇关上了门,扭头对张大队长道,“要我说,这食堂还是别开了,还没开就一堆人找上门。”

    都是为着去食堂里做饭的。

    张大队长没吭声。

    张大娘又说,“那做饭说起来谁都会,真做起来可没那么简单,还是做大锅饭,要是做毁了,可不就是浪费粮食!”

    张大队长叹气,“我想想。”

    张大娘端着盘子朝厨房走,半路又折了回来,“哎!”

    “老头子!”她叫了下张大队长,“你说让那个知青去做饭咋样?”

    “我看她有点儿本事的,这菜煎饼做的好,说的也好。”

    “这么简单一个东西都能做好,别的估计也不差。”

    张大队长瞧了眼,不以为意,“就一个菜煎饼,看你吹捧的。”

    “再说了,叫知青来做饭,咱大队上的人能乐意啊?他们自己捞不着的好处给个外来的?”

    张大娘说,“人家做饭好吃啊,这是食堂,总不能只考虑他们满不满意,不讲究味道吧?”

    看张大队长不说话,她一甩手,“不行算了。”

    张大娘嫌弃他净给自己找事儿干,也懒得多说,自己扭头进厨房重新做菜煎饼了。

    ·

    “再烧个汤就可以吃饭了。”宋满冬说着朝外看了眼,“赵胜男和陆许山还没回来?”

    姚娉婷扫过家里其他几个人,叹气,“我去问问吧。”

    她一走,徐清就接替了她的位置,在旁边边添柴烧火,边学宋满冬做饭。

    宋满冬打算做的是简易版的罗宋汤,酸甜可口,十分适合夏天喝。

    罗宋汤用黄油、牛肉会更香,但是对他们来说太腻了,次之的是红肠、火腿,这两样宋满冬也没有,她只放了番茄、土豆、卷心菜,调味时加一点点糖,简单好喝。

    汤咕嘟嘟的冒起泡。

    陆许山跟赵胜男一前一后回来。

    赵胜男扑到水缸前面就打算喝水,被姚娉婷死命拦住了,叫江志农给他俩倒了水,“慢点儿喝。”

    赵胜男一口气喝了两大碗,没顾上说一句话,直奔厨房,“满冬!”

    “我们给大队上的人做顿饭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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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一更)

    ◎请十年前的自己。◎

    宋满冬一愣, 将这个问题掠了过去,“你先歇会儿,马上就能吃饭了。”

    “我哪儿吃的下。”赵胜男英气的眉高高聚起, 一句三叹。

    宋满冬想抽身离开,她跟赵胜男还不太熟络,猜不太出赵胜男的想法。

    但“请大队的人吃饭”, 这句话一听就非同寻常, 还是当做没听过吧。

    她扭身想走, 被赵胜男死死的拽住。

    宋满冬自持有几分力气, 可赵胜男也不差,边拽着她, 便呜咽开口, “满冬,你没发现咱们在晒谷场没见到孩子么?”

    宋满冬不想接话,“我得去看看汤怎么样了。你若是有什么想法, 同她们商量吧。”

    “我去挑玉米的时候瞧见了!”赵胜男也自说自的,“很瘦,很小,就是方宛的小版, 不过方宛气色还行, 脸上也有肉, 但他们个个晒得黢黑, 骨头只连着一层皮。”

    宋满冬垂着眼,“很正常。”

    河东大队还要靠牛车和人来运玉米,若是吃的个头壮实才不正常。

    就连张兴旺, 大队长的儿子, 也是精瘦模样。

    “太可怜了!最主要的是, ”赵胜男说着眼睛都湿了,“我们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吃什么你知道么?”

    “在啃玉米杆!”

    “他们的午饭就是玉米杆和地头的酸枣!”

    宋满冬跟她僵持的力道弱了几分。

    赵胜男察觉到她态度软化,手上却抓紧了,继续说道,“我仔细问了,他们白天就在地头翻玉米杆,如果玉米杆上有漏的玉米没有掰掉,他们就掰下来放到地边,根据他们干活的时间和找到的玉米,大队上会酌情给记工分。”

    “他们最大的八岁,最小的四岁。一翻就是一上午,饿了就掰玉米杆吃,玉米杆上有叶子,带着绒毛还扎手,玉米杆又硬,剥的时候容易划破手,啃的时候容易划破嘴,有两个小孩儿啃的满嘴是血。”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厨房偶尔传出几声汤冒泡的声音。

    咕嘟、咕嘟。

    可这声音没人在意,大家都沉浸在赵胜男的话里。

    赵胜男还在说,“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吃玉米杆?他们说甜。”

    “我说甘蔗更甜,他们问我甘蔗是什么?又说玉米杆也很甜了,甘蔗真的比玉米杆甜么?”

    “我不知道,就尝了一下玉米杆想告诉他们,可那玉米杆——根本不甜!”

    “对,不甜。”陆许山刚用凉水洗了脸,还把脑袋扎进了水盆里,这会儿头连着肩膀全是湿的。

    他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呼气,听到赵胜男说到这儿,才插话,为了增加信服力,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我也啃了。”

    沉凝的气氛被轻轻拂去,姚娉婷连翻几个白眼,连宋满冬都没崩住神色,抽了抽嘴角。

    赵胜男尝玉米杆那是心里记着忧着那些孩子,又秉持严谨的精神,要回答孩子们到底玉米杆甜还是甘蔗甜。

    陆许山——他就是单纯的想知道是不是真的甜。

    赵胜男没理陆许山,不知道是对他绝望了,还是已经习惯了。

    “但他们一天就吃这个,还有酸枣。酸枣就是挂在地边的那种小枣树。”赵胜男伸手比划着,“枝条很细,果子也很小,树上带刺,要一颗一颗慢慢摘下来,不到一个指节大。”

    “青色的酸的要命,红了的也不甜,木木的,没什么味儿。”

    “这两样就是他们的‘饭’了。”

    “只吃这两样他们熬不住的。”宋满冬轻声说。

    赵胜男叹气,“另一样我实在是……”

    “咱们家里煮米饭,煮稀了,上面那层米汤舀出来,就是给他们吃的。要是煮的正正好,那就最后盛完饭,到点儿水进去煮一煮。”

    “他们叫——红米汤。因为他们吃的也不是白米,是高粱米。”

    “满冬,他们太可怜了。”

    可怜么?

    宋满冬无法评判,轻轻抿起唇。

    她十年前就是这么过的。

    不同的是,她是被爷奶刻意磋磨,河东大队这些孩子却是因为条件如此。

    江志农老实道,“河东大队确实太穷了。”

    他跟爸妈去过几个农村,知道条件不好,但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不好的。

    赵胜男一个劲儿的点头,“他们大人吃的也不好,我们路过时问了几家,中午大都是高粱粗面窝窝,或者高粱面饼。”

    “我拿钱跟他们换了一个,面窝窝很硬实也很噎人,费半天劲儿才能吃一块儿。他们说着一顿吃一个就够了。”

    陆许山点评,“还很难吃。”

    赵胜男没理他,“我俩一人分了一半,实在没吃下,本来想拿回来给你们尝尝的,路上瞧见几个孩子盯着看,就给他们了。”

    她话音一转,不忘初心,“满冬,我想让他们吃顿饱饭!”

    宋满冬抬起眼,平静的目光落在赵胜男脸上,这次却没躲避她的话,而是认真开口,“河东大队情况如此,你让他们吃一顿饱饭,改变不了什么。”

    若是有心,就让他们顿顿吃饱。

    “不!”赵胜男却摇摇头,“满冬,他们就像是……”

    赵胜男脸上纠结闪过,“他们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这辈子不可能好好吃上一顿了,他们以后就是这样了,麻木、认命。”

    “我知道我们应该想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可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让他们吃上一顿饱饭,我想让他们知道白面比高粱面好吃,做出来的馒头又软又香甜,甘蔗比玉米杆甜。

    他们将来也会过上这种日子的。”

    宋满冬心里狠狠一跳,眉也拧了起来,她几次看了赵胜男,目光又移开。

    赵胜男这张嘴,让她来下乡实在是屈才了。

    可她下乡,或许真能做出什么改变。

    宋满冬深吸了一口气,“太冲动了,你再考虑两天吧。”

    赵胜男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笑了起来,“满冬,我们就从现在开始吧。”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怕我现在冲动,以后后悔。可若是两天后我选择不做这件事,以后我也有可能会后悔没做。”

    “既然这样,何必烦恼以后会不会后悔?以后的事让以后的我去烦恼好了。”

    宋满冬从来不是冲动的人,她习惯忍耐、克制,认真思考,权衡各方之后再做决定,因为她只想赢,只能赢。

    可现在,面对赵胜男这么一个荒诞、不计后果、不看未来的提议,她竟然动了心。

    “赵胜男,你真可怕。”

    赵胜男笑的灿烂,“我就知道满冬你心地善良,肯定会同意的。”

    “我同意有什么用?”宋满冬带了点儿情绪,“给一个大队做饭,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而且我们还要准备菜……”

    “不是你一个人啊!”赵胜男松开她,将姚娉婷和江志农拉了过来,“我们现在至少有四个人了!”

    姚娉婷和江志农齐声开口,“我还没同意吧?”

    赵胜男左右看看,“你们难道打算不同意么?”

    姚娉婷认真想想,“倒也没有。”

    江志农也没反驳。

    赵胜男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的!”

    她看向余下三人,“这事儿可能要花钱、出票,你们不愿意是人之常情,到时候稍微帮忙搭把手就行了。”

    方宛早就被赵胜男给说服了,一双眼睛红红的,“若真是你说的那样,那我也加入。”

    徐清点着头,“我这次下乡家里也给我带了点儿钱。不过我们要是做一整个大队的饭,恐怕会花不少钱,接下来要过上一段时间苦日子。”

    “我们苦只是一时。”赵胜男自信道,“我们有学历、有经验、有能力,有亲朋师长,再不济有手有脚也是青壮年,若是这样我们都过不下去,别人更不好过。”

    “再说了,我们一时的苦,换来的可能是河东大队一辈子仅有的甜。”

    “就这么干吧。”姚娉婷狠狠点头,赞同她的话。

    赵胜男立刻说,“那我们要整合一下手上的东西,再仔细讨论下。”

    她边说边往屋里走,“我去拿纸笔。”

    宋满冬跟着她走了两步,猛然想起,“我先把汤盛出来,待会儿边吃饭边说吧。”

    赵胜男也回过神来,“对对,先吃饱。”

    陆许山挠挠头,跟着他们朝厨房走,“你们不问问我,要不要加入?”

