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生日/罐头◎

    宋满冬先是一怔, 避重就轻道,“能见面我当然是开心的。”

    但她做不到抛开所有,只顾眼前。

    陈敬之低头, 看了会儿她垂落的眼睛。

    知道她不是一句两句话能改变的,便不再提,“你先回宿舍拿东西吧, 然后我们吃个饭再回去。”

    宋满冬狐疑的瞧他, “这个时间哪里能吃饭?”

    这会儿时间太晚, 路上的店铺全是落锁的, 唯一亮着的就是路灯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陈敬之,“要是没要带的行李, 直接走也行。”

    宋满冬思索过后, 没继续追问。

    她当然得回宿舍一趟,要给陆许山带罐头。

    她回宿舍的时候,牛若真也刚从外面回来, 脸颊带着寒风留下的红,眼睛却亮亮的,很是行兴奋。

    瞧见宋满冬便先凑了过来,“满冬, 你终于回来了, 研发车间怎么样啊?今天待了一天, 应该看仔细了吧?”

    研发车间于她们而言, 既是个神秘的地方,又是个新奇的谈资。

    上回宋满冬去研发车间送东西,回来她们便问了, 可宋满冬只说当时送了东西就出来, 没仔细瞧。

    牛若真还没靠近, 玫瑰香水的味道便先传来,甜腻的叫人晕头转向。

    宋满冬侧了下头,不动声色的跟她拉开距离,“我跟着李师傅在做事,不敢乱看。”

    真要说也能说出一二,可那里不是寻常之地,万一说到什么不该提的东西,传出去就麻烦了,倒不如不提。

    “啊……”牛若真失望的退开,边把外套挂起来边说,“难得进去一次,要是我,肯定得好好瞧瞧。”

    宋满冬不明白她们的想法,不过她知道这不是牛若真的原因,从前那些同学谈论的话题她也不大关心。

    她先将罐头拿出来,又打开柜子准备换件衣服。

    上班多穿工服,好穿也方便。

    但要是回大队上,穿这就不合适了,总有炫耀之嫌。

    宋满冬随手抽出一件,又听牛若真问,“满冬,怎么不见你穿那件红色的大衣?”

    “多好看呀!”她伏在叠起来的被子块儿上,羡慕的感叹。

    怀安县的百货商店是没有那么漂亮颜色的大衣的,多是实用的蓝色黑色。

    不过即便是有,价格也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宋满冬经她一提醒,也想起来了。

    新大衣和新鞋子都是自己的生日礼物。

    也是巧了。

    虽然不是在生日这天收到的,但在这天能穿上。

    宋满冬把手里这件放回去,拿出了新衣裳。

    大衣摸起来柔软,里面夹层填的棉花,上身不一会儿就暖起来了。

    鞋子是黑色的羊皮靴,尖头中筒,盖过脚踝,还有半个指节高的跟,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宋满冬对着贴在柜子上的镜片左右看看,有些不大适应。

    牛若真却是眼睛一亮,跳了起来,“真好看!”

    宋满冬搭的是黑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的长裙,群摆很大,自腰胯垂落,蓬了起来。

    “好像还差点儿什么。”牛若真绕着她转了半圈,一拍掌,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了对红色耳坠,兴冲冲的要给宋满冬带上。

    宋满冬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摇了摇头,“我没有耳洞。”

    “怎么没有?”牛若真不死心的扒着看了下,又提议道,“我给你扎一个吧!很快就好。”

    “放心吧,这个我可熟了。”

    “还是算了。”宋满冬连忙抓住她,“我待会儿要回家。”

    “而且平时在厂里也不怎么带耳坠。”

    “怎么不常带?上班就那几个小时。”牛若真说着拨了下自己的耳环。

    说着便想到宋满冬就下班躲在宿舍,又劝起宋满冬,“你也该多参加点儿活动,日日待在宿舍有什么意思?”

    宋满冬是赞同她后半句话的,只是她对那些交际活动不大感兴趣。

    怕牛若真再继续推销下去,谢过牛若真的好意,忙拿上东西朝外走。

    牛若真看着她匆匆的背影,忍不住嘀咕,“大家一块儿玩儿多开心啊,怎么搞的像躲什么洪水猛兽?”

    她不禁摇了摇头,又算起来自己的工资和存款,惋惜起来。

    宋满冬那件大衣怎么说也得三十块了,她除去吃喝用度,至少要攒三个月才能攒够,到时候天都暖了。

    还是明年冬天再买吧!

    宋满冬下了楼梯,才松口气。

    牛若真没什么坏心,只是跟她不是一路人,实在叫她招架不住。

    出宿舍区的大门,一眼就瞧见了陈敬之。

    他把车开过来停在路边,正弯腰在后座摆弄着什么东西。

    宋满冬走近,还没开口,就见他直起身体,推上了车门,冷眼扫过来。

    目光自上而下,对上宋满冬的眼睛时,双眼瞪大,好一会儿才开口,“满冬……”

    “怎么了?”宋满冬疑惑看他,想到陈敬之方才不耐的神情,关心起来,“刚才是出什么事儿了?”

    “嗯……没有。”陈敬之收回目光,又瞄了她一眼,嘴角翘起,“你喷香水了啊?”

    方才他先嗅到甜腻腻的香气接近,还以为是别人呢。

    宋满冬想了想,“刚才我室友凑过来,离得近可能沾上了一点儿。”

    “这样啊。”陈敬之扬起的笑拉下几分,看着她的大衣,张嘴想问,又忍住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至少满冬在他面前露出了另一面,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敬之开着车,拐出街道,平稳前行,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宋满冬觉得他比自己还像是在怀安县待过一个月的人。

    这种感觉在陈敬之将车停在一个小院子里时愈加强烈。

    宋满冬下车看去。

    几幢四层小楼紧紧挨着,密密实实的看的人心头发紧。

    屋内昏黄的灯光外泄,偶有几扇磨砂玻璃窗上映着人影。

    陈敬之换了件黑色的外套,从后座提下来两袋东西,“走吧。”

    宋满冬跟在他身后上楼,看着他从一位目光警惕的男同志手中接过钥匙,打开扇屋门。

    陈敬之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才低声跟她解释,“这是以前老船厂家属院的宿舍,船厂倒闭后,房子就分给工人了。”

    “因为是屋子是分开的,所以他们也常常将其中一间租给别人,赚点儿贴补。”

    宋满冬点着头,打量着屋内情况。

    这里跟他们的宿舍相似,两侧是水池洗衣房和洗手间,中间是距离相等的窄小屋子。

    但也有不同,她们宿舍是单向的,而这里是两列相对,左右都是屋子,走廊上即便装了灯,也昏暗难以辨清情况。

    室内层高很低,以陈敬之的身高,一抬手就能碰到天花板,压抑极了。

    室内东西十分简单,居中一个炉子,左侧放着床,右侧一张大桌子挨着橱柜,还有两大两小椅子,再没旁的东西。

    宋满冬的目光落在红白条纹的床单上,面不改色的移开视线。

    陈敬之把东西放好,先打开了床。

    冷风灌进来,瞬间将压抑的气息卷走了。

    宋满冬走过去,才发现窗外竟是条河。

    雪白的月光将喝水照的澄亮。

    “你先歇会儿,我给你煮个面条。”陈敬之说着先把炉子打开,烧起热水。

    宋满冬将脖子缩在毛衣里,正盯着映在水里的月,闻言扭头看他,“这么晚做面条?”

    “这可不是普通的面条。”陈敬之已经挽起了袖子,见她站在窗口,把自己刚脱下来挂在门后的外套拿给她,“风大,你多披一件。”

    他的外套带有厚实的毛领,宋满冬把毛领立起来,便只余一双眼睛在外了,她正欲开口,但很快反应过来。

    单面条听不出来什么,但今天又是她生日,陈敬之应该是想做长寿面吧?

    陈敬之看她恍然,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瞒不过你。”

    “本来想等做了叫你大吃一惊的。”

    “我现在已经很惊讶了。”宋满冬看着他,“长寿面你也会做?”

    “做过两回。”陈敬之边和面边回她,“奶奶年纪大了之后,我给她做过。”

    “头一回她还很感动,第二回 凑合吃了,今年就不肯让我做了。”他说着看了眼宋满冬,笑道,“今年非要吃红烧肉。”

    “老人家胃口不大,说吃了我做的面就吃不下别的东西了。

    两者选其一,她肯定要选自己喜欢吃的。”

    长不长寿的,哪儿是一碗面做得了主的事,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吃一顿,至少快活。

    宋满冬依着窗口,渐渐放松下来,笑道,“那你怎么不给我做我喜欢吃的?问都不问,就给做长寿面?”

    “今年还是要吃的。”陈敬之说,“至于明年,你要是能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就不做面了。”

    宋满冬抿唇思索了会儿,实在想不出来。

    她刚学做菜那会儿,什么都想吃,但现在早已变了心境,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虽能吃出味道差异,但只要不是特别难以接受的味道,她都能吃下去。

    要是让她说赵胜男她们的喜好,她还能说出来,轮到她自己,是怎么都想不到了。

    陈敬之对此早有预料,“还有一年的时间,你慢慢想。”

    宋满冬有些郁闷,甚至想随口说一道菜,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索性放弃。

    对别人还需要找个借口,胡乱扯谎应对,对陈敬之便不必了吧。

    宋满冬不想提自己的事情,又好奇陈敬之,“你之前来过这里?”

    “今天下午刚找的地方。”陈敬之如实告诉她,“不过你放心,地方我打听过,肯定没问题的。”

    怀安县有宾馆,但他俩去不合适,一是非夫妻关系的男女,二来宾馆里也只有床,不会给他们做饭的。

    陈敬之又瞥了眼窗边的人,宾馆推开窗,就是马路,远不如这里。

    草木枯黄,但自然的景色仍比外面那坑洼不平的路有趣多了。

    宋满冬惊讶过后,又仔细想想。

    或许这就是陈敬之的能力了,哪怕是第一次来,还是能敏锐的分辨出周围的信息,而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虽谨慎,却是想不到这些的。

    宋满冬不觉得陈敬之会对自己撒谎,这种事情上着实没有必要。

    她偏过头,一会儿看看下面的河,一会儿又看看陈敬之。

    从前是不过生日,不过现在又觉得过生日也不错。

    “可以了。”陈敬之将面捞出来,才叫她。

    宋满冬将窗子关了一半,才走回来,在矮凳上坐下。

    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炉子上多了几个铝制饭盒。

    陈敬之把饭盒放在她掌心,“没有碗,就拿这个对付一下吧。”

    椭圆形的饭盒里漂浮着一层盘旋着的面条,上面只点缀着葱花。

    捞起面来,才注意到下面放的荷包蛋。

    宋满冬轻吹了两下,才将面条送进嘴里。

    这面做的实在是烂极了,无形又无味儿。

    宋满冬嚼着顿了下,才继续讲面条往嘴里送,直到一根都塞进嘴巴里,才呼了口气。

    唯一的优点是做的不多。

    面条是趁热给她,也没有泡发。

    “怎么样?”陈敬之期待的看她。

    宋满冬心想,赵奶奶那挑剔的嘴巴,红烧肉都要找她来做,不让陈敬之做长寿面未必是真的吃不下面条,可能就是因为他做的不好吃。

    她想着赵奶奶的拜托,多多照拂他们兄妹,嘴边的话委婉许多,“中规中矩吧。”

    陈敬之想,以她的厨艺,这么说自己的话,面条应该能打个及格分了。

    颇为高兴,“那就好。”

    宋满冬抬起眼,见他额头还覆着层薄汗,实话再次咽了回去。

    陈敬之是会做饭,但是这种上难度的饭还是有点儿勉强了。

    长寿面不能断,断了寓意就不太好,恐怕他做的时候也提心吊胆的吧。

    陈敬之又说,“明年我还给你做。”

    宋满冬捧着碗,“明年我还是想吃自己喜欢吃的。”

    她是无论如何也得想出来喜欢吃什么了。

    陈敬之又摸了摸饭盒,示意她,“再吃点儿菜吧。面条我做的少,就是图个吉祥,晚饭主要还是靠这菜。”

    宋满冬喝了口面汤,才伸出筷子,“这是老马做的?”

    只一口,她便吃出来了。

    一般来说,菜刚出锅是口味最好的,回锅加热,不论怎么处理,都会差上几分。

    处理的不好差异更突出,比如肉的腥气、口感,都是很明显的。

    加热之后口味尚佳本就说明烧菜的人手艺不俗,另一点则是,她尝过老马的菜。

    有些出名的厨子做菜是很有自己特点的,即便是同一道菜相同的佐料,也会跟别人有略微的差距。

    宋满冬想着,脑海中隐约有个猜想。

    老马如果跟她的邻居认识,或许从她做的菜里就能尝出几分。

    不过老马明显没有跟她深聊的想法。

    “老马?”陈敬之已经开口,“我找人帮忙做的,是个老先生,你认识他?”

    宋满冬跟他提了一下,当初给胡、唐两家做酒席时,是他俩一块儿的。

    老马的厨艺也不输她,甚至比她还好,只是后来给宋县长做白切鸡时,却选了她。

    陈敬之提了个疑点,“宋县长不太像是口味挑剔的人。”

    那段时间他还去河东大队去的比较频繁,见过两次宋县长。

    宋满冬点点头,又说,“不过那些事儿跟咱们没关系。”

    冬日的重点工作早在元旦前夕结束,宋县长回了县城,重登高位,可不再是他们能常常见到的人了。

    陈敬之算算时间,也将这事儿搁下了。

    他准备的菜的分量也不多,只三道,宋满冬每样挑着吃了点儿,慢吞吞的磨蹭了一会儿,便放下筷子。

    陈敬之的胃口她是见过的,这三盒菜还不够他一个人吃的。

    看她不吃了,陈敬之便飞快将饭菜一扫而空,又问她,“还能吃的下么?”

    “啊?”宋满冬一愣,下意识的朝桌子上看去。

    还准备了别的东西么?

    陈敬之把用布条包裹的盒子拿过来,刚放到炉子边,又猛地想起里面是什么东西,提了起来。

    他一手拎着盒子,另一手拉着宋满冬,把她按在桌边的高凳上。

    宋满冬心底的好奇被勾了起来,这次她湿疹没猜到会是什么东西。

    随着布条的缓缓落下,里面透明的玻璃盒透出了里面的东西。

    看清楚的一瞬间,宋满冬怔住了。

    “我在省城定的蛋糕,还好现在天气冷,没出什么问题。”陈敬之拉了另一个凳子坐下,说着看向她,却见她脸上没有笑意,而是定定的望着蛋糕。

    他迟疑了下,“你不喜欢么?”

    “没有。”宋满冬回过神来,嘴角已经挂起了笑。

    她只是方才想起,自己在近些年来也是渴望过什么东西的。

    比如生日蛋糕,宋满盈都每年生日都有,吃腻味儿后还送给邻居过。

    但是从来没有分给她一块儿。

    据宋满盈自己说,那是她的东西,才不要分给不喜欢的人。

    许凤来只会叫她让着宋满盈些,毕竟那天是宋满盈的生日。

    她曾想过等自己生日的时候,也要这样,独享一个蛋糕,不分给宋满盈一口。

    可那年冬天,她没过生日。

    后来的每一年,也都没有。

    要是跟许凤来说起,许凤来恐怕又要怪她不自己提了吧?

    可宋满盈理所应当拥有的东西,为什么到她这里变成了她的要求?

    陈敬之拿着刀叉,不放心的看她,“你要是不喜欢不用勉强。”

    “我是听说那些小姑娘们都很喜欢过生日时吃蛋糕,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宋满冬抬眼,“哪些小姑娘?”

    陈敬之心虚了一瞬,“……团长嫂子家闺女。”

    他还辩解道,“我也请教过其他嫂子,但她们说的都不太适合你。”

    蛋糕就适合了?

    宋满冬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虽然有些不太适合她这个年纪,但她确实喜欢。

    宋满冬又问他,“那些嫂子说的什么东西?”

    “就是些口红、擦脸霜之类的……”陈敬之的目光落在她的面颊上,老实说,“我觉得你不需要。”

    “不用抹已经很好看了。”

    “……我抹了。”宋满冬。

    这回轮到陈敬之愣住了。

    宋满冬瞧着他呆愣的模样扑哧笑了出来,“这个是真的抹了。”

    她伸出自己的手给陈敬之看,“因为冬天碰冷水,手上生过冻疮,后来开始学做菜后,教我学做菜的人就叫我养护好自己的手。”

    十指生疮去碰菜就是糟蹋了菜。

    后来她无论秋冬春夏,手一直养护的好好的,面霜也捎带着涂了。

    陈敬之握着她的手仔细瞧瞧,“那我下次给你补上。”

    他竟从未察觉。

    宋满冬感觉到他的手指乱动,将手掌抽走,反手拍了他一下。

    陈敬之这才回神,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过于孟浪,干巴巴的想要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好奇,看起来也不像是抹了乳霜。

    宋满冬想,要不是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就不是轻飘飘一巴掌了。

    “这次就算了。”

    陈敬之松了口气,握拢的掌心,好像还残留着一丝温度,他又瞄向宋满冬的手,“你的手好像有点儿凉。”

    宋满冬脱口而出,“是你的手太热了。”

    像是火炉,都有点儿烫人。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沉默。

    宋满冬转了话题,“吃蛋糕吧。”

    陈敬之也在同时小声说,“要不然我给你暖暖?”

    他刚说完,又飞快改口,“吃蛋糕。”

    宋满冬瞥他一眼,将蛋糕分开。

    一人一半。

    只一口下去,她就皱起眉。

    太甜了。

    黏糊糊的感觉,嘴巴里都被糊满了,还没什么香味儿,不如她做的点心。

    吃到水果眉头才舒展开来,清新的甘甜将腻味儿压了下去。

    宋满冬吃了两口,有点儿吃不下了。

    原来她从前那么想要的蛋糕,也没那么好。

    “不喜欢吃么?”陈敬之从她的动作中猜测出。

    “吃一块儿就行了,再多就有点儿腻了。”宋满冬思索过后,实话实说。

    不然她怕明年陈敬之给她买个更大的。

    陈敬之松了口气,赞同道,“我也觉得。”

    可他买的这个蛋糕足足尺寸不小,足足西瓜那么大。

    陈敬之想了想,“要不然拿回去给胜男他们吃吧。”

    “他们一人一块儿就差不多了。”

    宋满冬想来想去,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虽然有点儿对不起胜男他们了。

    她一点头,陈敬之便火速把蛋糕收了起来,看着都能回想起那股子甜腻劲儿,实在叫人受不了。

    将蛋糕遮住,陈敬之又说,“下次买个好吃的。”

    “……下次再说吧。”宋满冬不敢答应。

    陈敬之看出她的抗拒,笑了下。

    他跟宋满冬对视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回家吧。”

    太晚了,再不会去,恐怕胜男他们都睡着了。

    宋满冬看他收拾了屋子,将煤炉盖住,火势调小,提起蛋糕往外走,慢了半拍,才跟上去。

    陈敬之说回家,当真是回家。

    还了钥匙,便往楼下走。

    路上灯已经熄灭了,他摸索着上车开了灯,才叫宋满冬走过来。

    月亮已经被云彩挡住,只有个边缘亮着,照拂不了地面的人。

    宋满冬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忍不住皱起眉,“太晚了,开夜路不太安全吧。”

    “放心吧。”陈敬之自信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开夜路。”

    “更何况这条路我走过,路上到哪儿转我心里清楚的很。”

    “那挺好的。”宋满冬沉默了一下,敷衍称赞。

    陈敬之还当她是不相信,不过也正常,一般人瞧见这情况心里肯定发怵。

    但陈敬之平平稳稳的开出去,路上还给宋满冬报了坐标。

    到东风公社后一段路,便是土路了,路上连标识物都没有,却要转好几次弯。

    陈敬之每次都不做犹豫,直接开过去,一直到瞧见河东大队村口的大树,他才停下来。

    “我就说我没问题吧。”

    宋满冬下车呼了口气,看清前面的河东大队,真心实意点头,“确实厉害。”

    “那是当然,要是没这个本事,我也不敢晚上接你回来。”要是拐错路,岂不是在对象面前丢大脸了?

    陈敬之把车子锁好,帮她提着东西往知青点儿走。

    车子开进大队的声音太大,平日里都鲜少去打扰村民,晚上更不会。

    他俩一同朝大队里走,陈敬之又低声说着,“我叫胜男他们给你留了门,也不知道这会儿睡没睡。”

    见宋满冬转头看他,陈敬之又说,“放心吧,他们这段时间没什么要忙的。”

    “大队上除了一些家里不好过的还在清河道,其他人都回家休息了。

    胜男更是闲得很,白天都在跟别人唠嗑。”

    以赵胜男的目标,说是打听河东大队的情况比较妥当吧。

    不过当着胜男的面还是不能这么说,她的信心本来就足,可不敢叫她再多了。

    宋满冬想着,跟他走近了,果然瞧见知青点的门前挂了灯笼。

    陈敬之送她送到门口,还不舍得走,又问起来食品厂的事情。

    宋满冬没提李师傅对她的评价,只说,“都挺顺利的,今天已经到研发车间了。”

    陈敬之又问研发车间的人。

    宋满冬也都给他说了,还多提了新云几句。

    她对新云又敬佩又好奇。

    “那个新云,是男的女的?”陈敬之忍不住问,“怎么第一天见,你就叫这么亲密?”

    “女的。”宋满冬无奈,“这么叫她是因为车间里的人都叫她新云,我一天下来还不知道她的姓氏。”

    陈敬之觉得奇怪,“你不是很喜欢她么,没跟她聊天?”

    “没有。”宋满冬说出来后,也思索了一下。

    突然反应过来,她向来都是被动接受讯息的。

    不论是原本结识的林芝,还是到后来的赵胜男她们还是牛若真。

    都是她们主动,她跟着动一下,便知道了所有的讯息。

    新云不同,她从来没表现出向自己靠近的意思。

    宋满冬想了想,“我周一去问她吧。”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留在研发车间,但至少把新云的名字记下。

    正说着,大门处忽的传来响动。

    赵胜男拉开门栓,从门缝中探头,哆哆嗦嗦道,“我实在等不了了,冻死了。”

    “你们继续聊,我就给你们开个门。”

    宋满冬笑了下,“不聊了。”

    她又看向陈敬之,“你也早点儿回去吧。明天毕竟还要干活,别熬太晚。”

    陈敬之点点头,没好气的瞪了赵胜男一眼,见赵胜男缩回脑袋,才收回目光。

    他把东西递给宋满冬后,踌躇了一下,还是壮起胆子,单手扣着门环拉上,另一只手拽着宋满冬,飞快的抱了下,低声道,“生日快乐,满冬!”

    “不过我更希望以后你每天都能快乐。”他偏头蹭了蹭宋满冬的发丝,想着不知何时又回钻出来的赵胜男,遗憾放手。

    “等下次有时间,我还去接你。”陈敬之放开她,退了两步。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下次可能是自行车。”

    “但以后我会努力拥有自己的车,随时去接你!”

    他的话太多,宋满冬一句一句的听着,只给了一个答案,“嗯。”

    “路上小心。”又提醒陈敬之。

    虽然从回来的路上看,陈敬之稳的惊人,但还是要多说两句,免得他分心走岔路。

    目送着陈敬之离开,宋满冬才推开门。

    一进院子,先愣了。

    除了赵胜男,还有其他五双眼睛看着她。

    这会儿宋满冬不由得庆幸起来,还好赵胜男打断了他们,不然再聊下去……

    “怎么都还没睡?”宋满冬问着,朝里走去。

    “满冬,今日穿的很漂亮啊。”姚娉婷撞撞她,冲她挤眉弄眼,“跟陈敬之约会去了?”

    宋满冬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只是一起吃了饭。”

    要是她准时下班还有可能。

    她心里想着,用木刀将蛋糕分好,“一人一块儿。”

    陆许山惊喜的接过来,一口塞下去一半。

    其他人也是迫不及待的吃着,着实许久没吃过蛋糕了。

    或者说稍微好点儿的都没吃过。

    姚娉婷啃了一口,才想起来,“怎么突然想到买蛋糕了?谁过生日啊?”

    她突然站了起来,“不会是你生日吧!满冬!”

    宋满冬扫了眼墙上的表,“今天不是。”

    昨天是而已。

    “还好。”姚娉婷松了口气,“要是你生日,我们什么也不做,干吃你蛋糕还怪不好意思的。”

    “陈敬之买的。”宋满冬先说,又笑道,“我受你们照顾,不用不好意思。”

    “说反了吧?明明是你照顾我们。”姚娉婷边吃蛋糕边道。

    宋满冬摇摇头。

    她做饭,其他人分担别的家务,这是大家均等的。

    只是因为她饭做的好,这又是一日三餐不可缺少的活,所以比较突出。

    其他砍柴挑水、扫地喂鸡之类的琐碎工作可一点儿也不少。

    至于受她们照顾这点,宋满冬从前也没想到,还是在近些日子才逐渐明白。

    赵胜男她们的精神和想法实在难能可贵,是她有幸遇到这么好的人。

    “别这么谢来谢去了,赶紧吃完睡吧。”陆许山已经熬不住了。

    不过,睡觉之前还环顾一周,“蛋糕你们要是有吃不下的,我可以帮忙吃点儿。”

    姚娉婷将剩下的蛋糕一口塞进嘴里,“这个也不需要。”

    陆许山遗憾回屋。

    宋满冬简单洗漱了下,也先去睡觉,躺下才想起来罐头忘记给陆许山了。

    不过今日都忙着米糕的事情,也忘记打听罐头的情况了。

    宋满冬心里惦记着,隔天早上,趁着姚娉婷和徐清做饭,出门找了张兴旺。

    张兴旺对此并不了解,“我也是做萨其马的,没听说厂里罐头的变动,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宋满冬忙道,“我就随便问问,不知道就算了,不用特意打听。”

    她自己去问便是,还是别麻烦张兴旺了。

    至于陈家明那边,兴许会知道点儿东西。

    但宋满冬实在不想往陈家去。

    还是等回县里的时候问吧。

    她正想着,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陈家明。

    陈家明正一脸烦躁,瞧见她脸色才好转些许,嘴上忍不住直骂,“本来不想收拾他们的,大清早非要膈应我,现在全家都饿着肚子舒坦了。”

    陈家那老少确实都叫人头疼,宋满冬不好跟着骂,问他,“你还没吃饭?”

    “娉婷她们在做饭,你跟我们一起吃?”

    如今他们都在食品厂工作,熟识也正常,倒是不必在人前避讳了。

    “不了,我待会儿上公社吃去。”陈家明潇洒一挥手,“顺便再看看我朋友。”

    既然这样,宋满冬也就不多劝。

    市场部的工资跟普通工人可不一样,陈家明又住宿舍,还不用拿工资贴补家里,日日下馆子也是吃得起的。

    不过顺路遇上了,她便问了罐头的事儿。

    陈家明惊讶了一下,“这原来跟陆许山有关系?”

