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两周。◎

    宋满冬看了眼还在熟睡的牛若真, 轻手轻脚的起身,拿了纸笔到走廊上。

    “敬之,

    你我平等, 又为我对象,你支持我,是应当的。

    但我还是要感谢你将真心话告诉我。

    正如你所知, 不论你支持或是反对, 我的选择都不会改变。

    经历过的事情叫我知道, 唯有自己握着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想要的东西也只能由自己争取。

    我从不认为自己有错,也不需要别人来评判, 我一直朝着我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进。

    可今日才知, 当我回顾来路,身后有人支持的感觉——可靠又可怕。

    我是信你的,但我真怕沉溺其中, 再也迈不开步子。

    所以我不会停下,看你一眼,便要继续往前走。

    考上食品厂只是我人生中的一步,将来若有别的机会, 我也会权衡之后做出选择。

    当然, 你也不必为我停步。这绝非我冷心, 而是你优秀至极, 本该走向高处。

    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该阻碍到任何一个人的发展。

    分离是无可避免的,但我们终会相聚。

    ……”

    宋满冬合上钢笔,等墨水晾干, 才将信纸折叠起来, 塞入信封, 在上面写下陈敬之和自己的名字。

    这段感情开始时,掺杂着她的几分衡量和几分冲动,是她唯一不确定前路的选择。

    可这条路却越走越叫她坚定起来。

    比起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却跟自己想法相悖,宋满冬宁愿分隔两地,只求所想一致。

    更何况她离陈敬之也称不上太远,只要有心,还是能相见的。

    信不必着急寄回去,若是她星期六休息,自己带回去还更快一些呢。

    这些话倒也不必着急说,只是看着陈敬之写给自己的东西,不自觉的行动了起来。

    宋满冬把信封收起来,躺下小歇了一会儿。

    随着工厂上工的铃声醒来,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楼下住的女工们正三三两两说笑着出了门去食品厂。

    宋满冬洗了脸,从走廊尽头往回走,楼下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她们聊着车间的情况,百货商店新上的鞋子,又说起晚上去看电影……

    是了,这里是怀安县,不是河东大队。

    不必天一黑就只能往床铺上猫着,油灯都要省着用,也不用翻山越岭的走到东风公社,挤进小小的供销社,看那些挂了几个月的衣服。

    宋满冬索性站在走廊上,看工人们陆陆续续到零零散散往外,最后几个人是跑着出去的。

    牛若真情不自禁的感慨,“真好啊。”

    她的手扶着走廊的栏杆,又仰头看了看泛着微弱暖光的太阳,“现在才感觉是活了过来。”

    宋满冬心底闪过的却是河东大队那些人干活的影子。

    她摇摇头,将这些画面驱逐出脑海,回了宿舍。

    相邻宿舍的新工人邀请她们一起去工厂办理手续。

    牛若真拘谨的回着,“我们已经弄好了。”

    “这么快啊?我们才刚收拾好东西。”既然他们已经弄好了,女工又仔细打听起来流程。

    牛若真都耐心的一一答了,连着食堂饭票和热水的事情都跟她们说了。

    在一众崇拜的目光中,指了指宋满冬,“都是宋同志带着我去弄的,我一开始也不太清楚。”

    说着见宋满冬正坐在自己的桌前写写划划,便降低了声音。

    宋满冬闲来无事,便回忆了一下自己从前参加招工考试的题目类型。

    列出来又分析了一下,打算拿回去给陆许山。

    招工考试的题目是又偏向性的,鲜少出冷门题目,只要做好总结,针对的学习,想要达到及格水平并不难。

    当然,及格水平是够不上招工考试的门槛的。

    市里的招工考试主观题目几乎不会有太大差距,对客观题目的水平也更高。

    这两年分数要求越来越高,宋满冬还记得自己考煤矿厂时的惨状。

    她得分九十,但位居第十。

    相较之下,怀安县食品厂实在简单许多。

    而且主观题目对陆许山十分友好。

    其他题目及格对陆许山来说,够用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陆许山整个学习一遍,但要是最后实在来不及,便只能走捷径了。

    这事儿费不了多少工夫。

    宋满冬做完后,照旧搁在一边,想了想,又誊抄一遍,打算给陈家明。

    陈家明的选择不是非食品厂不可,他比陆许山的选择更多一些。

    多考几次或许就有机会了,只是其他工厂不比食品厂。

    做完这个,宋满冬便闲了下来。

    她一抬头,才发现屋子空了,牛若真在对面的桌子上给她留了话,说要陪着其他女工一起去办手续。

    宋满冬搁下纸片,也不觉得落寞。

    只是回想着自己从前在做什么。

    还在市里的话,这会儿应该在看陈师傅给她的拖拉机资料。

    不停的看,不停的记,即便翻开那一页就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也不能停止。

    只有将那些知识都刻进脑子里,面对拖拉机那个大家伙时才不会畏手畏脚。

    拖拉机的相关东西她全都留给了师弟。

    这会儿想翻也翻不着。

    在河东大队的话,这会儿应该在准备上工,又或者在食物。

    可在宿舍,做饭也不方便。

    宋满冬索性出门闲逛。

    她在百货商店见到了东风公社食品厂做的柿饼,只要一眼,就能看出差距。

    柿子晒的不好,捂霜时间不够,颜色不够漂亮。

    买的人也有,只是从成箱的堆积情况来看,距离卖完还十分遥远。

    河东大队的柿饼却是供不应求。

    实在是天气冷得厉害,随时都有雨雪的风险,柿饼不好晾晒,大队长才忍痛拒绝了继续做柿饼的打算。

    宋满冬也没想到三个月的生活对自己影响至深。

    虽然离开了河东大队,但好似处处都有河东大队生活的影子。

    她在百货商店买了些新鲜的点心,才回到宿舍。

    晚饭在食堂打了回到宿舍。

    牛若真正坐在电灯下看书,听见动静慌慌张张的桌下藏。

    宋满冬反手关上门,落了锁,没在意她的举动,只是看了眼另外两张床,“另外两个室友还没到么?”

    牛若真松了口气,回答道,“这个下午我听她们说了,怕咱们知青跟其他女工生活习惯不一样,互相打扰,正好宿舍有空着的,就分开了。”

    “这个宿舍就咱们两个住。”

    宋满冬也不觉得这么区别有什么问题。

    受益者还是她跟牛若真,宿舍少两个人,空间也大了起来。

    她放下饭盒吃饭。

    牛若真干坐了一会儿,磨磨蹭蹭掏出了书,“满冬,你要不要看小说?”

    “我们今天去废品站买的,一斤才一毛。这本小说我之前在市里看,要三毛一本呢,今天一毛买了八本。”

    “不用了。”宋满冬摇头拒绝了。

    她对小说不是很感兴趣。

    不过,又问了牛若真买书的地方,“回头我给朋友他们带一点儿。”

    等休息的时候,她去捡一些小学课本。

    姚娉婷应该会需要吧。

    关了灯,宋满冬早早睡下,牛若真打着手电看了半宿。

    第二天早上起床都慌慌张张的。

    宋满冬不习惯赶时间,提前跟她打了招呼,便先到工厂去了。

    牛若真踩着最后的时间才赶到。

    新来的工人列成几排,站在车间外面,由老工人分别带队领走。

    宋满冬跟牛若真也分在同一队。

    领走他们的女工人温声开口,“你们叫我吴队长就好,最近两周都是由我带你们干活。”

    “下面我先把规矩说在前面,虽然你们已经考进了食品厂,但是我们工厂对员工的要求比较特殊,所以这两周是考核周。

    考核通过才能成为食品厂的正式员工。

    当然,考核不过的同志也不用太担心,除却情况恶劣严重者,大部分同志,我们都会把你们推荐到合作的工厂去,都在怀安县内,条件也都不错。”

    说罢,为了调动大家的干劲儿,又详细讲到,“比起食品厂还是略微差一些。”

    “食品厂的普通工人工资是十八块,包分配宿舍和午餐,每个月有十斤的点心购买额度,跟食堂饭票一样,都是有内部价的。”

    宋满冬认真记下来。

    心底也算过,这工资跟市里的还是差一截,不过胜在有宿舍。

    又比东风公社高了点儿,东风公社普遍在十五块到十八块,只有需要高强度劳力的工作才能拿到十八。

    这事儿不止她清楚,其他来考食品厂的人也都知道,都坚定了留下来的心思。

    吴队长说完这些,才说道给他们的分工,“你们这队工人的安排是做萨其马。”

    “接下来我会亲自带你们做一遍,然后根据大家的表现分配任务。”

    吴队长说完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带着他们洗了手,走到车间最左侧的一条长案前。

    “第一步是将鸡蛋和面粉混合,揉成面团。关于鸡蛋和面粉的比例,都贴在墙上,拿不准的话抬头看一遍,一定不要凭借自己的感觉做,做坏了的话,是要负责的。”

    吴队长照着比例和了一小团面,又叫其他人来轮流上手。

    轮到牛若男时,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吴队长上前两步,抓着牛若男的手腕仔细看看,又叫她们重新站成一列,伸出手来。

    除了牛若男,又挑出了四个女工。

    吴队长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忘记提前说了。”

    “因为咱们这边是食品厂,大多数东西都是要经手处理的,尤其是像咱们这队做的萨其马,揉面的时候是避免不了接触的。”

    “而这些东西又是要送到百货商店,或者市里去售卖的,对手部干净是有要求的。”

    牛若真脑袋一懵。

    另外三个女工的脸色也煞白。

    她们都是从大队上艰难考过来的,临到做东西突然因为自己的手被提了出来……

    “别慌。”吴队长安慰她们,“我只是先说一下事情的情况。”

    “不会把你们赶走的,只是想叫你们务必上心。等会儿中午就去仓库领护手霜,每日涂抹,带上手套,过几日,冻疮应该就能好起来。”

    她的话没说完,只是怜惜的看着这几位女工。

    要是迟迟不好,显然是无缘食品厂工作的。

    “这几天,你们就负责烧火吧。”吴队长很快做好决定。

    同情归同情,但揉面的事情是决不能叫他们沾手了。

    宋满冬随着其他人一起,揉面团、擀面皮、切条、炸制。

    最后将食指长的面条放入磨具中压平。

    “成品是要撒芝麻和葡萄干的,不过你们前几次做的不到售卖标准,就不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了。”

    吴队长说着,切下来一块儿自己尝了,“不过只要流程没有出错,也没有发齁发苦的情况,就会放到食堂,给大家免费吃。”

    她说带着做一遍,就只是第一遍,做好的这一版萨其马放在旁边。

    吴队长便开始分位置了,“……张招娣,你负责揉面,宋满冬,你负责炸。”

    宋满冬很快站好位置,等着前面的人手忙脚乱的传递面片过来。

    吴队长从旁指导着,“切细一点儿,大概这个宽度。”

    宋满冬接过来便丢进了油锅里。

    炸面片对她来说实在简单,只是她心底总有点儿异样的感觉。

    吴队长教人做萨其马的法子,有些说不上来的怪。

    她一边思索着,利落的将面片捞起来,教给下一个人。

    又一版萨其马顺利出炉。

    依旧不到售卖的标准。

    吴队长继续调整位置,忙碌了一上午,才基本上将位置固定下来。

    不过单独征求了宋满冬的意见,“你是不是之前做过类似的吃食?”

    宋满冬点点头,没打算多说。

    吴队长也不深究,只道,“炸这块儿比较重要,但因为经常要站在油锅面前,比别的步骤危险一点儿。

    负责这一步的女工每个月可以多领一块钱补贴。

    不过,你要是觉得太危险也可以换。”

    宋满冬想着其他人早上做东西的样子,还是应了下来,“我可以继续做,不过要是有人想跟我换,我也没意见。”

    这一块钱她倒不是很在意,只是她怕其他人撑不起来这个环节,要是这块断了,她们就没办法连成一条线,做好萨其马了。

    吴队长多看了她一眼,又给其他人安排了任务,叫她们继续磨合。

    炸了一上午的面片,衣服上都沾着油味儿,额头上也热的冒汗。

    宋满冬回到宿舍,先整理了一下衣服,要是以后都负责炸面片的话,她得穿薄一点儿,外面也要换上适合工作的外套。

    她拿好衣服,一回头,就见牛若真一边抹手,一边拿袖子擦泪。

    对上她的目光,又低下头去,继续啜泣。

    宋满冬坐在床边,跟她隔着桌子对面,原是不想管。

    只是躺下仍能听见她小声的哭,还是安慰了一句,“别着急哭,还没到最后的时候呢,你认真照顾着手,会好起来的。”

    牛若真一听,哭的更大声了,哽咽道,“我的手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在大队上干活,早知道我就不干活了……”

    宋满冬蹙了下眉,又松开,“别想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照顾着手好起来。”

    “还有两周的时间,来得及的。”

    躺下后,宋满冬却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刚刚一瞬间差点儿对牛若真生气,现在想想实在没有必要。

    这般大起大落,面临着被食品厂调走的风险,她抱怨也是应该的。

    只是不免有些怀念赵胜男和姚娉婷她们。

    这样抱怨的话是鲜少能从她们口中听到的。

    下午照旧是做萨其马。

    宋满冬能明显感觉到吴队长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浅,好在下班前,终于成功的做出来了两版成品。

    吴队长在上面撒了芝麻和葡萄干,笑着切块,扭头对她们道,“你们做的萨其马,明天就会拿到百货商店卖了。”

    “以后跟家人朋友路过百货商店的时候,就能告诉她们,里面卖的萨其马是你们做的了。”

    周围传来几声雀跃的小声呼喊。

    宋满冬心底跟着也激动了一下,不过她已经做了柿子干和柿饼,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吴队长等她们安静下来之后,才又道,“行了,下班吧。”

    “今天晚上回去记得在脑子里回顾一下自己怎么做的,尽量保证明天早上来一次成功!”

    “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宋满冬到食堂打了饭,牛若真跟在她身边,依旧垂着脑袋,模样低落。

    宋满冬吃过饭,看她恹恹的打算躺到床上睡觉,深深皱起眉。

    脑海里一番交战之后,还是叫了她,“牛若真,你想一直烧火么?”

    \"谁会想烧火啊?\"牛若真委屈道,“脏兮兮的,还热。一点儿参与感也没有。”

    “既然不想,你就别躺着了。”宋满冬态度实在算不上好,一边皱眉,一边忍耐的对她道,“你的手是冻伤不是废了,吴队长不叫你做,但没不叫你看。

    你起来回忆一下自己今天看到的别人怎么做的,想象一下要是你手好了,你想做哪个环节?你会怎么做?你能不能复刻出来?”

    牛若真翻过身,愣愣的看她一会儿,才一骨碌的坐起来,“我知道了!”

    她并非蠢笨之人,只是悲伤蒙蔽了眼睛,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宋满冬的话给她指了条前路。

    宋满冬拉开凳子坐下,牛若真也坐在了她对面,两只带着白色线手套的手挥舞了一番,很快做了决定,“满冬,我想像你一样,做炸面片的人,你觉得可以么?”

    宋满冬没吭声。

    牛若真继续书法着自己的想法,“我蹲在你旁边烧火的时候,就觉得你特别威武,好像一切尽在手中的模样。”

    “我也好像这样啊。”她羡慕的看着宋满冬。

    “你自己想就行了,不用跟我说。”宋满冬没抬头,“我要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牛若真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两只手搭在一块儿看着宋满冬。

    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她想做的哪里是炸面片,她想做的是宋满冬。

    看成绩的时候发现宋满冬在自己前面,她还有些不以为然。

    几分的差距而已。

    可昨天真正跟着宋满冬走了一遍要做的事情后,就对她心服口服。

    下午陪着相邻宿舍的女工再去做登记,看着她们五花八门的出错,回想起来,宋满冬的每一步,更觉得她厉害。

    可今天才知两个人的差距。

    因为不能上手做萨其马,她跟其他三个女工站在一边,情况反而看的更清楚。

    宋满冬不是只会炸面片,她是每一样都做的好。

    吴队长调整过其他人的位置,但自宋满冬站在锅边,就再没动过。

    同样是知青,差距叫她心底难以自制的冒出惊慌和自卑。

    即便是手好了,她也不可能追上宋满冬的,或许连其他大队上考进来的女工都不如。

    毕竟她在家的时候,鲜少做饭。

    和面这么复杂的事儿更是没怎么沾过手。

    家里对她的期许就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单位。

    一晃神的功夫,牛若真已经看到宋满冬写了半页纸。

    她也不再慌张,而是定下心来思考。

    考虑自己做什么合适。

    正如宋满冬所说,还有两周的时间,一定会来得及的。

    宋满冬自始至终没看牛若真,说那么多话已经算是破例了。

    实在是脑海里赵胜男和姚娉婷的形象在打架,要是换做她没到河东大队的时候,才不会管牛若真怎么想。

    牛若真要是两周后没留下来,说不定对她来说还是件好事,这样她就能一个人独占一个宿舍了。

    但话都说了,宋满冬也不会后悔。

    只看牛若真能走到哪一步了。

    她正在脑海里复盘萨其马的制作步骤。

    不仅仅是自己负责的炸面片,而是所有的流程,包括各种比例、时间。

    这件事儿对她来说轻车熟路。

    甚至还叫她有些怀念。

    她从前跟邻居学做菜时便是这样,学菜一个钟,回来要思索一宿。

    毕竟邻居可不像吴队长这样,会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邻居只会给她三次机会。

    做不好就换下一道菜。

    宋满冬起初还松了口气,后来自己发现不对,邻居对她的失望越累越多。

    她第一次失败后,第二次教她学做菜的时间隔了三天,第三次隔了七天。

    这么拖延下去,会变成一个月,几个月几年,再也不教。

    那时的严苛,叫她至今仍保留着尽快学会的习惯。

    萨其马吴队长做了第一遍之后,宋满冬基本上就能完整的复刻出来了。

    只是她不打算太显眼,便跟着其他人照模照样慢吞吞的做了。

    在外人面前她不打算张扬,却没想过要骗自己。

    默记下来的流程跟早上时一模一样。

    宋满冬捏着笔,从第一部 开始添加自己的想法。

    一条条的捋着思路。

    萨其马虽然铺平后看起来线条扭曲,但其实每一条都是均匀的看起来最漂亮。

    切面片时要切的细一些,是因为炸制之后会膨胀。

    写着写着,宋满冬脑海中一丝灵光闪过。

    这里面许多东西,吴队长都没有讲,但她肯定是知道了。

    为什么不告诉其他女工呢?