    赵胜男问他,“你干不干?”

    陆许山自己搞不懂,不过看大家都这么积极,“干吧。”

    “好了,吃饭。”赵胜男给他手里塞了一碗菜饭。

    厨房里挤了一堆人,宋满冬刚把汤盛到盆里,从人群中穿插过拿了勺子,回来就瞧见徐清站在汤前,伸出手又收了回去,反复两次。

    宋满冬警觉看他,“你在干什么?”

    其他人也看了过来。

    徐清神色有些尴尬,“有点儿控制不住。”

    “想加点儿枸杞。”

    宋满冬狐疑的瞧着他,嘴上先开口回道,“汤里加枸杞没什么问题,不过最好是秋冬炖汤放,夏天本就干燥容易上火,这些东西要少放。”

    据她所知,陕南炖汤很少有放枸杞的习惯,或者说整个北方都很少。

    “我瞧着大家都挺虚的……”徐清下意识道,说着话音一止,“开个玩笑。”

    赵胜男好奇的打量了他一下,其他人都没把徐清的话放在心上,满心满眼都是午饭。

    饭菜上桌,赵胜男原打算边吃边聊一下关于做饭的事,毕竟请一个大队的人,人数还是太多了,考虑的事情也多。

    结果刚说了两句,手上就控制不住往嘴里塞饭,“这个饭唔太好吃了!请大队上的人吃饭可以做这个饭。”

    赵胜男觉得不需要菜,单这个饭她就能吃三碗!

    上次吃宋满冬做的菜就觉得惊艳,这回发现更香了!

    吃了好几大口饭,她才伸出筷子去夹菜。

    最先盯上的便是麻婆豆腐,白色的豆腐穿着红衣,红色的辣椒末点缀其间,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赵胜男夹起豆腐,放在碗里和饭一块儿送进嘴里,露出了满足的神情,“这个也好吃!要是再辣一点儿就好了。”

    豆腐入口滑嫩,没有豆腥味儿,咬开后跟酱汁完美的混合,香辣适口。

    赵胜男又夹了两块,还想再吃,才发现盘子都空了。

    她顿时顾不上提什么后面的事了,先把汤汁倒进碗里拌了饭,又去吃另一道菜。

    外焦里嫩,微焦简直是最美味的增香剂,美妙的金黄色口感丝毫不输美感。

    吃过饭,赵胜男迫不及待的打了一碗罗宋汤。

    汤到了自己碗里,不必跟其他人抢,赵胜男也放慢了速度,边惬意的喝着,随口提了句,“这个汤好像不是咱们这边的做法?”

    “我在沪市吃过,他们还放红肠和肉。”方宛小声说,“不过我觉得满冬做的好事。”

    酸甜清爽,太阳高照,但温热的汤下肚,竟十分舒服。

    赵胜男心底冒出个疑问,看向宋满冬。

    宋满冬知道她疑惑的地方,解释道,“教我做菜的邻居做的,可能他去过吧。”

    “哦哦。”赵胜男点着头,那倒是不稀奇了。

    她把桌子上的盘子清开,放下了纸笔,边喝着汤,说起来,“我打算把请他们吃饭的事放在明天晚上,中午太热,大队上人太多了,来拿饭晒着不舒服,而且也来不及。”

    “明天?会不会太急了?”宋满冬考虑着。

    赵胜男说,“我觉得越快越好。上午问张兴旺,他说大概还要收三天玉米,然后开始收高粱、棉花、花生。

    收玉米的活最重,天也最热,趁着现在吃顿饱饭,大家干活也更有劲儿。”

    不过一个上午,她说起这些是已经头头是道。

    宋满冬略一思索,点头认同了。

    她记得不干活的时候,大都是一日两餐,只有农忙的时候,大家才舍得吃。

    “就是满冬你要辛苦一点儿了。”赵胜男说着,“不过我们都会给你帮忙,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你直接叫我们。”

    “行。”宋满冬点头,没跟她们客气。

    时间紧,她也没太大把握。

    跟着便说起来菜色,赵胜男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红烧肉、炸茄盒……还有今天这个饭盒汤。”

    她说了一大串看向宋满冬。

    “不行。”宋满冬基本上都给她否了,“大锅饭不能做太精细的菜,而且我们给河东大队上的人做饭,也不能做大荤。”

    赵胜男疑惑,“为什么不行?”

    “会不适应。”宋满冬平静道,“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肉的人,突然吃上大荤,身体不会舒服。”

    徐清赞同点头,“最好还是跟他们平时吃的不要差太多,毕竟现在是农忙,身体要是不舒服,也耽搁时间。”

    赵胜男想了想,“那咱们就冲量大管饱。”

    她虚心请教,“满冬,你觉得做什么菜比较好?”

    宋满冬心底很快有了答案,“蒸菜、炖菜为主,可以多蒸些馒头、包子。”

    “行,那就这样。”赵胜男定下这个,又讨论起来明天做的菜。

    一共定了八道菜。

    赵胜男一脸认真,“八通发嘛!希望大家都能早点儿发财发家。”

    迷信、努力两手抓。

    定完菜,接下来才是最坎坷的阶段。

    几个人都掏出了身上的钱和粮票、肉票,拼凑起来。

    河东大队不到百户,但大都没分家,一家十几口人的也有。

    她们几个算来算去,最后发现让每人都吃饱可能有点儿难。

    赵胜男叹气,“尽力而为吧。”

    七个人一共凑了一百五十块。

    赵胜男又给每人拨回去了五块钱,“你们身上还是要留点儿应急的。”

    给宋满冬拿了十块,“你比我们辛苦,我们出钱,你出力就行,可不能你又出力又出钱。”

    宋满冬身上还有卖工作的几百块,但她不可能全出,只跟着大家拿了差不多的数。

    宋满冬没接,“我还有钱。”

    “这点儿活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她也不舍得钱,可赵胜男的话实实在在的戳到了她心底。

    她饮水顶饱的时候,也想有好心人能给她一口饭。

    可人人都自顾不暇的时候,谁还会看她。

    更何况,也不是人人都像赵胜男这么傻,也不像赵胜男运气这么好,身边有支持她的人。

    赵胜男还打算再劝,宋满冬摇摇头,“你不用说了,我想的很清楚。”

    这顿饭不止是给那些挨饿的人,还是给她自己的,给十年前的自己。

    赵胜男想了想,没再坚持,把钱拿了回来。

    反正她们现在吃住都在一块儿,她多看着宋满冬就行了,要是宋满冬有什么不舒服的,她也能照顾好。

    过了这关,回头还有机会把钱给宋满冬。

    姚娉婷点过数,“还差点儿钱。”

    “火腿也不好弄。”赵胜男摸着下巴想了会儿,一拍桌子,“你们不用担心,我去解决。”

    她能找的人无非就是陈敬之。

    宋满冬有些好奇。

    陈敬之会同意帮忙么?

    毕竟这听起来也太胡来了。

    作者有话说:

    差的二更今天会补上

    第27章 (二合一)

    ◎你不喜欢,我下次就带别的东西来。◎

    陈敬之听到有个姑娘来找他, 并没有多少喜意,安排好下一轮的训练,才在战友调侃的目光朝外走去。

    隔着铁门冲他挥手的人毫无意外, 是赵胜男。

    陈敬之远远的跟她目光对上,掉头就走。

    赵胜男立马高声呼喊起来,“哥!救救我!救救我!”

    站岗的通知和路过的同志纷纷投去注意, 陈敬之不得已再次朝门口走去, 还没走进, 就皱起了眉, “不是说了……”

    “我知道!”赵胜男抢先开口,“哥, 不是真的十万火急的事, 我也不会来找你,我宁愿找姥姥和敬和哥。”

    陈敬之不信她的鬼话,“你能有什么急事?”

    赵胜男抓着铁门, 冲他露出谄媚的笑,“我跟其他知青商量过了,我们打算请河东大队的人吃饭,还差点儿钱和东西, 想找哥你凑凑。”

    陈敬之再三回忆, 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 脸就冷了, “胡闹!”

    先不说请一个大队的人吃饭多费时费力,又未必讨得了好,赵胜男联合其他知青这事就靠不住, 眼下或许被她煽动加入, 可谁知后面会不会后悔?到时候指不定又折腾出什么祸乱。

    “嗯嗯嗯。”赵胜男点着脑袋, “哥,给点儿钱。”

    虽是应着,但明显没放在心上,她仰着被太阳晒的通红的脸,双目明亮。

    “我不赞成你这么做,也不会给你钱。”陈敬之果断拒绝。

    “当我借你的行不行?”赵胜男脑袋转着,“你现在不给我,那等我待会儿去公社发了电报给姥姥,回来你还是得给我钱。”

    “早晚都要给,就别让我顶着太阳再跑一趟了。”

    陈敬之拧眉,一番思索过后,得出的答案跟赵胜男差不多。

    倘若赵胜男给他奶奶发电报,他奶奶一定会支持的。

    炎炎烈日晒干的大地都比不上他内心的焦灼。

    陈敬之来回踱了两圈,仍是无法接受,“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多思考?这事儿没你嘴巴一张一闭说出来那么轻巧。”

    “你想请河东大队的人吃饭,是真的在考虑他们还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

    他说话毫不客气,赵胜男却分毫不受影响,“我的私心就是想大家能吃上一顿饱饭。”

    陈敬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想一顿饭,你不如想办法改变河东大队的情况。”

    “我在想啊。”赵胜男认真道,“可粮食不是一天长成的,我又不会神仙法术,无论做什么都要时间。”

    “我等得起,他们等得起么?他们愿意等么?”