    市场部要忙的事情也挺多的,他虽然跟宋满冬常见面聊天,但也不是事无巨细的说,罐头就是其中一件他觉得寻常的事儿。

    不过宋满冬问起来,他便仔细说了,如今罐头已经开始售卖,都不算秘密了。

    “食品厂是从五年前开始做罐头的,当时考虑到价格和大家的接受程度,所以做的都是小罐。

    这次陆许山提出来之后,厂里又重新商量了一下,考虑到现在大家家庭条件普遍好上不少,有能力吃得起罐头的人也越来越多,决定推出大罐试试。”

    “我们做了几个不同大小的罐头拿出去测试过几次,最后定下来了现在这版。在市百货商店试着卖了一下,卖的还不错,下周就开始调整生产线,原本做小罐的挪出来一半做大罐。”

    说到最后陈家明不免得瑟起来,“罐头上的标语还是我想的呢。”

    从招工考试至今不过一月,食品厂竟已经完成了商议、改动、测试、售卖,速度实在叫人惊叹。

    而且听陈家明的话,宋满冬也大致推断出了当时洪师傅想说什么,恐怕是想解释她们定的罐头大小是有据可依的,但后来却依旧将这个情况反应了。

    食品厂还据此及时做出了调整。

    也难怪洪师傅会喜欢陆许山。

    宋满冬想,这是帮食品厂及时做了变革。

    她跟陈家明分开,回去的时候,陆许山才刚起来,蹲在院子里刷牙。

    听见她抬起头看了眼,又低下头去,打着哈欠。

    宋满冬等他刷完牙,才给他指路,“洪师傅叫我给你带了罐头……”

    话还没说完,陆许山已经瞬间清醒,“在哪儿呢?”

    宋满冬看向堂屋的桌子。

    陆许山飞奔过去,一入手就发现了罐头的不同。

    他惊讶了一下。

    宋满冬把罐头改动的情况讲给他。

    向来不事不过脑的陆许山难得沉默下来。

    姚娉婷听完,趁热打铁,“你还不赶紧好好学习,下次食品厂招工考进去,好好报答洪师傅。”

    陆许山长叹一声。

    “叹什么气!”姚娉婷叉腰,“你考进去,提提意见就能坐享成果,还不好啊?”

    陆许山握着左手的罐头,把右手拿着的递了出来,沉痛道,“这跟我想的改动还是有点儿出入的。”

    他忍痛道,“这罐你们吃吧。”

    姚娉婷接过瓶子,瞧见了上面的“全家分享”,无语道,“我跟你说你的人生大事儿,你眼里就只有这四个字。”

    陆许山伸出手,“那你把罐头还给我。”

    “不可能。”姚娉婷义正言辞,“你学习已经够差劲儿了,怎么还能出尔反尔,做品行不行的人呢!”

    不管陆许山怎么说,送出来的罐头是拿不回去了。

    宋满冬面上笑着,脑海里却回忆起陆许山方才的模样。

    或许他也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只是不太习惯这种吧?

    吃过早饭,宋满冬没想从前一样到处瞎忙,而是跟着姚娉婷去听她上课,又看赵胜男跟其他人聊天。

    这次她没想别的,只观察赵胜男他们。

    新云跟她们相似,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同。

    两日下来,宋满冬心底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周一,站在研发工厂的铁门前,宋满冬深吸了一口,才缓缓推开。

    映入眼帘的事高高挂在屋梁上的标语。

    永不停止前进的脚步。

    第102章

    ◎工作/宿舍/酥糖。◎

    研发车间是跟其他车间一样的厂房, 层高六米,三角屋顶。

    一排排的窗子高高挂着,既保证了通风排烟, 又藏住了里面的秘密。

    厂房很大,便衬的人格外渺小。

    尤其是在看到高挂的横幅时,宋满冬才惊觉自己错过了这么多。

    食品厂的研发车间跟她从前遇到的工作地方都不太一样。

    她不该用常理度量。

    这是她一开始就知道的, 但切身体会后, 才明白自己的浅薄。

    赵胜男她们都盛赞她的手艺, 陈家明也同样笃定, 她做的点心肯定能替她敲开研发车间的大门。

    直到李师傅开口前,连她自己对此都深信不疑。

    可这两日的思索和观察让她明白, 研发车间要的并非是绝顶的手艺, 而是别的东西。

    新云做过的萨其马酥,她昨天一遍就复刻了出来,赵胜男她们尝过都赞不绝口。

    宋满冬却想, 真该让她们见见新云。

    那才是她们应该夸赞的人。

    同样,她们自己本身也是值得称赞的人物。

    赵胜男平日里除了了解情况,就是跟江志农到处乱逛,意外发现了条捷径。

    正在游说张大队长修路, 如果那条路能打通, 到公社能省十几分钟脚程。

    私下里又同她们说, 后半段要是再改一下会更快, 不过那边她打算跑去乡政府提议。

    姚娉婷屡出奇招,把大队上的婶子们哄的服服帖帖的,如今不少人已经知晓了自己名字长什么模样, 账也不似从前那边糊涂记着。

    徐清调制的药膏止住了大队上数位老人关节痛的问题, 备受欢迎的同时, 也遭了卫大根许多怨言——那些人又掉过头来说卫大根是庸医。

    虽是玩笑话,但还叫卫大根气得慌。

    他们的所做所为宋满冬从前只是记下,从没认真去深入剖析过。

    这次还是因为新云的不同,才想起回过头来看。

    新云她是没办法仔细了解观察,但赵胜男她们,她却是熟悉的很。

    她们目标坚定,主动担当,从不畏惧。

    反观自己,也就厨艺能拿的出手而已,这还是受邻居关照才拥有的。

    不能这样任凭生活推一步走一步了。

    宋满冬朝前迈出一步,关上身后的大门,头一次如此清晰的打量起车间的内部情况。

    左右也横挂着标语,都在十分显眼的地方,一抬头便可以看到。

    “走在前进的路上,我们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可怕的不是没有成功,而是你有了想放弃的心。”

    高悬的标语犹如警钟。

    宋满冬一一看过,视线才落了下来。

    每一张桌子都摆满了东西,书页都皱皱的,留着翻阅的痕迹。

    参差错落的纸页上满满当当的都是记录。

    而隔着玻璃门的另一面,是它们的主人正不停歇的朝前行进。

    “满冬。”李师傅高声喊了一句,匆匆道,“你等一下。”

    她手上还在忙着。

    宋满冬迈出的步子停下,想了想又朝前走。

    她取下挂在墙上的围裙,穿好后,洗了手朝里走去。

    李师傅正在帮新云炸东西,瞧见她过来,一愣。

    “我也来帮忙吧。”宋满冬目光扫过一圈,上前把炸好的面条裹上糖浆。

    一挂浆她就发现不太对,一面继续拌着,抽空看了眼新云的方向。

    果然,摆在她身侧的是一盆蒸好的红薯。

    上次聊到的事情,这才刚上班,就开始做了。

    也不对。

    新云兑面的比例几乎没有思索。

    宋满冬猜测她应该是在周末的时候实验过。

    李师傅很快肯定了她的猜测,“有你帮忙再好不过了。”

    “等会儿一块儿看看新云调整过的萨其马酥。”

    宋满冬点点头,又听她说,“米糕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待会儿你再做一遍,咱们确定一下比例,没问题就能直接拿去教她们做了。”

    宋满冬想了想,“米糕我做过许多次,这几日做的时候也估摸过比例,可以直接写出来。现在教工人们做也没问题。”

    “不过李师傅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咱们再确认一遍也行。”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李师傅笑道,“这米糕是你做的,没人比你更清楚了。”

    “要是能直接教,还省会儿功夫。”

    她用勺子拨动着锅里的面条,噼里啪啦声中,又问宋满冬,“不过,这次回来感觉你不太一样了。”

    “上哪儿过了个周末?”

    宋满冬看了眼低头忙碌的新云,大大方方笑着,“向我朋友取经去了。”

    “毕竟我是真的想进研发车间,想跟大家一起工作。”

    李师傅说,“你要是真想,那我们也是真的欢迎。”

    宋满冬抬头跟她对视一眼,双方脸上都带着笑。

    “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在研发车间上班?”

    李师傅故作惊讶,“这不是已经在了?”

    新云终于把手上的面切好,呼了口气,转过身来,“工作调动还是要跟人事部那边说一下吧?”

    宋满冬也是这个想法,“总不能叫吴队长一直替我干活。”

    “这我肯定会过去说的。”李师傅先说,又嘀咕着,“你们一个两个年纪轻轻的,那么严肃干什么?”

    “严肃才对。”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事情都弄清楚定下来,总比回头发现漏了好。”

    宋满冬听着声音就认出了人。

    洪师傅走过来,先说李师傅,“满冬要是进了研发车间,就是自己人了,没必要那么拐弯抹角。”

    宋满冬忍不住又确认了一下,她实在想象不到,洪师傅会维护她。

    洪师傅说完后,也瞧了她一眼,拧了下眉,很快松开,“赶紧弄吧,尽量今天把米糕的事情弄完,明天就要开始做糖了。”

    她说完便又快步离开。

    李师傅冲她背影喊着,“洪师傅,那满冬的事儿,你去人事部那边说一声。”

    “知道了。”洪师傅应了声。

    李师傅这才问宋满冬,“会做糖么?”

    宋满冬如实达到,“会几种。”

    李师傅惊讶的瞧她一眼,笑道,“那咱们车间这回算是捡到宝了。”

    她毫不客气的掀了新云的底,“新云就不会,去年过年刚学的。”

    新云面不改色,只头撇了过去。

    李师傅说罢,才仔细给宋满冬讲起来这事儿,“咱们食品厂做的东西多,不过是不做糖的,只在过年的时候做半个月。”

    “怀安县平日卖的糖都是下面公社送过来的,高档糖果则是从外地调回来的。”

    宋满冬点着头,对此有大概的了解。

    糖算是奢侈品了,堪比肉价,即便是县里的殷实人家,也做不到天天都吃肉的,糖也大差不差。

    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肯奢侈一把,一是犒劳自己这一年,二来也为走动的亲朋准备。

    食品厂这糖,应当就跟对联相似,从这会儿开始边做边卖,卖到年前收手。

    李师傅又道,“做的最多的是酥糖。”

    “我是做花生酥糖的,洪师傅那边做芝麻酥糖,还有……按理来说,你应该跟着我,我带你做的。”

    她问宋满冬,“花生酥糖会做么?”

    “会做。”宋满冬,“不过我不知道跟咱们厂里做的是不是一样的。”

    李师傅直接道,“待会儿要是教工人做完米糕还有时间,就试试。”

    “不用怕不一样,真不一样还是惊喜呢。”

    宋满冬思索了一下,点头应下。

    她们先忙完手上萨其马酥的事儿。

    新云给她俩一人分了一块儿,而后紧张关心,“怎么样?”

    李师傅看向宋满冬。

    宋满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有那么酥了,而且甜度也不够,只靠糖浆的甜味儿不行,恐怕得在和面的时候多加点儿糖。”

    想到这本是为了节约成本,宋满冬又道,“或者换种红薯。”

    “没找到合适的。”新云皱眉,她又看了看蒸锅,“而且为了最大限度保留红薯的糖分,我用整颗红薯在蒸了,这样很费时间,到车间里生产肯定不能这么办。”

    一时半会儿实在没有好主意,李师傅便道,“慢慢来吧,不必急于这一时。”

    “哪儿有那么简单就叫咱们给研究出来的。”

    “我再想想。”新云又钻研去了。

    新云着急也能理解,毕竟明天开始做糖的话,一直到过年前,都没时间研究萨其马酥了。

    宋满冬很想帮她,这会儿才觉出自己的知识匮乏,竟提不出来一点儿意见。

    果然还是应该多学一点儿了。

    李师傅也不再劝,叫宋满冬,“咱们先把米糕教给工人。”

    教工人做是不在研发车间的,而在外面调出来的生产线。

    比起萨其马,米糕就简单许多了,重点是发酵的时间和温度。

    宋满冬跟李师傅一起做时,没觉出有难讲解的地方,基本上她做,李师傅就能跟着做出反应,米糕里的一半都是李师傅做的。

    可教导工人,才觉出差异。

    有种教姚娉婷的感觉,听着是都会了,一上手还是错洞百出。

    偏偏米糕用的米粉面粉都是精细的粮食,浪费一点儿就叫人心疼的不行。

    好在失败几次后,做出的米糕能吃了。

    这些便不再丢弃,而是送到了食堂,给大家做加餐。

    宋满冬看着到手的奇形怪状的米糕,深深的叹气。

    她还没说话,先瞧见一旁的工人面色顿时紧张起来。

    沉默数秒,宋满冬忙敛起无奈,笑着鼓励,“已经很不错了,再来两次就能成功。”

    好不容易说动工人再次尝试,一转头就瞧见李师傅弯着眼睛正在无声的笑着。

    宋满冬脸上的笑容转苦,又变为无奈。

    她现在算是明白李师傅、洪师傅她们怎么都整天笑盈盈的了。

    这还没说句什么话,就把人吓的不轻。

    教完米糕之后,宋满冬身心俱疲,唯一庆幸的时,终于赶在下班之前教好了。

    李师傅拉上她往外,“走走,今天上我家吃饭,庆祝你加入咱们研发车间。”

    宋满冬刚要拒绝,李师傅好似猜准了她的想法,先一步开口道,“放心吧,大家都来。”

    “咱们研发车间的人少,所以才有这顿庆祝的饭。”

    宋满冬又仔细回忆了研发车间的情况,才跟上李师傅的脚步。

    厂房很大,但人却不多。

    所有的师傅加起来不过十数。

    宋满冬不由得想起了挂满木牌的高树,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人中翘楚了。

    李师傅也住在宿舍区,不过跟她们的宿舍不同。

    这边算是正经的家属院了。

    连栋的房子,分作五个入口。

    李师傅在倒数第二个入口进去,带着宋满冬上了二楼,开门时,扭头瞧了宋满冬一眼。

    “怎么了?”宋满冬疑惑问她。

    李师傅琢磨着,“我突然想起来,你得换个宿舍了。待会儿等其他人到了一块儿商量吧。”

    宋满冬进门,注意到这房子并不大,但厨房占的面积可不小。

    里面两扇门关着。

    李师傅先让她在客厅坐下,自己进了屋,不一会儿,便从屋内走出个中年男人,又从另一间卧室带了个小姑娘,出门去了。

    宋满冬只来得及站起来跟她们打声招呼。

    不过倒是能瞧出小姑娘十分开心,下楼都是蹦蹦跳跳的。

    伴随着的还有男人不赞同的声音,“别在楼梯上挑,小心吵到别人。”

    大门敞着,迎接其他人。

    李师傅戴上围裙,笑着跟宋满冬解释,“是我爱人和闺女,打发他俩今晚下馆子去了。”

    “我怕咱们这顿饭吃的久,叫她们吃完饭再去看个电影。”

    宋满冬有些不好意思,“应该我请客咱们去外面吃的。”

    反倒叫主人家出门去了。

    “不碍事儿。”李师傅看了眼窗外,“他们能出去吃,高兴着呢。”

    她先把炉子放开烧起来,开始准备洗菜。

    宋满冬脸上也露出笑,心底有些羡慕。

    她心底的情绪一闪而过,上前道,“我一起来吧。”

    水烧上,其他师傅便陆陆续续的到了。

    有人还带着菜,进来不约而同的都加入了帮忙的行列。

    宋满冬没见识过他们的本事,倒是先见识到了大家的厨艺。

    只能说是各有各样。

    一桌子菜摆上,新云才姗姗来迟,“不好意思来晚了。”

    “你还在研究那个萨其马酥啊?”一位师傅问她,“情况怎么样了?”

    新云脸上露出了笑,“找到了一种比较甜的红薯,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那今天这也顺便给咱们贺师傅庆祝一下吧。”李师傅端着汤放在桌子上。

    宋满冬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原来她全名是贺新云。

    贺新云实在高兴,坐下也不客气,直接应了,“要是能顺利敲定下来,我请大家吃食堂。”

    一位师傅笑着调侃她,“还以为你请我们上国营饭店吃呢。”

    “国营饭店的菜也就那样。”另一位说道,“还不如咱们食堂的老王呢。”

    宋满冬又从她们嘴里听说了许多食堂的事儿。

    大家饭吃到一半,李师傅才说起来宿舍。

    “今天给忘了。”洪师傅脸上也露出懊恼的模样。

    宋满冬今日也高兴,虽没喝酒,但有种醉了的飘飘然。

    她心底畅快,根本不在意这点儿事儿,“我的宿舍也还能住。”

    “只我和另一位知青同志,换不换都一样的。”

    “不一样。”贺新云刚吃了半饱,放慢吃饭的速度,跟她解释,“不是宿舍不能住,是你不能住。”

    她正要细说,李师傅拦了拦,笑着道,“哎哎!叫她见识一下。”

    “见识什么?”宋满冬狐疑的目光扫过其他人。

    在做的都笑着不应答,还有几位看向李师傅。

    宋满冬也看过去。

    李师傅说道,“虽然是烦恼,但也挺有趣的,该叫满冬感受一下。”

    “毕竟咱们都感受过,不能叫满冬落下来。”

    贺新云一听,立马闭上了最。

    宋满冬思来想去,都没料到。

    但看她们的神情,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便先搁下了。

    听她们讨论起,叫自己明天去申请换宿舍的事儿。

    “应该是住新云隔壁吧?”李师傅猜测道,“我记得就剩那一个单人房了。”

    有位师傅迟疑道,“那个宿舍我记得有几个工人在申请了。”

    宋满冬仔细听着。

    要真是这样,她去抢实在不合适。

    “不用担心。”李师傅看出她的想法,宽慰她道,“你去才合适,那几个申请的工人条件差不多,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没定下来。”

    “我刚来工厂,资历尚浅,也没有什么贡献。”宋满冬已经知道了贺新云隔壁的情况。

    单人房是一室一厅,带个小厨房,比普通宿舍好太多了。

    论资历她显然不够,论能力,她虽然有米糕,可能申请单人宿舍的工人也不普通。

    她觉得还是有些不太合适。

    洪师傅沉默了一顿饭,到尾声才开口道,“你只管申请吧。”

    “年后新房子就能住了,厂里应该会借着这个机会公布。”

    “新房子?建哪儿了?”李师傅颇为怨念,“好啊,老洪,你瞒我们瞒的这么紧?”

    “我也是偶然知道的。”洪师傅无奈道,“这里面还有许多事儿,具体情况没定下,当然不好同你们说。”

    “正好满冬这申请了,还能催催他们。”

    她也忍不住道,“厂里现在根本就不是没地方住,而是不让住。”

    李师傅奇怪,“厂长不是这么磨蹭的人啊?”

    在座的都是研发车间的人,算是同一条船上的。

    洪师傅思索过后,还是略微透露一下,“厂长其实身体不大好了,这几次都是强撑着见我们的。”

    “宿舍的事儿被他儿子挡回去了。”

    桌子上默然片刻。

    李师傅又问她,“你怎么不跟厂长提?”

    洪师傅也有些无奈,“我提过。厂长也说了,叫宿舍的事情尽快落实,最好年前就让工人们能住进去。”

    “但后面就是迟迟没动静。加上咱们车间的新产品都得见厂长才能继续往下走,我也不好再提了。”

    有些话没必要瞒着她们,但有些话也说不了太仔细。

    宋满冬隐隐约约听了出来,这是担心说多了,厂长儿子给她们使绊子,拦着他们新品的汇报。

    不过……

    宋满冬扫过大家担忧的神色,新宿舍应该是不关研发车间的情况才对。

    这里的众人,包括贺新云,都是分好房子了的。

    李师傅想了想,安慰大家道,“今年天确实冷。”

    “不过厂长向来身体好,歇息一下就会好起来的,咱们也别太担心,等厂长身体好了,后面的事儿就不用担心了。”

    说是这么说,但知道饭局散开,宋满冬还是能瞧见他们脸上的忧色。

    宋满冬百思不得其解。

    她拧着眉回到宿舍,打开门先吓了一跳。

    屋子里挤着的,满满当当都是人。

    瞧见她回来,数十双眼睛顿时扫过来,亮的吓人。

    “满冬,你以后就在研发车间干活了?”

    “得叫宋师傅了!”

    “宋师傅,你在研发车间干什么啊?”

    “宋师傅你怎么进去的?”

    “研发车间还缺人么?”

    “宋师傅,你看我还可以么?”

    ……

    宋满冬脑袋嗡嗡的,这会儿才知道李师傅他们说的是什么。

    早知是这番景象,她当时就应该厚着脸皮多问一下,再想个办法躲开。

    可眼下,她只能应着头皮面对。

    也不好摆个冷脸,不然凭她们的消息传递速度,明天就会传出,研发车间的宋师傅脾气很差劲儿了。

    宋满冬好不容易把她们都给送走,心里疲惫的想,或者叫他们觉得自己是个臭脸坏脾气的人也不错。

    她一回头,瞧见角落里还有个身影,脸上又挂起笑容。

    “满冬……”牛若真弱弱的声音响起。

    宋满冬看清楚是她,才松了口气,做了下来。

    “对不起啊。”牛若真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满脸歉意,“她们说来找我商量明天晚上联谊会的细节,我没多想,就叫她们进来了。”

    这里头不少是她的朋友,另外的是她朋友的朋友,她都不好赶人。

    只是没想到她们是冲着宋满冬来的。

    “没事儿。”宋满冬有气无力道,动了动手指,连摆手的动作都做不到。

    她这会儿实在是太累了。

    坐在桌子边,都不想出门去洗漱。

    想到出门后可能还会遇上人。

    宋满冬果断选择到了暖瓶里的热水来洗漱。

    她用热毛巾敷了脸,才感觉好了点儿。

    毛巾从脸上拿下来,猝不及防的对上牛若真的脸。

    牛若真冲她讨好笑笑,而后扭捏的问她,“满冬,所以研发车间到底是什么样啊?”

    “你别拿她们那套糊弄我,那里怎么可能跟咱们车间一样。”

    宋满冬:……

    她忍不住问,“你刚刚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么?”

    牛若真捂住嘴巴,缩了缩脖子。

    她当然是真的!

    但她对研发车间的好奇也是真的啊……

    不过这回事不敢问了。

    宋满冬睡前把东西收拾了,第二天一大早先请半天假假,去申请了新宿舍,回来把东西搬过去收拾妥当,才松了口气。

    应对一屋子的人简直是噩梦,她绝不要再面对了。

    忙完时候还尚早,宋满冬闲不住,便去了研发车间。

    一进门,大家便齐齐看了过来。

    连贺新云看向她的目光中都带着期待。

    宋满冬动了动嘴巴,忍了下去,不叫她们如愿,“我来看看酥糖怎么做的。”

    她说着走到了李师傅旁边。

    李师傅跟新云正配合着做。

    花生酥糖要将糖揉进馅儿料里。

    最好是趁热揉,凉了就达不到想要的口感和模样了。

    李师傅一边揉着,一边笑她,“宋师傅~”

    宋满冬面不改色,“我学的酥糖做法跟这差不多。”

    “满冬,东西收拾好没有啊?那间屋子挺长时间没住人了,昨天太晚,我们也没来得及去打扫。”李师傅又问她。

    宋满冬一愣,“我搬进去的时候,里面打扫过了。”

    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快。

    贺新云开口道,“我昨晚睡不着,就过去收拾了一下,反正就在我对面。”

    “里面东西少,所以没挂锁,你带锁么?”

    宋满冬点点头,“之前买了锁。”

    又冲她道谢。

    有些意外的偷偷看了眼贺新云一眼,她对贺新云跟洪师傅是一样的感觉。

    没想到贺新云竟然会帮她收拾屋子。

    她以为贺新云也是讨厌自己的。

    宋满冬又回想了一下,当时贺新云看自己的目光,实在谈不上有多友好。

    “不是讨厌你。”李师傅突然道。

    宋满冬惊了下。

    李师傅笑了起来,“你看新云那么久,肯定是奇怪她为什么帮你对不对?”

    “放心吧,新云她就是这样,面冷心热而已。”

    “不是。”贺新云反驳道。

    宋满冬却赞同李师傅的说法。

    除了面冷心热,也不会有别的可能了。

    毕竟贺新云帮她打扫屋子,这事儿是实打实的做了。

    中午吃饭,宋满冬便瞧见路上有几个人盯着她,面色不虞。

    但也说什么,只是远远的看了会儿,气呼呼的离开了。

    有李师傅在一旁,宋满冬很快便知道了是什么情况。

    原来这几位都是申请宿舍的工人。

    她们这些年轻工人还好,大都是单身,也没孩子。

    从大队上考进来的工人虽然也想分到房子,但有宿舍住,大多也是知足的。

    但有些老工人,还有怀安县县城内的工人,都是巴巴的盼着食品厂能分一套房子给他们。

    自己家里实在是住不开,而她们也都结了婚,多是因为没时间相处迟迟没生孩子,或者生了孩子放在家里养着,只能周末见一面。

    李师傅道,“新云刚住进来的时候,也没盯了好几天,后来做出成绩,她们才服气了。”

    “凭你的能力,不会比新云慢的。”

    贺新云在一旁也道,“洪师傅不是说了,新宿舍的事情也会公布,到时候她们应该就顾不上你了。”

    许是这次老工人们抗议的多,厂里下午就贴出了新的公告。

    “……食品厂新增北家属楼一栋,有三室一厅两套,两室一厅二十十八套,一室一厅六套。

    凡工作瞒五年员工皆可申请,附和以下条件者优先:

    1、夫妻双方皆为食品厂工人;

    2、有特殊贡献者;

    3……”

    公告一贴,便没人再关注宋满冬住进去的那个单间宿舍了。

    大家都瞄准了两室一厅。

    宋满冬明显感觉到盯着她的怨念目光不见了,不过走在路上时,打量她的女工还有不少。

    但这种注视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忽略过去就行了。

    唯一为此时伤心的事牛若真,晚上偷偷跑过来问她,是不是因为昨晚放了别人进宿舍,她才决定搬宿舍的。

    这不是她的原因。

    宋满冬温声安慰过她之后,又客套了两句,便送牛若真离开了。

    她跟牛若真本就不是同路人,因为偶然,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如今分开,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她望着牛若真的背影,忍不住想,食品厂的大多数工人都是这样吧。

    从这天起,研发车间里都弥漫着甜甜的气息。

    一包包酥糖往外送着,年也越来越近。

    宋满冬已经听到大家讨论放假时间了。

    食品厂过年放假七天。

    从年二十九起,直至大年初七。

    李师傅还特意关心了一下,“满冬,你是下乡知青,过年要回家么?到时候记得叫厂里开证明啊。”

    “不用。”宋满冬摇摇头,“我回插队的地方。”

    “怎么回那边?”李师傅惊讶了一下,而后又,“要是不回家,你可以留在宿舍,咱们食品厂的宿舍是让你们的住的。”

    她说着还举了个例子,“新云过年就住那边。”

    宋满冬先是看向贺新云。

    她不回家当然是因为宋康平他们,不值得叫她回。

    贺新云又是怎么回事?

    她怕提到别人伤心事,不好多问。

    一边想着,正要跟李师傅解释自己跟河东大队下乡的知青们关系颇好。

    瞧见洪师傅走了进来,“李师傅,北京那边的工厂谈好了,后天开始,参观学习三天。”

    李师傅跟她确认,“后天?”

    而后骂道,“肯定是诚心的,哪儿有工厂正好把时间约到大年三十儿的?”

    洪师傅脸色也有点儿冷,“但是他们咬死了这个时间,要是咱们不去,就不会再跟咱们这边交流了。”

    李师傅搁下手里的糖,咬牙切齿道,“去就去!”

    跟着她目光又扫了一周,先看向新云,“你跟我一块儿去?”

    贺新云点点头,“没问题。”

    李师傅又转到宋满冬这边,“满冬,你要不要去?”