    宋满冬回想着今天的流水线,心底很快有了答案。

    因为没必要。

    吴队长甚至都不需要她们每一个人学会所有的流程。

    只需要保证她们几个人一起能做出来成品就行。

    这不是培养厨师的思路,这是纯粹的培养工人的想法,能最大效率的保证生产。

    跟她那时放弃叫所有人从削柿子开始,转而给大家分工合作一样。

    宋满冬合上钢笔,无意识的摸着纸张上面的字,那时每一步的流程。

    她不喜欢这样的分配。

    不过这样平静的生活来之不易,宋满冬不打算横生枝端。

    她将纸折起来,收拾好,才看向牛若男。

    牛若男趴在桌子上,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东西。

    宋满冬把她叫醒,一同洗漱睡了。

    第二日。

    宋满冬接过前头女工递来的面片,便抬了下眉,还是继续下锅炸了。

    面片是没办法重制的。

    第一锅还是失败了,好在吴队长早有心理准备,没叫她们做太多。

    没有停留的时间,跟着便是第二锅。

    宋满冬连着炸了几日面片,更加确定自己不喜欢这份工作了。

    她甚至连前面女工切面片的习惯都观察出来了。

    还发觉揉面的女工偶尔会偷懒,没弄好导致面片膨不起来。

    磕磕绊绊,好歹是到了周五。

    吴队长却又宣告了一件事,“因为大家都是新来的工人,刚学做萨其马才两天时间,也不熟练。

    我怕大家休息两天之后,又要重来,所以申请了,本周只周日下午休息一下午。

    其余时间照常上班做萨其马,这一天半的工资也会照常发放,食堂也照旧开。”

    吴队长说完,顿了下,“要是有人觉得不合适,不想留下来也可以告诉我。”

    考核期还没过,自然是没人愿意离开的。

    怨声也几乎没有,她们这一队的除了一位怀安县县城的姑娘外,其他大都是下面公社考进来的,别说是加班一天半照常给工资了,就是不给她们也想留下来。

    宋满冬见没人站出来,犹豫了一下,也没有选择出头。

    虽然对她来说,留下来熟悉实在是没必要,但相较站出来的麻烦,她还是选择了更轻松点儿的解决办法。

    只是下午下班,便匆忙拿了信寄回河东大队。

    下周的情况还不明朗,她也未必能确定自己回去。

    除了给他们的信,宋满冬又往陕南寄了两封信,分别告诉林芝她们和陈师傅自己现在已经考上了怀安县的食品厂,日后要是有事儿,可以写信寄往这里。

    周六下午,又做好一板萨其马,吴队长从外面走进来,匆匆切了几块,装进盘子里,目光扫过一圈,将盘子递给宋满冬,“你带上这盘萨其马去研发车间。”

    “我去食堂打开水,待会儿就过去。”吴队长匆匆说完,“对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提前下工吧。”

    她说着人已经走远了。

    宋满冬没有拒绝的机会,只能端上盘子硬着头皮朝研发车间走去。

    希望洪师傅已经把她忘了吧。

    研发车间明显比其他车间小一些。

    铁门经常合着,宋满冬敲了门,听见里面有人喊了进,才深吸一口气,拉开铁门。

    里面的人正说着萨其马。

    “萨其马其实在清朝时就有人做过……”

    “我上次去学习,见他们有做另一种萨其马,口感比咱们的更硬一些。”

    长长的桌子前,或站或坐,有五六个人。

    这些人说的都是吴队长教她们坐萨其马时从没提到过的事情,宋满冬有些好奇,但也不敢停留。

    放下萨其马就打算离开。

    洪师傅瞥她一眼,指了指后面的凳子,“坐那儿听听吧。”

    宋满冬一愣,洪师傅已经转过了头,跟她们继续聊着萨其马的事儿。

    宋满冬犹豫了下,还是在角落里坐下。

    听她们一会儿说道销售情况,一会儿又谈起来要不要做另一种口感的萨其马。

    还讲到了加牛乳的新品种。

    吴队长很快过来,把热水放下,见她坐在里面也是一愣。

    不过没出声。

    洪师傅拿了暖瓶倒了热水。

    她们的话题转的飞快,一会儿又说到了面包上。

    讨论了半个小时,有位师傅忽的起身朝里面车间走去,要做东西。

    吴队长才拉了宋满冬离开,“你们坐在那儿了?”

    “虽然咱们工厂的师傅人都挺好的,但是今天来的有个市里的同事,你留那儿他要是觉得你想偷师就麻烦了。”

    宋满冬如实回道,“洪师傅叫我坐下来听的。”

    也仅仅是听而已。

    吴队长想不明白,“算了,既然洪师傅开口,肯定就没问题。”

    “不过你听到的东西可别往外说,她们有时候说到的产品,厂里也不一定做。”

    宋满冬点着头。

    她听下来的东西也不多,只是到工厂花了一个月才攻克萨其马的难关。

    现在下一步的目标似乎是红豆面包。

    至于洪师傅,宋满冬也不明白她的想法。

    两周的时间转瞬而过。

    第二周周五,随着她们过周末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考核最终成绩的消息。

    宋满冬她们这一队,最后走了两个人。

    一个是手上冻疮至今没好的姑娘,另一个是揉面敷衍的姑娘。

    牛若真成功的留了下来,接替揉面的工作。

    吴队长先叫离开的两人出门去门口找另一位负责人登记她们下周要去的新工厂,才对留下来的人露出笑意,“恭喜你们成为食品厂的意愿。”

    “之前两周辛苦了,这个周末好好休息吧。”

    “这次离开的人比较多,食品厂又对上次考核的人进行了补充录用。

    如果你们有亲戚朋友也参加了考核的话,可以去看看外面布告栏上公布的情况,他们成绩不错的话,或许有机会补进来。”

    宋满冬听见她的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家明。

    陈家明排在张兴旺后面,如果按照成绩来看,希望十分大。

    她打了晚饭,回宿舍之前,停在布告栏上打算仔细看看。

    “满冬!”张兴旺先一步叫住她,满脸喜意,“陈家明也被录用了。”

    他说着指了指第三位。

    宋满冬脸上也露出笑意,“那真是太好了。”

    “我打算明天回去,顺便把这个消息也带给他。你明天回去么?”

    “我想待会儿就回。”张兴旺挠挠头,露出一个憨笑,“我这都半个月没回去了,家里人恐怕也担心。”

    “对了,满冬,我借了自行车,要不然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吧?”

    “我原本想着你不一定会回,就没好意思问。”

    毕竟宋满冬是知青,不是他们大队上的人,万一问了宋满冬不打算回去,也挺不好意思的。

    宋满冬略一思索,便应下了,“那就麻烦你了。”

    她跟张兴旺也不是萍水相逢的浅淡关系,叫张兴旺栽她一程,她还是能厚着脸皮做的。

    张兴旺点点头,“我回去拿点儿东西,那我在宿舍大门口等你。”

    宋满冬也不迟疑,飞快回去,收拾了点儿东西,带上饭盒,匆匆跟牛若真说了一句。

    牛若真追着她往楼下走,“不是刚从大队上离开?回大队干嘛?那里连电灯都没有,多不方便啊。”

    “而且你回去也没地方住吧?”

    宋满冬脸上露出一点笑,“这你不用担心。”

    赵胜男她们是绝不会叫她没地方住的。

    不过她也能理解牛若真的想法,想来牛若真在的大队相处关系一般吧。

    “我周日下午回来。”宋满冬说着继续朝前走。

    牛若真不明白之余,还有些郁闷,“我还想请你吃顿饭,好好跟你道谢呢!”

    要不是宋满冬点醒她,她恐怕还在自怨自艾之中,也不会自己天天偷看别人怎么做,才会在手好之后,立刻上手,成功的留了下来。

    “不必了。”宋满冬已经看到张兴旺的身影了。

    她冲牛若真挥挥手,“是你自己争气,你该谢谢自己。”

    “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要不是你下定决心,那几句话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牛若真愣在原地,回神的时候,她已经坐上自行车,渐渐远去。

    牛若真站在门口,探头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她回忆了一下宋满冬来的地方,“河东大队?”

    “真想知道那个大队是什么样子的,竟叫宋满冬这么想着。”

    食品厂下班的时间早,但耐不住离河东大队远。

    中途他们还在百货商店停了一下,张兴旺斥巨资买了包红糖,又买了其他糖果,出来时还问宋满冬,“萨其马我在工厂买了,满冬你要么?”

    “我打算回去给我爹他们瞧瞧,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萨其马。”

    “我没买,不过我会做,回去直接做给胜男他们就行。”

    她原本是打算明天早上回的,也是想着明天再到仓库看看买些什么带回去。

    如今蹭张兴旺的车,他归心似切,宋满冬也不好叫他再多等。

    更何况现在夜长,他们回去的后半段都是夜路,又冷又黑,可不好走。

    还是尽早回去为好。

    宋满冬先说,又问起来,“你们也是做萨其马?”

    她跟张兴旺没在一块儿,也不清楚其他新工人的安排。

    更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每日都是下工便回宿舍了。

    当然她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没做。

    这几日把食品厂的几样点心尝了遍,推断出了好几个品类的配方。

    不得不承认,食品厂的师傅们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有些用料十分巧妙。

    但配方是秘事,不方便跟其他人说。

    好在她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自己琢磨来消磨时光就行了。

    走到东风公社的时候,天就黑了。

    没想到天公作美,一阵风吹过,视线内又明亮了起来,月分外明,将回家的路照的通亮。

    张兴旺更是一身劲儿,到了后半程还加速。

    自行车在村口停下,两个人齐齐呼了口气。

    张兴旺等着宋满冬下车,才道,“我先去跟陈家明说一声。”

    不然他怕自己回了家,就不舍得再出来了。

    宋满冬目送他离开,才朝知青点走去。

    走近了,步子越来越缓慢,竟是有几分近乡情怯。

    宋满冬搓了搓手,上前准备敲门,院子里的闹声先传了进来。

    陆许山的哀声连天,“怎么又是煮土豆?我想吃肉。”

    “就你想吃,我不想吃啊?”姚娉婷嘟囔着,“你行你来。”

    陆许山沉默一会儿,又说,“要是满冬在就好了。”

    “满冬忙着呢。”姚娉婷说他,“而且满冬难得回来一次,还要她给你做饭啊?”

    宋满冬手指落在门环上,推开了大门,笑着道,“也不是不行。”

    进了院子,才看到他们几个人的窘状。

    都站在厨房旁边袖着手。

    连徐清和方宛脸上都透着菜色。

    “满冬!”姚娉婷高高兴兴的招呼完她,又道,“你等着,我给你做蛋饼。”

    “我现在做的可好了。”

    宋满冬嗅着厨房里传来的味道,实在很难相信她。

    她看向一无所觉的姚娉婷,“……饭是不是糊了?”

    没记错的话,她们的晚饭是煮土豆吧?这个也能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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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回河东大队。◎

    姚娉婷惊叫着朝厨房里跑。

    宋满冬放下手上的东西, 赶紧跟过去抢救。

    姚娉婷探着勺子就准备捞。

    宋满冬拦住她,先拿了草纸垫着把锅端了下来。

    这才看清锅里的情况。

    也是稀奇。

    水还有半锅,土豆却能糊底。

    宋满冬拿了勺子, 挨个将土豆捞出来。

    又除去的糊掉的部分。

    姚娉婷伸手拨了拨还完整的土豆,“还能一人分一个。”

    说着十分大方的将碗递到宋满冬面前,“你先挑。”

    “就这么吃?”宋满冬跟碗里的土豆对视一眼。

    拳头大的土豆样貌不一, 有的炸开了皮, 有的还含蓄裹着外衣。

    姚娉婷一拍脑袋, “忘了, 我去给你拿酸菜。”

    见宋满冬欲言又止,她咬咬牙, “实在不行我再给你炒个菜。”

    宋满冬瞥了眼土豆, 姚娉婷跟着看去,嘿嘿一笑,“我前两天煮的还挺好的, 今天可能是徐清火没烧好吧。”

    “前两天的火也是我烧的。”徐清提醒她。

    姚娉婷振振有词,“可我煮土豆,只需要把土豆放进去,等煮熟就好了。我做的事情可没变, 肯定不是我的问题。”

    宋满冬想, 倒也有理。

    只是这是做饭, 不是做题。

    眼见着两人要辩论起来, 宋满冬无奈出声打断,“我来坐吧。”

    姚娉婷气焰一收,关心起来, “你从县里回来, 路上也折腾, 再做饭多累呀。”

    宋满冬笑着说,“我来咱们不出半个小时就能吃上饭菜。”

    要是换个人,那可就不好说了。

    “我也还没吃晚饭的,再等下去都要饿晕了。”宋满冬说着,先把锅里的水倒在一旁,趁着热锅清理了糊上的土豆,重新把锅架在火上。

    姚娉婷跟在她身后,殷切的帮忙。

    宋满冬正扫过厨房里的东西,看什么能取来做饭。

    食材还没着落,先一眼就瞧见了灶台对面的黑色,顺着痕迹望到了屋顶。

    即便专门做了烟囱,灶台前面的土墙还是免不了被烟雾熏到,只是眼前的情况不似熏的,倒像是烧了上去。

    姚娉婷心虚的转移话题,“满冬,你要做什么菜?我去给你拿。”

    徐清可不给她躲过去的机会,“前几天早上起来做饭结果睡过头,差点儿把屋顶给烧了。

    还是隔壁瞧着势头不太对,找过来才发现。”

    他没说是谁,但大家都知道。

    宋满冬更是从其中窥见了他们这些日子的鸡飞狗跳。

    笑过之后还是帮他们出主意,“你们还不习惯起这么早,可以先两人结伴,一起做饭收拾快点儿,也能互相提醒。”

    “或者以后晚上做了饭留点儿菜出来,早上热一下就能吃。”

    如今虽还没下雪,但气温已经很低了。

    室外成了天然的冰窖,放碗菜在窗台上,隔天一早都能冻上,绝不必担心坏掉。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姚娉婷懊悔起来。

    徐清跟她是如出一辙的后悔,他俩轮流起来做早饭,论起痛苦,他可不比姚娉婷少。

    这是许多农家都会用的法子,不过他们大都是为了节省一回柴火。

    仔细算算也省不了多少,可一针一线都是这么省下来的,他们都习惯了。

    姚娉婷她们则是恰恰相反。

    每顿不留盘已是节俭至极了。

    再者,也不是家家都像他们每顿饭都起火炒菜。

    到了冬天不上工的时候,一日一餐、两餐都常见的很。

    姚娉婷也是刚来就养成了宋满冬样样都准备妥当,顿顿都有热乎饭吃的习惯。

    即便宋满冬离开,他们还是循旧继续这么过。

    今天被宋满冬点醒,才如梦初醒。

    他们本就不擅长做菜,何必刁难自己?

    姚娉婷自嘲着,“脑袋都冻僵了。”

    “我炖点儿汤给你们暖暖。”宋满冬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先引火,将三角泥炉也烧起来,把腊排骨剁了丢进锅里大火炖着。

    又叫姚娉婷去地窖拿了白萝卜,切块儿放进去。

    腊排骨用花椒盐腌过,现在炖的时候也不需要加什么佐料,丢些姜片就行。

    宋满冬做这些的时候,都将个中缘由给他们讲了,比起炒菜,炖汤是容易些的。

    说着看到土豆,心底又产生一丝丝动摇。

    宋满冬摇了摇头,将对他们的怀疑驱逐出脑海,拎着菜刀从屋梁上挂的猪肉切下一块儿,剁成肉沫。

    土豆剥了皮,用勺子压成小块儿,不必太细,这并非是为了省事儿,而是为了保留着土豆的口感。

    每人分上半碗。

    碗在灶台上排着队。

    肉沫先用油煸,而后调味儿勾芡,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浇头就做好了。

    宋满冬勺起勺落,从头至尾,刚好分完,“趁热吃了垫垫肚子吧。”

    她没带表,但大概也能估摸出时间,至少有九点了。

    连她这中午吃过食堂饭,下午又早早下班的人,都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更何况是姚娉婷她们。

    宋满冬话音一落,姚娉婷她们便飞快的端起碗,拿着勺子往嘴里塞上一勺。

    “土豆原来这么好吃。”姚娉婷边吃边震撼。

    “是肉好吃,里面加了肉。”陆许山坚持己见。

    嘴上争斗不停,但吃饭的速度是一点儿也不慢。

    宋满冬抽空搅拌了下腊排骨汤,又切了半颗白菜丢进去。

    待土豆泥吃完,每人先打了半碗萝卜白菜汤。

    热乎乎的汤冲淡了心头的急躁,叫人发出情不自禁的喟叹声。

    泥炉上的小锅咕嘟嘟的冒泡。

    填饱了肚子,赵胜男才问起来宋满冬,“之前不是说周六回来么?怎么今天这么晚回?”

    “是出了什么急事儿么?”

    姚娉婷则是道,“看满冬的模样哪儿像是出事儿的!就算真有,也是喜事儿。”

    宋满冬解释道,“张兴旺借了自行车,顺路带我回来的。”

    据张兴旺所说,是他们一同做萨其马的工友。

    听说他要坐公共汽车,又转步行六公里,便热心的把车借给了他。

    宋满冬听的惊叹。

    自行车至少要两百块,还要自行车票。

    那人竟这么大方的直接借了出来?

    不过她见到的热心肠人多了,惊讶一瞬后,便不多关注了,还自觉找到了原因。

    食品厂一个月十八块工资,以张兴旺的节俭,恐怕用不了几块钱。

    说不定一年就能攒下来买自行车的钱。

    一辆自行车,哪儿有食品厂的工作好?

    更何况厂里招人比他们交朋友严格多了,家庭背景都有迹可循,更不用担心张兴旺带着自行车跑了。

    有自行车往返确实方便不少,只是也不能回回借别人的。

    宋满冬心里也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买一辆。

    钱她是够的,自行车票可以到黑市换。

    东风公社不容易出自行车票,但怀安县应该不难寻。

    思索间,宋满冬又简单的说了上周末的情况,和陈家明被补充录用的消息。

    赵胜男先是一喜,“陈家明确实有这个能力考上。”

    姚娉婷还记得,“当时他排在张兴旺后面一位,张兴旺自己考上也不敢表现的太高兴,心里别扭着,怕伤到他的心。”

    要是差多了还好说,偏偏就一位。

    宋满冬点点头。

    陈家明失之交臂的可是食品厂的工作,换成心胸狭窄的人,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儿。

    赵胜男高兴过后,又担忧起来,“后面要是再来几次招工,有出息的人都去了县城、公社,大队上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姚娉婷不在意道,“不是还有咱们呢?”

    “没了他们,你就不管河东大队了?”

    赵胜男摇摇头。

    她是不会改变自己想法。

    宋满冬很少表示自己的看法,这次难得开口,“我倒是觉得这不是坏事儿。”

    “往外走的人越多越好。见识过外面的情况,才会发觉大队上的局限,才会想着改变。”

    赵胜男若有所思。

    宋满冬也是这些天闲来无事琢磨的,不过她想的是食品厂的情况。

    但推到河东大队也适用,“而且,我觉得他们之中有人见过外面的世界再回来,会比我们做的更好。

    只有他们清楚河东大队最需要什么东西,最想要成为什么样子。”

    宋满冬习惯性的举了个简单例子,“现在咱们问大队上的人,想过什么样的好日子?”

    “他们大概只能想到吃饱穿暖。”

    “可咱们会觉得他们收麦子需要收割机,犁地需要拖拉机,房子要盖成砖房,村子里需要通电通自来水,学校应该在大队上,而不是在山的另一面……”

    “张兴旺、陈家明他们想的,应该又不一样。”宋满冬猜测。

    “我明白了!”姚娉婷,“满冬你的意思是,我们会把河东大队改变成我们想象的样子,但张兴旺他们的来,会把河东大队改变成大队上的人喜欢的模样?”

    陆许山听的一头雾水,“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可小。

    虽然本质上都是为河东大队好,但咱们跟河东大队的想法可能会有出入。”

    姚娉婷看他一眼,“就像我想让你好好学习,把数学题的准确率提高到百分之六十,考上食品厂。而你——”

    陆许山在学习的第二天就开始抗议了。

    在逃避学习这方面的能力简直叫她刮目相看。

    陆许山也很痛苦,“就不能换成别的么?”

    姚娉婷无力道,“你以为别的工厂也跟第一食品厂一样对你偏爱?”