    “人都要饿死了,给他们讲怎么捉鱼,不如直接给他们一条鱼,等他们吃饱了再谈捉鱼。”

    陈敬之知道她素来善辩,又因跟在他奶奶身边,接触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思想与常人迥异,常常把别人说的哑口无言。

    可他从前是看客,今日才知道站在赵胜男对面是如何头疼。

    陈敬之还是不愿,“你这件事牵连甚广,如果河东大队的人不因这一顿饭感激你,其他知青为此后悔怨恨你,你心里能舒坦?你以后怎么在河东大队待下去?你帮扶村民的心不会因为此改变?”

    “若我因为他们不感激我就放弃,那我的心本就不诚,还不如早点儿回去嫁人。”赵胜男一甩头发,“革命从来都不是容易事,哥,我有心理准备。”

    她反过来劝陈敬之,“哥,不是所有的事都要求个好结果。我一不伤天害理,二不谋财害命,我问心无愧,这事儿有什么不能做的?”

    陈敬之的眉心还是拢着,但隐隐有被她说服的趋势,“你确定你接受得了差的结果?”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赵胜男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只想着坏的一面,永远不可能放开手脚做事的。没有任何事是百分百成功的,我只接受好的结果,就绝不可能开始。”

    “更何况,姥姥说了,我才十七,十七岁有什么承受不了失败的?路还很长,我还没开始走呢!”

    “到时候别又来找我。”陈敬之说了,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插进口袋给她拿钱。

    赵胜男扒着栏杆,一边看他拿钱,嘴里还嘟囔着,“我找姥姥不比你省事?这次是事情急,要不然我才不来听你念叨呢。”

    “我说要做,姥姥说那就做,我俩可不像你。”

    陈敬之点钱的手一顿,“不想要钱了是吧?”

    “不不不!”赵胜男连忙改口,“哥你高瞻远瞩,还是很厉害的。”

    说完便提起要求,“我还想要红肠、腊猪腿……”

    陈敬之把钱拍到她掌心,“差不多就行了,我也不会什么神仙法术,上哪儿给你弄?”

    \"我这不是给你提供多种选择,你看着给。\"赵胜男嘴里说着,眼睛落在他的手上,“哥,我看到了!你还藏了一块钱!”

    陈敬之扫了眼她手里握着的钱,“这些还不够你的?”

    赵胜男厚着脸道,“多多益善嘛。”

    “这一块我有用。”陈敬之在她灼热的视线下,把钱放进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没别的事儿你回去吧,我还要训练。”

    “你又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赵胜男嘀咕着,却没在追着要了。

    她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别忘了帮我弄点儿肉,最好明天中午之前送到。”

    赵胜男说完冲他挥了挥手,就活动了下身体,打算再跑回去。

    “等下。”陈敬之瞧见她汗湿的背,“我借辆自行车送你回去。”

    他们驻扎的地方离公社远,随军的家属大都是跟着采买的车去买东西,也有不少自己家买了自行车,方便出行。

    陈敬之回去不一会儿就借到了车,不过他只把赵胜男送到了离河东大队几百米远的地方就停住了。

    他现在还不想去知青点,不想见宋满冬,虽然也不一定能见到。

    陈敬之不觉又郁闷起来。

    一会儿想起宋满冬,一会儿又想着赵胜男胡来,脑海中忽的闪过几个念头。

    ·

    赵胜男把钱凑的差不多,又忙活起别的事。

    她知道仅凭他们几个人想做成这件事肯定是有点儿吃力的。

    最好还是寻求一下大队上的人的帮助,她率先找的便是张兴旺。

    比起大队长,张兴旺更为合适。

    年轻有冲劲儿,她们也有商量的余地。

    她忙着拉人帮忙,采买东西,其他人也没闲着。

    除了准备请客的饭,他们还要上工。

    趁着休息的间隙,不停的将这个想法完善了起来。

    宋满冬提前把萝卜和豆角泡上。

    除了蒸菜之外,这些爽口的菜必不可少。

    只是时间紧,没办法像平常的泡菜腌那么久久,也没那么入味儿,不过她加了自己带的泡菜母水,味道上差异不会太大。

    张兴旺一开始自是不同意,在他看来,这些知青哪怕什么都不做,都算得上帮了他们大忙。

    可后来还是被说服了,他一边干活,一边琢磨着,还是得让自己娃读书,不然将来就跟他一样,对着赵胜男只会几句拒绝的话。

    “你们这样不行、行不通的。”

    反观赵胜男嘴皮利落,引经据典,把他说的稀里糊涂,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就已经点头了。

    事已至此,只能起早贪黑,趁着不上工的时间,带人去帮忙了。

    张兴旺挑的都是几个家里情况还算不错的青年男女,一是能吃饱有力气,二来,也不想在他们知青面前丢面子。

    可真瞧见了他们准备的菜,连他自己口水也多了起来。

    宋满冬今天没去上工,一块儿没去的还有方宛和徐清。

    徐清干活太慢,用赵胜男的形容,就是跟睁不开眼的老大爷似的。

    方宛见到青虫要跳一下,不小心捏死了要呜咽好一会儿,没剥多少玉米皮却弄的双臂通红,也不知是过敏还是怎么回事。

    大家一致决定让他俩来帮宋满冬。

    一早上就开始上锅的是白面馒头。

    发酵好的馒头剂子放上蒸笼,时间到了就变成白白胖胖的大馒头,暄软香甜,麦子的香气浓郁十足。

    宋满冬又煮了一锅蔬菜汤,让方宛先去给赵胜男他们送早饭。

    她自己也吃了早饭,还是拌包子馅儿。

    若是给自己做,她会多做些青菜包子,清甜爽利,别有风味儿。

    但既是给河东大队,还是肉包子为主。

    猪肉最好的伴侣是葱和姜,姜要剁成碎末,葱则是切丝,拌馅儿时再加上调味的料油,用煮了一晚上的猪骨、鸡骨汤,分次拌进馅儿里。

    还没上锅,馅儿料已是香气扑鼻。

    再放上一块冷却凝固的肉汁块儿,等包好了就是个爆汁流油的大肉包。

    这些都包好排队,接下来要准备的就是蒸菜。

    醋蒸鸡、扣肉、土豆排骨、蒸腊味……

    将肉摆在碗里这件事由方宛和徐清来做,宋满冬则是负责后面的调味浇汁。

    这几道菜都不难,蒸腊味尤其简单,腊肉、腊猪腿都提前煮过,蒸的时候下面放上干豆角、干笋、干菜之类的菜,将肉的油水吸的饱饱的,口感又韧又香。

    肉则是肥不显腻,瘦不显柴,还带着清香。

    倒是土豆排骨需要预制一下,不过也不麻烦,排骨裹了面糊,蒸后软烂,土豆也染上了肉味儿,相辅相成,美味至极。

    几道菜上锅,蒸笼高高叠起,香气飘到了远方。

    地里干活的人都正猜着是哪家这么富裕,肉香都藏不住。

    忽的听到嘹亮的女声喊着,“晚上不用做饭,都来我们知青点领饭。”

    赵胜男挑着玉米,沿着蜿蜒的小路朝晒谷场走着,路上不停的跟人打招呼,说起这事儿。

    午饭时,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了家家户户。

    张大队长也是这时才知道,骂了句胡闹,站起来又坐了回去,叫了张兴旺,“你去看一下情况。”

    这时候他出面还不太合适。

    张兴旺低头赶紧把碗里的饭吃完,才小声说,“爹,我等会儿跟大柱他们出帮忙。”

    “帮什么忙?”张大队长一问出口就反应过来了,“你也知道?”

    说着就想拿烟枪抽他,“他们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跟着胡闹?”

    “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啊。”张兴旺边躲边说,“大家白吃一顿好的……”

    “知青的饭你也敢吃?”张大队长指着他骂,“你是忘了他们有多能招事儿?”

    “咱们大队这几个我瞧着是好的。”张兴旺诺诺道,“反正都到这儿了,就这样吧。”

    “再说了,咱自己能忍住不去,也拦不住其他人……”

    这话一出,张大队长沉默了下来。

    怎么可能忍住?

    就是他听见有肉也会心动。

    “你……哎。”张大队长长长的叹了一声,“你好好瞧着,别出什么岔子。”

    “我知道的爹!”张兴旺应了一声,兴冲冲的朝外跑去。

    计划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

    没到分完饭,每个人都不敢放松下来。

    赵胜男跟张兴旺盯着蒸锅,一边咽口水,一边对着数,宁多勿少。

    张兴旺捧着抄过来的户头,“我们分粮就是照这个,按人头分,把粮变成饭,算一下就行了。”

    赵胜男求问,“这怎么分?包子还好,菜的话按勺?”

    宋满冬瞧了眼,又看了看蒸着菜的大碗,“方宛和徐清虽然做的慢了点儿,但她俩放东西分量基本都一样,每碗分八份儿就行。”

    张兴旺跟赵胜男俱是神情一松。

    具体到每碗就轻松不少。

    傍晚七点,赵胜男提前下工,跟其他人开始一块儿分菜。

    宋满冬也没停着,菜蒸上之后,她便不忙了,只是今天处理的菜分量多,手有些抖,就没去上工,在家里盯着菜。

    制作大锅菜,味道无可避免的有损失。

    她挑选的已经是尽量不受影响的菜色了。

    如果想要保证品质,就必须得控制出菜的数量。

    不过她一般也没什么机会做这么多菜。

    宋满冬收起发散的思绪,继续给前面排队的人盛饭。

    他们七个人每人分了道菜,多余的那道菜让张兴旺来负责,馒头和包子则是让村民自己拿。

    来帮忙的人站在他们身边,一户领完,他们便在记账本上打了勾,再让领饭的人确认。

    一开始,河东大队的人都不信有这种好事。

    瞧见张兴旺站在前面,才试探的上前,他们都带了自家的饭碗,挨个拿了放回篮子里,拎着沉甸甸的篮子,回头看挂着灯的知青点,还觉得如梦似幻。

    “那些知青真傻!”