    “我去。”宋满冬立马应道。

    她还不太清楚这个参观学习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自己决不能错过。

    至于跟赵胜男她们关系很好,过年也不是无处可去的事情,就等之后再说吧。

    确定了人选,洪师傅便道,“那我找厂里开证明,等会儿去买火车票,明天就得走。”

    李师傅也点点头,“那我们今天加会儿班,多做点儿。”

    洪师傅匆匆离开。

    宋满冬才跟李师傅打听起来这事儿。

    李师傅对她全盘脱出,“还不是红豆面包的事儿。”

    “我之前试了许多次,但烤出来的都不太一样,后来便联系上了制作红豆面包的工厂,想过去交流学习一下。”

    她说着顿了顿,解释道,“这种情况经常有,萨其马就是跟别的工厂学习之后,又进行改良的。”

    “主要是学面包这个做法。但那个工厂是外国人开的,一开始联系了几次都拒绝,我本来都想着不去学了,没想到他们在这时候松口。”

    既然说到这儿,李师傅便多叮嘱了两句,“他们未必是想真心指导咱们得,到时候见机行事。”

    宋满冬点点头。

    年三十是团圆日,工厂大都是要放假的,挑这个时候,显然没存什么好心。

    但不去的话,自己钻研红豆面包,恐怕还要许久。

    即便明知这不是什么好事儿,还得迎头去碰。

    宋满冬想着将要面对的情况,心底燃起的是全然战意。

    这次行程来的匆忙,她来不及回河东大队告诉赵胜男他们,只得写信讲明情况,托陈家明带回去。

    从怀安县到北京,要先坐火车去省城,再从省城出发。

    她们四个人一大早坐上火车,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火车票买的急,她们四人都是坐票。

    宋满冬下车都有点儿受不住,贺新云也是面色发苦。

    还是洪师傅打头,跟李师傅两人分头合作,找到了车,问好了宾馆。

    住下时已经是深夜了。

    宾馆的热水都停了。

    洪师傅放了行李,脸上才显露出疲色,“早点儿休息,明天早上来热水了,再洗个澡,一块儿去工厂。”

    宋满冬应下,她跟贺新云睡一间,回头时,就见贺新云衣服都没脱,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虽然瞧着辛苦,她还是把贺新云叫了起来。

    如今的天气,和衣而睡,明天一早必定感冒。

    折腾了半宿睡下,第二天洪师傅来敲门时。

    宋满冬还在床上躺着。

    她艰难的坐起来,揉了揉额头。

    这还是从她离开宋家之后,头一次过的这么艰难。

    不过她呼了口气,洗过脸后,整个人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想到贺新云比她还累的模样,扭过头去看,贺新云竟然破天荒的挂上了笑容。

    还提醒她,“别摆臭脸,叫他们看笑话。”

    宋满冬点着头,出门时,原本觉得有点儿难,但看贺新云的模样,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没想到这趟出差还没见识世面,先见识到了大家的本事,贺新云这平日里都不怎么笑的人都能挂上笑脸。

    到了参观工厂的门口,洪师傅先上前找门卫说明来意。

    里面不一会儿就走出来个胖男人,也是笑眯眯的,态度格外好,邀请她们进去,先给每人倒了茶水。

    要不是今天是年三十,宋满冬就信了他说的真心欢迎的话。

    男人自称周,“你们叫我Mr.周就行。”

    洪师傅也客客气气道,“我们这小地方来的,不太懂那个怎么念。”

    “还是叫周先生吧。”

    宋满冬想着她们桌子上摆的外文书,脸上的笑容跟真切了。

    “哎,行行行。”周先生一副好说话的模样,“能理解。”

    洪师傅喝了半杯茶,看他东扯西扯,便主动问起来,“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去参观一下车间的情况?”

    “现在就行。”周先生说着就起身。

    连洪师傅都愣了下,不过很快随着他一块儿往外走。

    宋满冬跟着他来到车间,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方了。

    这家工厂车间里走动的人不多,最多的事机器。

    运转的轰鸣声不停地想着,空气中弥漫着面包的香甜气息。

    周先生脸上闪过得意,还在那里说,“你们可以凑近点儿仔细看。”

    “之前不是不叫你们来,是工厂人太多了,怕你们来了,走过去看不清楚。”

    洪师傅脸上仍挂着笑,“还是周先生你们考虑的周到。”

    她在一台搅面机面前停住。

    周先生根本不惧。

    这里头需要人工操作的地方太少了,都是没有机器做不了的事情,她们再看也没用。

    宋满冬眼睛飞快扫过,从旁边放的面粉和水,还有其他原料,再到机器里面团搅拌的状态。

    每一个细节都没放过。

    周先生原本在一旁看热闹,但是见她们几个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心底不由得狐疑起来,难道真被她们看出了什么门道?

    他打探道,“要不然几位上手试一下?”

    “还是别了。”洪师傅先摆摆手,“这我们万一碰坏了,可赔不起。”

    宋满冬心底也暗暗点头。

    机器是最麻烦的事儿。

    这里摆着的她们都不大认识,要是这黑心工厂借机敲诈她们可就麻烦了。

    周先生财大气粗道,“没事儿,弄坏了不叫你们赔。”

    洪师傅仍是推脱,直到他写下来做了保证,才叫李师傅上手试试。

    李师傅挨个都试了,经由她手的这一批面包,烤好后明显比其他的差劲儿许多。

    瞧着就比上一批干瘪。

    周先生让人把这些面包拿走,当做损耗。

    这才放下心来,安慰她们,“这也正常,你们第一次用这机器,已经很不错了。”

    李师傅懊恼道,“还是得多向你们学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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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满载而归。◎

    在工厂待了一天。

    宋满冬脸笑的都有点儿僵了, 周先生许是也觉得应付不来,下午便叫了位工人代替他。

    带路的女工人生了一副端容憨厚的样貌,一张嘴巴极紧, 不论她们问什么,都不出声。

    洪师傅跟李师傅心里都又气又急,还是不忍为难她。

    只好自己去看了。

    宋满冬正看着工人往缸里倾倒面粉, 要转头同贺新云商量, 一抬眼, 就见那位女工人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

    说是带她们参观, 倒更像是盯着她们了。

    宋满冬索性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头仔细瞧着。

    回到宾馆, 李师傅脸上的笑容隐去, 露出怒容,“不是诚心想教咱们得也就罢了,竟还像防贼一样!”

    “大过年的, 叫咱们来花钱添堵!”

    洪师傅倒了热水递给她,自己也倒了一杯,让开位置,叫宋满冬她们自己来。

    喝上水, 她才叹了声气, “算了, 也不是第一回 了。”

    洪师傅说着又发出一声笑, “人家食品厂这情况,瞧不上咱们也正常。”

    宋满冬暗暗赞同。

    怀安县食品厂在县内算是最厉害的工厂了,论是工厂规模还是待遇, 都压别的工厂一头。

    可只一眼, 就知道她们被今天参观的京卫食品厂比到了泥里。

    人家用的机器崭新锃亮, 都是进口的,连和面都是半自动的。

    他们的厂里仅有的几台机器还是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家伙,宝贝的不行,但凡人能做的事儿,就不会累着机器。

    李师傅是不大服的,“那也不是欺负咱们的理由。”

    她捧着茶缸,下定决心,“这红豆面包,咱们非给它学回去!”

    “明日再看看。”洪师傅看起来十分沉得住气,“现在还是先好好吃顿年夜饭吧。”

    李师傅气是对着京卫食品厂撒的,谈及她们自己,神色便松快许多,“上哪儿吃去?”

    “下馆子去,吃完咱们再逛逛。”洪师傅拍板做了决定,“新云跟满冬都是头一次来,也叫她们看看北京城。”

    “明日后日可就不一定有这闲工夫了。”

    贺新云对此无所谓,宋满冬也没反对。

    只是四人刚出了宾馆,就不得已折返回来。

    人流交织,根本没有给他们停脚的地方。

    饭店更是挤不进去。

    北京城的风景没瞧见,人倒是见的不少。

    回到宾馆来,霎时冷清不少。

    洪师傅拉住行色匆忙的服务员,“小姑娘……”

    “干什么!”扎着双环麻花辫的女青年停下脚,没好声问。

    洪师傅忙说明意图,“咱们宾馆还有晚饭么?”

    “早就没了!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服务员目光一扫门口,“不是贴了么?今天供应到下午六点,现在就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仍有情绪,“怎么想的?师傅们不要回家过年啊?”

    几人面面相觑。

    她们昨天回来的晚,今天又赶早,心里记挂着面包的事情,实在没想起来注意旁的事情。

    可饭总是要吃的。

    洪师傅拉着人到了一旁,好声解释,又跟服务员商量,“大过年的还在外面,咱们都不容易,本该互相帮衬,只是我们身无长处,还得叫同志你关照。”

    “能不能把厨房借给我们,让我们做点儿吃的填填肚子?饿了一天实在熬不住,要不然也不会厚脸麻烦你。价格好商量,劳烦同志你帮我们去问问。”

    服务员扫了眼她们几个,脸色依旧臭着,张嘴却是应了,“行吧。”

    她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带着肯定的答复,“主任说你们可以用,只收你们用的材料钱。”

    “不过不许乱翻!”

    洪师傅脸上露出喜色,跟着她朝厨房走去。

    宋满冬走在后面,心底一松。

    虽说忍忍也能熬过去,但能吃上热乎饭,肯定还是想吃点儿的。

    这会儿过了晚上七点,厨房里已不见人影,锅碗瓢盆都锃亮,反着光。

    东西都归置的十分整齐。

    服务员没什么耐心看着,摆摆手就离开了,“你们自己看着弄吧。”

    洪师傅便问贺新云跟宋满冬,“你们吃什么?”

    贺新云不挑,宋满冬也是。

    洪师傅转过头跟李师傅商议了一下,“毕竟是过年,今晚便吃饺子吧。”

    “虽然没在家,但好歹也是个年。”

    洪师傅去生火,李师傅和面。

    宋满冬忙抢过贺新云手里的东西,开始调馅儿。

    倒不是她爱出风头,而是能做出萨其马的,未必能烧好菜,说的正是贺新云。

    上回在李师傅家里欢迎她入研发车间那顿,她可是听见其他师傅们说了。

    当时还心中存疑,现在瞧见贺新云炒鸡蛋的动作,是不敢不信了。

    饺子打算做荤素两种,鸡蛋要炒熟,和韭菜搭,肉则是放生肉沫,跟大葱拌。

    宋满冬调好味儿,才交给贺新云打馅儿。

    正搅拌着馅儿,就见李师傅把面团往面盆里一塞,放到了火边。

    她拍了拍手,看向宋满冬,正准备找点儿能帮忙的事儿,却见两人都盯着她瞧,“怎么了?”

    宋满冬跟贺新云的目光齐齐转移,落在面盆上。

    宋满冬迟疑起来,“包饺子的面应该不用发酵吧?”

    李师傅一愣,低头看去,顿时笑出声,“哎呦!”

    “怎么了?”洪师傅听见动静走过来。

    李师傅哭笑不得,“刚刚想着面包,打算再发一次试试,顺手就加了酵母进去。”

    “忘记咱们这是要包饺子了。”

    洪师傅听完也笑了出来,说起,“我今天看她们和面好像跟咱们的不同。”

    李师傅附和道,“我也觉得,和的好像更久一点儿,面团也不一样,刚刚便试了下。”

    贺新云,“用的面粉也不一同。”

    宋满冬白日正想说这点,没想到新云也注意到了。

    她便提起来另一件事,“他们发酵也没有放在火边,温度可能也有关系。”

    李师傅惊醒过来,忙把面团拿开。

    放在火边温度高,发酵也快,她向来如此。

    今天瞧见了也没多想,被宋满冬一提才觉得有理。

    四个人站在灶台边对了一下自己的发现,有几处还是确定不了。

    李师傅遗憾,“可惜这里没烤炉,不然咱们就能试一下了。”

    洪师傅笑道,“明日用他们的。”

    她冲大家眨眨眼,“咱们先改几步试试。”

    商量好这事儿,才想起来还没吃晚饭。

    洪师傅提议,“既然面都发上了,干脆吃包子吧。就是要多等一会儿了。”

    宋满冬扫过厨房里的食材,“不如先煮点儿别的垫垫肚子?”

    李师傅想,“可这炒菜煮汤也费功夫。”

    宋满冬说出自己的想法,“咱们吃火锅,炒个底料煮了就能吃,正好热水也有。”

    “这我不大会弄。”李师傅看向身旁。

    洪师傅也摇头。

    两人正想着要不然试试,宋满冬朝前迈了半步,“我来吧。”

    说着打算去挑香料。

    还跟李师傅她们又确认了一下口味。

    最后做的是番茄汤底。

    她们三人都不太能吃辣。

    番茄熬出汁,香气便铺散开来。

    酸酸甜甜的气息,勾的人食指大动。

    李师傅早先知道她有本事,但没想到做菜竟然也这么厉害。

    心里想着得多问两句,嘴巴动了动却没出声,一门心思全在锅里了。

    热水倒进去,不一会儿便煮开了。

    宋满冬把切好的菜一次放进去。

    都片的极薄,几分钟便烫好了。

    宋满冬便拿碗先给李师傅他们盛好,“可以吃了。”

    说是火锅,但她们用的是宾馆的锅,哪里能直接吃?还是一人一碗比较妥当。

    捞了菜,再浇些汤底,倒也像模像样。

    宋满冬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正要吃,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响动。

    “我来看看你们做完没有。”服务员见她们转过头,才道。

    包子才包了一半。

    洪师傅歉意的看她,“实在对不住,中间出了点儿意外。”

    “厨房你们是用多久也没问题,但我得等你们用完收拾了才能回去吃饭。”服务员哼道。

    宋满冬忙道,“正好我多煮了一些,要不然你先吃点儿?”

    “行吧。”服务员应的飞快。

    她就是闻着味儿来的。

    大过年的还要上班,实在糟糕透了。

    不过这番茄汤瞧着不错,好歹能缓和一点儿她的心情。

    宋满冬给她也盛了一碗,几个人站在厨房吃着,气氛缓和下来。

    “服务员!人呢?”外面忽的传来喊声。

    宋满冬瞧着她脸上唰的拉了下来,不情不愿的放下碗走了出去。

    说话的人嗓门声大,句句都像是吼的,“不是说没晚饭了么?我又闻见味儿了,就是从你们厨房传来的。难不成这饭不能给我吃?”

    “那我也借你们厨房用用。”男人说着便朝厨房走来。

    宋满冬都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了。

    她看看李师傅她们,见人都没动,便继续捧着碗吃饭。

    服务员慢几步追过来,气冲冲道,“你要借厨房就上外面等着,等我问了主任再说。”

    “这么闯进来,我们丢了什么东西可都算你头上!”

    男人才不管那么多,瞧着她们不像是宾馆的人,但又是几个女人,便直接开口索要,“吃什么呢?也给我分点儿呗。”

    宋满冬看向李师傅她们,还不及说话,后面走来另一人拎着他的衣领拖开,“要饭上外面街上去。”

    是个瞧着更魁梧一些的青年,冲她们笑笑,客气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做的多的?卖给我两碗。”

    “我们这从外地来开会,不熟悉情况,回来晚了没吃上饭,还饿着肚子呢。”

    今日还要工作,与她们倒是同病相怜了。

    李师傅询问,“满冬,锅里还有没?”

    “锅里是没了。”宋满冬思索过后,回答,“不过我可以再煮点儿。”

    “同我们一样,给个食材费就行,汤底还有,顺手煮一下的事儿。”

    “也顺手帮我煮一碗。”

    “我也要!”

    外面忽的又挤进来几个人。

    服务员叉着腰,“你们别太过分!你还有你,我可是瞧见你们吃过晚饭的!”

    “这不是又饿了么!”被点到的人嘿嘿一笑。

    宋满冬瞧了眼墙上的钟,不知不觉竟然已到了九点。

    她到底应了这几位,“等我吃完就做。”

    人多,一锅显然煮不下。

    宋满冬飞快的烫菜,一碗碗递出去。

    洪师傅她们则是赶紧包包子。

    服务员也吃了饭,拿着纸笔在一旁记耗材。

    饭是吃饱了,这些人却又不肯走了。

    非要殪崋尝她们的包子。

    一群人就在走廊上闲聊起来。

    洪师傅还跟其中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等大家把包子瓜分好,回到房间,洪师傅才笑起来,“这回就算红豆面包没学会,咱们也不算白来。”

    她晃了晃手里的纸片,“这是湖南那位同志的联系方式,他是棉纺厂的,但他爱人家里跟食品厂有点儿关系,到时候能帮咱们牵线去交流一下。”

    “还有这位……”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但多个人就多一分可能。

    洪师傅一一说完,才看向宋满冬,“满冬,这回多亏了你,回去我会把情况如实向厂里汇报,该你的奖励绝不会少。”

    宋满冬惊讶了一下,如实表明,“我只是觉得大家都不容易,顺手的事儿,没必要拒绝,没想过要奖励。”

    她是想到了赵胜男他们,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在研发车间收到的照顾,又想到臭着脸还是帮了她们的服务员。

    想拒绝的话是有很多借口的,可应下来也不麻烦。

    “客气什么!”李师傅拍她一下,笑着说,“反正是厂里给。”

    “行了,别说这些了,赶紧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呢。”

    宋满冬送她俩出门,洪师傅却叫李师傅先回去,在门口停住,看向宋满冬。

    她眼底情绪复杂,几转之后变为欣慰,“你还记得招工考试头一天么?”

    宋满冬点点头。

    “提出质疑的只有王希娜,但最后所有知青都受了牵连,进不了研发车间。”

    洪师傅顿了下,问她,“你知道为什么会牵连到其他人么?”

    宋满冬猜测,“王希娜是知青,她的表现让厂里觉得知青这个群体靠不住?”

    洪师傅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她问,“你当时为什么不站出来呢?”

    宋满冬一愣。

    “她是知青,你也是知青,她在给你们这个群体抹黑,你只当看不见是没用的。”

    洪师傅神色认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还是怕站出来惹麻烦?”

    “不管当时是为什么,但是如今你进了研发车间,以后得学会承担责任了。

    遇到风浪的时候要上前抵抗,而不是站在后面等它自己退开。”

    洪师傅告诉她,“你知道我们没研究出来一个能售卖的新品意味着什么么?”

    宋满冬有很多猜测,但她觉得都不是洪师傅想要的答案,便静静听着。

    洪师傅告诉她,“厂里今年预计招收新工人三十,为萨其马额外新增了四十。”

    “新云改良版萨其马如果能做成功,春季厂里还会再进行一次招工。”

    宋满冬霎时明悟。

    洪师傅已经说出答案,“这是给了几十个家庭希望。”

    她抬起手拍了拍宋满冬的背,“当然,也要知道,你其实很厉害,给你的奖励和荣耀都是你应得的。

    腰杆子挺直,继续朝前走吧。”

    直到她转身进了屋,宋满冬才回过神,心跳快的厉害。

    她一直不明白洪师傅为何对她冷冷淡淡,后来隐约有想法,但还不明朗。

    如今被洪师傅挑破,回过头来看,当时的自己确实做的差劲极了。

    不逞风头没问题,可做缩头乌龟,是绝不行的。

    至少研发车间要的不是这种人。

    研发出来一样新品,至少可以给数十家庭带来希望。

    听着便极有压力,可她却满是期待。

    红豆面包。

    真想自己做出来试试。

    隔天,周先生把她们带到车间,立马就溜了。

    这次她们都瞧的更仔细了。

    宋满冬也认真看着,脑海里不断模拟、思索。

    吃过午饭,洪师傅便道,“下午去找周先生,叫他找人带咱们做一下。”

    “钱可不能让他赚的这么容易。”

    工厂之间交流技术,是不用给钱的。

    但她们厂里都是手工,京卫食品厂瞧不上,这才需要她们给学费。

    若非如此,也不会叫人这么火大了。

    洪师傅让工人带着她们到了周先生办公室,还没开口,就见周先生脸色大变。

    “你们怎么过来了?”

    不等她们开口,周先生忙说,“算了算了,赶紧回去啊,我这会儿没时间招待你们。”

    洪师傅也抓紧道,“周先生,我们也不想耽搁你的事儿,可说好的教我们学红豆面包……”

    “知道了。”周先生摆摆手,“等会儿我忙完过去,带你们做啊。”

    洪师傅知道他不会用心,但也没把人逼得太急,见好就收。

    只是她们还没离开办公室就被人给堵住了。

    黑色西服的男人约莫一米九,把门堵的结结实实。

    洪师傅她们停下脚。

    宋满冬回头看去,周先生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了。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挡住门的男人才让开位置。

    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位样貌英俊的斯文青年,穿条纹西装,带着单片眼镜,笑的温和。

    周先生忙凑上前来,点头哈腰,“郑先生,这就是一点儿小事儿,不用您费心,我马上处理好。”

    他说着冲洪师傅摆摆手,叫她们赶紧走。

    郑先生带的人挡住门。

    他自己则是走过来坐在沙发上,才抬起眼扫过几人,“我可不记得厂里让外人进了。”

    洪师傅也看向周先生。

    “下面员工不懂事,把家里亲戚带过来了。”周先生尴尬解释,“我刚骂完。”

    “你是说“等会去教她们”这句么?”郑先生轻轻的笑着,“我是出国了几年,可也不至于忘本啊。”

    周先生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忙扑上前跪地痛哭,“怪我!是我鬼迷心窍!收了钱把人带进来的。”

    “郑先生你就绕了我这次吧!”

    洪师傅脸色也不大好,任周先生如何糊弄,她也能笑脸相迎。

    可没想到他竟然是自作主张带她们来的!不知情的人岂不是一位她们偷了京卫食品厂的配方。

    她当即把情况全都说明,不给周先生的泼脏水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啊。”郑先生的眼掠向跪在自己脚边的人,又移开,“我们工厂是非常欢迎其他厂的人来进行技术交流的,不过配方和机器都不卖。

    还是等下次再合作吧。”

    说完,便叫门口的人,“阿南,你把钱退给她们。”

    话虽说的客气,但是看周先生的模样,就知道不是好商量的人。

    洪师傅别无他法,只能收钱离开。

    宋满冬心里觉得惋惜,但也没办法。

    她跟在洪师傅身后转身。

    “等等。”郑先生忽的叫住她们。

    洪师傅转过身来,宋满冬也看向他,以为有什么转机。

    却见那位郑先生看向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洪师傅挡住宋满冬,“我们厂的新工人,要是有哪儿得罪了您,您多多包涵,就别跟她计较了。”

    “我们现在就离开。”

    她说着十分自然转身,还推了宋满冬一下。

    郑先生没搭理她,忽的开口,“袁家沟。”

    宋满冬忍着没回头,但还是脚步停了下。

    门口的阿南反应极快,挡住了她们的路。

    郑先生皮鞋踢了踢周先生,轻笑着说,“跪在地上干什么,平白叫人笑话。”

    “你既然收了钱,就好好办事儿,别总糊弄人。”

    “我知道了,郑先生。”周先生又是一阵鞠躬点头。

    宋满冬听出言外之意,回过头来,可她从郑先生脸上找不出一丝熟悉。

    袁家沟是宋家老家在的大队,她在那里十余年,没什么玩伴,也没什么亲近的人。

    更何况那里也出不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这位郑先生实在冒出来的突然。

    郑先生也没有多说的意思,抬起下巴,对周先生吩咐道,“去吧。”

    一同出了办公室,洪师傅才问起来宋满冬的意思,“不然咱们直接溜走也行。”

    “那可不行!”周先生立马道,“你们走了不是想害死我么!”

    宋满冬脑海里回忆着郑先生看她的模样,“先学了再说吧。”

    倒不像是有恶意的。

    洪师傅转过身,这次也懒得笑了,“周先生……”

    周先生笑的热情,“叫我周来福就好,早说你们认识郑先生啊。”

    洪师傅沉默了一下,才向他打听,“这位郑先生什么来历?”

    “这我就不清楚了。”周来福直接摇头。

    可想到他方才畏惧的样子,大家便明了,是不敢说吧。

    宋满冬只好揣着疑惑,先学红豆面包了。

    可周来福能教给她们的也不多,问什么都是,“这我哪儿知道?配方上就是这么写的,按照步骤操作就行了。”

    “可别觉得我是糊弄人啊!厂里工人都这么操作。”

    又对宋满冬道,“我发誓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敢糊弄你,也不敢糊弄郑先生啊!”

    宋满冬脸上也是无奈。

    倒是信他。

    毕竟她们厂里教给工人也是这样,按照步骤来就行,原理什么的甚少讲解。

    京卫食品厂不过是因为有了机器,操作步骤显得更傻瓜式一些。

    比如和面,多少面多少水和酵母、鸡蛋倒进去,搅拌三十分钟。

    这搅拌跟人手揉又有差别了。

    好在这回能叫她们上手碰,一日下来,操作机器烤面包是不成问题了。

    又学了一日,差不多也摸索出来点儿门道。

    直到他们离开,郑先生都没再出面。

    洪师傅才安下心来。

    宋满冬上了火车,忍不住又朝外望了眼。

    实在想不到哪里跟郑先生有过交集,收回目光后便决定放弃。

    既然郑先生不愿出面,以后他们应当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不论怎么说,她们这趟都算是满载而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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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面包与馒头。◎

    辗转到了怀安县已经是大年初三, 下了火车往宿舍走,李师傅便邀请她们,“新云, 满冬晚上来我家吃饭?”

    “厂里初七才开食堂,你们俩人少也做不起来饭。”

    贺新云拒绝了,“我随便吃点儿就行。”

    宋满冬也没应, “我打算回大队上待几天。”

    早先进研发车间就该回去宴请大家的, 只是后来忙, 拖到过年又遇上出差。

    好在她们休息时间还是做了调整, 从今日起,休到初十, 比旁人晚三天上班。

    李师傅不便留她, 便想拉着贺新云上她家。

    说说笑笑到了宿舍前,宋满冬也不知是她俩谁说服了谁。

    她是没什么时间看热闹的,把东西收拾了一下, 就匆匆忙忙赶车去了。

    先坐公交车,又徒步走回去。

    宋满冬到河东大队时,天色都暗沉下来,迎面一阵凉意。

    她伸手一摸, 冷风夹着雨雪正往下落。

    宋满冬手指捻了捻水珠, 脸上不由得露出个笑。

    “满冬?”赵胜男喊着的时候, 便由远及近跑了过来, “我就想着你这两天该回来了,叫我哥去接你呢!”

    “他去公社了?”宋满冬不由得回头望去。

    赵胜男摇摇头,“那倒没有。今个儿没过来, 许是又忙去了吧。”

    说着她便谴责起来, “关键时候净掉链子!”

    “还好这雨夹雪是现在才下, 不然路可不好走。”

    “好走多了。”宋满冬瞧着旁边轧实的路。

    她还以为赵胜男说动张大队长要费上一番功夫,没想到这就已经开始了。

    赵胜男见她看过去,也笑着道,“原本是要等过完年,仔细商定工分之后再分配人手的。这不是张兴旺回来了么?

    他拿工资做报酬,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先打了个头,说要给大队上出份力。”

    赵胜男又说起,“陈家明也跟着拿了钱,说是感谢大家当初给了他这个机会。”

    “虽然加起来的钱还不够修一半,但有他们带头,后面的事情就都好商量了。”

    “我看这一段路,开春的时候就能修好了。”

    宋满冬点着头,又想了想,“既然这样,我也搭个添头吧。”

    赵胜男先是眼睛一亮,又克制住,“用不着,你自己也不容易。”

    宋满冬先说,“往后这条路我也要常走,怎么能只占便宜?”

    又笑道,“我是有点儿忙,但收获也不少。这钱还是能拿出来的。”

    照着张兴旺、陈家明他们的数给,不超过二十块,没百货商店的一件衣裳贵。

    米糕给她技术费是这好几倍,而且这次出差她算是立了功,厂里还会奖励她。

    她赚钱实在比赵胜男她们容易许多。

    更何况张大队长也对她十分关照,大队上的人除了陈小婶儿,其他那些也没几个坏心的。

    这钱她愿意给。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知青点儿。

    宋满冬进门,就闻到了烤红薯的香气。

    朝里走去,屋子里人全齐了,正或坐或躺,怡然自得。

    “满冬,你回来啦!”姚娉婷冲她挥挥手,又从火堆里扒出来个皮烤黑了的红薯,“先吃个垫垫肚子,晚饭还在煮呢。”

    宋满冬放下东西坐在火边,有些奇怪,“怎么都没回家过年?”