    陆许山沉默了。

    他也不是真没有自知之明,看到食品厂的题目就知道自己要完蛋。

    没想到洪师傅竟对他期许那么高。

    宋满冬又用轻松的语气提起,“不过现在咱们不用想那么多。”

    “简单点儿的话,你要是去跟张兴旺说,别去食品厂了,留在河东大队一起建设咱们大队……”

    姚娉婷想象了一下,“张兴旺恐怕以为我疯了。”

    “张大娘说不定会拿着扫帚把咱们轰出去。”

    赵胜男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张大队长肯定也不会同意的。叫张兴旺去考食品厂还是他的意思。”

    宋满冬点点头,“所以不用为这个烦恼,先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吧。”

    腊排骨汤已经炖好了。

    宋满冬给大家每人盛了一碗,又听赵胜男她们说起来这些日子大队上的事情。

    吃过饭,时间已经不早了。

    宋满冬用热水洗漱之后进了屋子。

    姚娉婷拍拍床铺,“满冬你快来。”

    宋满冬坐下来,便感觉到不同。

    铺在下面的褥子是热乎的。

    姚娉婷脸上得意起来,“我们把炕烧起来了。”

    宋满冬不在的日子里,他们手忙脚乱、磕磕绊绊,但还是做成了几件事儿的。

    “真厉害。”宋满冬夸赞道。

    炕烧起来之后,躺下身子都是暖的,睡觉时比在食品厂的宿舍都舒服。

    姚娉婷舒展身体,发出惬意的呼声,昏昏欲睡的时候,又想起来,“满冬,我觉得你现在有点儿不一样了。”

    “什么?”宋满冬疑惑起来。

    “我也说不上来。”姚娉婷想了一会儿,实在困的厉害,“算了,你当我是胡说吧。”

    她打了个哈欠,将脸埋在枕头上睡去。

    宋满冬还想回顾一下,看自己是哪儿便了,但很快便顾不上这些了。

    同榻的睡意传染给她,暖烘烘的被窝叫她再聚不起精神思索。

    一夜无梦。

    宋满冬是听着鸡鸣声醒的,她刚抬头去看天色,姚娉婷便一骨碌的起身。

    坐起来愣了几秒,才慢吞吞的下床。

    宋满冬跟在她后面起来,看着姚娉婷刷牙洗脸,竟是都没发觉自己在。

    姚娉婷给锅里添了热水,准备煮面汤,一扭头看见身后的影子吓了一跳。

    扶着灶台喘了好几口气,“满冬你吓死我了。”

    宋满冬等她缓过来,才走上前看看,“早上准备做什么?”

    姚娉婷挽起袖子,“等着瞧吧,看我给你露一手。”

    宋满冬保持怀疑,但也没有上前接手。

    只是看着姚娉婷的动作免不了心里一紧。

    七上八下,反复提起,才终于在所有人都起床后,吃上了姚娉婷做的早饭——面疙瘩汤和煎饼块儿。

    “面疙瘩熟了吧?”陆许山一边问,一边谨慎的用筷子夹开,看见里面没有生面,才放心的送入嘴里。

    俨然是一副经验十足的模样。

    煎饼块儿……虽不美观,但至少是熟了的。

    宋满冬一边吃一边想,这煎饼进步空间还挺大。

    吃过早饭,宋满冬便打算去公社一趟。

    她回来没带点心,只给她们带了两个罐头。

    今日便打算去供销社买些油面,回来做萨其马给他们吃。

    顺便再买点儿陆许山最喜欢的肉,帮他们做成肉酱。

    至少吃土豆的时候,能多个配菜,不至于只有酸菜。

    姚娉婷听了她的安排,也想跟着去,只是纠结再三,还是放弃了。

    “大队长叫我们今天能去干活的都去,咱们大队的水渠就剩下一点儿了。”

    “大队长说明天是个吉日,赶着明天早上弄完最好。”

    宋满冬想了想,“那我下午去还能给你们搭把手。”

    食品厂的工作时间短,活儿也不重,她昨晚睡了个好觉,现在一身劲儿呢。

    姚娉婷笑道,“你干活可没工分。”

    “我还图那点儿工分啊?”宋满冬冲他们挥挥手,“你们快点儿去吧。”

    去过怀安县的百货商店,再瞧东风公社的供销社,实在是小。

    一样挂着灯泡,里面也不够亮堂。

    不过她也不是来看这些的。

    宋满冬直奔目标,买完东西便回了河东大队。

    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她把肉晾上,又和面发面,把面团放在土灶边上,小火温着,朝东风渠走去。

    大队上的人刚吃过午饭,正热火朝天的干着。

    人影攒动,见不到躲懒的人。

    宋满冬远远的就认出了其中一人。

    没想到宋县长竟然还在。

    他穿着件卡其色的大衣,这在一众黑蓝绿布料中格外显眼。

    宋满冬走近了,才瞧见他袖着手,抱着一个热水袋。

    虽然来回动着,但显然不是在干活。

    宋瑾瞧见她,眼睛一亮,热情的叫她,“宋知青。”

    宋满冬打算绕过他的脚步一转,走近两步打了招呼,“宋县长,我打算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用不上了。”宋瑾十分清楚,“等会儿大队长就会叫姚知青她们也回来了。你就别多跑一趟,白白把自己衣服弄脏了。”

    宋满冬扫过忙碌的人,奇怪于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关怀,又觉得他不会说谎,便点头应下。

    “那我去边儿上站着,不打扰宋县长你了。”

    宋瑾又叫住她,“算不上打扰。”

    宋满冬停住,“宋县长,您是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宋瑾想这几个知青真是直来直去的。

    他原本还琢磨着暗示一下,这会儿又怕宋满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宋瑾一边想着,问她,“晚上你们知青点儿是你做饭吧?”

    “娉婷做吧。”宋满冬道。

    宋瑾眉头一皱,下意识道,“她做的……”那能吃么?

    跟河东大队的大锅饭相比,是难吃的不分伯仲。

    宋瑾堪堪止住话头,改口道,“姚知青人是不错,但是在做饭方面,还是差了点儿天赋。”

    “宋知青你难得回来一次,就露一手,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吧,顺便也给姚知青交流一下做饭的经验。”

    宋满冬试探问他,“晚饭要给您送一份儿么?”

    “不用特意准备。”宋瑾目的达成,脸上才露出些笑意,“跟姚知青她们的一样就行,我这些天晚饭都是跟着他们一块儿吃的。”

    宋满冬立刻想到了昨晚的情况,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嘴没问。

    等姚娉婷她们休息的时候,才问起来。

    姚娉婷脸上也露出尴尬,小声说,“把他给忘了。还好宋县长人不错,没跟咱们计较。”

    陆许山,“他前两天离开了一趟,估计买吃的去了,身边有吃的才不跟咱们计较。”

    “你以为宋县长跟你一样啊?”姚娉婷,“那么看中吃的?”

    宋满冬心想,还真不好说。

    这都来暗示她做饭了。

    不过想想姚娉婷的情况,也能理解。

    晚饭宋满冬带着姚娉婷一起做的,连怎么做馒头也仔细讲给了姚娉婷。

    虽说她计划时下周六就再次回来,可谁知道会不会有旁的变动?

    还是趁着这段时间多教她们一点儿吧。

    蒸馒头、炸肉酱、做萨其马、江米条,中途宋满冬还跟姚娉婷探讨了一下大米为什么煮不熟的情况。

    这才知道他们不是一开始就吃土豆的。

    只是大米煮不熟,又怕浪费,才开始煮土豆。

    也怪不得昨晚瞧见他们的气色都有点儿差。

    周日。

    一大早宋满冬便煮了米粥,叫跟着姚娉婷和徐清跟着自己一块儿煮的。

    从时间和放米水的比例,添柴时机,都一一记了下来。

    恨不得拿着手表精确到分钟。

    一顿饭做下来,宋满冬额头冒汗。

    只觉得自己一个人做几个小时的菜也没这么累,没想到教人竟然是这么辛苦的事儿。

    又不禁佩服起来,食品厂能把萨其马拆分开来,叫工人产出同等品质的东西拿起卖,实在是厉害至极。

    今天的早饭吃的晚,但大家都不着急。

    宋满冬昨天下午便听说了,今早把石头桥的最后两块落下,河东大队今年修水渠的任务便至此告终。

    东风渠的最后一段通向水库。

    不过那边已经不是他们负责的范围了,因此河东大队选择竣工的地方是一座石桥。

    吃过饭再去,正巧看着最后一块儿大石落实。

    张大队长一挥手,后面的人带着鞭炮上前。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桥上桥下响起,灰白色的烟雾腾空。

    热闹声散去,大队上又走出两位长者,下了水渠,站在梯子上开始刷标语。

    这座桥没有命名,也没人想过要给它起名。

    唯有桥柱两侧各留着几个大字。

    “战天斗地改造自然”

    “兴修水利富我农田”

    刷完标语,水渠下的人正要收梯子,张大队长扭头问身边的人,“宋县长,这段水渠是你监工的,能这么早修完,也多亏了你出主意。要不然你给我们大队留个字?”

    “我就不用了。”宋瑾笑着摇摇头。

    他今天没揣热水袋,背手站着,单薄的大衣在一众人群里格格不入。

    拒绝完之后,又想了想,“叫那几个干活的知青来吧,他们也不容易。”

    张大队长便叫了赵胜男她们。

    赵胜男下意识的看向宋满冬,宋满冬却推着她的背,叫她转身,“我现在不是河东大队的人了,你别看我。”

    “胜男,照着你的想法做吧。”

    她帮赵胜男出过几次主意,可这并不意味着赵胜男没有能力,只是那时候的赵胜男还无法理解河东大队的人的想法。

    但如今已经近四个月了,她们都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

    倘若赵胜男还像刚到河东大队那样,那她口口声声说的什么建设新农村,便是笑话了。

    其他人是不愿出这个风头的。

    姚娉婷自己不怕站出来,但她觉得赵胜男更合适,也把她推到了前面,“这可是咱们一块儿修的水渠,写几个字怎么了?”

    赵胜男一往前走,围在水渠边看热闹的人目光便投注过来,不过这些视线夹着的并无恶意,只有好奇。

    更有活泼些的人,直接问了出来,“赵知青,你打算写什么啊?”

    赵胜男冲他们笑笑,目光扫过人群,心底坚定下来。

    她接过刷子,落下了自己想写的话。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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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落差。◎

    “这不是写给我的, 是写给大家的。”

    “战天斗地的是咱们,改山移河的也是咱们。虽听着没先人抛投诉洒热血那么厉害,但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儿, 现在做的事儿也一样重要。

    从后往前看,咱们也是英雄。”

    “满冬?你想什么呢?”牛若真的声音响起。

    宋满冬回过神,见大家都停了准备下班, 也放下了漏网。

    牛若真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是回大队上以后出了什么事儿么?我看你今天早上都心不在焉的。”

    “有么?”宋满冬诧异于她的敏锐。

    自己确实是在想别的事, 不过并不耽搁她干活, 炸面片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

    “你干活的样子不一样。”牛若真观察的仔细。

    这还是她手有冻疮,只能烧火时留下来的习惯。

    看久了自然也就知道每个人正常干活时是什么状态。

    “若真, 一起吃饭去?”隔着台子, 另一边的女工冲这里喊着。

    “你们先去吧。”牛若真冲那几个女工挥手。

    她又继续问宋满冬,“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你跟我说说,虽然我没你那么能干, 但多个人多条思路,说不定就有解决办法了。”

    宋满冬摇摇头,“没出事儿。我是在想别的事情。”

    她也没说谎,河东大队如今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

    赵胜男显然沉稳不少, 话也少了, 做的事情却不少。

    昨日她回来之前, 赵胜男跟江志农还在山里忙碌。

    宋满冬才知道嫁接柿子树给江志农打开了新思路。

    山林里有更多的实验对象, 任江志农研究。

    赵胜男跟着他,顺便把附近山上的情况摸一下,画了地图。

    姚娉婷也没闲时。

    水渠修完, 河东大队上的妇女们大都回了家操持起家务来, 只有青壮年担负起另一项苦工, 河道清淤。

    开梯田的农活也安排了好人,都是轮不到姚娉婷她们的,甚至大队上不少小伙子也做不来。

    冬天地冻的硬巴巴的,没点儿巧劲儿和力气,想撼动它可不容易。

    姚娉婷便打算趁机把自己的小课堂开起来,教大家算数识名。

    陆许山也被她抓走了,用姚娉婷的话来说,就是磨练自己的耐心。

    顺便看叫陆许山也跟着教一下大家,看能不能从另一方面激发他学习的激情。

    方宛也跟着,主要是以防陆许山跑了之后,给姚娉婷帮忙。

    昨天傍晚,张兴旺载着她回来的时候,姚娉婷已经凭借自己这些时日跟婶子们的交情,把人给请到了大队上的空院子里,开始了第一堂课。

    徐清更不必提,大队上的人都歇了,他也得上工。

    最近,张大队长又想着建一个大队卫生院,总在卫大根家里也不合适。

    说是建一个,实际上就是把空院子改改,东西搬过去罢了。

    但事儿也不少,总之是闲不下来的。

    宋满冬并非是喜欢时时刻刻腻在一起的人,这种大家各自忙碌的情况也不是头一次了。

    但她给赵胜男他们腌完酸菜,站在院子里时,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好像大家都在朝前走,她被落下了。

    可她现在是食品厂的工人,工作不累,工资不少,衣食无忧,也有个感情状态还不错的对象。

    跟她预想中的生活相差无几,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说起陈敬之,他也忙的分身乏术。

    宋满冬怕去部队打扰到他,也想着跟那些随军嫂子交谈不来,便没有贸然前去,而是在知青点等着。

    两天没等到消息,昨晚才等到信。

    上面的字迹深浅不一,像是分做几次写的,还有些潦草。

    陈敬之虽没说,但宋满冬猜测他也不轻松。

    牛若真时不时跟擦肩而过的工人打着招呼,还没忘记她,“想什么啊?回家么?”

    “我这两天跟其他工人打听了一下食品厂的事情。马上元旦,咱们新工人会有工服,听说料子特别好,很厚实,就是她们穿的蓝色那个。”

    牛若真说着,偷偷指了指经过的女工,“而且厂里还会组织元旦晚会,叫大家自己准备节目表演。参加的都有罐头拿,表演的好的还有奖金呢。”

    她比来时开朗了许多,一样样数着,回头冲宋满冬笑道,“满冬,其实咱们在这儿也不错,回家还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工厂。”

    “是啊。”宋满冬点着头。

    食品厂根本挑不出来问题,是她徒增烦恼。

    陈家明远远看见她,便喊了一声,“满冬!”

    牛若真跟着看过去,面上多了几分羞涩,在陈家明过来之前,小声同她嘀咕,“满冬,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好看的男工人了?”

    陈家明虽然面生,但食品厂进出严格,走在这里面的,九成九都是他们厂里的人。

    宋满冬听见她的形容,才又多看了陈家明一眼。

    陈家明这几年没下地干活,混在公社,不似张兴旺那般十八岁生成二十八岁的模样,反而白白净净的。

    原本还留着长头发,走路晃晃悠悠的带着二流子的劲儿,但如今已是利落的短发和板正的模样,堪称脱胎换骨。

    “是我在大队上认识的。”宋满冬言简意赅道,没打算介绍他们深入交流。

    陈家明也不寒暄,直接道,“晚上一起去国营饭店吃吧?我有事儿跟你说。”

    宋满冬应下,他又对着牛若真点头打了招呼离开。

    牛若真冲宋满冬挤眉弄眼笑着,“有情况啊?”

    “不可能。”宋满冬先说,又表示,“我有对象。”

    牛若真不信,“他知道么?我怎么瞧着他对你有意思呢?不然孤男寡女的,约你吃饭干什么?”

    “他今天刚来,许是想问我工厂的事情吧。”宋满冬心说,她那句不可能就是指陈家明。

    陈家明不论是瞧她,还是瞧赵胜男她们,甚至刚刚见牛若真,都没有那种男女情意的出现。

    就好像男人女人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

    宋满冬也不确定陈家明找她什么事,但没有费心猜测。

    左右晚上吃饭就知道了。

    又不是居心叵测的仇家,不用她翻来覆去的想。

    下了班,宋满冬便到国营饭店去。

    这会儿人正多。

    陈家明占着今天没上班的优势,已经点好了菜,“这顿饭先请你,明天再单独请张兴旺来吃。”

    “是为通知你考上的事儿?也不用这么破费。”宋满冬坐下来,看向桌子。

    孜然羊肉、糖醋里脊、麻婆豆腐,还有一盘热乎的白面饺子冒着白气。

    “可不止是为这个。”陈家明把筷子递给她,又给她递了个拳头大的馒头。

    宋满冬略一思索,接了过来,陈家明如今算是食品厂的工人,吃他一顿饭还是没问题。

    吃上饭,她才问起来,“那是为什么?”

    陈家明拉了拉长凳,离她近了些,压低的声音里难掩兴奋,“我跟你们不一样。”

    宋满冬惊讶的抬起眼。

    陈家明也不瞒她,将自己的情况细细说来,“我原本也以为是要进车间做萨其马的。”

    一是这一批新工人都在做萨其马。

    二来他这还是补录的,能进食品厂已经是撞大运了,绝不敢奢想办公室的岗位。

    谁知今天去人事部登记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没被分配到车间,而是分到了市场部。

    “我们部门负责采购、挖掘新的吃食,并且调研确定新产品。

    今天到办公室报道时,带我的铁哥叫我准备一下,明天一块儿去省城。”

    陈家明一口气说完,又看向宋满冬,“这都要多亏了你。没有你,我现在应该还在河东大队混日子。

    即便侥幸得知食品厂的考试,来搏一把,至多就是个普通工人,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有机会进办公室。”

    同样是工人,办公室和车间,两者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他能在出差的时候走遍各大百货商店,能见识到更广阔的的世界,而车间的工人,只能守着面前的几寸土地。

    出差虽苦,但往省城去,还是备受向往的。

    原是轮不到他一个新人。

    铁哥跟他聊起市里,谈及省城,又问过几句,便拍板决定,让他一起。

    陈家明不是自傲自大的人,又在黑市摸滚打爬好几年,听到铁哥的话,第一反应便是推拒。

    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应该谨小慎微,不论这差事是福是祸,都避开为好。

    还是铁哥点醒了他。

    他能从新招的工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办公室的一员,不是偶然,是他自己有能力。

    陈家明跟宋满冬说起来时,感慨万分,自己也没想到会走到现在的位置。

    一开始,他只是想卖酸豆角,赚点儿小钱,糊口度日。

    后来卖月饼、卖馒头、卖柿饼,收入起起落落,他见过省城的模样,跟市百货商店的人打起交道。

    回过头来再看,竟是已走过许多。

    而这一些种种,宋满冬功不可没。

    宋满冬这顿饭吃的不是滋味。

    她是真心替陈家明高兴,两人说不上是多要好的朋友,但绝对是能互相信任的伙伴。

    可心底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叫她难以放下。

    陈家明实在高兴,嘴巴也有点儿没遮拦。

    连他家里的事儿也给说了。

    他这回补录上,陈小婶儿还想阻挠,但陈家其他人早就受够了每天饭吃不好,觉睡不踏实的日子,巴不得他赶紧走。

    陈老头还想着叫他交工资回去,陈家明提起斧子劈了桌子,他便不敢再提了。

    工作顺利,又无人拖后腿。

    也该他春风得意。

    回到宿舍,牛若真不在。

    宋满冬看了她留的字条才知道,跟其他女工结伴看电影去了。

    又说下次叫她一起。

    宋满冬蹙了蹙眉,不打算接下这邀约。

    她觉得自己无事可做,可要她同牛若真她们一起玩耍,她又提不起兴致。

    放下纸条,宋满冬坐在桌前翻着自己整理的笔记。

    工厂里的她能接触到的几样点心配方都给摸索出来了。

    做萨其马的生产线旁边是在做蜜三刀,宋满冬现在听着声音都知道她们做的怎么样。

    实在找不出能做的事,宋满冬便开始回想自己学过的菜和点心。

    可这些东西对刻在了脑子里,理出来是不费什么功夫的。

    本子上的纸一页一页翻过。

    又到了周五。

    吴队长已经同她们说了元旦晚会的事,元旦当天不上班,白天休息,晚上来厂里看节目。

    牛若真报名了大合唱,忙的晚上都不见踪影,这回也不追着她问为什么要回河东大队了。

    宋满冬想着,搭了便车,一同回去。

    到了知青点儿,才发现大门敞着,门左侧还挂了盏油灯。

    姚娉婷听见动静,兴冲冲的从屋子里出来跟她分享自己做的晚饭。

    原以为又是一片狼藉,可她被按在桌前坐下,对上的却是简单但入口绝对没问题的晚饭。

    第94章

    ◎取巧。◎

    “我就猜你今天会回来。”姚娉婷说着已经拿起了筷子, 叫宋满冬,“快尝尝看。”

    得意的下巴都扬到天上了。

    桌子上的热汤确实一人一碗,宋满冬手扶着碗壁, 借着热度暖手,心情颇为复杂。

    她习惯了忙前忙后,帮人把事情处理妥当, 尤其是做饭的事儿上。

    除了刚到宋家时, 许凤来还能勉强做出关怀的模样, 叫她吃过几次现成的饭菜, 旁的情况再没。

    没人照顾她,她也不介意, 毕竟由她掌勺, 热饭热菜肯定能吃上。

    宋满冬从来都不为此难过,可今日被这般照顾着,才觉出个中的好来。

    她心底念头几转, 面上却笑了下,接着姚娉婷的话开口,“你要是猜错可就浪费了。”

    “怎么会浪费?”姚娉婷另一手捏着馒头,眼睛落在陆许山身上, “你要是不回来, 顶多就是便宜他了。”

    宋满冬失笑, “也对。”

    陆许山平日就吃得多, 但每顿都没能敞开肚皮吃。

    粮食不好买,他们挣的工分也少,宋满冬还在这边儿时, 就有意控制着饭菜分量。

    吃个八分饱就已经不错了, 大队上多的是喝完面汤管饱的人家。

    更何况真论起来, 他们赚的工分至多叫他们一天吃一顿。

    冻僵的手指回温,宋满冬才拿起一旁竹篦里的馒头。

    馒头热过,又软有温乎。

    但宋满冬一眼就瞧出来不是自己蒸的,上手了更确定自己的想法。

    应当也不是姚娉婷做的,不然她这会儿就炫耀起来了。

    正想着,姚娉婷忍不及给她夹了一筷子白菜,放在馒头上,期待的看向她。

    宋满冬在她的注视下尝了一口,惊讶抬眉。

    仔细观察后,眼底又闪过了然。

    不过那一瞬间的惊讶,足够叫姚娉婷得意了,“哈哈哈!我厉害吧!”