    “我若是有钱,我才不会给别人花!我要自己买一头猪吃个痛快!”

    “他们真有钱……”

    “有什么钱?我听说,这菜和粮都是跟大队上收的,收的多,还砍了一分的价。”

    “没钱还装大方啊?”

    “管他们呢,反正咱们有吃的。”

    四下议论纷起,当着宋满冬他们的面,却是无一人说话,偶尔有几家开口感谢的。

    宋满冬早知情况如此,也不气馁,她做这事也不是为了感谢。

    只是瞧见来领饭的队伍里,有小姑娘时,目光便软和下来几分,“努力长大,将来会每一顿都能吃饱,每一顿都比这顿吃的更好。”

    不到一米高的小姑娘,眼睛巴巴的落在她面前的醋蒸鸡上,“真的么?每一顿?”

    “嗯。”宋满冬肯定的点头,她照着人头把鸡肉夹进她的碗里。

    她想伸出手摸下小姑娘的头,抬起来却只是扶住了身边的碗,“去拿别的菜吧。”

    人数实在太多,等分完饭,已经八点多了。

    只是今晚夜并不黑,高悬的圆月皎洁明亮,照的地面亮堂,树叶闪光,好似白昼。

    趁着这亮光,不用提灯,大家连忙搬着锅碗朝河边走去,将这些都给洗了。

    宋满冬没去,她的手这会儿还有些发颤,去了也帮不上太多忙。

    赵胜男也不让他去,按着她躺下来休息。

    不过她一走,宋满冬便坐起来了。

    心里好似圆满了起来,没像赵胜男那么喜不自胜,神经却也兴奋着,实在睡不着。

    她坐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唇角刚勾起一个浅淡的笑,瞥见墙头上扒着的人猛地起身。

    跟着才看清那人是谁。

    她跟陈敬之远远相望,见陈敬之不说话,便主动开口,“赵胜男去河边洗碗了。”

    赵胜男向陈敬之借钱借肉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今早送东西的是个陌生的军哥,她还以为陈敬之不会再出现了。

    “我知道。”陈敬之说道。

    他怕出什么意外,比如什么哄抢之类的,赵胜男她们这些知青又是外来人,难免吃亏,便带了几个战友过来,在这边儿守了半晚上。

    其他人的动向他一清二楚,也是特意趁这个时机来扒墙头的。

    原以为宋满冬睡了。

    既然没睡,陈敬之跳下去,重新拎了一个网兜,迅捷的攀到墙上,跳进了他们院子里。

    “我来之前跟自己打了个赌,要是胜男这次冲动做的事没出什么意外,那我就也顺心一回。”

    宋满冬若有所觉,眨了下眼,没接话。

    陈敬之也不需要她开口,自语道,“胜男说我不如她,我一直不认。因为我跟她不一样,我做事不能像她那么冲动,最差的结果我无法承受,我必须选择最小损失、最稳妥的路,我绝不会赌。”

    “我接受的命令,我执行的任务,都附有八个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会避开让自己失败的可能。”陈敬之说话时,紧紧的盯着宋满冬。

    见宋满冬移开了视线,他心里已有答案,却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想看你欢喜看你开心,想跟你说话,想陪在你身边,哪怕看你忙自己的事也好……如果这样是想跟你处对象,那我很确定,宋满冬——”

    “我想跟你处对象。”

    “我知道,我会被拒绝,我会输,可是我这次想赌。”

    陈敬之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地上,“今早拉练时路过的李子林,我尝过,有酸的有甜的。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都拿了点儿,青红、红都是甜的。”

    “你不喜欢,我下次就带别的东西来。”

    “你……”宋满冬转过头。

    还未开口,就见陈敬之扭头跑了,只留下了一袋李子。

    她愣了下,“不是说能接受被拒绝么?”

    宋满冬盯着地上的李子看了会儿,走过去捡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赵胜男确实是热心、手松的性格,如果大纲不改的话,她后来会从政,河东大队后面会脱贫(不止她一个人出力)。

    满冬在这个时期会受她一部分影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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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补更)

    ◎满冬你做的哪个菜?◎

    锅碗大都是借来的, 如今清洗干净物归原主,回来时是一身轻松。

    “今晚的月亮好圆好亮,以前在家好像没遇到过这么亮堂的时候。”赵胜男脖子后仰, 盯着月亮看了会儿。

    这皎洁的光不刺眼,柔柔的,欢迎每一双望去的眼睛, 包容至极。

    姚娉婷跟着抬头看过去, “城里也一样, 只是我们从来不看。”

    下乡之后, 很多寻常的东西才被她们注意到。

    赵胜男赞同的点头,那会儿晚上忙着呢, 不是看书就是交际会。

    她伸手划了一下, “这么圆,是不是快中秋了啊?”

    姚娉婷算了算日子,“还有快一个月呢, 下次月圆的时候吧。”

    四下寂静,只有虫鸣声和他们随意的交谈声。

    一路闲聊着,到了他们住的地方,赵胜男才收了声音, 轻手轻脚的推开虚掩的门。

    “满冬, 你怎么还没睡?”

    闲来无聊, 宋满冬便把李子处理了一下。

    青皮硬李又酸又涩, 可做成李子干,便是难得的美味。

    酸李要做成李子干,少不了加糖。

    糖可比这李子贵多了, 宋满冬从前是不舍得这么费钱费事的。

    如今却耐心的坐下来, 先给把李子和紫苏泡了盐水, 将李子去皮去核,还拿出了自己带的冰糖。

    李子泡盐水去涩,跟紫苏、冰糖一并塞到罐子里密封起来,腌个三天,再拿出来晒干就可以了。

    眼下,她已经处理了大半。

    陈敬之送来的酸李不算多,去核之后,肉就更少了,放在一掌高的胖玻璃罐里刚好。

    稍甜一点儿的李子也洗过了,放在一旁的碗里。

    赵胜男走过来蹲下,拿了一个边吃边好奇的问,“谁拿来的李子啊?”

    宋满冬把李子一层层压在玻璃罐里,“不知道,我回头就见院子里有一兜。”

    姚娉婷忍不住也拿了颗李子,一口咬下去,酸的打颤,可咽下去又忍不住继续吃,“难道是大队上的人送的?”

    “应该不会。”赵胜男想了想,“他们还要上工呢。就算想给咱们回礼,也不会这么快。”

    她找出来宋满冬说的网兜,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哥送的。”

    宋满冬动作一滞,抬头瞧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赵胜男得意的抖了抖手上的网兜,“他们部队的东西喜欢用绿色的或者迷彩色,而且质量都很好。最重要的是——”

    “我家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

    宋满冬心都提了起来,“没想到你哥会送李子过来。”

    赵胜男点头,“是啊,他还说绝不会管我呢。这不有什么好东西立马送过来了?”

    “口是心非。”

    宋满冬一脸认同,“是啊。”

    心里悄然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赵胜男解释自己和陈敬之的关系。

    陈敬之并不是她想象过的结婚对象类型,绝不是因为他不好,恰恰相反,他好极了。

    这对她来说,像今夜的月照在地上,她知这月光好,可她没办法握在掌心,无法踏踏实实抓住,夜夜盼着月光照亮地上的路,倒不如她自己提灯来照。

    她本该果决的转身,不去看那李子。

    可想到陈敬之逃掉的身影,心底不可抑制的生出了触动。

    他竟然也会怕。

    这李子非她想要,但也不是不能要。

    宋满冬抱着罐子往屋里走,姚娉婷把用过的盆顺手洗了,跟赵胜男进屋时,说起明天上工的事,“满冬,包子馒头还剩下不少,你明早就别做饭了,手好好歇歇。”

    赵胜男给自己倒了一茶缸水,笑着说,“明儿早也别上工了,张兴旺说了,咱们干的活,加起来还没一个人多。”

    “他说的是我们。”方宛已经坐到了床边,静静的听着,听到这儿才小声说,“我和姚娉婷。”

    “你跟满冬工分都是满的。”

    姚娉婷不服气,“还有江志农和徐清呢。”

    她是比不过赵胜男和宋满冬,但可比那两位男同志强。

    宋满冬动了动自己的手,感觉什么影响,明天早上饭可以不做,但还是打算去上工。

    她实在是没办法在收粮的时候心安理得的休息。

    眼下,她没提自己的坚持,宽慰了一下姚娉婷,“扒玉米本就不是你们的工作,不擅长才正常。”

    “你们是刚上手学处理玉米,大队上的人是打小就做这个。我也是做过几年农活,速度才快一些。”

    “满冬你做过农活啊?”姚娉婷好奇的问。

    赵胜男怕提到宋满冬的伤心事,打断道,“别说了,早点儿睡吧。”

    她原本不想说的,可万一姚娉婷日后不小心提到宋满冬的伤心处,就不好收场了。

    还是明天找时间跟她说一下宋满冬的事情吧。

    宋满冬也不想提那些事。

    当时觉得痛苦,后来已经麻木了,回想那些往事不如朝前看。

    同别人细说,总觉得有卖惨博取同情之嫌。

    唯几想提起的人是父母和宋满盈,可他们从不在意。

    赵胜男既插了话,宋满冬便顺势省去开口的功夫。

    宋满冬没把昨天做的活当太重,但隔天早上手腕仍隐隐泛酸,她才发觉应当是太过劳累了。

    她扒着玉米,眉头皱了起来。

    “满冬,你手不舒服就别做了。”姚娉婷瞧见,拦了她一下。

    宋满冬想了想,没再坚持,“那我先回去休息。”

    虽说看着遍地的玉米心里着急,可她也知道自己这双手的重要。

    不管是做饭还是修拖拉机,都依赖这双手,累坏了可不行。

    宋满冬前脚离开,徐清坐了会儿,放下手里的玉米,也回家了,“我回去上个厕所。”

    到家他却没去茅厕,而是敲了敲右侧的房门。

    村子里没有锁门的习惯,大都敞着门,他们也只将两扇木门合起来,从外轻轻一推就开了。

    宋满冬听见动静便隔着窗户透过支起来的窗户往外看了眼。

    见徐清直接来找自己有些诧异,还是打开了门,“怎么了?”