    尤其是姚娉婷和江志农,到了县里,只要几个小时的火车就能回去。

    姚娉婷低低头,小声同她说,“好像是有几个大队出了乱子,今年咱们怀安县的下乡知青都回不去,大队上不能给咱们开介绍信了。”

    “不过大队长说,等情况稍微好点儿就给我们开介绍信,叫我们回家看看。”

    她对张大队长十分信任。

    宋满冬听着也点头,不做怀疑。

    对于知青闹事儿这消息,她也不怀疑,河西大队那不就是现成的事实么?

    虽都是同龄人,但他们也不知胆子如何生的,大得很。

    吃了个小红薯,身体也烤的暖和起来,宋满冬香气,“汤怎么样了?”

    姚娉婷一跃而起,边朝外面跑着,边念叨徐清,“不是说了叫你提醒我么?”

    徐清辩驳,“你忘了,我也忘了,不是很正常?”

    宋满冬跟着去厨房瞧。

    其他人也关心的跟上来。

    走到院子里,才发现地上已经被雪铺白了。

    瞧着像是月辉,踩上去是一脚一个印。

    宋满冬正要提醒她们,赵胜男已经有经验的开口,“待会儿得撒点儿草木灰,免得走在雪上脚下打滑。”

    姚娉婷方松了口气,“应该是没问题的,就是炖的烂了点儿。”

    宋满冬已经闻出来了几种食材,走近才确定,姚娉婷今天做的是这边常吃的糊涂面条。

    玉米糁煮汤底,胡萝卜青菜炒一下加进去,再放面条,煮至稀软。

    冬天吃,又热乎又顶饱,很是舒服。

    只是现在面条煮成了一截一截的,菜也煮烂了,卖相有些不雅观。

    陆许山看了眼就开始叹气,“我怎么瞧着这像猪食。”

    “可不能这么说!”姚娉婷脸一板,“猪比咱们吃的好呢。”

    话音一落,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宋满冬也跟着笑出声。

    大队上的猪可是宝贝,一般就是过年这会儿卖给收购站。

    平日里便得仔细照顾,冬天更是要煮热食,到了临出圈前,饭喂的更仔细,就怕掉秤。

    一斤可是好几毛呢。

    不过真要比,肯定是没她们用的东西好的。

    一人捧着一碗坐在火边吃,宋满冬尝了一口,便发觉姚娉婷厨艺的进步。

    谈不上惊艳,但至少是普通水平。

    往后她们吃饭的问题也不必担心了。

    吃饭的时候又聊起来这次出差,宋满冬隐去细节,捡着宾馆做饭的事儿和结果说了。

    “面包?”陆许山不解,“那玩意儿我吃过,也没那么好吃吧?要你们到北京去学?”

    “红豆面包。”宋满冬想了想,“可能跟你之前吃的面包不太一样,这种确实是好吃的。”

    “正巧我这几日休息,做了给你们试试。”

    说要做,但还是隔了两天才做上。

    一是因为下雪,二来便是她没准备好材料。

    京卫食品厂做红豆面包用的面粉不太一样,据周来福所说,那都是调制过的面粉。

    其他里面,能做替代品的便是富强粉了。

    这又属于高档白面,价格更高,量也极少。

    宋满冬还是从黑市上买回来的。

    东西在家里备齐,还没做出来,她便已经知道这红豆面包不可能放在她们厂里卖了。

    成本太高,工序又极为复杂,注定了它的价格压不下来。

    或许用机器控制更方便一些。

    宋满冬心底念头一闪而过,还是动起手来。

    既然学了,先把它做出来再说吧。

    红豆面包里面的馅儿料也不同,更细密一些,呈沙状。

    一一照着京卫食品厂的步骤还原。

    将面包送入烤炉,宋满冬额头都冒了层薄汗。

    “肯定没问题的。”姚娉婷在一旁探头道。

    她比宋满冬自己还坚信。

    宋满冬笑笑,“做出来是肯定能吃的。”

    而且味道也不差。

    最多从烤面包变成烤馒头而已。

    烤炉里温度高,小面包用不了多久,宋满冬掐着时间,从里取出来个面包,见颜色对了,又去取其他的。

    这一炉面包都膨了起来,表皮焦黄,让宋满冬心底有了期待。

    她在大家的注视下掰开,红豆酝酿已久的香甜的气息,挟着面包香,一并钻入了大家的鼻腔。

    “看着就很好吃,怪不得要特意去北京学呢。”姚娉婷赞叹。

    宋满冬断面就知道这次成了,约莫还原了七八分,面粉不容,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了。

    挨个把给她们分了,自己也尝了一口。

    陆许山惊叹,“没想到变化这么快。我上次吃的面包比馒头还噎人。”

    “这个竟然已经这么软了。”他说着手一捏,另一半直接成了薄饼。

    陆许山捏着咬了口,“这样也好吃。”

    姚娉婷则是揪下来一块儿,放在眼前看看,“真神奇。”

    “这跟云朵一样软,明明都是一样用面团做的。”

    宋满冬咽下嘴里的面包,“做法不同,得到的东西自然也不同。”

    她也没想到一次就能成功,还好将大概时间都记了下来,待会儿再做一遍看看是不是偶然。

    正想着,外面忽的传来闹声。

    “可能谁家有亲戚来了吧。”姚娉婷猜测。

    不过声音越来越近,她还是拉开门瞧了眼。

    “娉婷!”门外张兴旺冲她挥挥手,“正要找你们呢。”

    “这位是王希娜同志。”

    姚娉婷对她实在没太多好感,不过也不至于甩脸色,“找我们干什么啊?”

    张兴旺脸上露出尬色,“以后她就是咱们大队的知青了。”

    “我爹的意思是想让她跟你们住一块儿……”

    “我不要!”

    “我不同意!”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姚娉婷不愿,想也知道她住进来会生出多少麻烦事儿。

    王希娜也抗议着,“我才不跟这些人为伍!”

    “可是你一个人住不太方便。”张兴旺还有些话不好说出来。

    他怕王希娜闯祸。

    他爹也是这么想的,叫她跟姚娉婷她们住在一起,便是想盯着点儿她。

    当然,也想着看能不能影响王希娜,不说叫她做什么贡献,至少别跟在河西大队时那样到处捅娄子。

    “有什么不方便的?”王希娜满脸不服气,“我一个人也能过好。跟她们一块儿住,肯定受排挤。”

    宋满冬站在一旁听着,也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不聪明了。

    她们想法不合,住在一起肯定免不了起争端。

    到时候九成可能没人站王希娜。

    张兴旺实在不会劝人,又看两边都坚持,只好带着王希娜去找他爹。

    送走王希娜,大家脸上也不见喜色。

    只是没叫她住进来,但她还在河东大队。

    连赵胜男都有点儿发愁,不过还是想努力一下,“她一个人住肯定很多不适应的,我这两天看看去帮一下吧。”

    姚娉婷提醒她,“你小心别叫她倒打一耙。”

    赵胜男叹气,“不管也不是办法。”

    宋满冬也赞同她的想法,放任下去谁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她还有点儿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在河西大队的时候就应该劝劝,如今火直接烧到她们这儿了。

    因着王希娜,大家情绪又低沉下来。

    再听见动静时,都有点儿戒备。

    姚娉婷一看是张兴旺来敲门,作势便要关上。

    张兴旺连忙挡了下,赔笑道,“这次是好事儿。”

    进门才解释起来,“我也不想叫王希娜过来,实在是没办法。

    公社分配了人,直接送过来的,总不能把她晾着,我都怕她去把咱们地里的麦苗也给拔了。”

    他仔细讲起来这回的始末。

    原本说是要把河西大队的知青分个其他大队,可几个大队都不愿接收,硬是扛着。

    河西大队看他们安稳了一阵,也就没继续求政府。

    结果前几天就闹出事儿了。

    王希娜她们过年回不了家,觉得是河西大队故意不给介绍信,年三十的时候,跑去地里抛麦苗了。

    等大家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还好是他们几个干活不利落,一晚上也就毁了两分地。

    但河西大队是不敢要这几个人了,年初一跟知青们打了一架,去公社书记家里坐着了。

    赵胜男深深皱眉,“她们毁坏粮食,就没有处罚?”

    别说是两分,一平米的麦苗都叫人心痛。

    那长出来的可是救命的口粮。

    “关了一周。”张兴旺无奈,“这也不能送回去,不然其他知青效仿,就麻烦了。”

    宋满冬,“可这样分开,治标不治本吧?没有其他办法么?”

    张兴旺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也有。”

    “她们要是再犯错误,就送农场去。”

    但这可说不上是好是坏。

    真要叫王希娜犯错,他们也遭罪。

    几个人对着苦脸。

    姚娉婷叹气,“算了,不说她了,又不能把人赶走。”

    “你刚刚说什么好消息?”

    也确实如此。

    宋满冬不由得把希望投到赵胜男身上。

    得辛苦她一下了。

    张兴旺被姚娉婷一提醒,才想起来,“年后小学要多开几个班,现在正招老师呢。”

    “河西大队那些知青都走的差不多了,你们去肯定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努力更新……

    第105章

    ◎姚娉婷的选择、手表。◎

    要论学识, 当然还是得知青。

    河东大队近几年的高中生,加起来都没有知青的人数多。

    而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

    如今比知青们更适合去当老师的也没几个人了。

    而且嘛, 叫这些知青老是去种地也不合适。

    张兴旺是这么想的,他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第一时间就叫他过来通知姚娉婷她们了。

    “这都过一个学期了, 怎么开班?”姚娉婷奇怪。

    张兴旺憨厚笑着, “我们这儿没那么严格, 有学生就教, 没有就停课。”

    “经常有书读到一半不读的,也有半路插班的。”

    姚娉婷仔细想想, “这样也好。”

    宋满冬关心道, “怎么突然这么多人送孩子去读书?”

    听张兴旺的意思,要开几个班,那至少得是几十个学生。

    这可算是问对人了。

    张兴旺正要答, 姚娉婷先说了,“这也有满冬你的功劳!年前大队上又分了次钱,连着卖柿子干、柿饼的钱也给分了。”

    张兴旺没憋住,跟她抢话, “按人头, 一人都有两块钱呢!”

    大队上的猪, 从年头养到年尾, 都分不了这么多。

    赵胜男转过头夸他,“也有你和陈家明带了头。”

    他俩考进食品厂,叫大队上的人羡慕极了, 也给大家带来极大的希望。

    一家里出一个能进厂的, 那可就不用愁了。

    正巧大队上发钱, 手握“巨款”的大人一琢磨,便都把孩子送到学校了。

    宋满冬明白缘由,放下心来。

    不管初衷如何,现在这样倒都是好事了。

    张家旺挠挠头,嘿嘿笑着,“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考上。”

    他谦虚道,“也是赶上了时候,这回食品厂招的人多。”

    可能在整个公社排前五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宋满冬心底这话过了一下,没有说,只道,“食品厂之后肯定还会招更多的人,大家都有机会的。”

    姚娉婷肯定着,“不管怎么说,先把书念了,才有机会!”

    张兴旺点着头,又提醒姚娉婷,“记得去学校报名啊。”

    “啊……”姚娉婷偏了下脑袋,笑道,“我不打算去。”

    张兴旺不解,“怎么了?我们小学虽然破了点儿,但老师们工资还是可以的,肯定比在地里干活强,也不用受风吹日晒。”

    姚娉婷,“我这些日子一直想,前几天才想明白,我要做的是什么。”

    “不论是学习还是其他的事情,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呢?

    不如就从我们这一代开始吧。”

    宋满冬惊讶看她。

    姚娉婷的眼底满是光亮,穿着灰蓝色的厚棉袄,脸蛋也多了粗糙的红,却比初见是更让人惊艳,移不开眼。

    张兴旺显然也被她的话给惊到了,好一会儿,才犹豫起来,“可我爹说……”

    “别什么都你爹说!”姚娉婷拍拍他的肩膀,“张兴旺,姚老师教给你一个道理,人最重要的不是永远做出对的选择,而是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论对错。”

    语重心长的说完,她又俏皮的眨了下眼睛,“再说了,你爹觉得那样合适,可我爹啊,他支持我。”

    “想去学校当老师的人很多,但是留下来教大人的恐怕没几个。趁着我现在还有时间和家里人支持,能做多少做多少吧。”

    张兴旺再说不出劝她的话,直到离开时,神色中还是若有所思。

    知青点的人更不必提,一部分是支持姚娉婷的,另一部分就是不关心的。

    待他离开,陆许山九催着宋满冬做红豆面包,根本不够吃。

    宋满冬叹了声气,他还在提要求,“能不能做别的味道的?”

    “你想要什么味道?”宋满冬问他。

    “辣的。”陆许山期待看过来。

    宋满冬冲他笑了下,“继续想吧。”

    不过倒是可以试试别的味道的。

    在那之前,还有另一件事,“方宛。”

    宋满冬叫住要回屋的人。

    “啊?”方宛回头,“要我帮忙么?”

    宋满冬向她提议,“去报名小学老师试试吧。”

    “我?”方宛摆摆手,“我不行的。”

    宋满冬问她,“教书不行,教音乐也不行?”

    方宛瞪大了眼睛。

    姚娉婷眼睛一亮,“对哦!”

    宋满冬继续道,“而且你这段时间陪娉婷一起给大队上的婶子们上课,应该也学到了些教学生的思路吧。”

    方宛迟疑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种经验,也没想过去做老师,可宋满冬的那句话点中了她心里最想要的。

    下乡有半年了,她再没机会拿出自己的小提琴。

    就算不是小提琴,是别的也好,手风琴、笛子什么的都行,只要有旋律响起,她便能开心起来。

    可这里什么也没有。

    赵胜男琢磨了一下,也鼓励她,“去试试吧。”

    宋满冬,“春天开始,农活又要多起来了。”

    “与其在地里做人人都能做的事情,不如你喜欢,又能给大家带来欢乐的事,还可以省力。”

    “是啊。”姚娉婷赞同道,“咱们干农活又不行。婶子们一个顶咱们仨。”

    “那我……试试?”方宛鼓起勇气。

    “不过——”宋满冬,“这边的小学应该没有音乐老师,你得自己想办法了。”

    “啊?”方宛呆住。

    “要是我先说了,你肯定不去。”宋满冬先为自己解释,又鼓励她,“好好努力吧。”

    音乐对大队上的孩子们来说,是触不可及的存在。

    小时候,大队上有路过的戏班子唱戏,孩子们学几句能唱上几年。

    如今又逢过年,按理来说,是会有巡演的戏班子,可许是河东大队穷苦的形象根深蒂固,今年根本没有人来。

    这事儿宋满冬都不必问。

    要是有,前前后后几日,都是讨论这个的。

    方宛咬着唇,抹不开脸找大家帮忙,最后应着头皮道,“我想想。”

    宋满冬心底是有办法的,但她没推着方宛去做。

    若方宛真的想去,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而且,她的目光扫过姚娉婷,有些儿她们未必是做不来,虽磕磕绊绊但终能做成。

    她帮扶太多,反而成了阻碍。

    方宛又是打听,又是请教,来回跑着。

    事情虽然有点儿难,但她却没有放弃的想法。

    宋满冬也没闲着,被陆许山软磨硬泡的做了别的味道的面包。

    只是做了许多,能吃的却不多。

    除此之外,她还在准备别的东西。

    当初答应大家,进研发车间后请大家吃饭,还没做的。

    这一顿饭攒了好几天,过年期间菜肉都不好买。

    好在回去之前,攒齐了食材。

    宋满冬烧着饭,眉间聚着。

    她还有点儿担心陈敬之。

    听赵胜男说,她回来之前倒是日日都来看,可她着都要走了,仍没有消息。

    但要她再找过去,宋满冬是不大愿意的。

    她能理解那些军嫂,甚至敬重她们,可也仅限于理解,她们说的话她是不爱听的。

    如果做夫妻注定要她牺牲的话,那她这个婚不结也罢。

    想归想,手下没闲着。

    陆许山他们早已经翘首相盼。

    待东西端上桌,便迫不及待的动筷开吃。

    宋满冬笑着看她们飞筷,忽的瞥见赵胜男奇怪的动作。

    仔细看了才发现她夹出来一部分菜没有吃。

    等盘子都空了,她夹出来那一碟便格外显眼。

    “好哇!你使诈!”姚娉婷率先领头批判。

    大家纷纷看向赵胜男,等她一个解释。

    要说陆许山想吃多吃点儿耍心眼,她们还会信,可要换做赵胜男。

    他们是不信的。

    盘子就摆在桌子上,赵胜男显然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她如实道,“我想给王希娜送点儿。”

    “你管她做什么!”姚娉婷眉头一皱。

    她对王希娜实在喜欢不起来。

    不对着骂就算好的了,还关心她?

    “她也挺可怜的。”赵胜男弱声道,“她不会做做饭,大队上的人也对她比如蛇蝎。”

    “我瞧见她这几日都是在啃饼干。”

    姚娉婷嘟囔着,“还有饼干吃,有什么可怜的。”

    “日日吃饼干也不是办法。”赵胜男叹气,看向桌上的一小碟饭菜,“所以我想着,软和下她的态度。”

    她夹的并不多,宋满冬做的菜多,他们每人省下来一筷子,就够王希娜吃了。

    姚娉婷撅着嘴。

    其他人也不吭声。

    赵胜男目光扫了一圈,实在没办法,看向买菜的人,“满冬。”

    “我觉得王希娜直来直去,但心眼儿没那么多,应该好劝的。而且她也经历了这么多,或许想法会有所转变。”

    “人不是生来就坏的,她从前同行的知青莽撞冲动,她在混在其中,难免有被情绪左右的成分。”

    “所以我想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试试看能不能叫她改变。”

    怕宋满冬否定,赵胜男一口气说着,“你还记得这几日做面包么?同样的面团,经历不同时间的揉搓和不同的发酵时间,烤出来的面包也截然不同。

    有的柔软,有的结实。有的蓬松,有的却紧密。”

    “有时候瞧着过程是失败了,但意外也能烤出来香甜的面包。有时候分明步骤没问题,但烤出来的却似馒头。”

    “不到烤好的那一刻,面团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不清楚。”

    “不到烤好的时候,都还来得及做出改变。”

    她又道,“王希娜虽然犯过错,但法律没有给她宣判死刑,政府也没有把她关在农场,他们都给王希娜了机会,或许我们也应该帮帮她。”

    “要是咱们也不管,就没人能帮她了。”

    叫河东大队的人纠正她,带她改变,绝无可能!冲她在河西大队的事情,大家早在心底把她列为头号警惕敌人了。

    “其实……”宋满冬拖长了声音,看赵胜男紧张了半天,才道,“我不反对。”

    “满冬!”姚娉婷不能理解,“本来你直接能研发车间的!是她害得你们知青都进不了。”

    宋满冬摇摇头,“当初的事情,有王希娜的原因,但我也犯了错误。”

    她将洪师傅的话讲给大家。

    又说,“如果我当时站出来阻拦王希娜,又或者是提醒她,想必结果便会改变。”

    “可我当时怕惹麻烦没有出面。”

    姚娉婷并非一根筋儿的人,听宋满冬说完,便迟疑起来。

    宋满冬反过来问她,“如果王希娜是你的学生呢?”

    “你会因为你的学生做错几道题目,就断定她以后不行了,不会再管她?”

    姚娉婷别扭道,“那不一样。”

    虽如此,也没像之前那么强烈反对了。

    宋满冬看向大家,“我心底里也是不想同这种人打交道的。”

    “可胜男说的对,如果我们都不管,那王希娜的走向会是什么?犯错去农场?还是继续被排挤直到有机会离开?”

    “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宋满冬说出自己的分析。

    “可我们也不知道她会犯下什么大错,不能用这个来赌。”

    “就让胜男试试吧。”

    徐清先开口,下巴点点赵胜男手边的盘子,“就这些,再多的我可给不了了。”

    江志农无所谓。

    方宛则是十分赞同。

    姚娉婷想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的点头。

    陆许山憋了半天,忍不住道,“就不能只劝她,不带吃的么?”

    宋满冬一愣,噗嗤笑出声。

    屋子里的气氛也顿时快活起来。

    “你是会劝人的。”赵胜男也被逗笑了。

    陆许山不解其意。

    “只动嘴巴,一毛不拔!”姚娉婷说她,“你这样将来可没人愿意跟你谈对象。”

    “谈对象干啥?”陆许山不知想到什么,嫌弃极了。

    姚娉婷正想说他,朋友也交不到。

    可又想起,陆许山对她们大方的很,还帮她们跟他爸要钱呢!

    一时间沉默下来。

    思索片刻后,忍不住向赵胜男问了同样的问题,“能不能不给她吃的?”

    赵胜男:……

    “这样王希娜说不定会给我吃的。”

    姚娉婷想,“那不是挺好的么?”

    赵胜男郁郁道,“给我吃闭门羹!”

    宋满冬摇着头,“这回算我出的。”

    吃人嘴短,叫王希娜先接了她们的人情,才好慢慢劝她。

    最后这盘菜还是给王希娜送过去了。

    “怎么样?”

    赵胜男一回来,姚娉婷便迫不及待的问起来。

    “也没这么快。”赵胜男摆摆手。

    “慢慢来吧。”宋满冬想了想,“也不求她能做好什么事儿,稳住她不闯祸就行。”

    赵胜男也点着头。

    到了临走当天,还是不见陈敬之过来,宋满冬对着收好的包裹叹了气。

    最后还是决定到部队走一趟。

    她带上刚烤的面包,走出门,远远瞧见一个慢吞吞的身影。

    陈敬之瞧见她,脚步一顿,而后才大步走了过来,“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我不该回来啊?”宋满冬反问他,“你不是来找我的?看见我在怎么反而不开心?”

    “我当然开心。”陈敬之先答,又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在家。这个时间按理来说,你是在食品厂上班的,我就是来碰碰运气。”

    他觉得宋满冬八成是不在的,只是有了空闲的时间,索性便来晃悠一趟。

    顺便打听一下消息,看宋满冬过来回来没,给他留没留信。

    宋满冬也不觉得他会隐瞒自己什么,闻言笑道,“运气还是好的。”

    “要是你晚来一会儿,咱们肯定要错过了。”

    就算陈敬之从赵胜男她们口中得知了她去部队的事情,追上她也要好一会儿。

    时间都耽搁在路上了。

    “说明老天爷都想叫咱俩在一起。”陈敬之也笑起来。

    他又征询宋满冬的意思,“那我们是去屋里坐会儿,还是一起走走?”

    说完解释道,“我时间不多,中午之前得回去,不能送你回县城了。”

    宋满冬告诉他,“这你不必担心,我跟陈家明他们约好了坐汽车回。”

    天气还没转暖,骑自行车时带起来的风太冻人了。

    而且他们这一趟要两小时,实在不易。

    说完又考虑了一下,“我把东西放屋里,一块儿走走吧。”

    虽说他们谈对象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在别人面前,宋满冬还是有些别扭的。

    面包放回屋子里,宋满冬同他一起往村外走去。

    途中才说起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陈敬之听闻她这几天都在,懊恼不已,“我想着你出差不回,许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住,我便出任务去,也省的日日都忍不住来等你。”

    “还叫胜男好一阵笑话。”

    宋满冬想想那场面,也不奇怪,“确实出了点儿意外,不过问题不算大,最后还是解决了。”

    她把北京的事情都同陈敬之讲了。

    陈敬之觉得奇怪,“那个郑先生还是没头绪?”

    宋满冬点头,“我已经写信给朋友,托她们闲时帮我打听一下。”

    郑先生人在北京,应当也是工厂里的领导。

    走到如此厉害的地步,真要是跟大队上的人有牵连,不可能没消息。

    陈敬之点头,“那要是打听出来了,跟我也说说。”

    他心中警惕,若是小时玩伴,不论是能留学还是能走到北京,又能凭借一面认出宋满冬,那位郑先生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的成功倒是小事儿,但他担心郑先生对宋满冬别有所图。

    比起他,郑先生的空闲时间可太多了。

    宋满冬跟郑先生打过照面,倒是不这么想。

    只是心底对他的身份好奇。

    还有对陈敬之的一点点愧疚。

    这次没能多待一会儿,还是她在出差和回来之间,选择了前者。

    宋满冬,“这次我们忙着学习交流,倒是没在北京好好逛过。”

    “等下次我们一起去,你同我说的那些地方,再亲自讲给我听。”

    “一起去北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陈敬之状似抱怨,嘴角却翘起。

    虽然明知道这件事不确定,尤其是宋满冬进了研发车间,只会愈来愈忙,但他还是因此充满期待。

    天气实在冷,宋满冬也没带手套回来,走了一会儿便暗中搓了搓手。

    陈敬之瞧见,主动提到,“还是回去吧。”

    “我还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宋满冬摇摇头。

    她把手指插进口袋里,“你给我讲讲你们部队的事情吧。”

    “那些没什么好讲的,整日不是在训练就是在修水库。”陈敬之嘴上说着,还是拣着有趣的讲了。

    边说边瞧宋满冬,见宋满冬第二次搓手,忍不住把人手拉了过来。

    他的手掌很大,能把宋满冬的手包裹起来。

    同样是在外面走了这么久,掌心还是热的,不似宋满冬,指节都泛着红。

    陈敬之揉了几下,等把她手暖热了,渐渐觉得有些不太对。

    他手有点儿放不开。

    边讲着部队的事情,抬眼偷偷看向宋满冬。

    宋满冬跟他目光对上,视线下移,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陈敬之咳了一声,“我给你暖算了。”

    他这么说着,但却没胆子像之前那么心无杂念的暖手了。

    毕竟起了色心,骗不过自己,也骗不了宋满冬。

    陈敬之把宋满冬的手塞进自己口袋,又抓着她另一只手塞进自己的左口袋,朝路边挪了半步,“这样就好了。”

    “刚刚说到了哪儿了,对了,那个老李……”怕宋满冬反对,还忙接上了话,不给宋满冬开口的机会。

    宋满冬也确实没打断他,一是觉得这样实在不算什么,那些女同学们,更大胆的事情也做得。

    她虽然不赞同,但是觉得两人直接牵手也没关系,可既然陈敬之没这么做,就再等等吧。

    还有另一重原因,叫她都办法仔细听陈敬之的话。

    她从陈敬之口袋里摸到了一块儿手表。

    陈敬之讲,宋满冬便仔细的摸了下。

    从样式来看,应当是块儿女式手表,表盘小,表链细而精巧。

    “怎么了?”陈敬之察觉到她的分心。

    “没事儿。”宋满冬抬起头来,露出个无奈的笑。

    她倒不怀疑陈敬之是把这表送给别人的。

    只是看陈敬之模样,显然他把表给忘了。

    陈敬之疑惑了一下,也不再追问。

    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依依不舍的送宋满冬回知青点。

    到了知青点,宋满冬先让他等着,把包裹拿来,“我做了点儿面包,带回去跟你战友一起分吧。”

    除却面包,还有她在北京买的一条围巾。

    但要让她直白的说出,她也不太好意思讲。

    陈敬之提着面包,还在门口徘徊。

    “怎么了?”宋满冬问他。

    “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儿。”陈敬之想想。

    宋满冬垂了下眼,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你的工资都在我这里,最近应该没什么钱了吧?”