    徐清泼她冷水,“不一样还是靠满冬?”

    姚娉婷可不气馁,“这功劳满冬一半我一半吧。”

    宋满冬想,倒也不算错。

    非要命名的话,姚娉婷做的这道菜殪崋应该叫酸菜炒白菜。

    她给知青点腌的酸菜都调了味儿,直接盛出来就能吃,为的就是方便她们取用。

    上回腌的那一坛,都直接把菜给剁碎了。

    毕竟其他方面还可以速成,切菜是不行的,刀工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增进。

    原想着她们即便不会炒菜,直接取了夹在馒头里也能吃。

    没想到姚娉婷竟会用酸菜做调味儿。

    实在是简单又方便。

    这白菜切的乱七八糟,炖的有些烂了,味道却称得上不错。

    “这比例可是我研究出来的。”姚娉婷对自己的厉害一点儿都不藏着。

    “一勺酸菜,半颗白菜,不用放别的东西,煮出来刚刚好。”

    “很厉害。”宋满冬真心称赞。

    照葫画瓢,旁的菜也能做了。

    徐清还说她,“投机取巧。”

    姚娉婷只问他,“你就说这法子好不好吧?”

    徐清不出声了。

    陆许山可不管那么多,“什么法子都无所谓,能吃上菜就是厉害的招。”

    “是啊。”宋满冬附和着。

    又尝了一下旁边的蒸腊肉,这也效仿了另一道菜,腊肉底下铺着的是干菜,也不用调味,腊肉的咸和油都浸润到里面,撑起了干瘪的菜干。

    虽说蒸过了头,可味道上是挑不出错的。

    姚娉婷吃了几口饭,才炫耀起来,“我这还是从满冬你身上得到的灵感。”

    “我?”宋满冬想,她何时用过这些办法?

    姚娉婷说,“你忘了?你给陆许山划的题目范围。”

    起初她还信誓旦旦要给陆许山全都补上,想她一家老师,打小耳濡目染,还是学了点儿本事的。

    她志向高远,意气风发,从没想过会折在第一个学生手上。

    直到跟陆许山斗了几个回合,姚娉婷才不甘心的掏出来宋满冬寄给她的信。

    决定放过自己。

    缩小了题目范围之后,陆许山明显能接受一点儿了,她也省事儿。

    也就是这时,姚娉婷醒悟过来,她的目的是叫陆许山考上食品厂,而不是叫他门门功课精通。

    她并非死板之人,给大队上的婶子们教东西也懂得因材施教。

    这会儿一顿悟,不由得发散到了别的难题上。

    宋满冬去食品厂之后,她跟徐清接手了做饭的事情,一直致力于做出像宋满冬那么美味好吃的饭菜。

    结果时样样都想抓,样样都抓不住。

    思维一转换,姚娉婷就想到了,他们的目的本来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追求的目标也不是成为大厨。

    这样自然没必要刁难自己了,当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菜。

    “这馒头也是。”姚娉婷想起来,“我请大队上的婶子帮我们做的。”

    馒头中的学问更多,她一时半会儿肯定学不来,更何况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也不能总等着宋满冬回来给他们做。

    陆许山举着馒头晃了晃,“就是没纯白面的好吃。”

    请大队上的婶子来做,他们也不好吃的太过火,便掺了玉米面、高粱面,还有些豆面,吃起来也别具风味儿。

    “满冬,你之前想到卖馒头真是太英明了。”赵胜男赞叹。

    要不是这回,她还不知道馒头竟然这么重要。

    “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宋满冬摇摇头。

    她们才叫自己敬佩。

    原以为还要乱上一阵子,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稳定了下来。

    前面那段时间,还是因为陷入误区,若是一开始就没有跟她结伴,想必她们也有办法走出困境。

    这顿饭吃完,宋满冬才拿出自己带的东西。

    她早先跟张兴旺和陈家明商量好了要回来,不似上次那么匆忙,便准备了东西。

    姚娉婷好奇的看了眼,“这个是牛骨?还有牛肉?”

    一听牛肉,陆许山就精神了。

    宋满冬点着头,“待会儿炖上,明天早上喝牛肉汤。”

    这是她早上上班前去百货商店排队买的。

    或者说,是抢的。

    牛肉本就是稀罕货,即便是精打细算的人家,瞧见了有牛肉,也会考虑买上一块儿。

    毕竟这可不多见,遇上一次打打牙祭也不错。

    姚娉婷欢呼起来,“我好久都没喝过牛肉汤了!”

    她又高兴的朝宋满冬身上扑,“满冬你真好!”

    宋满冬用手肘挡住她,一脸无奈,“我还拿着肉呢。”

    她把牛肉牛骨洗好,放进锅里,加水炖上。

    才跟姚娉婷她们一起回堂屋猫着。

    北方天寒,虽说冷了之后会烧炕,但在农家柴火也是省着用的。

    常常是烧一个炕坐一屋的人。

    他们倒还没节俭到那个份儿上,只是大家都有事情要忙,不论坐在哪个房间的炕上都不大方便。

    索性在堂屋烧了火塘。

    上面架了水壶,下面还埋上了红薯花生。

    宋满冬坐在火边,热浪铺面,人没一会儿就烤的热烘烘的。

    她的眼睛落在面前的火上,耳畔却是其他人的声音。

    姚娉婷在指导陆许山学习,方宛做和事佬,两头劝。

    先劝陆许山学不会,至少要态度端正。

    又劝姚娉婷别太生气,毕竟陆许山比那些识字算数的婶子们问题少多了。

    赵胜男跟江志农商量着明天继续逛山头。

    徐清就坐在她对面看书。

    宋满冬没想到自己也有成为闲人的一天。

    她应该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的。

    可如今连赵胜男她们的饭也不用她操心了。

    明早做的牛肉汤顶多是给她们改善一下生活,这牛肉汤有或是没有,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

    宋满冬无声的呼了口气。

    这分明是她一直以来向往的生活,平平淡淡,波澜不惊,无人扰乱,也无人拖她后退。

    可她却没有达成目的的信息,反而空落落的。

    火苗晃动,映在宋满冬的眼底。

    好不容易完成今天定下的目标,姚娉婷一屁股坐下,喝了半茶缸的水,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眨眼间满血复活,热情邀着,“满冬,明天你陪我一起去给大队上的婶子上课吧?”

    赵胜男也想拉着宋满冬,“不如跟我们去山里?上次我跟江志农瞧见了兔子,就是没堵住,要是明天捉到了咱们还能多个菜。”

    宋满冬还没开口,陆许山毫不迟疑的做出选择,“捉兔子吧。”

    他是真的受够上课了!

    宋满冬知道他们都是好意,怕自己一个人在家无聊。

    也没推拒,笑着都应了下来,“那我上午去看看能不能捉兔子,下午去看看姚老师怎么上课的。”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也鲜少扭捏拖沓。

    因为她从小就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哪有时间感慨,不拼命抓着站起来,就只能继续在泥泞中挣扎。

    唯独没舍得割舍的便是那点儿亲情,也是她想起便难得生出懊悔的事儿。

    宋满冬跟他们分了烤熟的红薯,一人一块儿解了馋,便主动道,“早点儿睡吧,明天开始有的忙呢。”

    她已在心底下定决心。

    既然觉得不适应,那就改变,虽不知前路是好是坏,但最差的时候她也熬过去了,没什么怕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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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一更)

    ◎捉兔子、上课。◎

    陆许山踊跃表示, “我可以去帮你们捉野兔。”

    被姚娉婷毫不留情的驳回了,“等你把明天的题目弄明白再说吧。”

    “不着急吧。”陆许山还是对野兔更感兴趣,“那么点儿题, 明年食品厂招工之前学完不就行了?”

    宋满冬一共列了八种类型的题目,他一个月学会一个也来得及……

    姚娉婷叉着腰,“一个类型的题目你学了五天, 这些学完今年都过去了!而且, 你觉得你学一遍就能记住?”

    “也就是现在闲时你能有时间集中精力学, 开春可就没这么悠闲的时候了。

    不把握住现在黄金时间, 你难道想明年春天一边收种地一边背题目啊?还是割了一天麦子,回来继续捏着笔做题?”

    赵胜男轻轻的合上手里的地图, 连着江志农他们偷偷的从后面溜走。

    宋满冬也跟着他们, 轻手轻脚的走出来。

    姚娉婷还在语重心长的念叨陆许山,“你好想想,现在苦一阵儿, 还是将来苦一辈子?”

    “就不能……不苦?”陆许山耿直的一如既往。

    这话可叫姚娉婷更起劲儿了,抓着他念个不停。

    宋满冬打了水泡脚,还依稀能听见堂屋的声音。

    又见赵胜男捂住脑袋作头痛状,“娉婷一当老师, 这话是越来越多了。”

    宋满冬正想着, 论念经, 赵胜男也不输姚娉婷的。

    只是两人念的经不一样罢了。

    赵胜男便自己说了出来, “我现在是知道自己以前有多烦人了。”

    宋满冬看她一眼,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赵胜男又道, “不过, 重来一次, 我还是要说。”

    “人都是健忘的,我若不日日念着,大家迟早会忘记要做的事。

    我也会忘。”

    宋满冬还是头一次听她这么说自己,惊讶过后佩服不已。

    她还当赵胜男没想过这个问题。

    没想到想的竟然这般长远。

    遗忘是必然的。

    尤其是河东大队的日子这样忙碌,又这样苦,一不留神便自顾不暇,哪儿还有精力去帮别人?

    宋满冬又看了眼赵胜男。

    她虽身体藏在被子里,脑袋却不受拘束,转眼间又说起旁的事情来,“我们这段时间又打听了一下,除了靠咱们自己努力,还可以向县里寻求帮助。”

    “比如让县里帮忙调度,让那些富裕的大队、公社,支援一下咱们这边。

    当然咱们也不能占尽便宜,还是得拿出点儿能回馈的东西,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

    赵胜男俨然对此很是期待,“虽然具体细节还没考虑好,不过总归是又多了一分希望。”

    受她的话影响,宋满冬晚上也在琢磨河东大队的长处。

    只是数来数去,找不到几样。

    要真有什么厉害的东西,也就不会穷成这幅模样了。

    虽如此,宋满冬也不担心。

    河东大队从前是不如那些富裕的大队有根基有能力,可现在有人相助,不会再同以前一样了。

    这想法在隔日跟江志农一起去山上转悠时,更坚定了。

    山里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弯弯扭扭,不知通向何处。

    他们也是自己寻了路,朝深处走去

    不过走几步就能瞧见被江志农嫁接的树,柿子树的枝桠扬着,像是路标。

    但也不是所有的树木都这么显眼。

    赵胜男拿着他们绘的地图,领路走到中途,拐了个弯。

    藏在依旧青绿的松柏之后,也是几棵嫁接过的树。

    宋满冬起初没看出什么差别,是赵胜男叫她猜,她才意识道,“这里嫁接的不是柿子?”

    树叶早就飘落,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她哪里分得清这些?

    江志农解释,“是苹果。”

    “我在附近发现的苹果树都长的很高,不方便采摘,跟我爸妈他们提过一次,前两天给我寄来的东西里就有苹果枝,我想着先嫁接了试试。”

    宋满冬也瞧见过,上回叫陈敬之帮她带的苹果便是高高挂着,树干又细,叫人不敢随意攀登。

    赵胜男接过江志农的话,“除了苹果枝,还有葡萄苗,也种下了。”

    “这还是从河西大队那边得来的灵感,若是真能长成,后年就能长成了。”

    “咱们院子里也种了一棵,就在后院。”

    江志农点着头,“后院搭着棚子,方便葡萄攀爬。”

    这又是宋满冬不知道的事情了。

    她早上也去看过鸡鸭,只是离开后院子里许多改动,对她来说有些杂乱,但应当是赵胜男他们顺手的模样,所以她都匆匆略过,怕自己克制不住,摆成自己顺眼的模样。

    江志农一一检查过自己的嫁接的果树。

    赵胜男在附近确认着地图上的情况。

    忙完这些,赵胜男压低了声音,“再往北走,就是上次咱们瞧见兔子的地方了。”

    宋满冬看了眼她的地图,也悄声附和,“那咱们动作得轻点儿了。”

    这兔子八成还在附近的范围。

    河东大队穷,山林里的东西也搜刮的干净,叫这里生长的动物也过着穷苦生活。

    人走不了,但动物挪窝却不做犹豫。

    从秋收到离开,宋满冬是没听说过谁家在山上捉到过什么东西的。

    像有些富裕的大队会组织青壮年上山打猎的情况更没出现过。

    河东大队上的人到了冬日更不会往山里来,北风呼啸,天寒地冻,走一趟连点儿野果也带不回去,反而自己先冻得不轻。

    与其上山赌运气,不如窝在炕上,还能省一顿粮食。

    也就他们闲着会来山里晃悠。

    宋满冬一边想着,跟赵胜男他们继续朝前走。

    寂静的山里,连他们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

    有朝前走了几十米,沙沙的动静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踩在树叶上,断断续续的。

    赵胜男指了指左,迈开一步,又指了指江志农。

    一人一个方向继续朝前,很快,视野里便出现了只灰毛兔子。

    正埋头在挖着什么东西。

    赵胜男攥着手里的地图,呼了口气,开始在附近找兔子洞。

    江志农也寻找着。

    她们至少得找到两个兔子洞,才能放心的追兔子。

    这追不是为了追上,而是为了把兔子逼回洞里。

    等兔子进洞,他们就可以在一头点火熏烟,在另一头守洞待兔了。

    当然,直接追兔子捉也是办法,只是现在不行。

    要是夏天还能试试,可现在他们穿的十分臃肿,走动步子都迈不开,哪里能跟野兔比速度?

    宋满冬负责追,等兔子从前面钻进洞,她便立刻从旁边捡了石块儿堵住,又埋了些土,将洞口附近堵实。

    江志农掏出火柴生了火,扇着烟往里走,时不时看向赵胜男那边。

    三人等了好几分钟,迟迟不见兔子出洞。

    赵胜男伏地听着,“不会还有别的洞口吧?”

    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当下也不再犹豫,将这个洞口也堵住,在四周找了起来。

    远处又传来细微的动静。

    赵胜男和宋满冬齐齐转了脚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兔子没见到,先听见了声音,“你们找什么呢?”

    赵胜男听出来是陈敬之的声音,连忙抬手比划,“嘘!嘘!”

    宋满冬扭头看了一眼,出声道,“不用了。”

    “好不容易遇上……”赵胜男不甘心。

    宋满冬却说,“已经捉到了。”

    “哪儿有?”赵胜男说着,突然反应过来。

    一转头,就见陈敬之一手拽着兔子耳朵,另一手提着个大包。

    赵胜男一喜,虚心请教起来,“哥,你怎么捉到的?”

    “刚刚路过时,看见有只兔子在跑,顺手就捉了。”陈敬之说起来也不怎么十分顺口,不怎么激动。

    又问,“你们刚刚在找它?”

    “顺手?”赵胜男面上不由得浮现起怨念。

    宋满冬也抿起唇。

    刚刚负责追兔子的就是她。

    可瞧着陈敬之,不服气不行,这个天气仍是只穿着薄外套,连扣子都没扣到顶。

    不用追问下去,陈敬之也知晓答案了,“我帮你们提着送回去。”

    他又问起来,“还有别的事儿要做么?”

    宋满冬看向赵胜男。

    “没了。”赵胜男摇摇头。

    “那回去吧。”陈敬之说着,上前几步走在了宋满冬身侧,“天这么冷,在外面待久了,小心着凉。”

    “我们还不至于那么虚弱。”赵胜男不以为意。

    陈敬之也不是说给她听的。

    宋满冬笑了下,没做声。

    隔了一会儿,才问起陈敬之,“今天不用去修水库?”

    “今天休息,休一整天,我原本是打算去县城找你的。”这样的休息日本不该有的。

    陈敬之仔细同她解释,修水库的活儿实在劳累,团长同其他人商量过后,便叫他们排了轮休。

    不然没干到春天,人先垮了。

    陈敬之挑了这周六。

    后面紧接着元旦,也没人同他抢,都想着等过节的时候歇。

    还有些则是歇了半天,便又回去忙碌,想攒着假期过年回家。

    陈敬之没有这种烦恼,他是没有年假的。

    赵胜男支着耳朵听他们两个说话,听陈敬之说着要去另一边看看,那边似乎起火了。

    “冬天干,一烧就是一片,火烧起来就麻烦了。”

    宋满冬刚点着头,望着那个方向倏地一愣,“江志农。”

    赵胜男也猛然想起,“糟了!”

    “把志农忘了!他还在烧火呢!”

    “我去叫他。”赵胜男连忙朝江志农的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又折返,叮嘱宋满冬,“待会儿可别说是把他忘了,就说咱们是走远了。”

    可江志农也不是傻的,看她们迟迟没回,就有所怀疑。

    好在兔子捉到了。

    江志农是没兴趣听别人私下聊天的,也不好意思听。

    赵胜男倒是好奇陈敬之谈对象是什么样子,可还担心着江志农生气生气,便紧紧跟在他身边。

    宋满冬和陈敬之落后他们一段距离。

    说的也不是什么悄悄话。

    陈敬之原想着跟宋满冬一同去公社吃饭,可宋满冬拒绝了,“公社也没什么好瞧的,反而是来回浪费许多时间。”

    “再说去饭店吃饭,还不如吃我做的。”

    “还是不一样。”陈敬之觉得,“平时总是你做饭,咱们两个一起,也该叫你歇会儿。”

    “你要是不想折腾,那今天尝尝我的手艺?”