    “我看你手不太舒服,”徐清压低了声音,“要扎几针么?”

    宋满冬愣了下,没拒绝,“麻烦你了。”

    徐清抬脚走了进来,在房间里仅有的桌边坐下。

    袖子一翻,摸出了一个布包。

    酸麻的感觉从扎针的地方传来,宋满冬抿起了唇,移开眼转移起注意力。

    没想到徐清竟然懂针灸,看来那天在火车上听的自我介绍都大家都藏了不少东西。

    方宛也是,行李里藏了把小提琴,晚上还要偷偷拿出来看一会儿才睡。

    徐清掐着时间拔了针,叮嘱宋满冬,“先别跟他们说,这个毕竟……我怕他们接受不了。”

    宋满冬点着头,“我知道的。”

    有些破四旧疯魔,连中医也纳入其中,河东大队什么态度不明,但这种事,徐清多少会受点儿影响,指不定就被谁扣帽子了。

    她还不至于恩将仇报。

    徐清放下心来,“你今天休息一下,应该就没太大问题了。”

    他说完便收了东西,急急往外走去。

    毕竟是上工时间,离开太久不好。

    宋满冬送他出门,刚回房,又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忘什么了?”

    她转过头,看到的却不是徐清,而是翻墙进来的陈敬之。

    宋满冬看了眼掩着的门。

    “满冬,这个是我战友他们都在用的药膏。”陈敬之把原形的铝盒放在窗棱上,“我看你昨天偷偷揉了好几次手腕,应该是有点儿不适,这个应该能缓解一下。”

    “要是没有不舒服的话,也可以留着以后用,碰伤扭伤都挺好用的。”

    宋满冬跟他隔着一扇窗的距离,看了眼那药膏。

    她昨天揉了好几次手么?

    手腕和手指的不适感已经减轻了很多,不过她没有提,只说“我待会儿试一下。”

    陈敬之点点头,定定的站着没动。

    宋满冬问他,“还有别的事?”

    陈敬之确实有,他觉得不应该问,可实在不是憋得住的人,宋满冬一开口,嘴上便不受控制的问了起来,“你喜欢徐清那样的?”

    “我看见他跟你一块儿进房间了。”

    宋满冬答应了徐清不说针灸的事,便道,“我们有点儿事情要谈,不方便在院子里说。”

    陈敬之紧追着问,“那我还能追求你?”

    宋满冬下意识点头,“嗯。”

    陈敬之脸上忽的笑了起来,冷色一扫而空,眼尾弯成了月牙尖,“那明天见。”

    话已出口,宋满冬无法再改变,但不大肯服输,“你不用训练么?天天往这儿跑?”

    “我们晨练从那边山头路过,到这儿只十几分钟,我跑快点儿就能来见你了。”陈敬之说着指给她看。

    宋满冬看去,只见青山绿树,云雾缭绕,看不清上面情况,离这里实在太远了。

    但那山就在那儿矗立,一眼就能瞧见。

    她收回目光,“你早点儿回去吧,离队不太好。”

    陈敬之诡辩道,“晨练就是放风,路线不定,跑到终点就行,我只是跑偏了一点儿。”

    瞧见宋满冬蹙起的眉,他又话头一转,“正式训练我从不划水,一直拿的都是第一名。”

    “我又没问这些。”宋满冬伸手拿了窗棱上的药膏,“你赶紧回去吧。”

    “行。”陈敬之又是一笑,声调扬起。

    若非怕别人听到,非要喊的震天。

    ·

    临近中午时,宋满冬的手已经完全没什么异样感了。

    歇着也实在无聊,便准备起了午饭。

    菜越来越少,他们的午饭也越加简单。

    赵胜男忙了一上午,顾不上闲聊,喝了一茶缸水,就端起了饭碗。

    今天的午饭是土豆茄子拌饭,土豆用铲子按成了不规则的小块儿,茄子炖的软烂不成块,勺子一拌,便完美的混合在了一起。

    香糯的土豆和软滑的茄子,配上粒粒分明的大米,一并送入嘴巴里,口齿满香。

    赵胜男累的想到头就睡,捧起碗却硬是吃了个一干二净。

    刚放下碗筷,打算回房间,敲门声响了两下,张兴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知青同志?”

    赵胜男扬声道,“门没栓。”

    她从堂屋出去迎接客人,顺便把碗放在了水盆里。

    其他几人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张大队长带着张兴旺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张大队长见他们吃完了饭,原本打算说两句就走的念头一变,进了堂屋坐下。

    他望着这几张青春洋溢,满是活力的面孔,神色复杂,“我这次来是想跟你们说,从明天开始到收完红薯,大队上中午都开食堂,你们可以到食堂去吃午饭。还有……”

    “我们商量过了,你们知青里可以也选出一个人去食堂上工。”

    “当然是满冬啊。”赵胜男也不推诿,第一反应就扭头去看宋满冬,“她做菜好吃。”

    其他人纷纷赞同。

    张大队长也没想到他们推举这么随意,不过没当场敲定,而是道,“你们确定了明天到食堂去就行。”

    原本这食堂没这么容易开起来。

    不少家都在争夺食堂这几个上工的名额。

    要说食堂工作多好,能捞多少油水,也不尽然,只是跟旁的有略微差别罢了。

    可这细微的差别,大家也是分毫不让。

    凭什么要他们占便宜,我吃亏?

    僵持不下,他都打算强硬定下名单了。

    可没想到一夜之间有了转机。

    好似野兽披上了人皮,不管内里獠牙是不是仍露着,表皮却端起了温良恭俭的假象。

    虽不知能维持几日,张大队长却不是含糊的性子,直接趁机把去食堂上工的名单给定了。

    知青点这名额是他冲动给的,但商议的时候,没人反对,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张大队长知道,他们都是看在那顿饭的好处上。

    可他能给知青们争取的也就这一个位置了,想要更多,恐怕还会再生争执。

    没想到这群知青竟然不吵不闹,还随意的把名额给了其中一个。

    张大队长握着烟枪,悠长的叹了声气,低低的声音说道,“你们都是好娃娃,早点儿回城吧。”

    “大队长,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帮你们的。”赵胜男,“怎么能什么都没做就离开?”

    “你们做的已经很多了,这大队上有些人一辈子都未必能吃上个白面馒头。”张大队长摇摇头。

    “有办法回城还是回去吧,别在这儿待太久。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留下这句,便带着重重心事,叫上张兴旺一并离开了。

    “爹,你咋这么说咱们大队?”张兴旺一出门,就问了起来。

    他向来敬佩他爹,可此刻生出了质疑。

    “他们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张大队长并不恼,认真给他解释,“待久了,我怕他们也变成咱们这样。为一口馒头争的头破血流……”

    “咱们这里太穷了。”

    姚娉婷也嘀咕着,“怎么这么说啊?”

    赵胜男也想不通,抓了下头发,干脆利落的放弃思索,“算了,反正我不会这么回去的。”

    “满冬你明天去食堂,我们宝贵的午饭就交给你了。”她抓着宋满冬的手,托付道。

    宋满冬则是看向方宛和徐清,这两个干活太慢了。

    被她盯着的两人都连连摆手。

    陆许山看他们推来推去,忍不住提议,“要不然我去?”

    宋满冬认真考虑一下,“我去。”

    陆许山的话,总觉得不太靠谱。

    隔天,宋满冬才知道新开的食堂就在他们斜对面。

    河东大队的主干道呈人字形。

    往东是一条路,通往河边,他们在西南方,食堂就在东面的路上,是一间大院子。

    院墙矮矮的,直接可以看到里面情况。

    宋满冬在墙外就看到了自己的“工友”。

    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唇角两道深深的纹,看起来不大好相处的模样。

    她走进去,一位辈分稍长的大姐做为领头人分配起了工作,她伸手一划,“你们几个先去摘野菜,十点之前要回来。”

    又指向另一边,“你们负责捡柴火。”

    “剩下的跟我清理灶台,准备锅勺,然后去地窖拿存量。”她说着发觉留在一旁的宋满冬。

    “你是……知青?”

    宋满冬点着头,这才开口,“我叫宋满冬,大姐,您怎么称呼?”

    “叫我刘大姐就行。”刘大姐盯着她身板瞧了会儿,像是在衡量该让她去哪儿。

    宋满冬适时开口,“我之前在大队上生活过几年,摘野菜和捡柴我都会的。”

    刘大姐很快做出选择,“那你去捡柴吧。”

    带外人进粮仓、地窖不合适,让宋满冬去摘野菜她也不放心,虽说她自己说有经验,可知青们的话,她们哪儿敢全听全信。

    隔壁那知青还说会养猪呢,结果连猪草都分不清,给猪喂了毒草。

    宋满冬爽快应下,跟着捡柴的队伍上山。

    还未及秋,山上的干柴不大好捡,须仔细寻摸。

    同行的人互相认识,路上便聊起了家常。

    说着说着突然叫了宋满冬,“宋知青?”

    “嗯?”宋满冬边看向叫她的人,边回忆起她们方才的话,好像也没提到知青的事。

    叫住她的妇女微囧之后,一挺脖子,开了口,“宋知青,你们昨晚那个饭是谁做的?”

    “我们想打听一个那个萝卜怎么做。”

    “泡萝卜?”宋满冬回忆了一下,“那个简单。”

    “先用盐和糖去一下萝卜的辛辣味儿,然后把盐、糖、醋加水化开,和萝卜一起放进罐子里,加白酒和蒜之后封罐,放在家里阴凉的地方隔几天就可以吃了。”

    “用白醋或者红醋腌出来会比较漂亮。”

    她前天做是因为有母水,所以泡的更快。

    “还要放糖?”问话的妇女惊讶后失望起来。

    糖可是稀罕物,放在萝卜里是糟蹋了啊!