    “刚发了工资和奖金呢。”陈敬之摇完头,猛地想起。

    他连忙去摸口袋,很快在左面口袋里翻出一块儿手表来。

    朝前递去,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把宋满冬的手塞进了自己口袋。

    陈敬之郁闷起来,“你都知道了。”

    “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宋满冬撒谎道,“我以为是你自己的手表。”

    “你买来送给我的么?”

    陈敬之这才得意起来,肯定的点点头,“我之前就想着要买。正好奖金发的多,加上工资钱够了。”

    前面他说了工资和存款给宋满冬,不好意思跟宋满冬提,又怕提了买手表她不要。

    一直惦记着这事儿,所以他这次听到有任务分配给自己,便毫不犹豫的去了。

    宋满冬伸出右手。

    陈敬之朝前递的动作一滞,反应过来,立马把撞了面包的包袱挂在手臂上,腾出两只手给她戴上,“大小刚好合适。”

    他满意的点过头,又暗自表功,“我记得你手腕细一些,特意让师傅取了两节。”

    宋满冬也不吝啬自己的称赞,“你向来心细。”

    她骨架小,加之幼时的经历,一直不怎么长肉,手腕也确实细一些。

    又说,“这手表我本来也是想买的,没想到你竟然先我一步。”

    这话不是骗陈敬之的。

    之前做饭由她自己把控,大多都是估摸着时间就能做出来了。

    可进了研发车间后,逐渐发现了时间的重要性。

    这次考面包尤甚,还问了赵胜男借他的表来看时间。

    尤其是最后要交给其他人,就不能说闻着味儿、估摸着了。

    得具体到多少分钟左右。

    从揉面、发酵,再到烘烤,都得有具体的时间。

    “我本来还在为去哪儿弄手表票发愁呢。”宋满冬感慨道。

    陈敬之道,“我战友他们有,这是同她们换的,等将来咱们弄到了,再还给他们。”

    战友们虽有票,但却舍不得买表。

    票一回事儿,两百块又是另一回事儿。

    而如今打交道的战友里,多是一人当兵,供应全家,钱都寄回去了,别说买表,一个表带买起来都有点二困难。

    “应该的。”宋满冬点着头,“我也会留意,若是有了,便拿给你。”

    表也送出去,陈敬之彻底安了心。

    同宋满冬告别后,便跑着往部队回。

    宋满冬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转身进屋。

    一进门就瞧见大家打趣的目光。

    赵胜男不同,她是怨念的。

    “我就说他肯定有钱。”

    但别说表了,连口饭都不给她。

    宋满冬只笑,到了下午临走之前,才又拿出五块钱给赵胜男。

    赵胜男连忙推拒,“我就随口说说。”

    “陈敬之虽然是我哥,但是我都这么大人了,也不能啃老。”

    “再说,要是叫我姥姥知道,我做这种事情,肯定要跟我断绝关系的。”

    “不用担心。”宋满冬把钱放在她掌心,“这钱你是要给我打欠条的。”

    赵胜男脸上的为难、动摇霎时消失。

    宋满冬继续说,“而且这也不是给你吃饭的,是做你帮王希娜的备用金。”

    “虽然发了安置费,但王希娜她们的模样、性子,注定是攒不下来钱的。”

    那群知青瞧着便像是不会做饭的,而王希娜更是,宁愿啃饼干,都不学着做饭。

    她们如今还剩不少钱,皆是因为一开始便节衣缩食。

    家里又种了菜地、还养了鸡,平日里更是下地、挖水渠一件事儿没落。

    赵胜男心痛起来,“我一个月都花不了这么多。”

    宋满冬,“这我知道。”

    “所以这笔钱是帮助王希娜的底线,要是这五块钱帮完,你还要给她送钱,那就你自己想办法吧。”

    赵胜男还是点了头,“我知道了。”

    她打心底认为应该给王希娜机会的。

    宋满冬又叮嘱她几句,才道,“我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提前把这钱给你。”

    “还有,”她顿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如果王希娜执意不肯悔改,你也要狠点儿心。”

    “啊?”赵胜男一愣。

    宋满冬告诉她,“实在讲不通,便送她去农场吧。”

    自己控制着王希娜犯错,总比无时无刻都盯着王希娜,谨防她犯错省事儿,而且程度也能控制,不至于到无法瘦瘦的程度。

    尤其是上次她们已经大胆到敢去田里毁坏粮食,下次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叫人胆寒的事情来。

    赵胜男嘴巴蠕动几下,她知道宋满冬说的有道理,可她实在答应不了这种事情。

    甚至连敷衍宋满冬都做不了,最后只能说,“我会尽力看着她,不叫她乱来的。”

    宋满冬知道她的兴致,没有勉强她。

    回过头来,又同徐清说了这件事。

    姚娉婷虽然厌恶王希娜,但要是叫她来,肯定也是不行的。

    她也心软。

    若是王希娜真的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情,她肯定会跳出来痛骂指责,可要她主动去设计王希娜是不可能的。

    方宛和陆许山更是指望不上。

    而徐清,宋满冬还记得他偶尔露出的狠辣。

    虽不知是因为什么,但这会儿还是能指望得上的。

    果然,徐清根本不做犹豫,直接点了头。

    “放心吧,我会看着情况的。”

    他顿了顿,还提议,“设计的他话,难免会留下什么痕迹,而且也有损失,不如我等她生病给她下药吧。”

    这次轮到宋满冬沉默了。

    宋满冬不得不劝他,“还没到哪一步。”

    “行吧。”徐清勉勉强强道,“我会看情况的。”

    宋满冬犹豫了下,还是先离开了。

    只能后面回来看情况了。

    总不能在找人叫他看着点儿徐清吧?

    回到怀安县是傍晚,宋满冬路过门卫室的时候,便收到了自己的信。

    她先拿了,洗过澡之后,回来才拆开看。

    给她寄信的是林芝。

    宋满冬有些诧异,她是回河东大队之前把信寄出去的。

    算算时间,这信几乎刚到林芝手里,隔天就寄回来了。

    宋满冬疑惑的拆开信。

    一眼便桥出来了,这次还是张兰兰代笔。

    “满冬,

    你说那个郑先生林芝问过了,你们大队上根本没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跟姓郑有关的人只有几个,都是一般家庭,别说出国,连咱们市都没来过。

    林芝根据你推测的年纪往前问了几十年,还问了你们大队地主家里的情况,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根本没有这个人!

    他肯定是有什么消息隐瞒了。

    你务必要小心。”

    宋满冬蹙起眉。

    她还当时自己记岔了,没想到真的没有人跟他有关联。

    实在奇怪。

    信纸还有两页,宋满冬继续往下看,才发现后面的事情跟郑先生没关,讲的都是宋家的情况。

    林芝打听的时候,顺便打听了一下宋家的情况。

    宋家长辈有心遮丑,但耐不住宋满生他妈的嘴巴。

    他们家里好不容易攒的钱,都叫宋康平给骗走了。

    而且满生的工作也没有着落。

    叫宋满生他妈如何甘心!

    宋小婶儿原本仗着宋满冬受宠,自己也得二老喜欢,说话时底气十足。

    这回更是腰杆儿挺直了,开始对二老颐气指使起来。

    还使唤着他们去找宋康平要钱。

    宋康平没跟家里说他的新工作单位,但耐不住厂里有好事的人。

    宋家二老去厂里打听了几次,便有人悄悄告诉了她们。

    宋家二老当即赶了过去。

    原本还想在宋康平的新工作单位,闹上一场,逼迫宋康平给他们钱。

    谁知道宋康平根本不惧怕他们,还扬言道,如果他们闹的他工作丢了,那他就回大队上去,住在家里,吃他们的、喝他们的!

    二老气势退却,宋康平才又说,他现在是遇到了难题,所以才找家里借了钱渡过难关。

    这笔钱他一定会还的,而且他每个月还会给家里寄钱。

    连吓带糊弄,把二老骗了回去。

    他们虽然喜欢小儿子,但也知道小儿子指望不住,家里还是得靠宋康平的工作。

    宋小婶儿一听就觉得宋康平是骗人的。

    从他们这里拿走几百块,再每个月给十块钱,那不是拿他们自己的钱给他们么?

    可又怕宋康平工作真的丢了,他们连十块钱都捞不到。

    只好一边骂二老,催着他们下地干活,一边在家里骂宋康平。

    去找宋康平是不敢的。

    宋满冬也不知道她们是从哪儿打听出来这么多细节的。

    看完并不觉得意外。

    宋康平本就不是忠厚老实的人,许凤来更是瞧不上宋家人。

    他俩过得风光时,还会从手里漏点儿钱给宋家人,敷衍他们。

    如今落魄的时候,可是半点儿情面也不留。

    除此之外,宋满冬又觉得自己幼时还是太过懦弱胆小,竟叫这样的人欺压了那么久。

    感慨过后,宋满冬又扫过张兰兰痛骂宋家的话,莞尔一笑。

    也不必回忆过去,哪儿能次次都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如自己这次下乡,也是到了如今,她才发现自己因祸得福,走上了一条多么幸运的路。

    宋满冬提笔回信,先安抚了张兰兰,又同她讲了自己在食品厂的事情,还把李师傅和洪师傅她们的照顾写下来。

    “那些苦难并没有打到我,还叫我学会许多本领,我虽然不感激那段过往,但也不会再痛恨。

    与其想着那些,不如朝前看。

    你们也不必替我担心她们的事情,我如今过的很好,已很少有时间想起他们。

    ……

    若有手表票,请务必帮我留下,价格好商量。”

    宋满冬把信封好,躺下睡觉。

    明日起来又要迎接新的挑战了。

    翌日,在研发车间瞧见李师傅的第一眼,她便欢喜的招手,“满冬,那个红豆面包我做出来了,现在就做给你们尝尝。”

    “巧了了,我也做出来了。”洪师傅也笑道。

    贺新云脸上也带了一丝笑容,“我也成功了。”

    宋满冬加入其中,“实在是巧。”

    大家相视一笑。

    “没想到你们放假还这么努力啊!”李师傅笑道。

    说着她拿了面盆分给大家,开始准备和面揉面。

    待面发酵上,李师傅才闲聊起来,“这红豆面包做了几天,家里人都吃烦了,好歹我是给它做出来了。”

    洪师傅点着头,“我运气还算好,一开始成功过两次,叫她们尝了面包的滋味,也就没反对。”

    “而且我家里人多,一人分一块儿也就消耗完了。”

    贺新云不吭声。

    她就一个人,做失败的面包也不好送人,全进了自己的肚子。

    如今是提起来都觉得有点儿恶心了。

    宋满冬倒是一次就成功了。

    后面继续做,也是失败的少,成功的多

    若不是为了给陆许山试其他新奇的口味,成功概率还能更上一层。

    不过在两位师傅面前,她说出来难免就有炫耀的意思了。

    想了想便附和着大家,只说也失败了不少次。

    待四人的面包做出来,李师傅一眼便瞧出了差距。

    “你这一个个的……哎呦!”李师傅凑近了瞧瞧,又掰开一个,断定,“你肯定是蒙我们的。”

    “这做的都跟机器做的差不多了,绝不会是你说的那个成功率。”

    宋满冬,“今日运气好吧。”

    李师傅摇着头,不过也没再追问。

    是宋满冬给她们面子,她们何必非要自取其辱。

    “真是青出于蓝啊。”她感慨道。

    不过,有件事儿李师傅还是不得不告诉宋满冬。

    “这红豆面包虽然做出来了,可咱们工厂应该是不会拿去卖的。”

    李师傅有些担忧的看她。

    “我知道。”宋满冬点点头,“价格太贵了。”

    “你能理解便好。”李师傅松了口气,又说道,“把它做出来只是想证明咱们有这个能力。”

    “将来有朝一日,一定能作为咱们工厂的新品,拿出去卖的。”

    宋满冬点着头,心里却有别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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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鸡蛋糕、雨。◎

    红豆面包不行的根本原因在富强粉为主料。

    而它用富强粉这点, 是京卫食品厂告诉他们的。

    为什么普通面粉做不出来,要富强粉呢?

    宋满冬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她们还不明白的事情,弄明白这些, 或许就能找到替换富强粉东西了。

    只是看李师傅她们果断放弃,宋满冬有些奇怪。

    这次她思索过后,便问了出来, “新云可以尝试红薯萨其马, 为什么我们不试试红薯面包呢?”

    “并非我们不想尝试, 而是在此之前, 用普通面粉试过许多次,都做不出富强粉的效果。”

    李师傅的笑容里有些无奈, “其他面粉本就比白面黏性低, 韧性差,而我们对红豆面包的了解太少,想要做出改变, 需要花很大的力气。”

    “失败倒是其次,但大家等不了那么久。”

    宋满冬觉得可惜,又万般无奈。

    她们并非做不出来,只是败在钱上。

    她们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 既要学习进步, 又要保持步子不能迈太大。

    进步不难, 可控制步伐却不是简单的事情, 走太快便只能退回来重新开始。

    她们做出来的这些新品,得是怀安县乃至附近周边公社买得起的。

    同时,还得保证产出速度, 给附近的人提供工作岗位。

    人人都向往工厂的工作, 憧憬研发车间的师傅们, 倒是忽略了这些环节不断运转的根基。

    “等将来有时间,还会再来研究它的。”李师傅低头看看盘子里的面包,感慨道。

    宋满冬还是不肯放弃,但她无法做出期限允诺,等她研究出“红薯面包”,可能是几个月后,可能是几年后。

    所以她只能压下心底的想法,转而问起李师傅,“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李师傅也不瞒她,“我们跟湖南那边的工厂联系好了,这几天你估计要再跟我出一趟差。”

    “新云跟老洪继续研究红薯萨其马,尽快把它做成。”

    宋满冬知晓,这是要为春季招工做准备。

    要是确认能对外销售,那么招工的名额又会继续增加。

    李师傅的消息无误,两天后,宋满冬就跟她坐上去湖南的火车了。

    这两日她们也并非毫无准备,宋满冬跟着李师傅学了厂里的饼干、罐头等做法。

    如果交流顺利,她们会拿出这些跟那边的食品厂做交换。

    宋满冬上了火车,才发现陈家明也在。

    陈家明冲她笑笑,显然是早知道她回来。

    等火车中间停靠,下车透气时,他才解释道,“前天我就知道咱们要一起来了,本来打算告诉你的,但是我想着认识这么久都没见过你失态的模样,想看你会不会大吃一惊——”

    “果然不会。”陈家明啧啧摇头。

    他穿着蓝色的夹棉外套,薄薄的,瞧着便挡不住封,却依旧没系扣子。

    倚在宋满冬身边,白净的脸上带着笑,偏头说话时神采飞扬,引得路过的姑娘们都回头看。

    宋满冬注意到了,便跟陈家明拉开些距离。

    她跟陈家明之间的关系奇妙,算是朋友,但又比朋友更信任对方。

    但绝对处不了对象。

    “有什么好失态的?你来不来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差。”宋满冬睨他一眼,“还要故意瞒我看我变脸?怎么年岁见长,心态反而开始倒退了?”

    “有么?”陈家明问完,自己先抖着肩膀笑了下,“就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笑过之后,他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这样真好啊。”

    冬日的太阳实在温和,连人同它对视也不会恼火,将看向它的眼睛晃黑。

    宋满冬原本是觉得无趣,但听陈家明感慨,脸上却也浮起笑意来。

    又经过两站,她们才到了湖南的一个小城市。

    这回宋满冬才见到真正的交流技术是怎样的。

    一下车,便瞧见了举着牌子的人,红底白字,写着她们食品厂的名字。

    待她们走近了,便热情的招呼握手。

    宋满冬跟在李师傅身后,看她笑着跟对方交流。

    才知这里的食品厂连招待所都给她们找好了,“就在我们食品厂边上,走路三分钟就到。”

    “这几天吃饭也不用操心,上我们食品厂尝尝这边的特色菜。”

    一路上将安排都说完了,听着实在是尽心尽力。

    到了招待所放下东西,便去益山食品厂参观了。

    招待他们的主任手一挥,“随便看,对哪个感兴趣找我,我给你们讲,这里的东西我都熟。”

    宋满冬跟李师傅在益山食品厂待了足足一周。

    除了跟食品厂交流之外,还品尝了当地的美食。

    只是李师傅半点儿辣也沾不了,苦恼了许久。

    这一趟她们也收获颇丰,把她们厂里烤饼干的秘诀和罐头的处理讲给了益山食品厂,也从他们工厂学到了新奇的红薯片处理方式,又学了他们厂里做的豆干。

    回去的路上李师傅感慨不已,“还好是满冬你跟我过来了,要是我一个人,这回恐怕还得向厂里求支援。”

    “怎么连炒白菜也放辣椒啊!”她不敢在益山食品厂面前说的话,都讲给了宋满冬。

    醋溜土豆丝也放辣椒!

    她都是硬着头皮来吃的。

    味道是不赖,可受罪也是真受罪。

    宋满冬轻笑着,点头应她的话。

    心里却想,这里对陆许山和赵胜男来说,或许是天堂吧。

    比起红豆面包,这次品尝的东西对她来说,几乎没什么学习的难度。

    等回了河东,可以再做给她们尝尝。

    回到食品厂,先去报了喜。

    这次她们至少有两种可以做出来拿去卖。

    红薯片和豆干都是平价食品,又有滋味儿,想来也会备受欢迎。

    “那正好。”见她们的不是老厂长,而是一个年轻男人,听完之后,便拍掌赞叹,“李师傅你们出马,就没有我不放心的。”

    李师傅客套了一下,才问道,“这好消息也叫我给厂长讲讲?”

    年轻男人笑起来,“你们这两日不在,还不知道。”

    “我爹已经彻底退休了,手续交接完毕,如今我应该算是咱们工厂的厂长了,有事儿同我说就行。”

    他抬手叩叩办公桌上的牌子。

    “不过李师傅跟从前一样,叫我小林就行,我还需要你们多多指点呢。”林厂长谦虚道。

    李师傅称赞道,“林厂长,指点可不敢。虎父无犬子,你比我们厉害多了。”

    转头回到研发车间,脸色却沉了下来。

    宋满冬上回就听她们说起来过,似乎对这位新上任的林厂长不是很喜欢。

    今日观察下来,还没看出什么问题。

    不过以防万一,宋满冬还是问了。

    李师傅不客气道,“连他爹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胆小怕事,只敢窝里横。怎么就叫他接手厂里的事儿了?”

    洪师傅刚忙完回来,也叹气,“我们知道的时候,手续都走完了。”

    “老厂长估计是真的老了,又被他一直盯着,进耳的消息少,自然又偏颇于他。”

    “不过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影响到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洪师傅拍了拍衣袖,“你们先回去歇歇,之后有的忙了。”

    宋满冬把这事儿记下来,对新厂长多了几分警惕。

    但一切如洪师傅所料,换厂长对她们并没有影响。

    红薯片和豆干都稳步推进,预计下周将会做出送到各个商店售卖。

    同时,春季招工也开始了。

    可意外的事,名额却没有多少增加。

    宋满冬又在上面扫了好几遍,也没有看到招收知青的信息。

    她想着家里正备考的陆许山,私下里找陈家明打听了一下。

    她刚问出来,陈家明就给了答案,“还不是新厂长。”

    “招收知青要向县政府提交文件,申请批复。新厂长说他研读了知青相关的文件讯息,里面都说明知青应该呆在乡下,而不是跟中下贫农竞争进厂。”

    “言指他爹做了个糊涂决定,不过往事不追,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宋满冬面色微沉。

    新厂长的话也不能说错。

    可知青跟其他人的招工名额是分开的,而且全县只收两人。

    这是老厂长努力汲取人才,想对工厂做出变革。

    也是当初她们进厂就是研发车间员工的原因。

    这些都是宋满冬自己慢慢了解的。

    怀安县食品厂坐落于怀安县,收的工人也以怀安县为主。

    可若都是怀安县的人,长久以后,难免会固步自封。

    得靠外地人注入新鲜的血液,让它继续流转起来。

    如今新厂长直接将这否定了。

    宋满冬再想起师傅们对他的评判,又想到他引入政策解读,才觉原来是这个意思。

    陈家明又说,“而且对下面大队也缩减了招收的人数。”

    宋满冬蹙眉,“我看着比例跟去年的差不多,只是没有扩招。”

    陈家明摇摇头,低声告诉她,“那是公布的名额。”

    “这次不是新增了红薯片和豆干么?至少要多招二三十个人。”

    “厂长透露的意思是,补录怀安县县城的人。”陈家明咬牙切齿,“我从人事部那里打听到的。”

    宋满冬沉默起来。

    这按照比例来分,大约是一个公社多一二名额。

    听着还好,可这一个名额对公社来说,宝贵程度堪称罕绝。

    宋满冬吐了口气,提醒陈家明,“你别跟张兴旺说。”

    张兴旺性子直,脑筋也直,听了未必能沉得住气,还不如不知道。

    回到研发车间,宋满冬才发现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

    李师傅更是难受的很,“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学呢!”

    他们竟是看了名额就已经推出来其中关敲。

    洪师傅宽慰她,“不管是县城还是公社,只要招收工人进来就行。县城里有些家里也过的不容易。”

    “反正咱们多做点儿,大家就多几个位置。”

    “这种含含糊糊遮掩的录取……呵!”李师傅冷笑,“指不定他还要动什么手脚呢!”

    另一位师傅也道,“我外甥女也准备了好久,等着考进来呢。”

    “这要是到时候差个一名两名……哎呦。”

    车间里的师傅们多出身大队,从几十、十几年前进城,但还心记在大队上受苦的家里人。

    宋满冬听他们说着,心底也翻着怒火。

    要是堂堂正正的比试,输了也就算了。

    可厂长把名额藏起来留给县城的人,实在叫人不甘心。

    “冷静!”洪师傅扬声道,“咱们内部别为此先起争执。”

    “这都是厂长的问题,县城的人虽然捡了好处,但绝不是她们作梗!”

    宋满冬被她喝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不该代入这么深的。

    洪师傅看大家都冷静下来,才又道,“咱们且等着,看他招什么人进来。”

    宋满冬点着头,不管怎么说,迁怒县城的人,属实没必要的。

    而在招工考试前,她还得回一趟河东大队。

    宋满冬回来,先把带的红薯片和豆干分给他们,还多给了陆许山一包。

    陆许山是迟钝,但不是傻。

    他先把东西接过来,才质问宋满冬,“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我能对不起你什么?”宋满冬瞪他一眼。

    “再说你东西都收了才来质问我,是不是晚了点儿?”

    陆许山不假思索,“我先收下,等你说了,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宋满冬事先声明,“虽然是个坏消息,但可不关我的事儿。”

    “只跟我有关?”陆许山扫过其他人,“我能遇上什么事儿?”

    宋满冬抿唇,垂眸掠过放在一旁的书,才开口道,“食品厂春季招工名额已经出了。”

    她话音落下,河东大队便响起了张大队长的广播。

    消息是张兴旺带回来的。

    这下不用宋满冬开口了。

    等张大队长把通知念完,姚娉婷第一个反应过来,“大队长是不是漏了,怎么上面没有知青?”

    宋满冬看向陆许山,“今年不收知青。”

    “只有秋季才收么?”姚娉婷猜测着。

    宋满冬叹气,还是如实告诉他们,“最近几年应该都不会了。”

    “厂里换了新厂长……”她把厂长大致的意思转述了一下。

    姚娉婷她们还不知新厂长的面貌,听完只觉得,“也有道理。”

    “就是可惜陆许山了。”说着她忍不住点陆许山,“要是上回争气点儿,不早就进食品厂了!”

    赵胜男也感慨,“这种机遇本就是难得一见。”

    宋满冬到底是没讲出来厂长的其他事儿,而是担忧的看向陆许山。

    从公告宣布开始,陆许山便沉默下来。

    到现在也一句没说。

    陆许山默然半晌,才拆开手里的蜡纸包,从里面掏出一片红薯片。

    又尝了尝豆干。

    大家心都提着,又不敢乱说什么,只好看着他吃完两包。

    姚娉婷忍不住了,“你还好吧?陆许山。”

    “啊?”陆许山抬头,“你们盯着我干什么?不收知青就不收了呗,多大点儿事儿。”

    “可是……”姚娉婷看着他。

    你已经为这件事儿努力了半年了啊!

    “还是不能指望别人。”陆许山突然道。

    “嗯嗯。”姚娉婷点头。

    陆许山坚定道,“只有我爹是可靠的。”

    姚娉婷:……

    宋满冬:……

    姚娉婷无力道,“你爹也不想理你吧。”

    “倒是指望一下你自己啊。”

    “你不懂。”陆许山摇摇头,又说,“不过知道这消息,我还是有点儿难过的,白学了半年。”

    “不算白……”姚娉婷的话还没说完。

    陆许山已经朝他们伸出了手,“这点儿红薯片和豆干安慰不了我。”

    “你就是想骗吃的吧!”姚娉婷放弃安慰,开始指责。

    宋满冬还是把手上的红薯片递给了他,“多吃点儿吧。”

    许是陆许山平日里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她现在根本分不清陆许山是真的难过,还是在开玩笑。

    不过,不论真假,这次她是心甘情愿的给陆许山。

    陆许山的掌心多了一包又一包零食,沉甸甸的,压的他手都往下坠了点儿。

    他愣了之后,才笑起来,“放心吧,这点儿事儿算什么。”

    “我叫我爸开一个厂过来,回头我直接当厂长。”

    姚娉婷张牙舞爪冲他扑了过去,“把我的红薯片还回来!”

    陆许山抱着满怀的东西跑开了。

    宋满冬望着她们嬉闹的背影笑了下。

    回到食品厂,心情又落了下来。

    还好研发车间的大家心都在一处,倒也不算太难过。

    春季招工结束,新工人果然如所大家所推测的那般,多了二十几个怀安县县城的人。

    因为进厂的新工人都分散在各个车间,一时间还没人发现异样。

    还没等她们商定将这事儿告诉厂里其他领导,赶在试用两周期间改变。

    陈家明先打听出来了这次补录的人的身份。

    “有几位是领导们的亲戚……”陈家明说着都气笑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还以为是便宜了怀安县的人,原来是便宜了领导们。”

    如此一来,恐怕秉持反对意见的人没几个了。

    宋满冬已经可以预见下次招工时的情景。

    研发车间也陷入低迷的气氛。

    又过了一个月,才有新品出来,只是大家的笑容间都夹着一丝疲惫。

    四月,宋满冬也在研究面包改良期间,意外做出来了样新的点心——鸡蛋糕。

    不如面包柔软,但是也不似馒头那么硬实,介于两者之间,却有不少优点。

    容易保存,不会被压塌,吸水性很好,不管是直接吃,还是泡在豆浆里,都十分美味。

    虽然对新厂长的乱来很是不满,但宋满冬做出新品,大家还是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

    至此,她便能在食品厂站稳脚跟,“即便是跟厂长也能拌两句嘴的。”

    鸡蛋糕一经售卖,迅速火爆起来。

    不止是怀安县,连市里都卖的极好,常常断货。

    林厂长还亲自下车间来看宋满冬,好一通夸赞。

    若非知道他在招工期间做的事儿,宋满冬都要被他的话给打动了。

    送走他,李师傅才招手,“满冬,走,把你的牌子挂上去。”

    宋满冬洗了手出来,从她掌心接过木牌。

    深色檀木,刻着白字,上端系着打了中国结的红绳。

    正面写着——

    鸡蛋糕

    于一九七〇年五月十八日

    背面同样是楷书,写着她的名字。

    洪师傅去搬了梯子,放在梧桐树下,“看看想挂哪儿。”

    宋满冬握着自己的木牌,不做迟疑,攀上梯子,高高的挂在了最上面。

    一阵风吹动,下面的木牌碰撞发出哒哒的声响。

    宋满冬看着自己在的那根孤零零的枝桠,却不觉得落寞。

    将来她也能将那枝头挂满。

    因着鸡蛋糕,宋满冬又收到了好友们的贺礼。

    还有陈敬之的“埋怨”。

    这鸡蛋糕着实费时间,叫她最近几个周末都没回家去了。

    待鸡蛋糕制作顺利,宋满冬才回到河东大队。

    当然,也没忘记给赵胜男她们带。

    只是这次回来,却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

    宋满冬看着寄件人,心底便有猜测。

    打开发现果然。

    包裹是周来福寄的,里面放着两本英文书,还有一封信。

    也不该称之为信,因为它实在简陋,只有一句话。

    我想你应该会需要。

    落款单字,郑。

    宋满冬放下信,从书的封面便看出了这是什么,但还是打开仔细扫了一眼,才敢确认。

    这是一本教人做面包的书,里面出了红豆面包,还有其他多种面包和甜点。

    另外一本,宋满冬只能从认识的部分单词里推断出,是讲述面包发展史的。

    这份礼物十分厚重,又十分奇怪。

    送的时机太巧了,就好像这位郑先生一直在关注她一样。

    宋满冬留下书,主动写信回去,直接问郑先生的身份,又问她们到底有什么纠葛?