    宋满冬心动了一下,又摇摇头,“这回还是算了。”

    陈敬之以为她是不放心,“我做菜比不了你,可也没到不能入口的地步。”

    “我知道你会做菜。”宋满冬还记得他帮忙包包子时的熟练,不过,“娉婷恐怕想露一手,而且我也想看着她做饭,帮她把把关。”

    姚娉婷想进步,她哪儿有阻拦的道理。

    既是这样,陈敬之也只好熄了表现的心思,他又请示,“那咱们吃过饭出来走走?”

    宋满冬点着头,又说,“下午我想去看娉婷上课。”

    陈敬之不做犹豫,“我跟你一起去。”

    对于姚娉婷教算术和识字这事儿,大队上的婶子们很是支持,只是她们并非是自己,都是想着子女后辈。

    送去学校,一个学期还得两块钱呢。

    姚娉婷教他们可不要钱,只是她们隔几天帮忙蒸些馒头就行。

    大队上这么多人学识字,一家蒸一回,都能蒸到明年去了。

    这再轻松不过。

    只是姚娉婷坚持叫大家都学。

    还真叫她都给说动了。

    宋满冬下午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坐的满满当当了。

    她没朝前面挤,而是跟陈敬之站在后面瞧着。

    这实在不像是“教室”。

    学生来上课带的也不是课本,有些婶子拿的是织了一半的毛衣,有些婶子带的箩筐,手上没几个闲着的,都在缝补衣裳,纳鞋底。

    还有的坐着剥玉米。

    教室里也没有课桌,只是每人身旁都有块儿空地。

    姚娉婷教完,就叫她们拿树枝自己比划一下。

    同时屋子里还有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

    安静几分钟,就要乱一次。

    姚娉婷要举例子教她们,“一个二两馒头五分钱,菜包子四分一个,肉包子六分一个,猪杂汤一角,陈大娘你带三娃去吃饭,要两碗猪杂汤,一个馒头一个肉包,给多少钱?”

    陈大娘手里捏着针,笑着回,“我们家可吃不起肉包。”

    宋满冬不由得笑了下,怪不得姚娉婷要拿陆许山来锻炼耐心。

    再合适不过。

    姚娉婷也不恼,而是说,“现在吃不上,还能一辈子吃不上啊?”

    “二娃,你将来连肉包子都不能叫你娘吃上?”

    “能吃上!”二娃信心满满,“等我长大了,给我娘买两个肉包子,一手一个。”

    “成。”姚娉婷便改了题目,又说了一遍价格,最后问二娃,“两碗猪杂汤两个肉包子,多少钱?”

    二娃掰着指头算,“馒头五分……”

    姚娉婷提醒他,“不买馒头了。”

    二娃又算,“菜包……”

    姚娉婷,“也不买菜包子。”

    二娃疑惑,“那姚老师你说馒头、跟菜包子干什么?”

    “国营饭店就是这么写的。”姚娉婷告诉他,“上面还有别的菜呢。”

    “你只管算你自己吃的就行。”

    等二娃磕磕绊绊的算完,姚娉婷又问陈大娘,“二娃算的对不对?”

    陈大娘眼珠一转,“姚老师你说对就对,说不对就不对。”

    姚娉婷却道,“到时候拿钱的是你和二娃,我可不在你们身边。”

    等二人都算了答案,她才又带着其他人算了一遍,公布正确答案,“还得是陈大娘靠得住,二娃你有的学呢。”

    “今天这顿饭你亏了一分钱。”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教室里此起彼伏都是调侃二娃的声音。

    姚娉婷也不制止,趁着这情况,好叫他们都深深记住。

    宋满冬见过许多老师,但姚娉婷无疑是最特殊的一个。

    她还想多看一会儿。

    但没多久就被姚娉婷黑着脸赶出来了。

    算钱的时候,婶子们还能打起精神,到学识字,是一点儿也不行了。

    借用婶子们的原话,“看见字,脑袋就晕。”

    她们手上忙着,眼睛便转到了宋满冬和陈敬之身上。

    先问宋满冬食品厂的情况,又打听陈敬之的战友,越说越停不下来。

    姚娉婷一看学习氛围受影响,立马不留情的把他俩赶走了。

    宋满冬只得跟陈敬之在河东大队闲逛起来。

    别人谈对象聊什么,宋满冬不清楚,但她跟陈敬之都在说别人。

    从赵胜男、江志农,聊到姚娉婷她们。

    只在最后提起一点自己的事情,“我之后可能会忙起来,河东大队这边只能尽量回。”

    陈敬之并不意外,“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你就不是能闲下来的人。”

    宋满冬回忆着,“我从前确实是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

    “那是因为从前你的生活太糟糕了。”陈敬之了解她的情况,“你的忙碌都是在给别人收拾烂摊子,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所以你需要喘口气。”

    “而且,”陈敬之顿了下,“虽然我一直不认同胜男的想法,但她确实有可取之处。

    不管处在什么逆境,都坚信一定能跨过去,也确实努力的朝前走了。”

    宋满冬抬起眼睛,微微怔住。

    她喜欢剖析别人,却鲜少去解读自己。

    经陈敬之这么一提醒,心底一些模糊的想法才渐渐露出来。

    她受够的变动,是向坏的方向延伸去的变动,叫她不得不是出浑身解数稳住局面。

    她讨厌的从来都不是向上。

    当然,这其中也不缺赵胜男给予的勇气。

    长期跟赵胜男待在一起,很难不受到她的影响。

    遥想当初从赵胜男口中听说,要让河东大队买得起拖拉机,她还觉得是大言不惭。

    可现在,赵胜男正在造出拖拉机的一个个零件。

    从叫人觉得不起眼的一颗螺丝起,耐心的制造着。

    虽然还没走到最后,但宋满冬已经瞧见了拖拉机的模样。

    她可以、江志农也可以、姚娉婷更是不输于他们。

    累加起来的成功,叫她为之心潮澎湃。

    叫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儿什么了。

    陈敬之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笑了起来,“我给不了你方向,但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的。

    你放手去做吧,我就负责等你的好消息。”

    “借你吉言。”宋满冬弯起眼睛,“如果真有什么情况,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陈敬之跟她做好约定,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他还想留下来吃了晚饭,但宋满冬坚持他早点儿回去。

    一是为了好好休息,二来,天气太冷了。

    宋满冬想着,朝前走了几步,在陈敬之的愣神中,帮他扣起来领口的两枚扣子,“要注意身体。”

    冬天的夜路本就不好走,温度也低,他又穿的单薄,即便陈敬之身体好,也不该托大。

    “我知道了。”陈敬之再没拖延的想法。

    他抬手摸了摸扣子,有些不大适应,但却很开心。

    临走之前,又道,“东西你记得给胜男。”

    他指的是今天带过来的那个大包。

    宋满冬回去便先把东西拿给了赵胜男。

    赵胜男吓的跳了起来。

    “你哥叫我给你的。”宋满冬告诉她。

    陈敬之放下就忘了,下午跟她闲聊时才想起来。

    “我知道。”赵胜男还是站的远远的,愁眉苦脸,“我现在可没钱。”

    宋满冬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起来。

    姚娉婷也哈哈大笑。

    赵胜男笑不出来,一通思索后,开口道,“还是先放你那里吧。”

    “我现在也不缺什么东西,不着急要。”

    “放心吧,这回不用你出钱。”宋满冬笑过之后,没叫她继续提心吊胆,“是你另一个哥哥送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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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元旦。◎

    赵胜男原地想了一会儿, 眼睛才亮起来,“陈敬和?”

    看宋满冬点头肯定,才敢上前来拿。

    “敬和哥待我还是好的, 就是他太穷了,跟姥姥和敬之哥比,口袋里的钱恐怕连他们一半都没有。”

    赵胜男吐槽着, 嘴角却高高翘起来, 对这位兄长也十分亲近。

    “不可能吧?”姚娉婷凑过来道, “我记得他一毕业就到市政府工作了。而且他爸妈都有工作, 家里应该也不穷吧?”

    这算是陈敬和家的事儿,宋满冬无意八卦。

    她们虽然关系亲密, 可说太多也不好。

    宋满冬正想掠过去, 赵胜男已经开了口,“他们家人人都有工作,但哪个都穷。”

    “敬和哥他爸是书记, 他妈是街道的妇联主任,听着是风光,可实际上,麻烦多得很。

    他妈心又格外软, 凡是找过来寻求帮助的妇女, 都要主持正义, 还会定期回访警告, 惹恼过几回混不吝的刺头,最严重的一次,把他们家值钱的东西都给砸了。”

    姚娉婷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 连忙关切道, “那砸东西的人呢?捉起来没?叫人赔偿没?”

    赵胜男刚拉开布包的拉链, 闻言直接坐了下来,先叹气道,“捉是捉起来了,可他们砸的电视机、收音机,算下来几百块,他们哪儿赔得起?”

    “不止没钱,还横的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姚娉婷听的不由得捶了下被子,“就这么便宜他们?也太气人了。”

    赵胜男嘿嘿一笑,手指蹭了蹭鼻尖,“也没有。”

    “这笔钱数目太大,拿不出他们就只能送去劳改。”

    姚娉婷道,“劳改还有饱饭吃。”

    显然是不满。

    宋满冬却瞧着赵胜男的笑脸,“你们还做了什么?”

    方宛也好奇的支起耳朵。

    赵胜男对她们都很信任,大大方方道,“劳改的农场虽然看管严格,但还是有办法溜进去的。”

    “我跟敬之哥偷偷去揍了他们好几回。专挑肉厚的地方打,看管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想偷懒呢。”

    “除了这,敬和哥他妈还说服带着打人的两家妇女孩子改嫁外地了。等他们劳改完出来,名声臭了,媳妇孩子也都没了!”

    姚娉婷点着头,这样好歹心里头没那么憋屈了,“就是可惜了家里的贵重东西。”

    几百块就这么没了,任谁听了都心疼。

    宋满冬也不例外。

    赵胜男又道,“虽然钱是没了,但也不全是坏事。”

    “敬和哥家里到现在都没添置过什么贵重的东西,去年春节的时候,他们那片儿遭了贼,把敬和哥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只偷走了一个铁锅。别个家里都是几百成千的丢。”

    “贼没跑远,就被捉住了,警察还笑说,是因为在敬和哥家里翻了太久,耽搁了他们跑路。”

    陈敬和家里虽穷,但住的地方可不差,是政府的家属院。

    都能想象得到贼进门之后,到处找不到值钱东西的懵逼模样了。

    屋子里一时间空气都欢快起来。

    赵胜男,“而且啊,当初砸他们家东西的人,去年也劳改结束放出来了。”

    姚娉婷刚要质疑这不是喜事儿,就听赵胜男又说,“敬之哥出了损招,叫敬和哥找人去追债,找的也都是地痞混混,说要到了钱,都给他们。”

    他们自己是没有这个精力和时间去要钱的,而且也不值当。

    陈敬和的家里都一致赞同把时间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一个忙着市里各种政策发展,一个忙着继续拯救更多的妇女。

    “陈敬之出的主意么?”姚娉婷不由得看了宋满冬一眼,“陈敬之瞧起来明明挺正气凌然的。”

    样貌当真是骗人。

    赵胜男冲宋满冬眨眨眼,又撇清自己,“偷偷去打人那事儿,出主意的也不是我,是敬之哥。

    我都是跟着他学的,他还教我怎么打人既疼又不显眼。”

    宋满冬只惊讶了一瞬,称不上多震撼。

    毕竟从陈敬之的过往中,也能窥见他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跟他一块儿在赵奶奶身旁长大的赵胜男也差不多。

    原本还想着陈敬和应当是正常人,可听赵胜男今日说起来,又觉得恐怕也不简单。

    见三个人瞪着眼睛好奇的等她反应,宋满冬笑笑,“陈敬之能有这么多主意是好事儿,往后要是我遇上了麻烦,有人欺负我,他还能帮我想办法解决呢。”

    “总比脑袋一根筋儿的人好。”

    许多事情只靠规定是伸张不了正义的,还得脑子活。

    姚娉婷笑嘻嘻的说,“要是欺负你的人是陈敬之呢?”

    宋满冬只思索了两秒,便道,“ 那我——”

    “就去找陈敬和他妈。”

    她们惊愕之中,宋满冬仍是笑着,“也不知道阿姨会不会帮我。”

    赵胜男回过神来,直拍大腿,“果然还是满冬你有办法!”

    她打包票,“放心吧,阿姨肯定会帮你的!”

    “我们也帮你。”姚娉婷挨着她,表明立场。

    “不过,只是这样,陈敬和家里不至于穷吧?”

    赵胜男拉开布包,先瞧见了上面的信,她边拆边道,“敬和哥他爸妈都觉得,再出这种意外钱也留不住,不如送给有需要的人。”

    “又是资助学生、工人,又是援助妇女的,一开始是想着不能浪费钱,后来是渐渐喜欢上做这些事儿。”

    “敬和哥也差不多,他读书的时候,就节省一半生活费,资助了他们班特别聪明一个同学。两个人一块儿考的大学……”

    说到大学,赵胜男又是叹气。

    “咱们要是早几年读书就好了。”姚娉婷也伤感了一会儿,跟着看见宋满冬,忙转移话题,“虽然没上大学,但是咱们也不差。”

    她们这还算是好的,高考已经停了几届,心里早有准备。

    宋满冬是刚巧赶上停高考的那一届。

    宋满冬愣了会儿,跟着附和起她的话,“咱们也不差。”

    若是能读大学当然好,读书有学校发补贴,毕业后是包分配的,最起码也是个工人,更多的人都到了机关单位,还有些留在大学当老师。

    总之,念过大学是绝不用为自己后半辈子发愁的。

    没能参加高考,确实是遗憾。

    但想想,要是高考之后走别的路,恐怕也就遇不上赵胜男他们了。

    没走到最后,哪儿知道那条路才是对的。

    几个人都不是悲秋伤怀的性子,感慨一瞬,便说起来别的事情。

    赵胜男还笑陈敬和,“他们跟我一样,常常去姥姥家里蹭饭呢。”

    “姥姥没跟我说,但我猜,敬和哥他说不定也被姥姥送过欠条。”

    不管是为什么穷,赵奶奶那里都是一视同仁的。

    顶多给口饭吃,借钱也得还。

    姚娉婷听的津津有味儿。

    她跟赵胜男也是这几年相识的,在学校的时候又不用为钱烦恼,是想不到聊家里的事情的。

    也是来了河东大队之后,才渐渐的知道她家里的许多趣事儿。

    听着跌宕起伏,叫人向往这种模样的生活。

    她感叹的话一说,赵胜男便立刻伸出了手,“那你把钱给我,咱俩换换,这段时间叫你好好体验一下。”

    姚娉婷吐了吐舌头,“那还是不了。”

    赵胜男点点她,“叶公好龙。”

    闹了一通,才有时间来看陈敬和的信。

    “

    今年天冷的早,元旦后恐怕就会下雪,到时候再给你寄东西,也不知你收到是什么时候了。

    我同舒怡商量过,索性便早点儿给你寄年礼。

    衣服有舒怡买的,还有几件是奶奶的旧衣物,她不赞同寄旧衣物,但我觉得你应该是需要的。

    这几件衣服,奶奶不收钱。”

    姚娉婷听的不由得笑出声,“还是听了解你的。”

    赵胜男当然不嫌弃,一听不要钱,眼睛就亮了,不过也疑惑,“舒怡又是谁?”

    “除了衣服,她还给咱们寄了点儿卫生用品……”

    说着赵胜男翻了翻包,拿出来几件毛衣,从最下面找到了用碎花布料包着的纸巾和内衣。

    赵胜男给她们分了分,“说是等过几个月还给咱们寄。

    条件虽然艰苦,但身体不能不注意。”

    捧着自己的那份儿东西,宋满冬对舒怡也好奇起来,当真是个心细的人。

    赵胜男一直看到最后一行,才知道舒怡的身份。

    “舒怡是我对象,下次见面叫她嫂子。”

    她先是嘀咕,“怎么也有对象了?”

    跟着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宋满冬,“嫂子?”

    宋满冬几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含笑道,“对不住了,嫂子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你,金钱上,实在无能为力。”

    原本也是想着过年给赵胜男添点儿什么东西的,但这回舒怡送来了及时雨,她还是先同陈敬之他们一样,做黑脸吧。

    不然真叫赵胜男手头上阔绰了,可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赵胜男晃着头,“我就知道。”

    好在她已经再姥姥和陈敬之那里碰壁碰习惯了,即便如此也不气馁。

    宋满冬不止没办法给她钱,晚些的时候,趁着大家吃饭,又同他们借起来了粮票。

    姚娉婷二话不说先拿出了家里寄给自己的粮票,都递出去了,才想起来,“不过满冬你要粮票做什么?”

    “你们食堂不是可以每天三顿饭都吃食堂么?”

    “我想办点儿私事儿。”宋满冬顿了下,“现在还不太确定,所以不能跟你们说。”

    “不过粮票我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她又想了想,“我明天先去黑市买了粮食给你们吧。”

    “不用这么着急。”姚娉婷摆摆手,“我们家里的粮食还能吃一段时间呢。”

    赵胜男也附和道,“你先拿着用吧。我们又不怕你跑。”

    宋满冬摇摇头,“我元旦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还是先换成粮食给你们吧。”

    “啊?”姚娉婷一愣,大惊,“你不回来了?”

    宋满冬连忙解释,“只是这段时间,等忙过了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

    她冲大家露出鼓励的笑,“还是你们叫我能放心的去做这件事儿。”

    “我原以为你们没了我,要手忙脚乱许久,没想到才一个月不到,竟是已经能摆平家里的情况了。”

    姚娉婷向来能言善道,来河东大队之后,嘴皮子更是利落,这次却沉默了下来,嘴巴长了几次,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不舍的看着宋满冬。

    赵胜男也是心情复杂,虽然做过一次告别,但她隐约能察觉的出,这回不一样了。

    最后打破寂静的是陆许山,“你是不是打算干件什么大事儿?那你要是做成了,回来会给我多点儿吃的么?”

    姚娉婷的伤感一扫而空,咬牙切齿,“你就不能靠回你自己!”

    陆许山偷瞄她一眼,继续去看宋满冬。

    宋满冬笑了下,“我要是真的做成了,下次回来,咱们摆桌。”

    这点儿钱她还是有的。

    陆许山已经开始点菜了,“那我要吃牛肉汤,泡薄饼。”

    早上喝的那一碗汤,叫他至今回味难忘。

    徐清想了想,“我要白切鸡。”

    姚娉婷也不甘落后,“我要吃炸排骨、炸肉丸。”

    她只在赵奶奶家里尝过一次,下乡后,就没这个条件吃了。

    赵胜男想了想,“那我来个剁椒鱼头吧。”

    江志农,“酸菜五花肉。”

    方宛,“糖醋里脊。”

    没人会怀疑宋满冬做不成。

    “你们真是一点儿也不跟我客气。”宋满冬记下来,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点了头,“行吧。”

    翌日,宋满冬先去黑市给她们买了粮食,又给大家做了两个菜,才跟陈家明他们一块儿回食品厂。

    怀安县并非没有黑市,只是她打算在宿舍做东西,被许多眼睛看着,就不能毫无顾忌的去黑市里买东西了。

    至于要做什么吃的?