    她一开口,宋满冬便明白过来。

    为什么不问鸡,不问腊味,只问萝卜。

    因为她们仅有的食材便是萝卜,也只吃得起萝卜。

    可萝卜的糖必不可少,加了糖才会变的酸甜爽脆。

    “还有另一样下饭菜。”宋满冬主动说道,“可以腌豆角,不需要加糖。”

    跟萝卜不同,豆角没有它的辛辣,却自带清甜,腌制起来也更快。

    同行的人立马来了精神,各个投来期盼的目光,“你仔细跟我们讲讲。”

    宋满冬也不吊她们胃口,细细讲了。

    大家听的入神,可没做过还是心里打鼓,怕不成。

    捡完柴火回去,便把腌豆角夸了一遍。

    宋满冬刚码好柴,打量着食堂的灶台,就被刘大姐叫住了,“你会腌豆角?”

    下了工,赵胜男从晒谷场经过,带上姚娉婷她们便兴冲冲的来了食堂。

    排过长队打了饭,赵胜男也不着急回去,跟大队上其他人一样,挤在门槛上,吃了两口饭就觉得不太对,“满冬你没做饭啊?”

    宋满冬已经吃过饭了,正坐在旁边看她们吃,闻言叹了一声,“做了。”

    “哪个菜哪个菜?”赵胜男惊奇的又吃了一圈,把碗递出去,让宋满冬指给她。

    这高粱米米蒸的过头了,又烂又黏糊,菜里有几块茄子太咸,三角状的西红柿的味道不上不下,最好吃的竟是水煮卷芯菜。

    宋满冬的手绕开她的碗,指了指院子里的缸。

    “做了两大缸呢。”

    作者有话说:

    欠的更新补了!qaq

    看在更新的份儿上,点一下作者的预收吧!>3-

    下本写这个——中短篇《年代文里做恶毒无脑女配》

    江溪十七岁那年下河捉鱼摔破了脑袋,醒来后脑袋里多了本小说。

    男主是马上要来他们大队插队的知青,女主是她同学陆小小,而她——

    是强抢男主不行,恼羞成怒给两人使绊子的恶毒无脑女配。

    ·

    江溪死活不信自己恶毒无脑,结果几日后,男主真的来插队了!

    她立马绞尽脑汁的回忆内容。

    小说里写她仗着自己身世好,贪玩享乐、娇蛮任性,看上了男主非要嫁给他,设计男主时,却出了差错,失身于跟男主同行哑巴,迫不得已招赘了哑巴。

    哑巴憨厚老实,一心待她,考上大学也没抛弃她,还把她接到城里享福,但她非要自己作,作到哑巴忍无可忍,丢给她三十万和她离婚了。

    最后,女主跟男主相亲相爱,哑巴做富商,而她——

    没了老公,只有三十万。

    ·

    江溪写下三十万,数了好几遍后面的零,再摸了摸自己兜里的十元巨款,一拍桌子,这个恶毒无脑她认了!

    第29章 (一更)

    ◎泡萝卜。◎

    赵胜男惋惜又悲痛, “怎么不让你做饭?埋没人才!”

    “毕竟第一天,对他们来说我就是个外人,不让我做饭也正常。”这要是不小心做坏了, 谁也担不起责。

    宋满冬看的通透,反过来劝赵胜男,“粮食这么重要, 要是我我也不放心让别人来。”

    赵胜男佯作抹泪, “我主要是心疼我的胃啊!”

    这饭非要形容就是吃不死人。

    陆许山直言直语, “还不如让我生啃呢。”

    其他几人也默默点头。

    方宛捧着比她脸还大的碗, 心有同感,戚戚点头。

    宋满冬知晓赵胜男的半真半假, 唇角还是翘了起来, 小声同他们说,“你们想吃什么?那我晚上给你们做。”

    “哎……”赵胜男脸上更愁了,“有什么吃什么吧。”

    见其他人看过来, 她拍拍口袋,“我现在可一分钱也没了。”

    姥姥是支持她,但也不会毫无底线,至少这个月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

    用她姥姥的话说, 就是人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姥姥不拦她, 可也不会为她的选择付账。从精神上支持她, 从经济上明算账。

    她哥手里抠出来的三十块, 算她借的。

    宋满冬又看其他人,她工作了两年,又卖了工作, 手上十分富裕。

    而她们都是今年刚毕业, 又或者家里情况复杂的, 手上必然没她宽松。

    “不过正好,”赵胜男将手搭在姚娉婷肩上,“咱们没钱不就跟河东大队的人一样了?”

    “吃他们吃的苦,过他们过得日子,才知道咱们要改变什么。”

    姚娉婷往嘴里又放了一块儿西红柿,脸都皱了起来,“我觉得最先要改的就是这饭,天天吃这个哪有心思干别的?”

    赵胜男将希翼的目光投向宋满冬,“那这得靠满冬了。”

    宋满冬实话说,“我可不敢保证中午这顿,不过早晚的饭我会好好准备的。”

    “已经很好了。”赵胜男真心实意道,“现在感觉又有了盼头。再坚持一下午,就能吃饭了。”

    “你们还要继续吃食堂?”陆许山听了半天,发表自己的意见,“那满冬你给我单独做点儿吃的。”

    见宋满冬看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放心,我还有五块钱。”

    宋满冬:……

    赵胜男连忙提醒他,“那五块钱是留给你应急的。万一有个急事,你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只能犯难。”

    陆许山很挺劝,思索后开PanPan口,“那我写信再跟我爸要点儿。”

    他见几双眼睛齐齐看着自己,如出一辙的微妙,试探道,“替你们也要点儿?”

    “不用了。”宋满冬拒绝。

    也不知道陆许山家里什么情况,养出来这么个离谱的性子。

    食堂的工作轻松,中午等大家吃了饭,洗碗、打扫,大约三点就可以回家了。

    工分当然也不算高。

    不过比起其他活时间短,任务也轻,对这些上工。

    宋满冬午后歇了会儿,实在闲不住,便把地又翻了一遍。

    他们院子里的菜地有几年没种了,第一遍翻是晒土,这一遍却是要加肥土混合。

    大队上有专门堆肥的地方。

    宋满冬先找了张兴旺跟他说这事,由他指了个小孩儿带自己去挑土。

    对河东大队的人来说,肥沃的黑土也是宝贵的财富,专门有人看守。

    听了小孩儿说的话,才放宋满冬去挑土,不过他的目光也紧盯着,好似怕宋满冬偷拿什么异样。

    宋满冬没在意,装好土道了谢,便往家回。

    带路的小孩儿原本走在她前面,打算跟她一起回知青点儿,黑亮的眼睛时不时看向她,问着城里的事情,像是在期待什么。

    他问,宋满冬便仔细的讲给他,有渴求才有希望走出这里。

    正说着,她低头跨过土埂的功夫,人不见了。

    迎面走来一个吊儿郎当的青年,灰白的褂子,蓝色的短裤,晃晃悠悠的。

    两条眉毛各朝左右斜飞,眼窝深陷,瞧着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出现的时候也奇怪,这会儿不管青壮老幼基本上都在上工才对。

    宋满冬疑惑了一下,脚下没停,跟那青年擦肩而过。

    等她走出一段距离,方才带路的小孩儿才从路边钻出来,一脸后怕,“那是俺们村的二流子,不干活还打他爹妈,你以后可得离他远点儿。”

    原来如此。

    宋满冬只将这人物记住,“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

    她将篮子放在地上,看那小孩儿还在门外,便进厨房给他拿了一根泡萝卜。

    见他欢欢喜喜的接过,咬着离开,才将肥土铺撒在菜地上。

    跟原本的黄土混着之后,起垄分成一个个长方形。

    菜种也是张兴旺拿给他们的。

    这会儿种黄瓜、豆角来不及了,但是韭菜和萝卜还能种,还有小青菜和白菜之类的。

    宋满冬洒下种子,总觉得不太够吃。

    先不提冬天的储菜,就说当下。

    这里面长得最快的小青菜,还要十五到二十天。

    而他们的菜,最多再吃两三天。

    若是没了,就只能拿东西跟大队上的人换点儿菜吃。

    宋满冬心里考虑着这些,手上也没闲着。

    只是脑海里一个跟着一个主意往外冒。

    能换菜的东西很多,拿糖能换,拿脸盆茶缸也能换。

    可都不是长久之计。

    她忽的想起了自己腌上的两缸豆角。

    这虽不复杂,可失败的不在少数,又因成本低,口感好,说不定会是大家最喜欢的菜。

    给大队腌的豆角三天后出缸,届时来食堂吃饭的人都能尝道,无形中已经帮她打出了名声。

    她不如趁机做些腌豆角来换旁的菜。

    宋满冬有了主意,跟大家商量过后,从张兴旺家里“借”了菜。

    除了腌豆角外,她还做了腌黄瓜、腌茄子、红薯叶,都是眼下家家户户最多的菜。

    又泡了一坛子豆角。

    泡豆角跟泡萝卜一样,酸甜开口,夏天吃再合适不过。

    这个当然要比腌豆角费钱一些,她打算换的菜也加一成。

    虽说糖贵又稀罕,可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吃不起的。

    宋满冬这头刚泡上,张大娘便拎了两只红薯上门,向她请教起泡萝卜的做法。

    听闻加糖,又要腌制数天,心里便萌生退意。

    张大娘左思右想,厚着脸皮问,“宋知青,要不然你帮我腌一坛?”