    郑先生的回信极快,但跟上次一样,也十分简洁。

    你不认识我。

    不必多想,我是受人所托,才照顾你的。

    郑

    宋满冬看着那个漂亮的花体字,蹙了下眉。

    更奇怪了。

    她如今倒是有许多朋友和关心她的长辈。

    但时间倒回袁家沟,在宋家的时候,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身边有这样的好心人。

    不然她也不至于如此落魄。

    唯独关照她的邻居……

    宋满冬脑海里闪过那个老头的模样。

    她很少回想起邻居。

    因为她心底是感激他的,可邻居对她实在谈不上喜爱,在她表示感激之情时,一度露出厌恶的情绪。

    而且邻居在她离开袁家沟之前,已经去世了。

    他在她出生前就住在袁家沟,孑然一身。

    宋满冬实在没办法把两个人想到一起,索性不再关注了。

    反正这位郑先生是想照顾她,暂时也不必担心。

    郑先生好似也知道她的困惑,又来了一封信。

    “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我的身份。”

    宋满冬只觉得这位郑先生真是不同,明明一封信能写完的事儿,非要分三次,许是真的太有钱了吧。

    全英文的书籍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儿吃力。

    宋满冬跟贺新云一起啃着,进展十分缓慢,但她们都不着急。

    这样已经很好了,比之前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好太多了。

    七月初的一个下午。

    宋满冬请了假,吃过午饭便匆匆往外跑。

    “满冬,你急什么呢?”贺新云正要跟她讨论面包的事儿。

    “我有事儿,回来再说。”宋满冬人影已经消失,只有声音在空气中飘荡。

    出了食品厂,宋满冬便看见了陈家明和张兴旺。

    陈家明正频频的低头看表。

    他跟厂里的其他工人不同,一人吃饱,不顾全家。

    攒够了工资钱,便同别人换了手表票,立马给戴上了。

    看见宋满冬的身影,立马喊她,“快快快!”

    三个人一路飞奔,到怀安县第一小学的时候,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了。

    只有陆许山还在门口接他们,等他们过来,立马带着朝里面走去。

    “赶上了!”张兴旺坐下,还穿着粗气,但脸上却笑起来。

    刚喘匀因跑步凌乱的气息,却在听见报幕之后,乱了起来。

    “下面有请河西、河东大队小学为我们带来样板戏——《智取威虎山》”

    “第一个就是咱们?”张兴旺喃喃出声。

    姚娉婷连忙抬手比划,“嘘嘘!”

    宋满冬看着台上的小演员一个个走出来,又看向站在舞台左前方的方宛。

    她真的做到了。

    不止成功的进入小学做了音乐老师,跟两个大队的孩子们打成一片,还在今日带领学生们来到县城参加文艺汇演。

    这可不是哪个学校都能来的,她们是从公社里一路比上来的。

    节目顺利结束。

    张兴旺才敢放开喘气,脸上兴奋的不行,再看其他学校的节目,都觉得差了点儿。

    等散场后便跑过去感谢方宛。

    只是方宛别学生们围着,他只能远远的站着,“太感谢你了!方老师。”

    “是大家很厉害。”方宛摸着身边孩子们的脑袋,脸上露出笑容。

    这回的事情也折腾了许久,起初她们要报名唱歌的,后来发现歌曲限定太多,最后便决定演主流的样板戏。

    方宛也是临时上阵,好在一切顺利。

    “走!小英雄们!今天我请你们下馆子去。”陈家明领头朝外走。

    方宛下意识的要拒绝,陈家明却驳了回去,“我不像你们担子那么重,有一分花一分,不给他们吃也是我自己吃了。”

    “再说他们又吃不了多少。”

    最后一行人还是吃了饭,才回到大队上。

    宋满冬一回来,就被赵胜男拽着去了她们的麦田。

    虽然许久没来,但这条路宋满冬还是有点儿熟悉的。

    原以为忍不住哪一片麦田是她们的,可还没走进,不用赵胜男指,宋满冬便已经认出来了。

    麦田里隔几块地便搭了临时的棚子,留给人守夜。

    到了麦子成熟的这段时间,既要防备鸟虫,还要防备人类。

    而他们那块麦田,独占一个大棚子。

    此刻地头正坐着几个人,打着扇子望向麦苗。

    赵胜男脸上的喜悦藏不住,跟大家打了招呼,“我带满冬来看看。”

    宋满冬眼睛已经落在了麦子上,根本移不开。

    “豫农研究所真够意思!”赵胜男盛赞,“之前只是麦秆比其他麦苗强壮了些,后来麦穗也大,但是我不敢托大。”

    “直到前两日,检查麦子收获时间,看看里面的麦子怎么样时,大队长掐了几粒。”

    赵胜男是不懂这些的,她虽然照着大家的步骤伺候麦田。

    可要看麦子好坏,她是不会的。

    也根本不会对比。

    是江志农惊呼出声,张大队长又急急的掐了好几个,她才觉出来情况。

    关心问道,“怎么样?”

    张大队长把麦粒放在嘴里嚼了嚼,的脸上逐渐染喜,“这小麦不止麦穗大,里面的麦子也大,味道也不错,香正。”

    赵胜男学着他尝,吃的满脸发苦。

    不过知道这批麦子没问题,便欣喜起来。

    晚风拂过,麦穗轻轻摇晃。

    赵胜男蹲在低头,一脸幸福的同宋满冬说,“这块地的麦子收了做麦种,明年咱们大队的小麦产量都会提升。

    “大家终有一日顿顿都能吃上白面。”

    宋满冬看着饱满个大的麦穗,点了点头。

    心中也涌起感动和期待。

    宋满冬转头看向赵胜男,她去年种下的麦子已经开始结果了。

    而她将来还会种下更多的种子。

    回去时,宋满冬想着大家的防备,又问赵胜男,“王希娜呢?”

    “在家里看书吧。”赵胜男猜测,“待会儿把我从县里带回来的东西给她。”

    说着压低声音,“大队上的人确实是担心她,所以才多派了人手看着。”

    那块地是他们明年的麦种,重要性当属第一,决不能叫王希娜给破坏了。

    “不过我觉得王希娜不会做这种事儿了。”赵胜男又说起自己的想法。

    宋满冬想了想,“你信任她没关系,但不能拿麦田赌。”

    自从河西大队的知青被分开之后,这半年来倒是相安无事了。

    分散在各个大队的知青,虽然偶有闹腾的,但都没闯出来什么祸。

    发配去农场的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但她们就像长埋地下的雷炮,叫人不敢彻底放心。

    “我知道的。”赵胜男点点头,“我就是觉得她有点儿可怜。”

    她叹气,“可能是知道大队上的人对她防备,最近也不怎么出门了,每天只吃一顿饭,除非必要都不去打水砍柴。”

    宋满冬的心肠硬许多,“这也是她自找的,如今这样还能叫她多多反省。”

    “只要她保持这样安分的姿态,过两年大队上应该就不会对她这么戒备了。”

    赵胜男欲言又止,“我就是觉得……”

    “算了,应该是我多想了。”她摆摆手。

    回到家后,便把王希娜托她买的衣服、食物送过去。

    宋满冬眼见着她开开心心的出门,惊慌失措的跑回来,连忙站了起来,“怎么了?”

    赵胜男急的不行,可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才说出话来,“王希娜说,明天可能会下暴雨。”

    宋满冬抬头看去,又问赵胜男,“她跟你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天空万里无云,分明是一副晴朗的模样。

    “我分辨不出来。”赵胜男苦涩道。

    “她对我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

    “不会下雨吧?”姚娉婷不确定的看看天,“大队上也有会观测天象的人,这会儿都没出声,总不会还不如王希娜?”

    方宛突然道,“王希娜她爸妈都是气象研究员。”

    见大家看过来,补充了句,“我听河西大队的学生们说的。”

    “麻烦了。”江志农忍不住道,“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抢收时候。”

    “不一定能说动大队长提前收割麦子。而且现在收了恐怕损失也不小,要是没下雨,我们就成罪人了。”

    赵胜男点着头,“就是这个。”

    “我记得大队长说还要再晒一周最好,现在收会减产七八成。”

    几个人左右为难,可大家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

    如果明天暴雨,她们根本收割不完,每耽搁一分钟,都会有一部分麦苗毁掉。

    宋满冬果断道,“我去找王希娜,你们先别乱动。”

    自食品厂之后,她没见过王希娜了。

    虽然王希娜住在河东大队,但平日里深入检出,她周末回来从未碰见。

    加之她本就不想跟王希娜打交道,也就没刻意去找她。

    今日一见,才发现王希娜大变样。

    头颅已经高高的扬着,但不似之前骄傲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被她看在眼里了异样。

    宋满冬没时间跟她废话,直接问她,“你是骗胜男的吧。”

    “这个天气明天根本不会下雨,大队上的老把式都没看出来。”

    “随便你们怎么想。”王希娜转身回去。

    宋满冬推开门跟上,扫过院子里的陈设,看得出王希娜过的窘迫,许多东西都是凑合用的。

    屋子里的东西也简单至极。

    宋满冬扫了眼,才继续逼迫她,“胜男已经去找大队长了,她肯定会说服大队长收割麦子的。”

    “如果明天不下雨的话,她就是河东大队的罪人。”

    “你要害她沦落跟你一样的地步么?”

    王希娜垂着的眼睛闪了闪。

    宋满冬又说,“赵胜男待你如何,你应该能感受得到。”

    “我原以为你只是冲动了点儿,心肠不坏。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歹毒,连掏心掏肺对你好的人,也要设计陷害她!”

    王希娜豁然起身,瞪着通红的眼睛看宋满冬,“我不会害她。”

    “明天一定会下雨,暴雨、而且几日内不会停。”王希娜说完,见她不动,“我这几天在……”

    “总之,我害谁也不会害赵胜男!”

    宋满冬深深看她一眼。

    转身离开。

    她没回知青点,而是直接找了张大队长,花了十几分说服她。

    张大队长是跟她一同从屋子里出来,出门便叫张兴旺一同去大队部。

    宋满冬回到知青点儿的时候,大队长已经响起了召集人手的声音,还有张大队长的广播。

    “所有人尽快到晒谷场集合,准备抢收小麦!”

    “怎么回事?”赵胜男正要出门,见宋满冬回来,先问她。

    “是大队上也看出天象了么?”

    “我把王希娜的话告诉大队长了。”宋满冬平静道。

    她语气太多自然,赵胜男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啊?”

    姚娉婷更着急,“不是还没确认真假么?你找王希娜怎么找到大队长那里去了?”

    宋满冬笑了下,“算我想抢功吧,我说这消息是我从县里得来的。”

    “满冬……”赵胜男为难,“应该我来说的。这是我从王希娜那里知道的,我去找大队长。”

    陆许山奇怪,“直接告诉大队长是王希娜说的不就好了?”

    江志农也不解,“对啊,到时候要是假的,也不用咱们承担责任啊。”

    “如果说是王希娜的预言,大队上不会进行抢收。”宋满冬心底早就分析过。

    在这个节骨眼儿,能劝大队长提前收麦子的人可不多。

    赵胜男算一个,姚娉婷勉强可以,其他人都难说,更别提王希娜了。

    她说出这种话,大队上的人第一反应绝对是骗人的!

    “连咱们都不相信王希娜,大队上的人则呢么会相信?”

    宋满冬同她们解释完,“好了,你们也去帮忙。麦种要尽力抱住。”

    赵胜男点着头,还有些担忧的看她。

    “放心吧,我还有另一手准备。”宋满冬告诉她们。

    说着跟她们一起出门,打算去找陈家明。

    陈家明也找过来了,“怎么回事儿?”

    跟着他的还有张兴旺。

    张兴旺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他是知道宋满冬跟他爹进屋聊了一会儿,出来大队上就开始提前抢收了。

    “边走边说吧。”宋满冬脚步飞快,“陈家明,你自行车借我用一下。”

    陈家明不放心的跟着她,张兴旺也追了过来。

    宋满冬当着张兴旺的面,便不好说王希娜的事情了,只道,“我现在去找陈敬之,看他那边能不能确认。”

    陈敬之如今也没那么忙了。

    大坝修建工作顺利在夏日前结束,他平日里除了训练外,没什么旁的事情了。

    还担忧部队离开这里之后,他跟宋满冬又要分别了。

    瞧见宋满冬来找他,先是一喜,看到他们三人,才觉得部队。

    “暴雨?”陈敬之听到这个消息,没着急反驳,而是飞快道,“你们等我核验一下。”

    他知道暴雨会带来多大损失,不管消息渠道,都要核验过后才能否定。

    十分钟后,宋满冬听见里面突然响起哨声。

    隔着大门,看到里面忙碌起来,虽然陈敬之还没回来,但宋满冬已经确定——王希娜说的是真的!

    第107章

    ◎收麦、新知青。◎

    几乎确认了下雨的消息, 宋满冬脸色却更难看了。

    即便从现在开始,不眠不休的割麦子,及至明日凌晨, 他们至多能抢回四分之一。

    即便情况往最好的发展走,雨过天晴再暴晒数日,也会影响到小麦的产量和品质。

    糟糕的情况, 宋满冬都不敢想。

    可只顾自怨自艾是没用的, 当务之急还是先进行抢收。

    宋满冬脑袋飞速思索着, 扭头拜托, “家明,你待会儿去趟公社, 打电话给洪师傅, 帮我请下假。”

    今天若是留下来,明天肯定回不了食品厂,雨也不知道要下几日。

    宋满冬思忖着, “最好是把下周都请下来,不行的话先请两天。”

    张兴旺后知后觉的捋顺了情况,忙说,“帮我也请下假。”

    “行。”陈家明没有推脱。

    他们三个人中自己是最适合的。

    虽然长在河东大队, 但论干农活, 他还比不过宋满冬。

    陈敬之匆匆跑来, “刚刚我去汇报了一下, 传回来的消息不太乐观,具体安排还没出。”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你们先回去抢收, 情况紧急的话, 部队会安排人手去附近的大队帮忙。”

    粮食乃国之根本, 影响深远,万不能轻易放弃。

    宋满冬点点头,没时间同他闲聊,对视一眼,便转身离开。

    陈敬之也回去等待命令。

    到河东大队,宋满冬便去领了镰刀,先奔去她们种的麦田收麦子。

    张兴旺则是找到他爹,将情况转述,而后也投入抢收的行列。

    半个小时后。

    卡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地面都震动着,但收麦的人只在朝前迈步时扫过一眼,便继续低头收割了。

    已是傍晚,山林里的风吹了过来,带着清凉,可大家都挽起袖子,喘着粗气,豆大的汗水从脸盘滚落,热的不行。

    张大队长原本只看了一眼,见车子停下来,把手里的一把麦子放在边上,朝那边走去。

    卡车停好,上面下来的人是刚骑自行车离开的张兴旺。

    他正要去给河西大队通信。

    就算是结仇的大队,也不会在收粮食的时候犯糊涂。

    更何况两个大队姻亲结的多,他们不通知,大队上有些人家也按捺不住,倒不如直接叫张兴旺跑一趟。

    “爹!”张兴旺的脸上带着喜意,“解放军同志说他们已经派人到附近的几个大队的,包括河西大队。”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陈敬之上前冲张大队长敬礼,而后说明情况,“根据气象预测,这次的雨会持续两到三天,很可能是暴雨。

    所以从今天起到下雨之前,这段时间至关重要。”

    “我和我带领的小队成员会在河东大队帮忙抢收。其他大队也是同样情况,不必担心他们。”

    “好!好!”张大队长感激的连声称着。

    他也不迟疑,飞快说了自己的安排,又询问陈敬之的意思。

    重点收割的麦子都在山脚连着河边一带。

    比起山上的麦子,这些地方种的麦子因为地势低,一旦雨水涨起来,很容易被泡根。

    张大队长询问陈敬之也是有原因的,他对这位军人十分眼熟。

    知道他是同宋知青处对象的那位。

    可如今那块儿附近的麦田已经分好人了。

    他给这些军人是就近安排的麦田。

    陈敬之不假思索的应下,叫人带上镰刀,飞快投身其中。

    他们弯腰割麦子的动作也熟练,而且比大队上的人瞧着还轻松一些。

    边收麦还边打趣陈敬之,“营长,你对象呢?”

    “我记得是河东大队,咱们没来错吧?”男人说着冲旁边的战友挤眉弄眼。

    陈敬之板着脸,“不要分不清轻重缓急。”

    “分得清,分得清!”男人嘟囔着,“这不是没耽搁么?”

    说话间,周围已经腾出来一块儿空地了。

    “既然你这么有力气,今晚就别休息了。”陈敬之扫他一眼。

    “就今晚啊,我能干到明晚呢!”男人嬉笑着。

    陈敬之索性朝旁边走了两步,跟他拉开了距离。

    他们是想看热闹,但他是真想跟宋满冬站在一起。

    哪怕不说什么,离得近点儿,一抬头能看见,就觉得干劲儿满满。

    可天灾当前,哪儿有时间去做这些调整,心里想想罢了。

    宋满冬也从村民的口口相传中得了这个消息。

    她仰头看了看高悬的月亮,放下水壶,继续去田里忙碌。

    直到陈家明叫她,才从地里出来,“怎么样?”

    要是洪师傅那边说不行,她明天就得赶在下雨前回食品厂了。

    陈家明叹了声气,“咱俩得问题不算大,洪师傅说可以请一周,下下周再去。”

    宋满冬拧眉,“张兴旺为什么不行?”

    陈家明把洪师傅的话转述给她,“车间里每个人做什么活都是固定的。张兴旺不去,跟他同组的人的人就要多分担一点儿,他请个一两天还好,请假天数多了,难免会叫其他人心里头不舒服,而且还是为下雨这点儿事儿……”

    洪师傅不好多说。

    但陈家明和宋满冬都明白,埋怨之后,张兴旺恐怕也会受到排挤。

    他们其中很多人也难以理解即将到来的暴雨会对河东大队造成的影响。

    宋满冬拧了下眉,“叫他明天回去吧。”

    从长远来看,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张兴旺也没有吵着闹着要请假,只是听完陈家明的分析后,有些沉默。

    “别做傻事。”陈家明提醒他。

    如无意外,张兴旺要在食品厂工作几十年,因为这几天叫自己后面处处不如意实在合不来。

    张兴旺勉强笑了下,“我又不傻。”

    顿了下,他又低声道,“真羡慕你跟宋知青。”

    “要是我也有本事,不只是个普通工人就好了。”

    张兴旺握紧了镰刀,说完又道,“我先去收麦,离开之前能做一点儿是一点儿。”

    好似他的话只是随口感慨。

    忙碌到晚上八点。

    大队上举着喇叭呼喊,叫大家轮流开始休息,并且各家多备一餐。

    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干。

    宋满冬拦住回去回去做饭的姚娉婷,“今天还是我来吧。”

    姚娉婷虽然会,但还是慢一些。

    她回去路上又遇到了张大队长,“正找你呢。”

    张大队长请她帮忙,“给那些帮咱们得军人们也做点儿吃的,粮食大队上出。”

    “行。”宋满冬一口应下,又问了人数,便回家做准备。

    收麦子是体力活,这顿饭必须扎实又有油水,不然干不了多久,肚子便又饿了。

    宋满冬做了面条,放在盆里过凉,又准备了一盆浇头。

    叫人送到地头,再给他们打饭。

    先捞上八分满的面条,再打一勺西红柿鸡蛋,汤汁是必不可少的。

    把饭碗递出去时,宋满冬还告诉他们,“不够吃只管来加,面和浇头管够。”

    一碗碗递出去,到了最后一人,她照旧重复着这话,不过这回是瞧着陈敬之的眼睛,还多说了句,“辛苦你们了。”

    “我们应该做的。”陈敬之接过碗。

    看看蹲在另一边的战友,才在宋满冬身旁蹲下。

    他倒是有挺多话想问,但知道自己那群战友耳朵尖的要命。

    而且他们也没太多时间,吃过饭还得继续干活。

    陈敬之吃了两大碗面条,才从宋满冬身边走开。

    宋满冬见人都吃完,才端起盆子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刚一走,那群人就炸开了锅,“营长!跟你对象怎么那么冷淡?不多说两句?”

    “就是。”另一位同志也笑嘻嘻的,“要是觉得我们在不方便,可以把我们赶走啊。”

    陈敬之知道瞒不过他们,没有否认,但也没给他们调侃的机会。

    当下冷笑一声,“行啊。”

    “现在跑步去河西大队,把二连的人换过来。”

    “那多不好。”起哄的人嘟囔着,“耽搁的时间的多能收多少麦子了。”

    “你也知道耽搁时间?”陈敬之呵斥道,“还不赶紧干活!”

    直到月亮隐云层之后,干活的人才在张大队长的安排之下,陆陆续续开始休息。

    天亮之后还有有的忙,这会儿得抓紧时间积蓄精力。

    宋满冬回了知青点,也是倒头就睡。

    忙活一天,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旁的事情。

    哨声在鸡鸣之前响起,外面的天还黑着。

    宋满冬打了灯看过时间,起来先煮了早饭。

    照例给陈敬之他们送了一份。

    她还没走到,陈敬之便远远迎了过来,帮她端着提着桶,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宋满冬疑惑间,方才还寂静无声,恍若无人的路上,忽的冒出一群人,喊声震天,“嫂子!”

    “闭嘴!”陈敬之低喝一声。

    宋满冬反应过来,补上一句,“大队上的人还在休息,别吵到大家了。”

    “噢噢!”应声接连响起。

    “还是嫂子贴心。”

    陈敬之小心瞧着宋满冬的脸色,“我没同他们乱说。”

    “对对对!是我们自己瞧出来的。”

    宋满冬无奈,“我知道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本就同陈敬之在处对象,昨天不说是担心陈敬之那边有影响。

    她这边是没什么顾虑的。

    当下,略一思索道,“既然这样,也不能白叫你们喊我一声。”

    “你们先自己拿着吃,我回去给你们添个菜,算是我的心意。”

    宋满冬如此落落大方,反倒叫起哄的人不好意思了,连忙说,“不用这么麻烦。”

    “我们吃不了多少。”

    “这菜本来就够丰盛了。”

    “顺手的事儿。不必同我客气,这条件有限,也给你们做不了什么好的。”宋满冬说着往回走。

    她给每人煮了个鸡蛋,又拌了个黄瓜送过去。

    旁的是多不了了,有心无力。

    做完这便匆匆下地去了。

    太阳高高挂着,直到中午,也不见丝毫落雨的迹象。

    若非宋满冬从陈敬之那里得到了肯定答案,这会儿也要怀疑起王希娜来。

    她正想着,忽的起了阵风。

    张大队长急促的声音响起,“抓紧时间!所有收好的麦子赶紧往谷仓运!”

    天瞬息变了。

    宋满冬搁下手里的麦子,再打算继续时,雨滴落在土里的声音清晰可闻。

    大颗的雨滴成串落下,田里的人却没有离开,而是加快速度,又割了一块儿。

    直到雨如倾盆,才抱着麦子匆匆往回。

    根本没有时间脱谷。

    麦穗连着秸秆都堆在空房子里。

    宋满冬把抢救回来的小麦放在地上摊开。

    风裹挟着雨,拍打在了窗户上。

    她们都没机会回家,怕一开门,雨就扑了进来,只能暂且躲在屋子里。

    待这场雨稍歇,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而天丝毫没有晴朗的迹象。

    宋满冬从空房子里回到知青点,雨势又转大了。

    门前水流汇聚成了小溪,院子里的水都排不及。

    宋满冬先擦了身体换上干衣裳,喝着徐清煮的姜汤,扭头对赵胜男道,“待会儿雨小点儿,请王希娜过来一块儿吃晚饭吧。”

    “啊?”赵胜男下意识的看向其他人,“可以么?”

    “这回她可是功臣。”姚娉婷直接道,“谁还能说一句不行啊?”

    王希娜来时也十分狼狈,裤腿都湿了,但头颅昂着,还对宋满冬哼了声,“没骗你吧?我就说了……”

    她看了眼赵胜男,才坐下来。

    见屋子里气氛沉凝,奇怪道,“提前知道下雨不是抢收了很多麦子么?你们怎么不开心啊?”

    宋满冬叹气,王希娜虽说有转变,但到底还是……

    若是赵胜男或者姚娉婷,只会觉得,宁愿是自己看错了,也不想这雨真的下来。

    算了,王希娜这样也算进步极大了,至少没跟从前一样添乱。

    她仔细同王希娜解释,“抢收的粮食不到三分一,更多的还在地里。”

    “王希娜,你能看出来这雨什么时候停么?”

    “这我哪儿看得出来。”王希娜随口道,“反正看现在的情况,两三天内是不可能了。”

    宋满冬拧眉,“都是这么大的雨?”

    王希娜想了想,“反正不会太小。”

    麻烦了。

    宋满冬心想。

    赵胜男猛地起身,“那还不如现在冒雨去收。”

    “收回来也没地方晾晒。”宋满冬拦住她。

    如果一直是这么大的雨,麦子倒伏、烂根都是可能发生的。

    而且雨太大,地面湿的彻底,一脚踩下,就陷进去了,现在收也收不回来。

    王希娜奇怪的看看他们,“反正总会天晴的,到时候再收不就行了。”

    姚娉婷,“泡过雨水的麦子跟没泡不一样,严重点儿可能会发霉。”

    “哦。”王希娜眨眨眼,“那就不要了?”

    “明年再种吧。”

    姚娉婷没按捺住自己的脾气,“明年种大队上的人吃什么?!”

    “吃麦子啊,去买不就好了?”王希娜一头雾水。

    直把姚娉婷气的不轻,“我看这雨应该下给你,好好给你洗洗脑子!”

    宋满冬叹气,提不起劲儿跟她解释。

    赵胜男耐心把情况跟王希娜讲了,“大队上的人根本买不起粮食,他们种的粮食也有一部分要作公粮交上去。”

    “以河东大队这次收的粮食,交完公粮,大队上每家发了不了几斤,他们可能要从现在饿到秋收分粮。”

    王希娜震惊的听着。

    可这无疑是个恶性循环。

    肚子都吃不饱,哪儿来的力气继续种玉米红薯。

    不好好种,秋粮分的也也少。

    赵胜男总结道,“最好的出路,还是把这些麦子收回来。”

    “现在只能盼望雨停之后,至少半月都是天晴了。”

    要等麦子缓过来,他们才能收。

    王希娜并不是傻子,话掰开给她讲,她也听明白了。

    思索了一会儿,又问,“既然这么重要,为什么不多叫些当兵了来帮咱们收麦子?”