    宋满冬心里还没确定,她打算等下次休息的时候,在百货商店仔细观察一下。

    红枣糕是不能做的,一来没有烤炉,二来她在黑市上卖过。

    除此之外,太普通寻常的不行,她是要拿这东西吸引食品厂其他领导的注意力,借此进入其他部门的。

    她最属意的是研发车间,但最为纠结的也是研发车间。

    洪师傅显然是对她不满意的,等她进去跟她对着干、伙同其他人一块儿孤立她是小,严重点儿甚至会卡着不让她进去。

    宋满冬犹豫间,元旦到了。

    她在百货商店待了一个上午,对自己要做的东西已经有了眉目,只是还想着再观望一下研发车间的情况,没有开始动手。

    晚上,宋满冬同陈家明一块儿到礼堂观看食品厂的元旦晚会。

    牛若男要表演,没跟她一块儿。

    节目表演了两三个。

    宋满冬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没见研发车间的人?”

    第97章

    ◎米糕。◎

    研发车间的师傅们深入简出, 平日里不怎么碰得上,但只要出现,肯定是在最显眼的位置。

    还伴随着其他工人的围观注视, 叫人想忽视都难。

    宋满冬也是开始考虑进研发车间后,才仔细了解过。

    新工人对研发车间大都是憧憬好奇,老工人和怀安县县城的人对那些师傅们则是十分尊敬爱戴。

    这其中的原因不难打听。

    宋满冬如今也知道了缘由。

    可以说第一食品厂的名头当之无愧, 它跟其他工厂不同, 并非一年招一次工, 而是不断的发展扩大, 缺人就招。

    最厉害的一年,足足招了三回工, 多提供了上百个工位。

    食品厂能提供这么多工作, 研发车间的师傅们功不可没。

    她们总是能推出合适的新品,在数十年间保证工厂的产品不断,工厂的步子持续向前。

    既叫怀安县的人尝到了许多美食, 又养活了不少怀安县及周边公社的人。

    起初,宋满冬对研发车间只是略有兴趣,觉得它不会像在车间做萨其马一样无趣。

    可越是了解,便越是敬佩神往, 唯独叫她纠结的便是洪师傅的态度了。

    即便察觉到或许会有麻烦, 宋满冬纠结过后, 还是没有放弃。

    今天便是想借着元旦晚会跟其他师傅见上面, 若是能聊上几句瞧瞧她们的态度更好。

    可视线前后搜寻过一圈,一个人也没找到。

    陈家明正盯着舞台上表演的工人若有所思,听见宋满冬的话, 随后道, “应该还在忙吧。”

    “前几天我跟铁哥去省城原本是日常了解一下咱们工厂东西的售卖情况, 结果铁哥瞧见一款红豆面包卖的好,便买了些带回来给师傅们了。”

    “好像厂里也有做这个红豆面包的意思,不一定成,所以没跟其他工人说。”

    像这种情况在食品厂都是寻常,或许要尝过做过几十种东西,才能决出来一种拿到车间生产的。

    又想了下,陈家明头朝宋满冬的方向倾了些,声音压低,“满冬,你要是想进研发车间,趁着这个机会进去立功最好。”

    陈家明对宋满冬的能力毫不怀疑。

    甚至笃定宋满冬只要能进研发车间,就一定能把红豆面包给做出来。

    宋满冬想换个岗位的事儿,他前几天就知道了,对此十分支持,还积极的帮忙打听情况。

    要他来说,早就该这样了!

    明明那么有能力,还要待在车间做点儿其他工人都能做的小活儿,就是浪费自己的本事。

    在黑市不敢放开手脚他还能理解,可在这儿,那是堂堂正正的露一手,有什么好担忧的?

    宋满冬见他一副坐立难安,激动的想要说教,忙安抚陈家明,“我知道的。”

    没想到陈家明比她还着急。

    可她也确实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看研发车间忙碌的样子,一时半会儿想撞上人闲聊几句是不太可能了。

    她得先行动起来,至于之后的事情……

    等进研发车间再烦恼吧。

    宋满冬想到这儿,不由得垂眼一笑。

    她做事儿从来都是几手准备,追求稳妥,没想到会有这么冲动的时候。

    不过最差的结果也是失败离开食品厂,回到河东大队。

    这她还是能接受的。

    “下面请欣赏歌曲表演——《国际歌》!”

    宋满冬听见报幕,聚起精神朝台上看去。

    这是牛若真参演的节目。

    她这几天忙,牛若真也忙。

    听说下班一直在练歌,晚上回宿舍嗓子都是哑的。

    不过宋满冬只听过一回她哑着嗓子说话,其他的大多数时候,牛若真都跟游魂似的,飘回去就倒下了。

    一首歌听完,宋满冬跟着其他工人一块儿鼓掌。

    好不好听她是听不出来的,她在这方面实在是一窍不通。

    宋满冬又学小提琴,又学钢琴。

    许凤来盯着她练习,也能听出来哪个音弹错了。

    她是一点儿也听不出来。

    倒不是没努力过,她不服宋满冬,还偷偷捡了宋满盈丢掉的曲谱和书看过,又借了林芝的琴试过。

    然后便彻底死心了。

    那些音节在她耳朵里都一个样,只要不是跟锯木头一样的噪音,她是辨别不出好坏的。

    宋满冬远远的瞧见牛若真冲她挥手,也回了个笑,趁着牛若真还没过来,问陈家明,“你觉得她们唱的怎么样?”

    “啊?好听。”陈家明只憋出来两个字。

    宋满冬等了会儿,又问,“没别的了?比如书上说的什么音高音低的?和声什么的?”

    陈家明,“我又没学过这些,哪儿知道?”

    宋满冬又问,“那你再想想别的词?你不是看的那么认真?应该能回忆起哪几句唱的不错吧?”

    陈家明转过头,“我没听。”

    宋满冬:……

    她刚要说陈家明。

    陈家明真诚开口,“我刚刚是在想,只唱歌跳舞,是不是单调了点儿?”

    “还要做什么?”宋满冬也朝舞台上看去。

    陈家明琢磨着,“可以挂的横幅宣传一下咱们食品厂的东西吧。”

    “可是这表演在咱们食品厂……”宋满冬说着也思索起来,“如果在外面表演的话就可以了。”

    两人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陈家明先回神,“我就随便想想,咱们食品厂的东西,也不愁卖。”

    宋满冬却记下了这个想法,“虽然不愁卖,但也不会嫌卖的多。现在情况不好说,不过将来或许可以试试。”

    正说着,牛若真的声音传来,“满冬!”

    宋满冬心里一提。

    如她所料,牛若真跑到她面前,第一句便问,“我们刚刚唱的怎么样?”

    宋满冬干巴巴道,“很好。”

    牛若真歪头继续看她,“我们练了好几天的,教我们唱歌的老师说,都可以去外面参加文艺汇演了。”

    宋满冬认真称赞,“很厉害。”

    牛若真还在盯着她。

    宋满冬沉默片刻,飞速转动脑袋,“听起来很有力量。”

    牛若真噗嗤一笑,“行了,不为难你。”

    “我去后面洗个脸换个衣裳,等会儿咱们一起去吃点儿东西。”

    牛若真过来,陈家明便自觉的离开了。

    他跟其他的单身男工人不同,不爱朝女工人身边凑。

    宋满冬是个例外,他来找宋满冬可不是为了男女之事,脑袋里想的全是赚钱。

    黑市里卖东西的经验叫他进了食品厂,但陈家明心里却觉得远远不够。

    还应该能做点儿什么。

    但他是耐得住性子的人,虽然心里想法许多,在市场部却是老老实实的干着活。

    他从不偷懒,脑袋又活,如今在市场部里过的如鱼得水。

    宋满冬也没留他。

    像牛若真、张兴旺他们,大都喜欢热闹,前日结识的朋友介绍给今日遇见的,没几天身边便热热闹闹的一大团。

    她从来不做这事儿,更觉得这种朋友浪费时间。

    跟牛若真关系亲近起来,也知道她跟哪些女工玩儿的好,却是一次也没接触过。

    还好牛若真也没非要拉着她认识别人,不然这个朋友也要没了。

    宋满冬正想着,牛若真已经收拾妥当。

    带着三五个女工人朝后面走来,拉上宋满冬往宿舍跑。

    宋满冬方才听她说要吃点儿东西就有所猜测,见她们往宿舍里搬炉子,才肯定答案。

    国营饭店是过了饭点儿就不会做饭了,更别提晚上八九点,到哪儿准吃闭门羹。

    食品厂的食堂倒是开的久一些,可今日元旦,大家都放假,食堂的厨师也不例外。

    她们想吃就只能自己做。

    搬运的是走廊尽头公共厨房的小炉子。

    一人提着火炉,另一人夹着煤球。

    牛若真提着一袋红薯,走过两间宿舍,才想起来忘了件事儿,回头冲宋满冬挤出来个乖巧的笑,“满冬,待会儿在咱们宿舍吃成么?”

    “别的宿舍都是住四个人,大家东西一放就有点儿挤了。”

    走在前面的两个女工人也回过头,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宋满冬无奈,“我要是不同意,还会看着你们提着东西往里走?”

    她是不喜欢跟人交往,可牛若真她们也不是天天做这种事儿,偶尔一次,她还不至于反对。

    更何况,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儿,还要仰仗这些女工人呢。

    “那就好。”牛若真松了口气,又催着人朝前走,“赶紧赶紧,冷死了。”

    她说着先冲到前面掏出钥匙开门。

    门只开了一半,牛若真挤进去,正要叫其他人进来。

    “等下。”宋满冬又叫住了她们,“先把炉子点起来,再拿进去吧。”

    “不然生火的时候容易起烟。”

    “噢噢。”拎着炉子的女工放下手里的东西。

    牛若真一拍脑袋,“把这个事儿给忘了。”

    “生火我也不会啊?去借个煤球算了。”

    宋满冬刚想说她会,听见后半句,先问道,“哪里借?”

    “楼下的老工人好几个屋子里都烧了煤炉。”牛若真说着拿起火钳朝下面走。

    宋满冬跟几个陌生女工人大眼瞪小眼。

    早知道她们去了。

    几人不约而同的想着。

    半晌,宋满冬主动推开了门,“咱们先进去吧。”

    牛若真回来的很快,把烧的通红的煤球放在下面,又往上放了两个黑煤球,才跟宋满冬仔细说起来,“冬天屋里生了火会暖和不少。

    请人在前面窗户上开个洞,再插个烟囱,晚上睡觉也不用担心。要是有相熟的男工人,找他们帮忙更省钱了。

    烧了火平时能烤个袜子什么的,还能趁着睡觉烧壶热水。”

    “这都是老工人们告诉我的。”

    她话一说,宋满冬还没开口,其他几个女工人便附和起来,“真好啊。”

    “我也想在宿舍烧炉子,现在晚上睡觉都要半天才能把被窝暖热。”

    牛若真是早早想过的,但很快就放弃了,“一个炉子六十块,每天还要烧煤球,就算白天灭了,只烧晚上,也最起码要烧两个!那烧的哪儿是煤,是咱们的钱。”

    从前她在家里的时候,煤炉日日烧着,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自己开始赚钱算账,才发觉自家去年冬天实在奢侈。

    宋满冬暗自点着头,便是她现在还揣着几百块,也不舍得烧的。

    新来的女工人不少都是下面公社大队考上来的,比牛若真算的还仔细。

    七嘴八舌的议论过,就歇了生煤炉的心思。

    也有人想着,“不过等过几年咱们攒了钱,跟那些老工人一样,手里钱多,就能生得起炉子罢?”

    另一位女工人笑道,“怎么只惦记着生炉子?你不结婚?不生小孩儿?不用管家里的弟兄姊妹啊?”

    “也是。”其他女工人相继叹气。

    牛若真是独生子女,要是放在几个月前听见这话还不解,可她在大队上住过几个月,当下也只能跟着叹声。

    怀安县到下面大队上,基本上都是多胎家庭,越穷苦的人家反而声的越多。

    她结识的女工里,还有人下面四五个弟弟妹妹在家里呢。

    说等这个月工资发了,就得立马把钱拿回来,把弟弟拖欠了半年的学费给交上。

    牛若真觉得可惜,却又说不出阻拦的话,大队上就是是这样,大的拉扯小的。

    她想着偷偷看了眼宋满冬。

    宋满冬比她平静多了,这种情况对她来说是司空见惯。

    眼下,她正用刀切着红薯,切好后,用筷子插着放在火上烤。

    红薯块头大,想这么直接烤熟,得烤到明天早上。

    牛若真看的久了,宋满冬也有所察觉,给她递了几个红薯片。

    开口把话题转走了,“咱们的工资应该快发了吧?”

    说到工资,大家又开心起来,“听说一般是下月的第二个工作日发。这个月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有人关心道,“咱们十号才来,也会给发么?”

    牛若真肯定道,“发的。”

    “我跟其他老工人打听过,食品厂是不会压工资的。应该是明天统计一下上个月的考勤情况,就给咱们发了。”

    “也是。”

    “厂里有钱。”

    又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炉子是厂里准备的公用煤炉,她们自然不能拎回去烧一晚上,趁着晚上没人用,带回来烤两个小时便足够了。

    也因着这时间,火放开了烧,火苗蹿的极高,红薯高高的架在上面,没一会儿就烤好了。

    切片烤的红薯不如整个一起烤那么绵软,但吃起来也别有风味儿。

    在做的又都是牙口极好的青年人,反倒是喜欢上了这种韧韧的感觉。

    牛若真还贡献出了自己的大瓷缸,往里面磕了三个鸡蛋,加上红糖,煮好后一人分了几口。

    喝的热乎乎的,红薯又吃到尽兴,才各自散开。

    煤炉归还到走廊公共厨房。

    再回来时屋子里热气还没散开,牛若真脱了外套坐在床边也不觉得冷,便忍不住感慨,“真好啊。”

    宋满冬倒了热水洗脚,看她今天没累昏头,才说起来自己的打算,“我接下来一段时间准备在宿舍做点儿吃的,可能会打扰到你。”

    “我到时候会买个煤炉放在宿舍里,所以想着,你要是愿意的话,晚上炉子也烧着,煤球的钱咱们一人一半。”

    “炉子的钱不用你出,白天也不用你出。”

    “真的么?”牛若真惊喜的跳了起来,脑袋撞到了上铺的床。

    她顾不上疼痛,捂着脑袋继续问宋满冬,“可是这样我会不会太占便宜?一个炉子至少四五十块呢,还要做烟囱和给玻璃上开口。”

    “炉子是我本来就要用的。”宋满冬摇摇头,这些她都仔细想过,不管宿舍住不住别人,她都得用。

    公共厨房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儿不太方便。

    牛若真囊中羞涩,又怕冷,很难不对这个提议动心。

    毕竟她上个月工资至十块出头,还要给自己筹备冬天的衣物鞋靴,平日里也要吃喝,根本拿不出买炉子的钱。

    只是她读过书,要面子,扭捏了一阵,又对着宋满冬问东问西。

    听说宋满冬是打算做点儿东西早上吃,还觉得宋满冬这是在照顾自己,两眼汪汪。

    “不算是早饭……”宋满冬没法跟她解释,又不好说自己是打算投石问路。

    想看看能不能借此引起厂里的注意,将她提拔到研发车间去。

    这还是她从陈家明的工作变动中得来的灵感。

    食品厂说是对外招收工人,但其实其他岗位也是缺人的,只要合适,便能转过去。

    不对牛若真说,一是因为她并非行事张扬之人,要是到处说自己想进研发车间,又没进,免不了遭人奚落。

    二来她又觉得两人交情尚浅,她不信任牛若真的口风,这要是传到师傅们的耳朵里,难免会觉得她是投机取巧之人。

    宋满冬隐约能感觉得出,洪师傅喜欢的是陆许山这种憨厚老实的人。

    宋满冬只对牛若真道,“等回头我做了你就知道了。”

    牛若真到底还是跟她协商好了生火的事情,不过她对着宋满冬保证,“等我有钱了,就跟你把炉子钱平分回来。”

    这话说的底气十足。

    炉子钱虽然多,她恐怕要攒几个月。

    但她的情况比起其他女工的情况好太多了。

    家里不用她寄钱回去,偶尔还会给她一些贴补。

    不然她也不会有买煤炉底气。

    为了这,发工资后,牛若真又仔细的规划了一遍自己的钱。

    忍痛拒绝了跟其他女工一起看电影、逛百货商店的邀约,从废品站买了几十斤书,打定主意在攒够煤炉的钱之前,就看书消磨时间了。

    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宋满冬跟她则是截然相反。

    拿到工资,下班便去百货商店买了白米、白面。

    牛若真好奇的两边都看看,摸不着头脑。“你要做什么东西?”

    宋满冬卖了个关子,只说,“现在还不能做。”

    她先叫陈家明和张兴旺帮忙把炉子弄好,生了起来。

    隔天下班才有时间走街串巷的找磨盘和石臼。

    等买回来的大米磨成粉,宋满冬才做完准备工作。

    她心里正盘算着是今晚回去弄一下,发酵上,明天早上赶在女工们上班之前蒸出来最好。

    经过传达室时,被叫住了,“宋满冬,有你的快递。”

    不过一个月,保安已经记下了她们大多数人的名字和面孔。

    等宋满冬进来后,又核实了一下,才把包裹交给她。

    “谁寄的啊?”牛若真好奇的看着她拎的大包,猜测道,“你爸妈?还是你男朋友?”

    宋满冬看向寄件人,笑道,“是我朋友。”

    宋康平他们是不会管她的,陈敬之倒是心里有她,但还困在山沟沟里修水渠,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每次只给写两页信。

    有时也会随信给她附上一张汇款单,说是他的工资。

    宋满冬先洗了手,走到拼凑起来的桌案前。

    多亏了她们宿舍只有两个人,才能拼出来这么一张叫她做东西的桌子。

    这都是叫陈家明他们弄窗户的时候,帮忙弄好的。

    铁床两张并在一起,她跟牛若真都睡上了双人床,桌子在床边靠墙,分别对应着她们的床铺。

    另外两张便挨着门口的窗户,拼在一起后,又盖了块木板,成了她如今做东西的台子。

    宋满冬先仔细的给面粉和米粉过筛。

    她要做的东西是米糕。

    米糕不同人有不同的做法,但大体上分为两种,一种是过筛后定型,直接蒸,蒸熟后就可以直接吃了。

    这种米糕密实,比较耐嚼。

    另一种则是要发酵后再蒸,这样蒸出来的米糕更松软。

    宋满冬要做的就是后者。

    她也认真考虑过,前者吃太急,就容易噎住,而且梗在心口也不舒服。

    吃的急,在大队和厂里都是普遍的情况。

    大队上是赶着上工,厂里的着急干活,鲜少有能做下来仔细品尝的时间。

    而发酵过的米糕,即使放凉,也依旧软和。

    比馒头更软一些,又有米香,适口性也很好。

    牛若真看了几次,宋满冬都在仔仔细细的过筛。

    她忍不住问起来,“满冬,你不好奇是什么东西么?”

    “怎么不好奇?”宋满冬嘴上说着,手里的动作没停。

    不筛去颗粒大的面粉和米粉,蒸熟后的口感也会受到影响。

    牛若真真没瞧出来,“要是我,我肯定什么都不做,先把这包裹拆了,看看是什么东西。”

    “它就在哪儿,又不会跑。”宋满冬将晒好的粉处理好,放在窗台上发酵。

    要是放在煤炉边,她半夜就得起来蒸米糕。

    宋满冬擦了手过来,才说,“我把事情忙完,就能坐下来仔细看了。”

    “但我要是先拆包裹,待会儿可就无心做事儿了。”

    牛若真跟她想法不同,不过也觉得宋满冬的话有道理。

    但最重要的还是,“快看看是什么!”