    “不瞒你说,我闺女怀了孕,嘴挑的厉害,人也瘦的吓人。你做那饭把我都给香迷糊了,拿回去之后就分出了一点儿给她送去了。”

    “她吃了一个大包子,又吃了半碗菜,精神气儿一下就起来了。”

    “这里头她最爱吃的就是泡萝卜,还加了醋,说好吃的不得了。

    她身子还得再怀几个月,我就想着给她弄一坛,每天吃点儿,不然我怕她扛不住。”

    张大娘夸了又夸,没忘记提报酬,“不占你便宜,我给你钱。”

    这可真是及时雨。

    宋满冬摇头,“我不用钱。大娘,我想跟你换点儿菜,我们七个人吃的多,菜园子的菜又没长起来,马上就没菜吃了。”

    张大娘松了口气,见她应下,爽快一抬手,“你去我家菜园子里摘,看上什么拿什么。”

    宋满冬没应,只说,“大娘你家有吃不过来的菜给我们那点儿就行,我们不挑。”

    泡萝卜她是熟手,做起来并不费事。

    “行。”张大娘也不来回推脱,当即应下,回家给她摘了一篮子菜。

    宋满冬却没多拿,只捡了辣椒、苦瓜,又拿了一把青菜。

    “大娘,这个南瓜我想拿东西给你换。”

    张大娘直接往她怀里塞,“你直接拿着就行了,不用给我东西。”

    宋满冬却道,“大娘,不瞒您,我们菜实在少,过两日我还要跟大队上其他人换,只打算多收一扎菜,现在收您这么多东西,不合适。”

    张大娘沉默了一下,又笑开道,“你们这就是实诚。那我到时候可得来多换点儿小菜回去吃。”

    宋满冬并不回拒,先问她,“我有红糖、奶糖,您看要换什么?”

    张大娘本想着扭捏一下,听见她说的东西,已经脱口而出了,“红糖!”

    红糖比奶糖还难买,这东西要票。

    她想买来给自己闺女补补身子,一直没弄到。

    张大娘说完便不好意思了,“红糖珍贵,我再给你拿点儿钱吧。”

    宋满冬摇头,“咱们按市价换就行。”

    她不吃亏,但也不占便宜。

    对张大娘来说红糖难买,可对她来说,南瓜难求。

    张大娘总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又给趁着宋满冬没反注意,往她手边的篮子里放了几个西红柿,扔了俩土豆。

    宋满冬送完她回来,才发现篮子里多的菜。

    追上去再塞给张大娘未免有些太客套了。

    她索性收下了这些,给张大娘腌萝卜时多放点儿料便是。

    可惜河东大队的人着实不够富裕,倘若他们能吃的起肉,那自己做的肉酱、肉干,想必能换更多东西。

    宋满冬在这一刻,忍不住对赵胜男又多了几分期许,希望他们能真相处办法帮助河东大队改善一下境况。

    隔天上工,宋满冬最先瞧的便是腌豆角。

    她看完没什么问题,才去集合等待今天的任务。

    刘大姐却将她叫到了一遍,神色郑重,“满冬,中午的饭你来做吧,做那个洋芋饭。”

    宋满冬疑惑了下,“洋芋饭?”

    怎么突然叫她来做饭?还是这个饭?

    她只在昨晚给其他知青做过。

    作者有话说:

    看看作者的预收吧!>3-

    下本写这个——中短篇《年代文里做恶毒无脑女配》

    江溪十七岁那年下河捉鱼摔破了脑袋,醒来后脑袋里多了本小说。

    男主是马上要来他们大队插队的知青,女主是她同学陆小小,而她——

    是强抢男主不行,恼羞成怒给两人使绊子的恶毒无脑女配。

    ·

    江溪死活不信自己恶毒无脑,结果几日后,男主真的来插队了!

    她立马绞尽脑汁的回忆内容。

    小说里写她仗着自己身世好,贪玩享乐、娇蛮任性,看上了男主非要嫁给他,设计男主时,却出了差错,失身于跟男主同行哑巴,迫不得已招赘了哑巴。

    哑巴憨厚老实,一心待她,考上大学也没抛弃她,还把她接到城里享福,但她非要自己作,作到哑巴忍无可忍,丢给她三十万和她离婚了。

    最后,女主跟男主相亲相爱,哑巴做富商,而她——

    没了老公,只有三十万。

    ·

    江溪写下三十万,数了好几遍后面的零,再摸了摸自己兜里的十元巨款,一拍桌子,这个恶毒无脑她认了!

    第30章 (一更)

    ◎腌豆角、蒸豆角。◎

    洋芋饭, 就是土豆饭。

    这个不难,宋满冬做它的次数也非常多,尤其是农忙的时候。

    洋芋饭要放油, 平日里她爷奶可不舍得让她这么弄,隔几天才叫她做一回。

    宋满冬心有准备,做之前便把要步骤跟刘大姐说了, 也提及的放油的事情。

    刘大姐脸上闪过心疼, 还是忍痛道, “你做吧。”

    话虽说了出来, 还是不舍,宋满冬做的时候, 她便在一旁看着。

    宋满冬知道刘大姐这是怕她浪费, 大大方方的展示给她看。

    至于刘大姐要是学会了洋芋饭,让她再回去捡柴?

    这更不必担心。

    若是做饭,看一眼就能学会, 她也不可能在宋家掌勺了。

    学厨除了勤奋外,还要有天分,否则就算手把手教,挨个步骤校准, 做出来的味道也总是差上一等。

    有本事厨子才不怕别人学自己的菜, 甚至恨不得把这些菜的做法宣扬出去。

    菜都是做了才知道难易, 尝遍方知谁有好手艺。

    洋芋饭的土豆一般选个头小的。

    倒不是出于味道原因, 纯粹是为了方便。

    大队上分到各家的土豆有大有小,大土豆切丝炒,小土豆切块炖。

    洋芋饭里的土豆便是块儿状, 切成指节大小的方块, 先在锅里烧一会儿, 等土豆表面封住,再放猪油煎。

    这是为了省油。

    看起来不过毫厘的差距,但她们就是如此,一点一滴也要省着过。

    等土豆表面形成焦黄的硬壳,再将煮过一会儿的米倒回去,一并蒸熟。

    锅沿残留的猪油浸润到湿透的米粒中,土豆散发着焦香。

    静待出锅之前,香气已经悄然四散。

    刘大姐虽没尝道,但闻着这香味儿就松了口气。

    心想他们大队这下乡的知青还怪厉害的。

    知青们也不尽是隔壁大队那种只会徒惹是非的人。

    宋满冬一直观察着,见刘大姐肃然的脸色放松下来,便知晓这关过了。

    她没先问刘大姐怎么知道洋芋饭的,而是主动道,“洋芋饭趁热吃最香,配菜拿凉拌菜更可口,我拌个红薯叶给大家尝尝吧。”

    刘大姐犹豫一下,让她做了。

    今日午饭还有大队长让人去买的肉,若是宋满冬提出想做,她肯定是不放心的。

    可红薯叶,正好踩在她心里的底线上,拌坏了不至于太心疼。

    宋满冬见她点头,便开始处理红薯叶。

    一般都是挑嫩的吃,可眼下红薯快能出土,红薯叶也没那么鲜嫩了。

    她将红薯叶筛成两半,用水洗了,等其他菜烧好。才不慌不忙的开始给红薯叶焯水过凉。

    今日午饭时安静许多。

    拿到饭在食堂一起吃的人难得话少了,吃的头都不抬。

    只偶尔会冒出来几句,“这个肉可惜了。”

    “感觉今天这肉还没洋芋香。”

    宋满冬跟知青点的几人一起吃饭,也听见了几句小声的嘀咕。

    “宋师傅,”赵胜男端着碗,一个劲儿冲她挤眼,“今天怎么样?”

    “这个饭和红薯叶都是你做的吧,我一尝就知道了。”

    红薯叶是刚好的清爽,放了辣椒油,香而不辣,拌进洋芋饭里,咀嚼时香甜和咸鲜辣混着,饭里裹着的热气被红薯叶中和,堪称完美的味道。

    脑海里刚发出美味的讯号,身体早已经促使着自己吃下一口了。

    宋满冬早就猜测应当是他们做了什么,如今赵胜男肯定了她的猜测。

    只是她仍有些好奇,“你怎么做到的?”

    这绝不会是直接提就行得通的。

    赵胜男手指捏着筷子,拇指伸向陆许山的方向,“是陆许山想吃,我给他出了点儿主意。”

    “馊主意。”姚娉婷从旁解释,“她让陆许山去跟别人说洋芋饭多好吃。陆许山嘴笨不会说,见人就说洋芋饭好吃。”

    “张兴旺撞见了,以为他想吃洋芋饭想疯了,说要给咱们拿几个洋芋。”

    姚娉婷说着顿了下,看向认真吃饭的陆许山,钦佩又觉得离谱,“陆许山说他想在大队食堂吃,又说你做的好吃。张兴旺就去跟大队长说了,然后就变成了今天中午吃洋芋饭。”

    “但是我觉得张兴旺可能是相信你手艺,其他人是觉得陆许山疯了,可怜他。”

    赵胜男也笑个不停,“虽然过程有点儿曲折,但结果是好的。换成你们去说,还不一定有这个效果呢!”

    她的话宋满冬认同,任凭他们说的天花乱坠,没吃过的人想迈出第一步去尝试还是很难的,尤其是拿一整个大队的口粮做试探。

    宋满冬不放心叮嘱她,“下次还是别这样了。”

    “为什么不?”赵胜男却跟她意见相反,“既然能做饭,为什么要去捡柴?人摆在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发挥更大的力量。”

    “你捡一个月的柴,都不如做一顿饭。”

    宋满冬习惯更稳妥的做法,“我是想循序渐进。”

    赵胜男觉得,“能有捷径还是可以搏一搏的,反正失败也没损失。”

    宋满冬瞥了眼陆许山。

    赵胜男嘿嘿一笑,不提他,而是捧着自己的饭,“满冬,你可太重要了,你知道么?这不止是一碗饭。”

    熟悉感迎面而来,宋满冬想走,被她眼疾手快给拉住了。

    赵胜男一边拽着她,一边用自己坚定有力的声音给大家洗脑,“咱们请大队上的人吃饭,让他们尝了肉的味道,白面馒头吃到饱,这是给他们画的大目标,将来肯定能吃上。”

    “可这毕竟太远,将来是一年后?十年后?心有期待,但想坚持这么久可不容易。”

    “洋芋饭就是小目标,吃过了喷香的洋芋饭,再吃没滋味没味儿的红米饭时,心里可不就盼着下一顿洋芋饭!”