    “咱们这边儿驻扎的人可不少吧?”

    宋满冬解释道,“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你们不是说最重要的事儿是粮食么?”王希娜反问,“粮没收回来,人都要饿死了!他们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儿?”

    宋满冬头疼,这就是她不想跟王希娜打交道的原因。

    但不得不应对,“他们也知道粮食重要,甚至还分出人手来收麦子,那他们留下的人肯定在忙更重要的事情,你明白么?”

    “你怀疑谁也不应该怀疑军人。”

    “那可不一定。”王希娜撅起嘴巴。

    赵胜男忙拉她到一旁给她讲道理。

    宋满冬目光扫过她们,看向外面的大雨。

    虽然陈敬之没说,但她隐约猜到一点。

    陈敬之他们驻扎在这儿的另一个任务是修大坝。

    原计划今年修完,过年赶了工,到如今也算是勉强修好,可成果如何还没经受过检验。

    这场暴雨他们得守住大坝,那里出了问题,可能他们这些地方直接就被淹了。

    别提什么小麦,人的生存都是麻烦。

    如王希娜所说,这场雨足足下了两日。

    第三日才出了太阳,虽然依旧稀稀拉拉下着雨,但好歹叫人瞧见了希望。

    雨势刚小,张大队长已经带着人去给田里排水了。

    到了傍晚,天才彻底放晴,远处出现了彩虹。

    但无人欣赏,都直奔田地。

    一眼望去,大面积倒伏的小麦,叫人心底一凉。

    地还没干,已经有人赤脚下田,还是抢救小麦了。

    看着这幅惨状,宋满冬实在无心回食品厂工作。

    还好是请了一周的假。

    又两日,地面干的差不多了。

    田里也恢复了七七八八,只是人人眉间都挂着愁意。

    宋满冬也有些担忧,但她能做的不多,继续留在河东大队也没用了。

    便打算等周日就回食品厂去。

    她跟赵胜男从田里回来,正巧遇上架着牛车的老伯和张兴国。

    瞧见她们,张兴国便停下脚,跟宋满冬打招呼,“宋知青、赵知青。”

    宋满冬看着他们的空车,觉得奇怪,“大队上是要去干什么?”

    张兴国脸上露出苦笑,“公社说今年分配的知青到了,叫俺们去接。”

    “前两日就到了,我爹说忙不过来,今天又催了。”

    说着他突然想起来,从身上掏出一页纸,“对了,宋知青,这位宋知青你认识么?”

    “我爹说叫我来问问,我差点儿给忘记了。”

    宋满冬接过来,纸上的名字跃入眼帘,叫她深深蹙眉。

    “小心点儿她。”宋满冬当即道。

    “啊?她咋了?”张兴国奇怪。

    宋满冬沉声道,“她比王希娜还麻烦。”

    “一个人的闯祸能力可能抵得住当初河西大队所有知青。”

    赵胜男也郑重点头,“千万要注意。”

    张兴国脸色大变,他不怀疑宋满冬她们会戏弄自己,慌慌张张道,“我去问问俺爹,看能不能把她退回去。”

    “最好是别让她过来。”宋满冬说完,自己先摇了头,“不过恐怕不太可能。”

    宋满盈怎么做到的?从新疆转到了这里?

    这期间太多疑点了,宋满冬想不明白,但她知道宋满盈肯定是冲着她来的。

    她自己倒是不怕宋满盈,但她怕宋满盈折腾河东大队。

    赵胜男还记得宋满盈做的“大事儿”,如今也头疼无比。

    她花了半年才叫王希娜没从前那么偏执,也不乱来。

    结果他们大队又来一个。

    而且宋满盈跟她们有纠葛,可不会像王希娜那样被她打动。

    果然,张兴国得到了否定的答复,“我爹说,这位是特意转到咱们大队的,有军人关系,推不了。”

    “只能注意点儿了。”

    另一边,宋满盈正跟其他知情在聊天。

    她心情极好。

    虽然没拿下陈敬之、陈敬和,但她也找到了另一位靠山,还借此提前离开了新疆。

    这一世,她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而现在,她要去好好欣赏赵胜男的结局。

    要是赵胜男能顺便把宋满冬带走就更好了。

    第108章

    ◎王希娜。◎

    宋满盈阻止不了。

    但她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宋满冬当即叫赵胜男回去, 先说服王希娜跟她们一起住。

    王希娜好不容易有了点儿改变的苗头,决不能叫宋满盈将她带回歧路,不然之后的日子有的头疼。

    赵胜男去游说王希娜, 宋满冬则是跟其他人讲明情况。

    她很少会讲起宋满盈做的事情,一是觉得无缘无故说这些没什么意思,有博人同情之嫌, 再者, 她也不习惯在背后议论别人什么。

    可现在若是还纠结那些, 姚娉婷她们和河东大队说不定要被宋满盈坑个遍。

    姚娉婷知道宋满冬下乡完全是被这位亲妹妹坑害的, 但没想到她们下乡后,宋满盈竟然又做了那么多事。

    不论是公然做逃兵, 还是企图通过结婚躲避去新疆, 每一步都走的匪夷所思。

    罔顾父母,连累他人,将自私又任性表现的淋漓尽致。

    宋满冬对着几双震惊又同情的眼睛, 笑了下,“你们倒是不必担心我。”

    “我好歹是熬过去了,如今又在县城食品厂工作,同她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倒是你们……”

    姚娉婷汗毛倒竖, “我一定离她远远的!”

    宋满冬如实道, “躲她恐怕不够。她既然能离开新疆, 可选择的地方不会少, 但偏偏挑了河东大队,就是奔着惹事儿来的。

    而且,听张大队长的意思, 她现在有军人关系, 更麻烦了。”

    “总之, 你们一定要小心点儿。我怕闯祸后还能全身而退,叫咱们和河东大队的人收拾烂摊子。”

    “到底是谁眼瞎把她捞回来了啊!”姚娉婷崩溃道,“好不容易搞定王希娜,又来个更麻烦的!”

    王希娜还有赵胜男能硬着头皮上,但宋满盈是绝不可能了,她跟赵胜男在高中便分庭抗礼,现在怎么可能握手言和?

    宋满冬也奇怪,可眼下也没人能给她们解惑,便又说起王希娜,“我想让她住在我们这里。”

    “行吧。”姚娉婷勉勉强强点头。

    有宋满盈做对比,王希娜不要提顺眼。

    方宛自是没有意见。

    倒是王希娜过来时还有些不情不愿。

    宋满冬看在眼里,又去解决另一件事。

    接知青的牛车还在路上,大队里先开起了大会。

    张大队长先安抚了一下大家对麦苗的担忧,展望过未来,才表扬起这次的功臣,“多亏了宋满冬宋知青及时通知,又向部队寻求帮助,咱们大队才成功抢收了这么多粮食。”

    宋满冬站起来走到前面,却道,“大队长,这事儿是王希娜托我告诉你的。”

    王希娜刚竖起眉头,要跳出来说宋满冬。

    她把下雨的事儿告诉赵胜男,是想着还赵胜男的人情,可不是给宋满冬的!

    此刻听见宋满冬的话一愣。

    大队上的人也一片哗然。

    宋满冬继续说道,“王希娜观测到了即将到来的暴雨,想提醒大家,但是怕大家因为她之前做的事情迟疑,所以拜托我来说。”

    “她想着,无论如何,得先让咱们把粮食收起来。至于功劳记在谁头上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粮食。”

    “她这么想,我却不能占了她的功劳。大家的感激叫我觉得受之有愧。”

    宋满冬说着,看向王希娜,“这次,大家应该感激的是她。”

    人群中还是一阵私语。

    张大队长率先道,“不论从前,单凭这次的事情,王希娜知青就是咱们大队的救命恩人。”

    提前一天预测到下雨,给他们争取了太多宝贵的时间!

    这场雨迅猛又持续,如今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减产的准备,也知道有一段时间的节衣缩食的无可避免的。

    好在有抢收的麦子,给了他们继续活下去的底气。

    “再说了,谁一辈子还能没犯过错?”张大队长,“王希娜知青才十六七岁,还是个小娃娃呢!”

    大队上的人对张大队长极为信服,本就摇摆着,待张大队长一开口,便立刻附和道,“对!反正我张二牛认这个救命恩人了!”

    “王知青,以后你有事儿只管说,我给你帮忙。”

    “还有我!”

    “你干活还不如我呢!王知青找我!”

    “不过毁粮食的事情我可不做。”

    哄笑声此起彼伏。

    王希娜呆呆的站在原地,久未回神。

    她想动嘴说出实际情况的——她根本没考虑那么多,她也是怨这些无知愚昧的农民的,被他们伤透了心,失望至极。

    说出要下雨的事,也只是为了还赵胜男的人情。

    可她的双唇蠕动着,却吐不出一个字。

    眼睛不停地扫过一张张善意的、笑着的脸庞,生平第一次无措起来。

    要她与所有人为敌,她是不怕的。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注定站在与大家不同的方向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革命就是你一个人在这头,千军万马在另一头。

    王希娜将这句话谨记在心,所以一路走来,哪怕遇到了再多困难阻碍、冷眼嘲讽,她都能无视掉。

    她坚信自己的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即便死在这条路上。

    如今却隐约觉得有些……

    “王知青,你喜欢吃馒头么?”一位婶子挤了过来,“你要是想吃我给你蒸,赵知青她们吃的都是我蒸的馒头呢!可喜欢吃了。”

    另一位婶子直接抓起了她的袖口,“这衣裳都破了,等会儿上我家我给你补一下,可快就好了。”

    “不……不用了。”王希娜摆着手,狼狈躲开。

    等她从簇拥的人群中离去,回到屋子里时,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更叫她招架不住的还在后面,婶子们可不是嘴上说说。

    没一会儿便寻了过来。

    王希娜没跟这些婶子们打过交道,哪里应付得来?

    你来我往的推拉着,反倒是亲近了不少。

    宋满冬观望过后,松了口气。

    听闻新知青到大队,宋满冬便抓着陈家明和张兴旺先一步回食品厂去了。

    她若是在这儿,只会牵连赵胜男她们。

    连着一周,宋满冬干活时都忧心忡忡的,好在大队上没传来什么消息,即便宋满盈闹事儿,应该也在可控范围内。

    到了周五,他们趁着夜色回家。

    宋满冬仔细问起来这一周的情况。

    赵胜男面色奇怪。

    姚娉婷跟她是如出一辙的神情,“宋满盈什么也没做。”

    字面意义上的什么也不做。

    不上工,不找茬,也不干活,花了钱请一同下乡的知青给她打点事物。

    宋满冬也蹙起眉,“奇怪。”

    要说宋满盈没有目的,她可不信。

    但这么安分……

    赵胜男犹豫的开口,“她看我的样子更奇怪。”

    她俩先是对立,下乡前宋满盈又来巴结她,可现在宋满盈又恢复了从前模样,还更高高在上了。

    “怕什么?”王希娜凑过来听的迷迷糊糊,但也推测出了大致信息。

    “她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还能把天掀了不成?”

    她的话音落下,一群人目光转过来,落在王希娜身上。

    王希娜对自己曾经做的事情是一点儿了解也没有啊。

    宋满盈的杀伤力可不亚于她。

    王希娜不明所以,还站起来白她们一眼,“畏手畏脚的,像什么样!”

    “懒得听你们在背后愁来愁去的。”她说着提上自己的大包,“我上山去了。”

    “我陪你一块儿吧。”赵胜男忙起身。

    赶着王希娜开口前,又道,“还能帮你做记录。”

    等她们离开,宋满冬才询问起姚娉婷。

    姚娉婷告诉她,“王希娜每天雷打不动的每天两次气象观测。”

    “应该是从住进来之前就在做了,赵胜男看过她的记录本,最近半年基本上都有。”

    她顿了下,补充道,“在河西大队时也没落下。”

    这倒是宋满冬未曾想过的。

    王希娜祸没少闯,正事儿竟是也做了。

    只是当时她们离得太远,瞧见的只有她闯下的∑。

    王希娜架好仪器,呼了口气。

    她看了眼手表。

    距离八点还有十五分钟。

    赵胜男对山里的路比她熟悉,今天她们便走的快了些。

    她从前也是瞧不上赵胜男的,但如今不得不承认,还是有几分本事。

    王希娜一边校正着仪器,一边想着她爸妈今日寄给她的信。

    叫她把自己的想法和心情剖析给赵胜男她们是绝不可能的。

    而自己的好友又交流困难,她无奈之下,只能像爸妈说起这次的事情。

    娜娜,

    关于你给出暴雨预警、帮助附近几个大队成功抢收半数粮食一事,我感到非常欣慰。

    但有些事情,身为你的母亲,我不得不告诉你——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气象观测是件枯燥无味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能一年从头到尾都没有我们预料之外的突发状况,叫我们无法施展一身本领,但那才是最幸福的。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吾辈之所求,不外乎如是。

    我当然也能理解你的心情,当我们的预警成为现实,当人们像我们投来崇拜的目光,心潮澎湃,难以自制,这种感觉实在叫人飘飘然。

    可若是以人们总要失去点儿什么,来证明我们的成功,那绝不算成功。

    我们的设备太过落后,我们捕捉信息的能力还不足以挽救整场灾难,每次预警成功,都意味着发生了重大的损失。

    娜娜,你的眼里不应该只有大家抢救回来的东西,更应该看看他们失去的东西。

    这些或许你现在来看还不太明白,但我希望你能记住,终有一日你会懂的。

    另,收完麦子要种玉米、红薯了吧?不妨自己也加入其中,种上一茬。

    你向来勇敢无畏,聪明机警,想必做这些小事儿手到擒来,便花上小小功夫做一次吧。

    我和你父亲等你的好消息。

    “种玉米?”王希娜嘴里嘀咕着。

    “什么?”赵胜男扭头看她。

    “没事儿。”王希娜敷衍了一句,见还有时间,又没忍住,“大概什么时候种玉米啊?”

    “快了。”赵胜男脸上露出笑,“等小麦收完,翻了地,找个好天气就能种了。”

    “我们已经咨询过种子站了,等交上麦子,便顺路去领种子。”

    “是我们问过省农研所定下的玉米种,明天估计产量能多不少呢。”

    王希娜皱了皱鼻子,“这有什么用?你们之前就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么?”

    “怎么没用?”赵胜男告诉她,“得先叫大家吃饱啊!玉米多产一些,大家就能多吃一口饱饭。”

    “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做别的。”

    王希娜还是有点儿不太能理解,不过时间快到八点,她只好先止住话头,打算观测完再问。

    赵胜男等着她报情况,却见王希娜脑袋挨着观测仪,迟迟不出声。

    又过了几分钟,王希娜终于退开了,却是对着观测仪器鼓捣了半天。

    “怎么了?”赵胜男不懂这些,只能在一旁着急,“仪器坏了?”

    “没有。”王希娜摇过头,从她手里拿到记录本,“数据不太对。”

    赵胜男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怎么可能啊。”王希娜写下今日的数据。

    而后抬头,看向赵胜男,“明天还会有雨。”

    “暴雨。”

    赵胜男愣在原地。

    暴晒了一周的小麦勉勉强强褪去湿润的模样,即便如此也有许多发黑长麦芽的今年没希望了。

    可此刻又说明天下雨……

    “真的么?”赵胜男抓着王希娜的手臂。

    “我不知道。”王希娜被她传染的也有些心焦,“要不然我们去部队问问?”

    待她们下山,才发现不用问了。

    汽车的声音已经传来,唤醒了刚入睡的人。

    张大队长得了消息,重重叹气,“只能再跟老天爷抢一次粮食了。”

    宋满盈听闻消息,低骂了句,“什么鬼天气。”

    至于大队上说呼吁的人人帮忙,她听都没听,扭头便回屋里去了。

    河东大队的粮食,关她什么事儿?

    陈敬之已经带着人有序的进入田里。

    这次最好是能抢收完毕,地里的麦子已经禁不起二次折腾了。

    第109章

    ◎宋满盈。◎

    “何连长, 找什么呢?”

    田里人人都弯腰割麦子,直起腰的人便格外显眼了。

    何守义大大方方道,“找我对象, 她是河东大队的知青,前几天跟我一块儿来的。”

    他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

    陈敬之扫他一眼,“知青跟我们不再同一个区域。”

    “等把麦子收完, 有的是时间叫你跟你对象相处。”

    “我就是想看她一眼。”何守义的声音在陈敬之的注视下渐渐弱下来。

    待陈敬之离开, 他身旁的战友才小声同他道, “陈营长对象也是这边的知青, 你想见,营长恐怕也想见。”

    何守义恍然大悟, 自愧不如, “我应该听营长的先收完粮食。”

    他说着便将宋满盈送自己的脑海中驱走,埋头苦干起来。

    这次的情况更为紧急。

    大家根本不敢去睡,困极了眯一会儿, 便继续下地。

    宋满冬也没叫陈家明去请假了,他们现在只能争分夺秒的抢收。

    在明天的雨落下之前。

    这次分过来的军人多,河东大队的人也埋头苦干,原想着能收完的。

    可太阳刚出来就隐去了。

    上午八点, 雨滴就开始落了。

    上回还叫人躲雨, 这回连张大队长自己都在田里。

    浑身湿透了, 也不肯回去。

    直到雨水挡住了视野, 再割下去有危险,张大队长才厉声叫人回去。

    王希娜跟在赵胜男身边,往回走时还有些茫然, 等她路过一块儿麦田, 看到有人搁下镰刀, 竟是直接扑在地上嚎啕大哭,心底才撼动起来。

    不止一个两个,张大队长叫亲属把他们拉回去。

    “别急着丧气!雨说不定下午就停了。夏天的雨都这样,声势浩大,吓唬人而已。”

    这么说着,他眉头却紧皱,松不下来。

    陈敬之刚坐上车,正要离开,通讯员却传来了团里的指令——原地待命。

    陈敬之拿着到手的电报,四个字反复看了几遍,才将这个消息传达下去。

    走到何守义面前,低声道,“何连长,你不是想看你对象么?趁着现在有空,去看看吧。”

    “啊?我……”何守义迟疑了下,左右看看,“营长,我还是以任务为重。”

    “你不是也说了么?往后多的是见面的时间。”他冲陈敬之露出个笑。

    “叫你去就去。”陈敬之瞥他一眼。

    一旁的老军人也劝何守义,“去吧。”

    看何守义磨磨蹭蹭的,便勾着他肩膀出来淋雨,“虽然说咱们部队一般会保新兵,但天灾面前,可不是我们想保你就能保的。”

    何守义目光一凝,“原地待命?”

    “这边是会出什么事儿么”

    老军人摇着头,“你刚到我们部队一周,这个目前对你来说还是保密消息。”

    何守义站直身体,冲他敬礼,“我明白了!”

    说完也不再浪费时间,飞快进大队打听起知青落脚的地方。

    通讯兵就坐在陈敬之身边,一边抖着手,一边打趣陈敬之,“营长,你不去看看?”

    “你知道嫂子在哪儿,几分钟的时间足够了。”

    陈敬之看看车窗外的雨,他们说话的功夫,地面已形成了水洼。

    “命令来的时候,一分钟也耽搁不了。”

    谁都能离开几分钟,他不能。

    新来的五个知青住一间院子。

    何守义找过来的时候,忙了一晚上的知青们正累的倒在床铺上。

    敲门声被雨声压着,宋满盈起初是没听见,后来是不想理。

    没想到那人锲而不舍,把已经睡下的知青给敲醒了。

    浑身又累又痛,江梅刚勉强自己睡着就被敲门声吵醒,她挣扎了一下,还是拖着酸痛的身体起身,生怕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结果一出房门,就见宋满盈坐在屋檐下面,悠然的翻着书。

    连日累计的怨念迸发出来,江梅重重的踩着脚步过去,夺了她手里的书,“宋满盈!有人在敲门你没听到?”

    “听到了,但是关我什么事儿?”宋满盈无所谓道,说着伸手去拽自己的书。

    王梅攥紧了手里的书页,火气噌噌往上涨,“平时你让小红替你干活,仗着我们心软不好压榨她,明里暗里占我们便宜,叫我们也干了你的活。

    我们都敬你是军嫂,一个人不容易,没说什么。可你今天这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又不是我逼你们做的,干嘛推到我头上?你们不做不就好了?”

    宋满盈翻了个白眼,“莫名其妙。”

    王梅气的拳头都捏紧了,“你!”

    “之前的事儿不提,就说今天,我们连夜帮河东大队收麦子,好不容易躺下歇一会儿,你这个睡了一晚上的人,听见敲门声开个门累不着吧?”

    “不要。”宋满盈躺回椅子上,“雨那么大,我走过去会淋湿的。”

    她又指着王梅的手,“你别揉我的书了,我那本小说很贵的。”

    她俩吵了起来,屋内躺着的人也忙起身。

    方新红更是安抚着王梅,“你别气,我去开门就行了。”

    “我生气是为谁?为我自己么!”王梅把书摔在地上,气冲冲的回屋里去了。

    不一会儿便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方新红满脸为难,又听见敲门声向起来,连忙撑了伞。

    这会儿雨确实大,跟天漏了一样。

    院子里的水排不及,已经形成了指节高的积水。

    方新红站在屋檐下左右挪动,找不到水浅的地方,又没有垫脚的地方。

    听着外面的敲门声,心下一横,蹚水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门口,布鞋便已经湿透了。

    方新红顾不了那么多,先拉开门栓,看到外面的人却愣了愣。

    一身军装,绝不会叫人认错他的身份。

    方新红目光左右扫了下,才低着头出声,“同志,你找谁?”

    何守义穿着雨衣胶鞋,隔离了雨水,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他冲方新红笑笑,有些不大好意思的低了声音,“同志,我找宋满盈宋知青,她应该住在这里。”

    方新红倏地抬眼。

    “不在么?”何守义迟疑起来。

    方新红摇摇头,“在的,我去叫她。”

    她说完转身合上门,走到屋檐下,才低声叫宋满盈,“外面有位军人找你。”

    “嗯?”宋满盈皱了下眉。

    思索过后,才换上雨鞋,“我去看看。”

    她拉开门,瞧见何守义也是一愣,不过很快便换上笑脸,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何守义原本跟她相视笑着,闻言神色奇怪,又仔细瞧了,见她周身干干净净,面容也无疲色,“盈盈,昨晚你在做什么?”

    宋满盈眨了下眼睛,“我身体不舒服,在屋子里休息呢,这会儿头还有点儿疼。”

    “要不然我早就出来看是谁敲门了。”

    怕被同住的人戳穿,宋满盈声音压得极低,泼天的雨声也为她做了遮挡。

    这雨下的可真好。

    宋满盈心想。

    何守义连忙关心起来,“是累到了么?那你赶紧回去继续歇着,等我们这次任务出完回去,我就请假来看你。”

    他为自己产生的怀疑感到羞愧。

    盈盈再正直善良不过,要不是情况特殊,怎么可能会不参与进抢收之中?

    犹记初见时,山里雪崩,她跟其他砍树的知青逃避不及,被压在树下,在遇到救援队时,一声不吭,只叫他们先救其他人。

    实在忍不住了才轻轻的呼一声,若非他正巧路过,她都要冻晕过去了。

    宋满盈见蒙混过去,也不着急,又作出体贴的模样,“你刚才敲门这么久,是出了什么急事儿么?”

    “没有。”何守义摇摇头,“就是来看看你,我们刚好在附近休息。”

    “那你该好好休息才对。”宋满盈蹙眉,“等我过几天河东大队这边不忙了我去看你,你别总为我不顾自己。”

    何守义震声应和,“知道了!”

    宋满盈便挥挥手,叫他先离开。

    等他身影一消失,宋满盈脸色便拉了下来。

    何守义人是挺好用的,只是太实心眼。

    要是随军,她必然处处受限。

    只是没想到在大队上也不自在。

    算了,再忍几天,等赵胜男的事情了结,她就叫何守义给自己安排到厂里去,可不在这儿吃苦头了。

    王梅已经猜出了何守义的身份,气不过,非要去揭穿宋满盈的面目,这会儿正被方新红拦着。

    “梅姐,咱们同满盈好好说就是,没必要在外人面前说这些事儿。”

    王梅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你以为好好说她就会听了?你就是这样才一直受她欺负!”

    宋满盈回到院子里,看见她们拉拉扯扯,也不以为意,继续坐下看着自己的小说,还使唤方新红,“帮我烧点儿热水,我口渴了。”

    “不许去!”王梅按住了方新红,“想喝水自己烧!”

    又斥方新红,“你看你眼睛都红成什么样子了?还不赶紧睡会儿!烧个水又要半个小时,你不要命了?”

    王梅死死的拽着方新红。

    方新红只好作罢。

    宋满盈骂了句,才自己去厨房烧水。

    隔了一会儿,又听见急促敲门声,她隔着门缝瞧了眼,便回屋了,只当作没听见。

    王梅也不许方新红去开门。

    分明住了不少人,却硬是一个人也没动。

    宋满冬她们也刚睡下,淋了雨回来又是烧热水洗澡又是喝姜糖水,忙碌了一阵才终于能有喘息的机会。

    敲门声乍然而起,叫所有人都是一惊。

    赵胜男已经跳起来,飞快朝门口跑去,“怎么了怎么了?”

    连伞都忘记撑。

    拉开门才发现外面没人,她探出头去,另一边正忙着敲门的军人忙冲她喊着,“紧急避难!快到村口集合!”

    第110章

    ◎避难。◎

    那人只来得及喊一句, 又继续敲下一户。

    他这么匆忙,叫人跟着紧张起来。

    赵胜男探着身体朝外看看,这会儿大家正是疲惫的时候, 加上雨声太大,挡住了呼喊和拍门声,反应都慢上许多, 来回敲几次才能叫开一扇门。

    她目光又落在地上, 院子里的水快要漫过门槛, 院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路上的水跟小溪似的潺潺淌着。

    若非混着泥黄,倒也能称上美景。

    这些动作不过是转瞬的事儿,

    赵胜□□本不敢迟疑, 飞快的转身回屋叫人,“是昨天来河东大队帮忙收麦子的军人,叫咱们去村口集合。”

    她说完顿顿, 忧心忡忡道,“雨太大了。”

    赵胜男从未遇上过这种情况,不是说她没见过大雨,而是她没在大队上遇见过。

    在城里的时候, 根本不必为这些担心, 下雨反而是件叫人欣喜的事儿。

    读书时, 同学们还常常冒雨玩闹。

    雨灾、洪涝这些词, 她只在报纸上见过,描绘的景象叫人触目惊心。

    平日里不声不响、暗流无声的水,到了这时候扑的格外激烈, 往往要带走点儿什么。

    宋满冬皱起眉, 扶着门框瞧了眼, “先收拾东西吧。”

    暴雨在怀安县并不罕见。

    每年夏日,总会有几声午后乍响的惊雷带来骤雨,声势浩大,雨滴砸在身上都叫人一痛、

    “但这雨下不了多久的,过段时间就停了,而且还能把气温往下降降。”

    李师傅是这么同她说的。

    上回下了两天已是罕见,都快把这个夏天的雨给下干了。

    至于什么水灾,更是不可能。

    怀安县已经几十年没发生过水灾了,从前那是条件落后,现在不一般了,可不用担心这个。

    宋满冬当时也觉得有理,今年又水渠、大坝又通通修成,还多了一重保障。

    谁知竟会到现在的地步?