    比宋满冬还关心里面的东西。

    不过拆开的时候,却又坐的远远的,只探着脑袋。

    宋满冬一层层打开,先看到的是一双靴子,下面压的布料像是件外套。

    她先把夹在旁边的信拿出来看了看。

    “满冬!

    我们商量过后,一直认为今年冬天要给你寄生日礼物。

    你的人生,从今年才开始。

    虽然有些晚了,但实在是值得庆祝的喜事儿。”

    宋满冬愣了下,而后眼底浮现起淡淡暖意。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儿。

    生日礼物她们三人往常也互相送过,但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这会儿许是为了庆祝,肉眼可见的昂贵。

    张兰兰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说了起来。

    “我给你准备了件新衣裳,林芝给你准备了双鞋子,她说鞋子好,才能走的更远。

    但我觉得外套更显眼,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你过的好。

    这外套花了我一个月工资呢!听说是北京抢的厉害的进口呢子外套,咱们市里一共就八件。

    我磨破嘴皮也没能让主任把这件放到瑕疵品里,只要割痛买了。你可千万别叫这衣裳压箱底了!不然我会更伤心。

    林芝的鞋虽然也很贵,但她有钱。”

    宋满冬都能想象得到她们写信时的模样,必定十分欢快热闹。

    不过只送了外套和鞋子,她想穿出去,还得自己买条裤子来搭配。

    若是她在加一件,这一套穿出去,就好像她们三个人还在一起。

    宋满冬又想,林芝心细,说不定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

    张兰兰的话却还没停,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多是日常,混在其中的也有些别的消息。

    “爸妈非要我今年结婚,两天相三回亲,实在烦人。

    那些个男人讨厌极了,工资是比我高点儿,可他们要供养一家,能花在夫妻两人身上的钱还没有我多呢。

    连我擦个一块钱的雪花膏都说我败家,叫我以后注意点儿别花这些钱,可我从小就用这些,凭什么结了婚反而不能用了?

    我才不要这样!

    还是林芝爸妈好,连林芝自己都见不到他们。

    对了,之前跟宋满盈搞在一起的那个陈什么,结婚了。

    宋满盈不止人差劲儿,眼光也差劲儿。

    你爸妈他们好像是去了别的县,反正肯定没有在市里好。

    不过怀安县不一样,你在的地方就算是差的也会转成好的。

    而且能把你招进去的食品厂还是很有眼光的,有眼光的工厂肯定能越做越大。

    ……

    林芝说过几天会下雪,虽然我觉得预报不太准,但还是怕耽搁了你的生日礼物,所以便提前寄给你了。

    好想你啊满冬,还想你做的菜,想吃东坡肉、肥肠鸡……

    写不下了。

    满冬,虽然不一定准时,但,祝你生日快乐!永远都比从前快乐!

    虽生于满冬,但何尝不是幸事?

    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往后尽是春天。”

    宋满冬唇齿间轻叹一声,弯起唇角。

    她最大的幸事,并非生于满冬,而是这么多人相助。

    等她折起信封,牛若真才开口,“我收回刚才的话。”

    宋满冬转头。

    牛若真道,“你确实得忙完正事儿才能看这些东西,两页纸快看一晚上了。”

    宋满冬失笑,“我朋友说话比较发散,经常一堆闲话里藏着几句重要的事儿,所以我得仔细看看。”

    “真好啊。”牛若真趴在桌子上看过来。

    宋满冬当她是羡慕自己的包裹,解释道,“这次是生日,才所送了点儿东西过来。”

    除了生日礼物,还有些张兰兰从仓库里搜刮的瑕疵品,说是觉得她肯定能用的上,反正便宜的很,不买白不买。

    还有林芝塞给她的报纸和书,觉得她应该是用不上的,但是也没旁的能送了。

    牛若真张了下唇,咽下嘴边的话,改口道,“我是觉得有这样记挂着你的朋友真好。”

    “我从前也有很多朋友,但是下乡之后,基本上都断了联系。现在知道我在食品厂的,恐怕也只有我爸妈了。”

    她原本是想说,她的生日也在最近,可却没人惦记。

    但又觉得太煞风景,而且有种向宋满冬讨要礼物的嫌疑。

    宋满冬如今心平气和许多,也不似从前那么冷眼旁观,会学着安慰人了。

    她思索片刻,便道,“虽然分别了,但总还会有相聚的一天。”

    “只要你心里还认那些朋友就行,这些身外之物都不是必要的,毕竟现在大家都过的不容易。”

    宋满冬还拿赵胜男距离,“我有个朋友现在还到处欠着钱,马上就没钱吃饭了。她恐怕是抽不出什么时间去关心自己朋友的生日了。”

    牛若真脸上浮现出同情,“也是下乡吧?我要是没考上食品厂恐怕也是这样。”

    她这么一想,豁然开朗,“说不定她们也都在各个地方受苦,饥一顿饱一顿呢!”

    “她们连饭都吃不上,我还惦记生日礼物。”牛若真脸上浮现出羞愧,站起来去翻信纸,“我应该主动写信问候一下。”

    可不是人人都有她这么好的运气,刚好食品厂招工,又刚好考上了。

    即便是在这儿,整个怀安县也才考上了两个知青。

    牛若真把信写好,心里踏实了许多,对着宋满冬更感激了。

    宋满冬正在竭力适应这种感激。

    从前,她可鲜少多管闲事儿,都怕出麻烦。

    隔天一早。

    天蒙蒙亮的时候,宋满冬便起床了,轻手轻脚的开始准备蒸米糕。

    米糕小火蒸上,她又继续睡下。

    这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冬日清晨。

    牛若真昨天睡得晚,本来还担心会睡过头,结果起床铃还没响,她就先被一阵香味儿给唤醒了。

    香甜的气息,叫她鼻尖松动,身体也挪了起来,直到砰的一声。

    “嘶!”牛若真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袋。

    她是裹着被子摔下来的,身上没什么大碍,可头上却撞了个大包。

    “没事儿吧?”宋满冬探头看她一眼。

    “没。”牛若真捂着头坐在床边,肚子咕咕噜噜的叫起来,她才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摔下来的,“好香啊!”

    牛若真清醒过来,眼睛第一时间锁定的就是正冒着热气的蒸锅。

    她咽着口水,“满冬,是你做的米糕在散发香气么?”

    宋满冬哭笑不得,“应该是吧。”

    “我能吃一口么?”牛若真迫不及待的看向她。

    “现在还不行。”宋满冬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摇摇头。

    见牛若真沮丧的低下头,才补了一句,“还没熟。”

    “熟了可以给我吃?”牛若真惊喜的看她。

    “当然。”宋满冬肯定点头,“我蒸了一锅呢。”

    牛若真便开始等着米糕蒸好。

    她实在困得厉害,可一点儿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香甜的气息。

    问的久了,还问出来了点儿更细的味道,“这个是不是还放了桂花?”

    宋满冬听见咕哝声,就见她歪在床边,一边问着一边打瞌睡。

    “放了桂花蜜。”宋满冬回答道。

    说完牛若真没有反应,也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先起来洗漱,刚一下床,牛若真蹭的坐了起来。

    宋满冬只好先洗了手,给她切下来一块儿,叫她吃了别继续惦记了。

    牛若真也是觉得这一口到嘴里,她就不会那么犯馋了。

    谁知道一口下去,香甜的气息直接将她从沉睡中唤醒,叫她精神抖擞起来。

    “满冬……”牛若真期期艾艾的看了宋满冬一眼。

    又看看锅。

    她是看着宋满冬做的,知道用的都是白面和上好的白米,做起来也十分费工夫。

    叫她死乞白赖的拿肯定不好意思的。

    牛若真请求的看着宋满冬,“能不能卖给我几块儿啊?”

    “一块儿也行。”

    宋满冬只好停住出门刷牙洗漱的脚步,“你想要几块儿就能要几块儿,不过我过两天估计还会做,你别要太多。至于买……”

    她话还没说完,牛若真已经大声喊了起来,“那我要两块儿、不、我要八块儿——”

    她自己是吃不完这么多的,但是她可以送给别人,正好她有几个交好的女工,平日里总是互相分享吃的,这个米糕可以拿去跟她们一块儿分。

    “邦邦”的敲门声响起,宋满冬只好把话先咽了回去,开门查看情况。

    只是拉开门见到的却是几个陌生的女工人。

    宋满冬没见过她们跟牛若真走在一起,手挡着门,先问了她们来做什么,“你们是要找谁啊?”

    “找……”带头的女工人嗑吧了一下。

    回头有看看其他人,发现大家跟宋满冬都不相熟之后,实在憋不出来什么。

    索性直接道,“我们就是想来问问,是不是你们宿舍在做早饭?”

    宋满冬心底惊讶了一下,先问她们,“是吵到你们了么?”

    “没有没有!”带头的女工人连忙摆手,“就是动静太小,我们没听出来是哪一间的。”

    “还好你们烧了火,烟囱冒了出来,叫我们找到了。”

    她说着指了指门上玻璃窗探出来的一截烟囱。

    整个三楼,只有宋满冬她们一个宿舍装了煤炉。

    宋满冬听她的态度不像是找麻烦,心底安定了许多,又问,“那是为了什么?”

    女工人搓搓手,“那个又香又甜的东西能跟我们换点儿么?”

    住宿舍,吃食堂,她们手里本就宽裕,加上刚发了工资,也不委屈自己。

    闻见味儿就立马找过来了。

    就算再贵,也能咬咬牙换一块儿,尝尝味儿。

    当然,她们也不怕被坑被骗,这里可是食品厂的宿舍区,大家都是一个工厂的人,敢骗人,明天就叫他们在工厂里出名。

    作风问题严重的时候,说不定会被厂里辞退。

    宋满冬没想到她们是为这事儿来的,不由得感慨,果然还是工人们有钱的多。

    她在河东大队天天做饭,饭菜的香气传出去,也没人大着胆子来说请她帮忙做一回的,都拿不出钱。

    宋满冬心里想着,让开位置,叫她们先进屋,“我做的不少,你们要是真想要,也能换一点儿。不过,咱们拿什么换?”

    几个人挤进屋来,带头的女工人道,“用咱们食堂的饭票。”

    大家显然都是轻车熟路的人。

    宋满冬衡量过后便点了头,这个再合适不过,食堂的饭票是没有期限的,也可以随意交换。

    她能自己吃,也能回头换给别人。

    宋满冬,“米糕比较烫,刚蒸熟,你们想要的话,恐怕得拿个东西装。”

    “那我们回去拿。”女工人说着要走,忽的瞧见了宋满冬的室友,“若真?”

    “红姐。”牛若真从被窝里出来跟她们打了招呼。

    红姐脸上露出恍然,“原来你们就是今年考进来的两个知青,既然这样我们也放心了。”

    比起那些大队上来的工人,她们更愿意跟知青打交道,毕竟读书的文化人都要面子,爱讲究,遇上泼皮无赖的情况也不多。

    当下,几个人便欢欢喜喜的回宿舍拿东西去了。

    宋满冬也抓紧时间洗漱后,把米糕从蒸锅里拿出来,检查了一下。

    确认没问题之后,才切成等块儿。

    只是她远远低估了大家的热情,宋满冬一报出价格,女工们便开启了哄抢。

    这一锅竟是还不够她们分的。

    宋满冬不得不劝道,“我明天还会再做,不用拿回去屯着。”

    红姐大大咧咧道,“我今天就能吃完,不对,三块我一顿就吃完了。”

    “不吃饱哪儿来的力气干活啊?”

    牛若真也在后面弱声道,“满冬,给我留点儿……”

    第98章

    ◎李师傅。◎

    红姐手一抬, 落在牛若真肩膀上,语重心长的劝牛劝她,“若真, 你跟满冬一个宿舍,想什么时候吃都行。”

    “但我们不一样,错过了今天, 下次再吃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牛若真一想, 确实是这个理儿。

    而且红姐她们算是前辈, 她这次让一下也是应该的。

    于是, 一边咽口水,一边忍痛放弃了自己的那几块儿。

    她如此, 宋满冬更吃不上了。

    蒸出来的一锅几分钟内便被红姐众人一扫而空。

    宋满冬虽料到工人们不缺钱, 也愿意尝试新东西,但没想过这么快就被抢完了。

    她只能跟牛若真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食堂的早饭味道还是不错的,刚吃上的时候, 牛若真甚至觉得自己吃一辈子都不会腻。

    可今天吃起来却觉得差了点儿。

    每顿必吃的白菜包,没那么清甜了,玉米糁粥有些扎嘴。

    牛若真每吃一口都忍不住回想起米糕的味道。

    要是她没尝过,倒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可早上第一口吃的就是米糕, 这会儿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了。

    才吃过今天的早饭, 她便惦记起来明天, “满冬,明天还做米糕么?”

    “还做。”宋满冬点点头。

    只一天两天肯定不够的,她打算先做两周看看情况。

    “太好了!”姚娉婷欣喜道, “明天早上我一定要吃上。”

    宋满冬没接话。

    她可做不了保证。

    牛若真信心满满, 早早的起床准备洗漱完守着锅。

    结果她刚打开宿舍门, 就瞧见了结伴来换米糕的女工,瞧见她出来,便加快了脚步。

    牛若真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女工已经端着茶缸走到了锅边,亲亲热热的呼喊着,“满冬,米糕好了么?”

    “还没好么?要晾一会儿?”

    “那我帮你看着,你先去洗了个脸。”

    “咱们都别急,排个队啊!别给满冬添麻烦了。”

    牛若真眨了眨眼,再看过去,一队人已经排到了宿舍外。

    宋满冬端着洗漱的脸盆茶缸,被夹道相送。

    迷迷糊糊洗漱时,牛若真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等她回来,想叫宋满冬给她留一块儿米糕的时候,却被人给抓住了。

    “若真,你可别插队啊!”叫住她的是个陌生脸庞,半嗔半笑。

    牛若真指指自己,“我排队?”

    她又去看宋满冬。

    宋满冬还没开口,牛若真就叫人给拉住了,这回是跟她熟识的女工,“若真,大家可都是起了个大早来排队的,你跟满冬一个宿舍,本就占了便宜,再来插队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牛若真隐约觉得不太对,可见大家都点头,又只好到后面排队去。

    她也不至于为个米糕,跟大家争来争去。

    宋满冬照旧只蒸了一笼。

    有昨天的经验,今天便也不许给别人捎带,只一人三块。

    饶是如此,还没到牛若真,米糕便全都换完了。

    牛若真扒着蒸笼看看,彻底清醒了。

    越是吃不上,便越是想吃。

    不止她这么想,连前头排队的女工,中午也找了牛若真,游说她帮自己带一份儿,又叫她怂恿宋满冬多做点儿。

    前面的请求被牛若真拒绝了,倒不是她不想帮忙,实在是来找她的人太多了,一锅都不够分的。

    不过后面的她却留了心,晚上便问起来,“满冬,你怎么不多做一些?大家都很喜欢吃,你再做两笼也都能卖完的。多赚点儿钱还不好?”

    说是用饭票换,但实际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私下里牛若真话便说的直白了些。

    宋满冬却谨慎道,“我只是想蒸点儿自己来吃,大家喜欢才分出去了一些。把这事儿做成买卖可不行。”

    “再说这米糕做起来费事儿,我也熬不住。”

    要真是想做也是能做的,从前卖月饼、卖馒头的时候,她常常做到半夜,现在只是没那个必要罢了。

    毕竟她目的不是为了赚钱。

    她的话半真半假,明面上是说得过去的。

    牛若真也没怀疑,思索过后,也觉得不好继续劝了,“也是。”

    转天,牛若真起床第一件事,先靠在墙边排队。

    她不止排,还当着大家的面排,非要等宋满冬洗漱完回来,给她拿了米糕,才打着哈欠去洗脸。

    洗脸的时候,牛若真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较真儿了。

    可等她吃上那一刻,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了。

    瞪大眼睛,说不出溢美之词,只顾着往嘴巴里塞。

    热腾腾的米糕又香又软,清甜不腻,热气弥散,鼻腔里也是香甜的气息。

    在这样的冬日清晨,啃一口米糕,再喝上一口红糖蛋花汤,再幸福不过。

    早饭吃完,牛若真立下豪言壮志,“明天我还要吃。”

    米糕做到第四天,排的队伍更长了,里面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

    还有吃过一次便没再来的人。

    大约是觉得米糕不合口味。

    宋满冬心底早有预料,毕竟这里是豫西,多以面食为主,加上劳力活多,偏爱结结实实的饭,馒头比拳头大,口味也重。

    米糕还是有点儿不太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这还是在食品厂,若是在河东大队,恐怕喜欢的人更少。

    宿舍区就这么大,男工人那边也知道了米糕的事儿。

    不过买的人少,一是他们尝着甜甜嘴就过去了,更喜欢的还是肉包,再者他们想吃也上不来宿舍楼。

    沾着同大队的光,张兴旺也有幸尝了一回,只是他接过来时忧心忡忡,“满冬,你这样在食品厂做生意,要是有人眼红去举报就麻烦了。县里的情况咱们也不清楚。”

    能说成换,也能说成卖,端看革委会是什么态度了。

    “我知道分寸的。”宋满冬算着时间,“过几天就不做了。”

    “那就好。”张兴旺松了口气,又替她觉得可惜,“你这米糕要是能放在百货商店卖,肯定很受欢迎。”

    陈家明则是遗憾扼腕,“要是没住在宿舍区就好了。”

    这会儿也觉出跟其他人一起住的不方便了,一点儿隐私也没。

    陈家明边说边算,“怀安县的人瞧着比公社的人出手阔气,咱们做一筐也是能卖的完的。一天少说也能赚钱一两块。”

    比他们在工厂里当工人赚的还多。

    “拿到黑市上卖,总归是有风险的。”这笔账算起来很难叫人不心动,宋满冬也犹豫过,“不过,咱们工作做得好,工资也未必会差。既赚了钱,也不用提心吊胆。”

    工资这方便这就跟等级有关了。

    像她们今年刚到的新工人属学徒,工资也是基础工资,往后评了级,工资也会随着涨起来。

    研发车间的师傅们工资就挺高的,但具体多少,宋满冬也不清楚。

    “可这钱是给厂里赚的,也不是给咱们自己赚的。”陈家明忍不住道,“要是咱们自己来……”

    宋满冬打断他的话,“那就该咱们吃枪子儿了。”

    陈家明叹声。

    宋满冬也不再提这事儿。

    她叫两人来是给自己帮忙的,大米百货商店是有的,但米粉却没有,得自己磨。

    虽借到了磨盘,但她一个人磨起来还是太费时间了。

    叫陈家明他们帮忙,磨出半袋,便足够接下来几天用了。

    回去的时候,陈家明才想起来,“厂里还没人找你么?”

    宋满冬也问他,“你们市场部没提起来么?”