    赵胜男目光落在碗里,“洋芋饭又不难,红米有、土豆有,猪油也能弄到,是大家伸下手能拿到的东西。”

    “既是不难,总会有人想要试的,有人开了头,竞争攀比心也就起来了。旁人吃得起,我如何吃不起?”

    “等他们习惯了洋芋饭的美味,我便说粳米蒸洋芋饭更好吃,咱们再伸一只手,就能拿到粳米……”

    “从一碗红米饭到满汉全席难,可从一碗红米饭变成一碗粳米饭,感觉就简单了很多。”

    “咱们一点一点来,满汉全席早晚也能给它拿下。”

    宋满冬警惕,“你这话不应该对着我说,应该跟大队上的人说。”

    “我要说啊!”赵胜男捏着筷子,边吃边说,“这不是先跟你们捋捋,要是蒙住你们,那问题应该也不大了。”

    宋满冬怔了足足好几秒,“你这话真打算对着大队上的人说?”

    赵胜男扒着饭想了想,“会改一下词。肯定不能告诉他们,咱们的目标是满汉全席。”

    “我就说白米饭怎么样?”

    她说着清了清嗓子,“陈家湾大队是从早干到晚,咱们也是从早干到晚,凭什么他们大队的人就能吃上抹了猪油的洋芋饭,咱们只能吃红米饭,还不敢吃饱?”

    “咱们大队的也都是踏实苦干的人,一年忙到头,收获不应该辜负大家的付出啊!跟别人出一样的力气,到手的却比别人少,我是不肯的!”

    宋满冬想,要是她,她也不肯,“陈家湾大队?”

    赵胜男理直气壮,“我编的。”

    宋满冬:……

    她寻思,这一趟真是上了贼船。

    赵胜男又低声说,“江志农带了不少农业相关的书和他爸妈手头的资料,咱们研究一下,看看是地的问题,还是粮种的问题,又或者是种的方法,再请他爸妈给咱们把把关。

    到时候把例子套到陈家湾大队上。”

    “满冬,你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是行得通。

    “还行吧。”宋满冬挣扎着,“你要是去忽悠人了,提前跟我说,我那几日躲一躲。”

    这种宣讲、这种鼓舞式的发言,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躲什么啊?”赵胜男一脸糊涂。

    姚娉婷偷笑,“又不是人人跟你一样,说这种话都不会尴尬。”

    “咱们知青要是也能分家,满冬怕是第一个想分出去的,日后躲着你走。”

    宋满冬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只是被赵胜男盯着,不好点头。

    赵胜男立马说,“那可不行,我可不能没了满冬。”

    “我听说收完红薯,食堂关之前可能会做顿好的庆祝丰收,我还打算让满冬那时候负责做饭,等大家饱餐一顿,趁机站出来说。”

    宋满冬问她,“你就不怕提出错误建议?”

    “怕,怎么不怕?”赵胜男说着,脸上却无惧色,“但什么都不做就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过我这打的也不是毫无准备的仗……”赵胜男说着,眼珠一转,“满冬,你要是不放心,怕扯你后腿,可以一起来。”

    她又转头看其他人,“大家都一起吧。”

    等翻资料翻的头晕眼花,宋满冬也没想明白,这一切是从哪儿急转弯的?

    怎么突然就坐下来开始给赵胜男帮忙了!

    唯一的慰藉是,江志农确实有家学渊源,资料详实,翻出来了好几个跟河东大队类似的地貌地况,都是经过研究员的帮忙调整后,增产许多。

    看着宋满冬都觉得不试试太可惜了。

    她满脑子塞着梯田、养土、小麦选种……,直到腌豆角下锅,酸辣味儿乍然冲顶,才将她从其中唤了出来。

    粮食增产非一日之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宋满冬忙盯着炒菜的人。

    腌豆角出缸,豆角由青绿色转为黄绿色,发酵后的豆角酸脆可口。

    可以做佐餐小菜,但炒肉也十分美味。

    新鲜的猪肉不需要多加处理,直接剁成肉沫下锅,煸香,再放入姜蒜和豆角,翻炒一下就可以出锅。

    腌制后的酸味儿不似流于表面的酸,而是浸入内里,跟豆角完美的融于一体。

    同肉沫炒,也十分快速的闯入了肉沫内里,丝毫不见肉腥,只觉爽口鲜香,十分下饭。

    若是再加点儿辣,会更好吃。

    可河东大队的人大都吃不了辣,虽也种辣椒,但种的都是皮青肉厚的辣椒,炒菜不辣反而有股甜味儿。

    但辣椒独特的味道,是别的东西替代不了的。

    等秋收过后,她便上公社去买一些回来。

    宋满冬心里想着,视线落在炒好的菜上,略有些遗憾。

    炒肉沫不必怕不熟,用猛火最好,快速把肉炒到收缩,将肉汁收在里面,吃起来会更香。

    可今日炒菜的人显然不顾这些,翻了两下,就急急的加了酸豆角。

    一同做饭的妇女对她已是熟悉,见宋满冬盯着菜,便主动夸赞她,“宋知青,你这豆角腌的真好。”

    “又香又酸,我闻着嘴巴里就快流口水了。”

    宋满冬回过神来,不去看那菜,“婶子,腌豆角只那两步,你回去也可以自己做。”

    “封好坛子,一般三四天就行,天气冷就多放几天,变色就能吃。”

    “若是怕腌坏,可以拿来给我腌。”宋满冬顺势提起,“我不要钱,给我点儿菜就行。”

    妇女追问道,“真不要钱?”

    宋满冬肯定的点头,“菜也不必刻意挑,家里有什么多的那点儿就行,番薯叶、苋菜也可以。”

    一时间,她们都心动起来。

    宋满冬原以为等几天才会有人上门,没想到午后她正对着江志农翻出来的报纸头疼,已经有人找上门了。

    找她的是刘大姐,面上略有难色,还是厚着脸皮开了口,“满冬,你能帮我看着,让我腌一下么?”

    “我也可以给你菜。”

    “行。”宋满冬爽快应下,“您来动手,我还省事儿呢。”

    虽说让刘大姐一步一步来,泡两次就能上手,把这做成了一锤子买卖,可她也本来也不打算做长久,只是想换些菜,够他们吃就行。

    再说,她也不止腌豆角一样手艺。

    越多的人知道、学会才好,从腌豆角开始,让她们信任自己的手艺,再掏出自己的豆瓣酱、肉酱……

    宋满冬想着,脚步一顿。

    刘大姐担心问她,“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觉得有点儿像赵胜男画饼。

    宋满冬摆摆手,将脑海里的念头抛开,“咱们赶紧走吧。”

    豆角腌制要放坛子里,搬来搬去不妨不,索性她直接上门去帮刘大姐看。

    登门后,宋满冬才发现刘大姐家里的情况,并不似她本人看起来那么“威风”。

    刘大姐丈夫下身瘫痪,正坐在凳子上编竹篮,瞧见她跟她笑着打了招呼,神色拘谨。

    宋满冬冲他点点头,也不多看,跟刘大姐进厨房准备腌豆角。

    腌豆角首选嫩豆角,但刘大姐摘的豆角却大部分都是老的。

    嫩豆角细细的,十分紧实,肉裹着豆,老豆角却又宽又蓬,包着的豆有些都掉出来了。

    刘大姐试探的看她,“要是这些实在不行,我再去摘点儿。”

    “这个腌起来口感会差很多。”宋满冬如实相告,瞧见刘大姐脸上的难色,她想了想,“豆角摘下来放不久,这些老豆角你们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不如我拿腌好的豆角跟你换。”

    “那……还是算了,你们拿了也没用。”刘大姐心动了一下,又拒绝,“我不好总占你们便宜。”

    宋满冬说,“我换一半。老豆角虽然不能腌,但是做蒸菜正合适,我们从前在城里可没什么机会吃,这次正好做了给他们也尝尝。”

    她顺便把蒸豆角的做法也说了。

    刘大姐知道她这还是照顾了自己,感激不已,同宋满冬换了一半豆角。

    回家正巧遇上来找她打听的人,当即宣扬了起来。

    宋满冬还不知络绎不绝的客源在路上,回家先把豆角处理了一下。

    蒸豆角用老豆角更好,这不是安慰刘大姐的话,而是事实。

    豆角裹上一层面糊,在捏碎一个馒头撒进去。

    馒头是剩馒头,捏碎时是细碎的馒头沫,随意的挂在了豆角上。

    接着放到锅上蒸十分钟就好了。

    考虑到他们七个人实在吃的多,宋满冬又加了点儿红薯叶和萝卜丝。

    隔水、再隔一层密室的蒸笼布,蒸出来的菜会更干一点儿,炒了也更香。

    给刘大姐的建议是调汁拌,但她却打算用油炒。

    蒸菜一定得用蒜炒,再略放些辣椒油,吃着比肉还香。

    宋满冬把东西准备好,看了看天色,没急着下锅炒,打算等赵胜男他们回来炒了吃热的。

    她重新捡起来了江志农给她们的资料,河东大队还是太穷了。

    她虽没赵胜男那么热心肠,可也绝不是冷心冷肺的人,对着刘大姐要一把青菜都觉得有点儿不忍,但她也不能白白帮忙啊。

    宋满冬认真想着。

    不指望河东大队能富得流油,起码该付给她的报酬得能拿出来才行。

    修梯田一般是在冬天,麦种秋播已经赶不上了……

    宋满冬越想眉头皱的越紧,好似没有出路。

    门外一连串脚步声之后,赵胜男兴冲冲的往院子里走,“满冬!”

    她音调上扬,一听便是有好消息。

    宋满冬叹了声气,起身去迎,赵胜男却推着她进屋,跟着陆许山他们也走了进来。

    陆许山拉开衣襟,从里面倒出来几个青壳的玉米。

    宋满冬看了看赵胜男,目光又转到陆许山身上,“你去偷玉米了?”

    作者有话说:

    陆许山:还可以偷玉米?(蠢蠢欲动.jp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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