    她们是躲难,不是闲时出游,东西捡着贵重轻便的拿,旁的只能尽量往高处放,听天由命了。

    陆许山揣上钱,旁的也不带,径直往后院去,提着鸡便准备好了。

    姚娉婷看他没穿雨衣,还递了一件过去。

    陆许山连忙撑着,给鸡罩上。

    “是给你穿的!”姚娉婷提醒他。

    陆许山不在意的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我淋点儿雨又没事儿。”

    “鸡要是淋了雨,可不一定能活了。”

    姚娉婷心受触动,又听他说,“病死的鸡我可不敢吃。”

    姚娉婷被噎了一下,没好气道,“随你。”

    她只带了个书包,紧紧的笼在怀里。

    宋满冬只帮着她们一同把被褥放在高处,另带了套换洗的衣裳以防万一。

    她的东西大都在食品厂,倒不必纠结取舍。

    他们几分钟便汇合了,一同朝村口赶去。

    到了才发现那里孤零零的停着辆大车,旁边除了一位等在车尾的军人,再无旁人。

    赵胜男连忙跑过去问起来,“怎么回事儿?”

    若说一开始还存疑,方才她们出来时发现水已经磨果门槛,倒灌进屋子里这情况,已经不许她们怀疑情况的危机了。

    男人神色颇为无奈,“都还没赶过来,已经让我战友他们去催促了。”

    说话间又赶来一群人。

    等人走进,赵胜男才辨认出来,是张大队长一家。

    不过她没看到张大队长的身影。

    张兴旺扶着他娘过来,看到是赵胜男也松了口气,“我爹去大队部了,我现在过去换他,这边你们帮我看一下情况。”

    赵胜男想了想,“我跟你一块儿吧,一个人也不方便。”

    她扭头看向身后。

    姚娉婷冲她挥挥手,“赶紧去吧,我们几个都在这儿呢。”

    张兴旺跟赵胜男还没走远,大队上的广播便响了起来。

    张大队长的声音在雨水声中有些失真。

    张兴旺和赵胜男停下来听了下,连忙加快脚步。

    从他们这个位置听,想听清都得仔细分辨,离得远的人家恐怕都听不出这是在说什么。

    宋满冬她们也没闲着,跟留守在车边的军人打听了一下情况,而后帮忙维持起秩序。

    姚娉婷举着喇叭喊,“让老人孩子先上车!”

    方宛在一旁快速记下上车人,徐清则是记着留在一边的人。

    正有序行进着,忽的过了几个人,扛着东西挤过人群,就把手里的麻袋往车上搁。

    “干什么呢!王二牛!”姚娉婷一眼瞧出来带头的人是谁。

    王二牛好声解释,“姚知青,我们没放自己的东西,放的是今年的粮食。”

    正说着,又走过来几个青壮年,把麻袋往车里堆。

    要送他们去公社的车是卡车,可也耐不住粮食占地方。

    一袋又一袋,把位置都给占完了。

    这没上车的老人孩子还有一长队呢!

    王希娜在一旁看的焦心,忍不住上前拦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管粮食?先保住人要紧,粮食还会有的。”

    王二牛还没说话,正排队的老人连忙开口,“别别!我没关系,粮食要紧。”

    看在这两回提前预警暴雨的情面上,王二牛没有对她冷嘲热讽,而是耐着性子说了句,“姚知青,俺们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这粮食比俺们的命重要多了。”

    “我还没这几袋麦子值钱呢。”

    他匆匆说完,又回去搬麦子去了。

    王希娜张张嘴巴,说不出话来。

    她对此难以理解,可摆在她面前的事实是,所有人都愿意让着粮食。

    姚娉婷也蹙着眉,“这样不行。”

    她瞧着先上车的人已经不大好意思坐着了,想让出位置来。

    论执拗她们哪里比得过河东大队的人。

    眼见着上了车的人又想下来,跟上车的人撞在一起,场面乱作一团。

    宋满冬连忙上前帮姚娉婷一同劝说。

    他们这些青壮年还好说,能在雨里抗一阵,但老人和孩子就脆弱一些,淋雨本就不大好了,待会儿再朝公社走,恐怕半路就倒下了。

    陈敬之听了这边的动静,很快赶过来,果断下令,一半装粮食,一半坐人。

    粮食放在下面,盖上一层雨布,人还能往下坐。

    王二牛还想争取,陈敬之已经冷脸出声,“如果这样不行,我就叫人把粮食全丢下来。”

    跟那些模样周正憨厚的军人不同,他瞧着凶巴巴的。

    王二牛看着犯怵,便不敢说了。

    陈敬之恐吓完,才又道,“速度快点儿,待会儿回来还能继续拉。再拖拉下去,剩下的粮食都只能泡水!”

    这话一出,惊醒了众人。

    人群不再拖拉,都急急动作起来。

    姚娉婷赶紧叫陆许山扶着人上车,顺便记录着人命。

    陆许山没在这边多停留,看步入正轨,便赶着离开,都来不及跟宋满冬说一句话。

    只隔着密密的雨帘跟宋满冬对上一眼,连她的神情都没看清。

    他还在等待命令。

    另一边的情况更危急一些。

    上次天是晴了,大坝也拦住了涨起来的水。

    但为了减轻下游的压力,进行的事分时段排水,还没排好。

    如今这雨一下,水位又涨起来了。

    要是挡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只是其一,陈敬之站在车边,望着仍是阴沉沉的天色,脸上比天还难看。

    这雨根本没有停的迹象,水已经淹了脚背,还在持续上涨。

    赵胜男和张兴旺分头行动,张兴旺在喇叭里竭力喊,她则是往外走着,到听不清声音的地方,便赶紧同其他军人一起喊人,叫他们迅速收拾东西撤离。

    喊过一遍,朝另一头跑时,还得来姚娉婷这边一趟,从她这里拿过名单,看看到底哪些人还没过来。

    何守义看她们忙来忙去,又从大队上的人称呼里得知她们的身份,奇怪道,“新来的知青没跟你们一起么?”

    宋满盈向来热心肠,如此关紧的时候,即便头痛,也会赶着来帮忙的。

    他一说,赵胜男才想起来,“还没看见,估计她们没听到吧!我现在去通知。”

    她扫过最后几个名字,把记录的纸往伞下一塞,匆匆跑走。

    何守义心里觉得奇怪,他们满村的喊,挨家挨户拍门,动静如此之大,盈盈不该不知道啊?

    许是身体不舒服睡下了吧。

    他不敢去想别的可能。

    何守义心底想法转过一圈,便顾不上了,根据赵胜男的话,继续到另一头催促人。

    他是不能去找人的,尤其是危急时刻,这会儿更应该避亲。

    不过他相信盈盈,她有不输于这些忙碌的知青的能力和心肠,一定没问题的!

    赵胜男走动间,没感觉到危机离开,反而发觉水流变急了。

    地面也被泡软了,淌水走着,速度缓慢起来,水流离漂浮起了干树枝和旁的杂物。

    她不敢拖延,再敲门,见没人理,索性直接撞开了门。

    门轰声倒地。

    赵胜男喘着气,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堂屋门口宋满盈,失语片刻,难以置信的看她,“这么多人叫你,怎么不开门?”

    不算上她,那些军人分了区间来回跑着,至少叫过两三个来回。

    “你叫我们就得开门啊?”

    走廊上已经淹了,宋满盈嫌弃屋里光线不好,坐在门口才勉勉强强能看清一些。

    赵胜男失语片刻,深吸一口气,不同她争执。

    大步迈进院子里,“其他人呢?”

    她说着推开一扇门。

    屋里的王梅和方新红惊坐起来,看她一眼,缩着脖子垂下头。

    她们是想跟宋满盈较劲儿,没想给其他人添麻烦。

    赵胜男顾不上说什么,只丢下一句,“赶紧收拾东西,到村口集合,准备撤离。”

    她说完便转身出门,继续朝下一家走去。

    宋满盈却拦住了她,“什么撤离?你把话说清楚。”

    “我现在没工夫说,你到村口就知道了。”赵胜男压着火气,绕开她继续往外走。

    宋满盈却锲而不舍得追着,还伸手挡住了门,“你不说,我就不叫你出去。”

    “什么也不说就叫我们冒着雨走,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

    赵胜男一把拨开她,“没看这水都淹到哪儿了?再待下去,屋都淹了。”

    她继续去叫下一户人家,喊人时,脑袋还是嗡嗡的,都是被她们给气的。

    河东大队的人消息闭塞,不了解这些,十分正常。

    他们多数人从经历过这种场面,只有些朦朦的意识,刚才还听见有人说要去山上躲着呢。

    可这会儿山上才是最危险的,一旦发大水,极有可能被困山上,救援的人赶不过来,更糟糕的情况,便是他们遇上山洪,那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些人的想法,赵胜男都能理解,而且她说着,大家也都听进去了,不似宋满盈。

    宋满盈她们这几个知青,一个都没意识到情况的危急也就罢了,这种时候宋满盈还跳出来怀疑她。

    赵胜男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等她气冲冲的离开,宋满盈才低下头去,顿时眉毛一皱,低骂道,“晦气!”

    她来这儿是想看赵胜男倒霉的,赵胜男当初对她的鄙夷她可没忘!

    没想到赵胜男的死劫没等到,反而是她处处不顺。

    她虽然讨厌赵胜男,但这时候也不会为了跟赵胜男赌气作对,选择留下。

    宋满盈垫着脚往里走,看着自己湿了的裤脚眉头更是难以舒展。

    她看了眼自己的东西,只挑了贵重的手环、耳环带上,衣服被褥看都没看,反正何守义还会给她钱,让她买的。

    皮鞋叫她犹豫了一瞬,但还是被抛弃了。

    宋满盈只花了一分钟便做好决定,她仔仔细细的穿上雨衣,又撑了把伞朝外走去。

    方新红慢一步出来,看见架子上的空位一懵。

    王梅风风火火的走过来,捞起雨衣穿上,见方新红还愣着,顺口问了句,“怎么了?”

    “咱们一共只有两把雨伞,两件雨衣。”方新红弱声道。

    “啊?”王梅不在意道,“没事儿,待会儿叫他们男同志挤一下。”

    方新红为难起来,“满盈带走了两件。”

    王梅回头一看,果真如此,顿时气到,“早就说了你不该管她!”

    “都说患难时刻见真情,我现在是见识到了!”

    只剩一把伞,方新红也不好意思带走。

    男知青们又知道女同志淋了雨不方便,想谦让给她。

    一番推辞后,王梅和方新红挤在一把伞下,艰难的朝外走着。

    宋满盈已经到了聚集的地方。

    水没过短靴,开始往鞋子里灌。

    她实在站不住,垫着脚尖朝前看看,觉得一时半会儿等不到,便从后往前走,打算插在最前面。

    她刚走到车边,手扶上车,姚娉婷便喝止道,“你干什么呢?”

    “都说了老人小孩儿坐车,咱们走!你跟她们抢位置,要不要脸?”

    宋满盈心想,要脸有什么用,她从知青点走过来,都一鞋子水了,再待下去,脚都泡的不能要了。

    她头都没回,继续扶着车子,打算网上爬,“我是军人家属,有优先权。”

    刚爬到一半,就被人给拽了下来。

    “你干什么!”宋满盈气急败坏的转过身,看到拉她的人,脑袋一懵。

    宋满冬怎么在这儿?不是去食品厂了么?

    她虽然也想叫宋满冬吃瘪,但怕做的太过可以,叫何守义发现,听闻她去食品厂上班,也只低骂了句走狗屎运,没过多掺和。

    眼下对她来说,何守义才是最重要的。

    虽比不上陈敬之,但也前途无量。

    牢牢抓住何守义的,她将来便是个首长夫人,而宋满冬顶天也就是个车间主任。

    她享受过军属带来的好处,不想再放手了。

    但那些的前提是,宋满冬离她远远的,不来她面前碍眼。

    宋满冬本是不想出声的,实在看不下去。

    因为装了粮食,车内空间本来就少,河东大队的老人孩子不少,根本挤不下。

    宋满盈还偏要往上面挤。

    她上去,便会有一个老人或者一个孩子只能跟着他们徒步往公社走。

    宋满盈冲宋满冬嗤了一声,“我还以为是谁呢?”

    “怎么?要仗着你有力气打我么?这边儿可有军人看着呢!”

    当着众人的面,宋满冬没跟她拌嘴,而是道,“让开。”

    “我不!”宋满盈偏了偏雨伞,让伞上的水汇成一股,流落在宋满冬手臂的方向,将宋满冬的手臂全都打湿了。

    “应该由我来告诉你怎么做,你给我放开。”她抬着头,“我可是军属。”

    “军人家属明白么?意味着我排在第一位。我男人在外面拼命,我受点儿优待有什么问题?”

    她说着还转头去看守在车边的兵哥。

    从规矩上来说,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第一批撤离的人就是他们驻扎地的军人家属。

    兵哥点点头。

    宋满盈又看向河东大队的人。

    大队上的人哪里懂什么大道理,听见军人二字就心生敬畏,再细听宋满盈的话,又觉得没问题。

    是这个理儿。

    人家在外面保家卫国,他们在这儿照顾一下家属都是应该的,可不能叫那些军人寒了心。

    宋满盈得意的转过身,迎面便是一巴掌。

    宋满冬扇了她一巴掌,拖着宋满盈把她拽开,看了眼姚娉婷,“继续。”

    “你疯了么!”宋满盈手里的伞都掉在了地上,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宋满冬。

    “你竟然当着军人的面,殴打军属?”

    她想着便笑了出来,枉她还觉得宋满冬心机深沉,没想到她竟然做出这种蠢事儿。

    “这也不是他们能管的事儿。”宋满冬看了眼站在车边的兵哥,扬起个微笑,“不用管我们。”

    宋满盈正要笑她,却见男人立正,冲宋满冬敬了个礼,“是!”

    宋满盈瞪大了眼睛,“你……”

    她惊叫起来,“你不是个工人么?”

    早知道宋满冬还有别的身份,她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宋满冬风光的。

    “我是工人,但我也是一位军人家属。”宋满冬扬声道,“正是因为我是军属,我知道我对象在做什么事情。

    所有人都排在他们前面,所以我们这些军属才能排在别人前面。

    我不会拒绝军属的优待,这是我应得的。

    但我不会给军人抹黑。”

    “你可以让我、让我们所有年轻人让着你,但是你不能让那些弱小的人也让你。”宋满冬的声音铿锵有力,“做出这种事的人冠上的头衔不应该是军人家属,而是卑鄙小人!”

    她这话是说给宋满盈听的,但更多是说给河东大队的人听的。

    以免他们昏了头,把位置让给宋满盈。

    “你抢着上车,想必也知道现在情况不好。”宋满冬冷冷的看着她,“你这不是夺走一个位置,而是夺走别人一个生还的希望。”

    “你如今十七岁,平日里好生吃喝,比河东大队上的同龄人都壮实,凭什么跟那些孩子、老人抢位置?”

    “你仔细看看他们的模样!”宋满冬掰着她的头转过去。

    河东大队的人长的实在称不上漂亮,孩子们眼睛大大的,快要脱眶了,细胳膊细腿,一副易折的模样。

    老人们满脸皱纹,带着黑斑,腰背大都是佝偻的。

    不怪宋满冬担心他们,实在是这些人身体亏空太厉害了。

    大队上往往有一场高烧就把人带走的情况,多数人都说这是因为医疗条件差,可他们身体本身差也占其中因素之一。

    像宋满盈这样的,几乎没怎么生过病。

    就算病了,也大约能熬过去的。

    真要排起来,宋满盈都应该最后走。

    宋满冬心里想着,明面上不能这么说,还得大义表示,让宋满盈走她前面。

    宋满盈可不管别人怎么样。

    她重生一世,就是为了要比所有人都过得好的!

    给别人让路绝不可能!

    偏偏宋满冬抬着她的头,伞又不在她手上,她一开口就灌了满嘴的雨水。

    宋满冬还在面无表情的讲道理,“你爱人是军人,你们能走到一起应该有许多共同的认知想法才对。”

    “不说你像他一样奉献自己,至少也不该这么自私自利啊。”

    车上人已经坐满了,连一个小孩儿也塞不下。

    守着车门的军人朝这边看了眼,犹豫过后还是离开了。

    眼睁睁看着车子发动要离开,宋满盈再撑不住疯狂挣扎起来,朝车子那边扑去。

    她双脚冰冷肿胀,难受的感觉叫她重回上一世,她不要这样!

    哪怕被骂自私也无所谓,她要活下去。

    开车的司机吓了一跳,车子刚起步又停,坐在车斗的人都差点儿被颠出来。

    宋满冬连忙把宋满盈拉远了一些。

    这才低声骂她,“你以为就你想活,别人不想活么?”

    宋满盈崩溃的大喊,“你懂什么!”

    宋满冬跟她隔着雨相望,“我是不懂你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不该让你上车。”

    她轻声道,“你不配。”

    “你果然是针对我!”宋满盈,“我就知道!你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吧!”

    她恨恨的看着宋满冬,“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就是想抢走我的一切。”

    “你现在很得意?你以为你会成功么?我告诉你,我不会放弃的,我这次不会那么傻了。”

    宋满冬蹙了下眉,无所谓的松开。

    正好,她也不打算放过宋满盈。

    原本她是想着能避就避,可今天的事情一出,她才知道宋满盈本性未改。

    关键时刻使坏可比平时干坏事儿恶劣多了。

    宋满冬毫不怀疑,若是车辆超载,宋满盈是会把其他人从车上推下去的人。

    而给宋满盈底气的,正是她那位家属。

    能把宋满盈从新疆带过来的,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军人。

    可正是因为这,她更要斩断两个人的关系,不然宋满盈仗势而威,岂不是能做搞更多的麻烦?

    “大家集合一下!”姚娉婷举着喇叭继续喊,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车子往返要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什么情况可说不准,咱们不能在这上面赌。

    我念到名字的快速跟上这位大哥,咱们多走一段路,就能早点儿坐上车到公社。”

    喊完人,姚娉婷又冲着他们招手,“满冬!你跟上他们。”

    宋满冬自己是还能再坚持的,但她知道宋满盈肯定不会安分,当下便点了头,拽着她朝公社方向走去,又叫人,“方宛也一起走。”

    “对对!”姚娉婷刚想起来,从方宛手中接过伞。

    方宛比她还弱一些呢。

    只是她一只手举着伞,另一只手拿纸笔就不方便了,除此之外,她还得举喇叭。

    正为难着,队伍中走出一位婶子,“姚知青,我来给你打伞吧。”

    姚娉婷思索过后,爽快点头,“那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那位婶子走到她旁边,“哪儿你教我们读书算数麻烦啊!”

    “而且这情况,你要是不管我们,县城都走到了!”

    她们几个知青是来的最快的,但一直没走,而是在这儿帮忙。

    她说的话是夸张了些,但姚娉婷她们对河东大队的恩情可不止这些。

    “婶子,你可没那么厉害,不过是做点儿能做的事儿罢了。”姚娉婷笑着说完,喝了口水,继续喊着人跟上。

    现在的每分每秒都很宝贵,不能浪费。

    之所以这么费心一个一个的叫着,也是怕把人给落下。

    几百个名字在她手里成了几页纸,又薄又重。

    姚娉婷又喊了数十个,忽的瞧见远处匆匆走来的几道身影。

    她嘴里没停,继续叫着人跟上,待人走到面前才问起来,“怎么了?”

    赵胜男扶着她喘了几口气,冲张兴旺招招手,叫他一起过来听,“多少人了?”

    姚娉婷跟赵胜男说话时,下意识的把手里的纸递出去,见人没接,才想起来,方宛跟宋满冬走了。

    她正要收回来,身边的婶子迟疑着拿了过来,“姚知青你们聊,我来吧。”

    “还好我这认字的时候没偷懒,上面的名字都还能叫出来。”

    姚娉婷愣了下,没想到这事儿竟会在这时候起作用。

    她叫婶子对名单,才走过来悄声跟赵胜男说了人手,而后道,“大队东头的林家闺女林二花没在,还有……”

    她一边回忆一边说,“应该就是差这十个人了。”

    “二花那边有点儿麻烦,她上山去了,这会儿可能还在山上。”

    “上山?”赵胜男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震惊。

    姚娉婷也有些无奈,“听其他婶子说,她家柴火没了,把她赶出来了,不砍柴就不能回。”

    这么大的雨,就算砍了柴,回去也肯定都淋湿了,根本不能用!

    分明是故意刁难人的!

    赵胜男气的不行,眼下却不能找人算账,沉声道,“我去找。”

    又对张兴旺道,“剩下的人你去看看什么情况。”

    张兴旺点着头。

    他们两个才转过身,见陈敬之大步走来,“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在核对人。”赵胜男忙道,“有什么情况么?”

    “没有。”陈敬之面不改色的说完,又扫了眼人群,“满冬他们呢?”

    “满冬已经走了。”姚娉婷答道。

    陈敬之点了下头,“你们也快点儿跟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盒子包着的东西,交给姚娉婷,“把这个带给满冬。”

    说着叫带过来的人接替了姚娉婷的位置,又让帮忙的陆许山和赵胜男也离开。

    “我走不了。”赵胜男摇摇头,“我得去山上找人。”

    她声音低低的,没叫河东大队的人听见,“总不能让他们去找。”

    “而且我对山上情况也熟。”

    陈敬之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飞快点了头,“行。”

    又随手指了人帮忙。

    赶过来的何守义听完命令立马跟上去。

    陈敬之又陪张兴旺回大队里找人。

    张兴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这些日子正向他爹学习,多看多学,此刻直觉告诉他,肯定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了。

    不然不会方才不见踪影的陈敬之都跑了出来。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找回去,看见还在屋子里打包的人,气的不行,“根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磨蹭!其他人不知道情况紧急,你不知道么?”

    正说着,见徐清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张兴旺更气了,“徐清!你也跟着胡闹!”

    徐清一开始是跟着他们喊人的离开的。

    “不是胡闹,情况却是比较麻烦。”徐清叹了声气,手上动作没停,继续将药包好,用雨衣裹了起来,“好了好了。”

    张兴旺追着他们,“别带这么多东西,路上走不快。”

    “这都是救命的东西,走再慢也得带上。”卫大根慢悠悠说道。

    徐清怕耽搁时间,匆匆跟张兴旺说,“这次淋过雨肯定会有不少人生病,我们必须得带点儿药,不然到时候可找不来。”

    张兴旺才反应过来,羞愧片刻,手伸出去又收回来,“那你们先走。”

    待会儿他叫上其他人,再追上帮忙拿药。

    撤离的消息一早就发了通知。

    后面几家不是争吵了起来,就是什么东西都想带,根本没察觉到情况的严重。

    张兴旺好说歹说劝出来,就见陈敬之直接把人从屋里拎了出来,“赶紧滚。”

    拖延的男人叫嚣着,“你给我等着!我回头去告你们领导!”

    “柱子!”张兴旺叫了他一声,“你说什么胡话么?人家是救你的命。”

    “你再磨蹭下去,水都把你淹了。”

    柱子面上仍有不服,但看在张兴旺的面子上还是闭了嘴。

    但隔了几秒,忍不住嘟囔着,“就这点儿水,连我膝盖高都没呢。”

    张兴旺低头一看,瞪大了眼睛。

    他记得刚才水没过脚踝一指。

    陈敬之冲他摆摆手,“人找齐了,你们快走。”

    他得赶紧上山找赵胜男。

    方才一直守着车子,就是怕出意外情况。

    但没想到河西大队那边先大坝一步出了问题。

    河西大队的水渠没有按照规定的修,检查的人也不知怎么通过了。

    今天那边的水渠没起到疏通的作用,但其他地方的水已经泄了过来,直接把河西大队淹了。

    他的战友不停报着水位,那边已经到人腰腹位置了。

    河东大队在河西大队的下游,有水渠缓解,情况稍微好一点儿。

    但雨还在下,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宋满冬他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行进的速度缓慢。

    大家昨天熬了整宿收割麦子,实在累的不行。

    这会儿抬脚都吃力。

    唯独宋满盈还有精力在骂人。

    宋满冬都想把她砸晕了丢在路边。

    听宋满盈说什么她抢了她的爸妈,心底直叹气。

    先不说宋康平和许凤来也是她爸妈,就按先来后到,应该是宋满盈抢了她爸妈吧?

    要是没宋满盈,就她一个独女,宋康平他们还会把她丢在宋家十数年不管?

    只是她现在过的好,不稀罕宋康平和许凤来的疼爱,所以才没有跟宋满盈争执。

    走在她另一边的王希娜也神色恍惚。

    她不懂母亲信上的意思,还以为要花漫长的时间解读。

    可今天,她却忽的明白了。

    粮食排在人命前面。

    不止如此,还有更多东西排在他们的命前面,甚至是一双布鞋。

    王希娜亲眼看着前面的人赤脚走在水里,鞋子被他们小心护在怀里。

    只是一双鞋……

    王希娜吸了吸鼻子。

    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希望希望自己观测星象时全都预测错误,希望这场大雨从未落下。

    宋满冬走了十几分钟,听见车子声音,松了口气,无比庆幸当初赵胜男缠着大队和公社修了路。

    缩短的时间在现在无疑为她们争取了救命时间。

    卡车在她们面前停下,宋满冬依旧抓着宋满盈,第二车上是落在尾部的老弱。

    宋满盈还在骂着,开车的军人忽的走到了宋满冬和宋满盈面前,“嫂子!”

    “你们两位也上车吧。”

    “没事儿,不用管我。”宋满冬顿了下,又看看宋满盈,“也不用管她。将来她要是告状,我负责。”

    “不是为这。”军人迟疑了下,告诉他们,“这是上司给我的命令。”

    宋满冬蹙了下眉,没为难他,跟宋满盈上了车。

    军人则是立在一旁,跟河东大队的人讲明了她们身份。

    宋满盈坐下来,长舒了口气,第一件事就是脱掉盛满水的雨靴,把脚拿出来透气,而后得意洋洋看宋满冬,“还以为你多有能耐呢。”

    “现在还不是叫我上来了?”

    宋满冬没心思搭理她,只觉得奇怪。

    陈敬之不像是这种徇私的人,不然一开始就叫她上车了。

    不是陈敬之,又是谁的命令?为什么让她们两个上来?

    宋满冬看着被车子抛下的人群。

    里面明明还有许多十岁出头的孩子。

    车子开的很快,在公社小学停下。

    公社虽然也下着雨,但情况好许多,水位还是浅浅的。

    河东大队那样没过腿弯的实属罕见。

    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叫大家都上了二楼。

    宋满冬去厕所换了干爽的衣服,出来时,见宋满盈也换了一身衣服。

    而她们没有被带到河东大队聚集的地方,而是跟一群军嫂待在一起。

    宋满冬认出了其中两位嫂子,此刻她们正热情的招呼着自己跟宋满盈过去吃。

    宋满盈毫不客气的走过去接下碗。

    宋满冬心底还是觉得奇怪,喝着热汤忍不住朝宋满盈的方向偏了偏,“你家属在哪儿?”

    “你干什么?!”宋满盈警惕的看着她。

    她可没忘上一世宋满冬抢走陈方武的事儿。

    宋满冬现在打听何守义,说不定就是想截胡!

    要是她跟何守义是真心相爱,宋满盈也不必心虚了。

    只是何守义也是她抢过来的。

    上一世跟何守义结婚的不是她,是另一位知青。

    跟何守义一起待在新疆,后来何守义陪那位知青回陕南探亲的时候,威风极了,周身好几个警卫员,她上前打招呼都得被盘问半天。

    宋满盈打听出来那位知青跟何守义的结婚经历,这一世便顶替了那个知青。

    她跟何守义结婚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怂恿何守义离开新疆。

    那个鬼地方,她才不要待一辈子。

    当然她说的没这么直白,而是劝何守义为国奉献不在位置,而在心。

    只要他有这颗心,在哪儿做的都是奉献的事儿。

    而且后面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比前面的事情轻松。

    何守义一开始也没听她的,是她动了手脚,激化了他跟那位战友的矛盾,才叫何守义下决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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