    陈家明如实告诉她,“铁哥倒是说了句味道还不错,但旁的没跟我多说了。”

    他虽然跟着铁哥出过差,跟大家也打成了一片,但到底还算是新人,有些事儿没仔细同他说。

    宋满冬想了想,“过几日再看吧。”

    反正她给自己心底订了期限,等这袋米粉做完,不管厂里的人找不找她,她都不会继续了。

    算下来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足够研发车间的师傅们和厂里的人考虑了。

    要是还没找她,只能说明这办法行不通。

    心中有主意,可转天早上,见排队的人里出现了一位研发车间的师傅,宋满冬着实惊讶到了。

    她虽然瞧着面生。

    但师傅们好辨认极了,

    原本一个位置也不肯让的女工,竟是争先的要跟李师傅交换。

    李师傅却笑着拒绝了,“不用让我,我瞧着这队正常拍,我也是能买到的。”

    “咱们按着之前的情况来,一会儿大家就都买好了,别这么推来推去的浪费时间。”

    她的嗓音带笑,面容亲切,不禁叫宋满冬也想起来了洪师傅,初见时也同样如此。

    宋满冬的心不由自主的提了一下。

    不过还是照常给她们装了米糕。

    待到李师傅时,也没例外。

    李师傅端着盘子,却不着急走,让开位置叫其他女工继续换。

    自己则是直接拿起一块儿尝了起来。

    等其他女工三三两两散去,李师傅才看向宋满冬。

    牛若真左右看看,借口上厕所先离开了。

    李师傅先从胳膊上垮着的布兜里掏出来两个罐头,放在桌上,“洪师傅托我拿给你的。”

    说罢转身欲走。

    宋满冬迟疑了下,还是没有开口叫她,询问她对米糕的印象如何。

    李师傅走出几步,才转过身,“差点儿忘了,我跟吴队长打过招呼了,她早上替你一会儿,你先研发车间一趟,有点儿事想找你了解下情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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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新云。◎

    李师傅离开, 宋满冬才看向搁在桌子上的罐头。

    这罐头不用说她也明白,不是给她的。

    一瞧才发现这罐头跟上回的不太一样。

    宋满冬将黄桃罐头拿起,细看之下, 注意到瓶子比之前大了许多。

    原是一掌高,如今加高了三指,罐身也朝外凸着, 圆墩墩的。

    贴在玻璃瓶上的印花纸左侧写着“一人畅吃”, 右侧写着“全家分享”。

    罐头跟萨其马不在同一个车间生产, 宋满冬也是今天才知道竟然出了大瓶的。

    她很快想起参观工厂时, 陆许山随口说的话——一罐不够吃。

    当时洪师傅说到一半收了话,她以为是到此为止, 没想到只是不在他们面前说, 食品厂后来还是讨论过这件事的。

    牛若真从外面溜达回来,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惊讶了一下, “这个罐头是不是长的有点儿不一样?”

    跟着又冲宋满冬眨眼,“李师傅送你的?”

    “托我带给别人的。”宋满冬把罐头收起来,原打算下周再回去的,看来今晚得回去一趟了。

    不过问题不大, 她能不能进研发车间, 今天就能出结果了。

    牛若真回忆了一下, 好奇道, “你还有朋友跟李师傅认识啊?”

    宋满冬,“是其他师傅,情况比较复杂, 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陆许山做事儿是阴差阳错, 可要是传出去, 指不定会被有心人效仿利用。

    牛若真朋友遍地,她实在信不过她的嘴巴。

    牛若真看她不想提,识趣的没再问下去。

    只是对宋满冬愈发好奇,她身上好像藏着很多事情,像一团谜。

    收拾好到了工厂,宋满冬还是先去见了下吴队长,跟她讲明情况,才朝研发车间走去。

    推开车间的铁门,里面已经坐了许多人,正各自忙碌着。

    宋满冬正搜寻着李师傅的身影,从里面已传来声音,“满冬!”

    李师傅站在玻璃门后,招呼她朝前走。

    宋满冬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李师傅手上的东西已经递出来了,是条围裙。

    待她穿上,又给她递了帽子,领着她往里走,“你别紧张,叫你来就是随便聊聊。”

    “我这边还差一点儿,马上弄完。”李师傅说着已经走到了案板前,洗了下手继续揉面。

    宋满冬这见到藏在办公室后的厂房是什么模样。

    进门先是几个水槽,往里搭建了好几个台子,再深处有烤炉,有大灶台。

    此刻,炉子都烧的正旺,虽是只有数人,但瞧着比别的车间还热闹。

    而李师傅正在把面种往面团里揉,这项工作对她来说显然十分轻松,便边做边同宋满冬道,“我也不同你卖关子。”

    “你做的米糕我们都尝过了,也拿去问过厂长,最后讨论了一下,说是正巧现在天冷放得住,厂里可以试着做一批卖卖。”

    “如果你愿意把米糕的做法交给大家,厂里可以给你一百块的技术费。不知道你什么想法?”

    宋满冬答,“若是问我,我肯定是愿意的。”

    米糕并非罕绝的吃食,做法也不难,只是胜在北方稀少,往南走一些,说不定家家都能做。

    “既如此,这事儿就定下了,待会儿咱们去外面立个字据,再细谈。”李师傅看了眼时间,把揉好的面团放进盆里盖上。

    笑着问宋满冬,“瞧出来我这是要做什么了没?”

    宋满冬中规中矩的回,“面是发酵的,应当是做馒头之类的东西吧。”

    “咱们厂里可不做馒头。”李师傅说完也不揭晓答案。

    同她走到外面敲定细节,约好待会儿给她登记奖金,开始做准备工作。

    说完这些,李师傅仍坐着,笑盈盈的看她,“你没别的问题了?”

    宋满冬心底思索一遍,“没有了。”

    字据瞧着是没问题的,钱随下个月工资一块儿给她,也不必怕食品厂赖账。

    李师傅,“我听说你从前在大队上的时候做过柿饼?”

    “我也有幸尝过,味道确实很好,就是卖的太少了些。原本想着买点儿过年吃,特意跑了趟东风公社,没想到现在就买不到了。”

    这事儿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也瞒不住。

    宋满冬索性应了,“柿饼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来食品厂前,已经把柿饼的事情交给其他人了。”

    从离开做柿饼的院子后,她便没再过问柿饼的事儿。

    虽然心里也记挂,但瞧着一周半月都没人来找她,便知道没什么问题了。

    现在听李师傅这么说,宋满冬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

    卖的太快了些。

    最后一批柿饼是招工考试前不久才入缸的,算算时间,前几天才刚能拿出来卖。

    这便全卖了?

    刚入腊月,正是物资紧俏的时候,再过几日价格还能往上涨涨。

    柿饼放的住,也不怕坏。

    宋满冬只能猜测是张大队长忧心提高价格受人指摘,又怕长久生变吧。

    她心里正想着,冷不丁听道李师傅问她,“不想来我们研发车间啊?”

    宋满冬心神一凛,谨慎回答,“研发车间是大家都向往的地方,师傅们个个都能力出众,哪怕来打杂也应当能学到许多东西,没人会不想来。”

    说罢,宋满冬又低低头,弱声补充道,“而且,这里工资也高。”

    她是回答了,迟迟不见李师傅开口。

    宋满冬便抬起眼,李师傅正摸着下巴看她,跟宋满冬目光对上,她才开口,“你这有点儿……”

    她又说,“倒也没说错。但是跟我们想法不太一样。”

    什么想法?

    宋满冬心底疑惑,飞快思索起来。

    李师傅忽的抬起手招呼了一声,“新云!”

    忙碌的脚步声中,青年女人停下来一个,朝这边看看,走了过来。

    李师傅转头问宋满冬,“你觉得做研发车间工作最需要什么?”

    宋满冬被她们实在弄的迷糊。

    许是她真的同这里不合适?

    这么想着,她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有能力、有耐心,还要有观察能力?”

    新云瞥她一眼,“如果你是抱着我或许可以试试做种东西出来的想法,还是别来浪费时间了。”

    “就是这个。”李师傅一拍掌,“你的行动告诉我你是想加入我们的,可你给我感觉好像即便没进研发车间也没关系。”

    宋满冬不太明白,给自己留退路不好么?

    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李师傅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反过来安慰道,“不急,你还有考虑的时间。”

    “咱们先做米糕吧,你来跟我说说要准备什么。”

    李师傅听完做法,思索起来,“面粉倒是有现成的,石磨可不好找。”

    宋满冬正要说出自己磨大米的地方,这次可以先用那边的石磨,若是食品厂要做,就得另寻他法了。

    李师傅一拍围裙,脱下来招呼她一块儿,“先去仓库找找吧。”

    她说着把两人签的字据交给另一人让他拿去财务部,又从墙上挂着的钥匙串里拿了一串。

    宋满冬跟上她的脚步,出了门拐弯往后走,才瞧见个上了锁的小仓库。

    进门后结结实实惊讶了一番。

    堆在这里的工具多不胜数,李师傅一边翻一边道,“以前厂长他们就是用这些木板做出来的吃食。”

    宋满冬跟她四处摸索,最后才在墙角找到了被蒸笼、案板压着的石磨。

    大米也是现买。

    要买哪种米?粳米还是籼米?怀安县的米还是外地运来的米?

    李师傅问的仔细,问完却手一挥,直接都买了,笑着说,“反正厂里报销,也尝尝其他米粉做出来的米糕怎么样。”

    这一折腾,早上便过去了。

    午饭也是跟其他人一起吃的。

    宋满冬埋头吃着饭,就听她们在聊天,这才知道李师傅在研究的是烤面包,被她称呼为新云的女青年则是在做萨其马。

    听见萨其马,宋满冬仔细关注一下。

    李师傅笑着说,“满冬,你也沾新云的光喽!下午一块儿尝尝新云刚鼓捣出来的萨其马。”

    宋满冬衷心称赞,“新云师傅很厉害。”

    能跟李师傅她们平起平坐的,当然不是什么寻常之辈。

    新云给她的感觉像是赵胜男她们,不过又瞧起来又似乎更冷淡一些。

    这会儿听见众人的夸赞,也没什么说什么谦卑之词,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宋满冬瞧着她,忽的心底一动。

    不等她细想,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吃完了,宋满冬也加快速度,先吃过饭,跟李师傅一起回到车间。

    说要做米糕,但现在米粉都还没磨出来,但李师傅却不急,而是叫宋满冬帮忙,一块儿把面包烤了。

    又跟大家一起尝了新云做的萨其马。

    摆在桌子上的是三个盘子。

    宋满冬在李师傅的带领下拿起一块儿尝了,随着大家举手表决,都投给了最左侧盘子里的萨其马。

    这版明显更酥、更香一些。

    若说之前的萨其马软绵甜口,老少皆宜,新的萨其马酥就比较挑人了,这是一定得上牙齿的食物,可越嚼越香,回味悠长,绝不必担心不讨年轻人喜欢。

    宋满冬暗中瞧向新云,之前是觉得新云必定有厉害之处,尝过她做的东西后,心里是实打实的佩服了。

    虽不知新云别的东西做的如何,但这萨其马无疑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口感适中,配比完美,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新云点着头,“这版芝麻揉进了面里,也稍微发了一点儿,没那么硬实,口感更酥。不过弊端也有,太酥容易掉渣。”

    李师傅,“这算是小问题,打包的时候小心点儿就行了。”

    另一位师傅笑道,“咱们工厂的工人还能注意点儿,售货员们可不好说。”

    “不过我也更喜欢这第三盘。”

    等大家都各自说过缘由后,新云又道,“我再拿给厂长和其他部门的人尝尝。”

    她潇洒离开,宋满冬还得跟着李师傅开始磨米粉。

    不过有新云在前,她不禁也好奇起来,这些不同的米粉做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差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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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补更)

    ◎见面。◎

    答案并不难寻, 一做便知。

    只是准备的东西多,做起来就比较费时间了。

    到了下午,连新云也过来帮忙筛米粉, 才堪堪在临下班前把米糕蒸上。

    李师傅盖上蒸笼盖,瞧了眼时间,“先让它们蒸着吧, 我去跟食堂说一声给咱们留几个菜, 晚上就吃米糕。”

    她这回没叫宋满冬跟着, “满冬你也跟着我跑了一天了, 歇会儿吧。”

    说着眼睛在办公室巡了一周,“还是坐我这儿吧, 她们那里更乱。”

    宋满冬还不算累, 但李师傅提到后也没有坚持,道过谢坐下,看她依旧神采奕奕的出门去了。

    四十出头的人, 竟是比她还活力足,这么一天下来都不见疲色。

    宋满冬心底感慨过后,收回视线,扫过桌子上的东西。

    桌子确实乱, 看到一半的书压着, 笔记本摊开, 零散的叠着几张报纸, 旁边还有几页草稿,被一只钢笔压着。

    左侧是个书立,一眼扫过便能看到其中的外文书, 似有俄语和英语, 右侧摆着两个茶缸, 还有一个竹编的笔筒。

    笔筒上点缀着几朵红色的绒布花,叫人看过去便眼前一亮。

    宋满冬不便细看,盯着瞧了会儿收回目光,又听侧前方传来沙沙的响动。

    她抬起眼,只看到新云颅顶。

    新云正一边翻着手里的东西,一边在纸张上写写画画。

    橘色的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打在了她身上。

    衬得好像是她本人在发光。

    宋满冬对她不禁生出了好奇。

    新云年纪不大,至少再今天她见过的所有师傅们里,属最年轻的一位。

    大家又都待她颇为亲切,能力也毋庸置疑。

    可她是怎么进研发车间的?

    不是正常招工,她打听过情况,食品厂的人员变动不大,这几年招收的基本上都是普通工人。

    研发车间和各个办公室的都少有直接被招进去的,大都是内部提拔。

    今年陈家明直接进市场部便算是特例,已经出了名。

    那应该是从普通工人到研发车间,新云到底做了什么?

    “啪”的一声,将宋满冬从思索中唤醒。

    她眼神聚起,就见新云手掌压在桌子上,咬了下牙。

    方才是直接把笔拍在桌子上了。

    新云跟她视线对上,敛起神色,“我出去逛逛,待会儿就回来。”

    宋满冬点了下头,她便抓起手上的东西塞进口袋里,插着口袋朝外走去。

    她刚离开,便又折返回来。

    宋满冬还以为她是不放心自己,正要起身,表明跟她一同到外面,新云先开口道,“宋满冬?”

    “外面有人找你。”

    宋满冬正诧异着,走出来瞧见西斜的太阳,和人影稀疏的工厂,才猛然想起,自己忘了跟陈家明和张兴旺说起今天的情况。

    等着她的正是陈家明。

    宋满冬忙跑过去,“对不住,我今天忘了。”

    “你们先回大队吧,我这边还有点儿事情,应该明天才能回去了。”

    等米糕蒸好,再同李师傅她们一起尝过,至少也得一个多小时。

    叫陈家明他们等自己是不妥的。

    一入夜,冷风刺骨,再往河东大队回,就难走了。

    而且张兴旺归心似箭,家里也有一家人等着呢。

    陈家明想了想,“那我等你吧,反正我回去也没事儿做。”

    他说着脸上又露出个嘲讽的笑,“晚一会儿回去,还能看看他们会不会趁我不在家搞幺蛾子。”

    有了工作以后,他心情一直都好,也有点儿懒得跟他们较劲儿了,结果家里两个老东西又撺掇着叫他交工资。

    张兴旺正要点头。

    宋满冬却拒绝了,“你还是跟兴旺结个伴吧。一个人骑这么久的自行车,万一疏忽摔跤,停半路上就麻烦了。”

    “而且我这边情况也不好说,或许明天还要来工厂里忙。

    你们不用担心哦,明天早上要是能回去我就坐汽车回去,还比你们省事儿呢。”

    陈家明想了想,“也行。”

    宋满冬目送他们离开,才转头回去。

    李师傅正跟新云在讨论着,“你这样要是改的话,就麻烦了,红薯可达不到这个甜度。”

    “先试试吧。”新云蹙着眉。

    宋满冬又听见其他人也说起来,才知道是因为萨其马酥的成本太高了。

    而且同类型的软式萨其马已经在卖了,暂时没必要推新,除非能把价格压一压。

    也难怪新云方才拍桌。

    她做的萨其马味道无可挑剔,却被挑起来别的毛病了。

    不过大家对这种事儿似乎都习以为常了,说了几句,李师傅便搁下东西,“收拾下桌子先吃饭吧。”

    艰难腾出来一个空桌,有人去摆饭盒,有人找凳子。

    宋满冬则是跟着李师傅先过来拿出米糕。

    用特有的长刀切开,看清切面的情况,宋满冬才放下心。

    米糕表面光滑,切面是细密的蜂窝状,口感绵软。

    糖加的不多,没有掩住米面自然的香甜。

    刚尝了一口,便有人感叹,“哎呦,这么软……”

    “做起来没少费工夫吧?”

    李师傅早先吃过,对这口感也熟悉了,笑着说,“磨了好几遍呢,又过了筛,比咱们一般吃的面细的多。”

    “怪不得吃起来这么不一样。讲究。”

    “满冬你是哪里人啊?”

    “这种做法是从哪儿学的?”

    “难怪,我就说这可不像是陕南的风格,那边硬。”

    新云也说,“在南边儿也没有磨这么细的。这么仔细的做东西,估计先前是什么有点儿家底闲散人,又或者是地主之类的吧。”

    “李师傅拿的面可是咱们厂里自己磨的,比供销社卖的还细,出粉率低的吓人,便是地主也不至于此……”

    “不过这好东西,如今咱们也吃上了!”

    提到宋满冬的问题,她都一一答了,这会儿听她们三言两语聊的心惊。

    大家点到为止,转而说起米糕本身。

    “糯米的有点儿粘嘴巴,还是这种最好吃。”

    宋满冬顺着说话人的手指看去,也颇为赞同。

    糯米的粘性大,另一种粳米做的米糕则是口感适中,香味儿不足。

    只是没想到这最合适的一种米还是邻县生产的。

    不知道要是换成别的面粉,会不会口感有差异?

    换成别的材料呢?

    回宿舍的路上,宋满冬便在想这个问题。

    从前她是不会考虑这么多的,可今日却有些忍不住。

    李师傅好似瞧出了她心中所想,“咱们工厂的面粉是有采购要求的,百分之九十收的都是县内的陈麦。”

    “所以这点是改不了的。”

    “原来是这样。”宋满冬解开困惑。

    不过却没打算放弃,待日后有机会,她也要看看别的地方的麦子口感如何。

    李师傅仍是笑着,不往深处聊,只说,“今天辛苦了,明天好好休息吧。”

    “米糕肯定没问题的,现在只等大家讨论出采购和价格的事情,顺利的话,周一就能开始做。”

    “等周一,研发车间见,到时候跟你说情况。”

    “麻烦你了,李师傅。”宋满冬真心道。

    今天都是她带着自己。

    “这有什么麻烦的?”李师傅笑笑,“要是你进了研发车间,还少不了找你给我帮忙,都是相互的。”

    宋满冬心底一动,但又想起她们白天的态度,不知该如何表态。

    走到宿舍,李师傅忽的问她,“那个小伙子是找你的吧?”

    “啊?”宋满冬抬起眼,没搜寻到人影,便回头看去,惊讶起来。

    李师傅看她模样,就知道是认识的人,玩笑道,“跟了咱们一路,要不是瞧着他那身军装,我都以为是什么坏人呢。”

    宋满冬如实道,“是我对象,应该是找我有事儿。”

    “李师傅,那我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李师傅摆摆手,“正好我也得回去了。”

    宋满冬正要朝陈敬之走去,陈敬之见李师傅离开,已经抬起脚走了过来。

    两人遇上,宋满冬忙问起来,“你怎么来了?”

    “忙完了?”陈敬之声音跟她同时响起。

    见宋满冬点头,才道,“我正好今天休息。”

    宋满冬四下瞧瞧,同他走到一边路灯下,脸上有些不赞同,“怎么这么晚过来?你这么来回一趟费时又费工夫……明天早上还要去修水库么?”

    陈敬之等她说完,才解释道,“我借了车过来。明天早上还得去干活,我只休息半天。”

    “你是请假来的吧?”在宋满冬怀疑的目光中,陈敬之决定先发制人,“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宋满冬脑海里过了一遍,“难道河东大队有什么情况了?”

    陈敬之低了低头,跟她平视,无奈道,“也别总想着他们。”

    他也叫宋满冬费心动脑,直接揭晓了答案,“今天是你生日。”

    宋满冬只一愣,便道,“我不怎么过生日的。”

    现在过日子都难,哪儿有人还惦记着要过生日?

    陈敬之:……

    他更是无奈,“我知道。”

    宋满冬抬了下眉。

    陈敬之叹声,“我想着至少在生日这天,你能对我宽容点儿,不计较旁的事情,只为见到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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