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雨后。◎
“我……”宋满冬吐出一个字, 先笑了。
“没什么,我糊涂了。”她竟然想跟宋满盈互通消息,确认陈敬之的情况。
真是昏了头!
她捧着碗, 连喝几口汤,才放松下来,呼了口气。
暗中打量了屋子内的军嫂, 掌勺的还能面带和煦笑意, 但其他站在角落窗边的, 却难掩忧色, 看见院子里来人,便探头张望。
宋满冬此前还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可仔细回忆过宋满盈嚣张的态度, 想起她说的话, 心便沉了下来。
宋满盈只看到了她军人家属身份带来的风光,从未想过这背后军人付出了多少。
有困难他们先上,要撤离百姓先走, 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别人。
看如今的情景,难不成是不对遭遇了危机?
宋满冬心底猜测着,不敢上前跟其他军嫂确认,怕再触及她们伤心的地方。
她脑袋胡思乱想着, 心静不下来。
河东大队的情况应该算是好的, 她离开的时候, 人差不多都已经在来东风公社的路上了。
公社位置高, 跟河东大队之间又有山坡阻拦,走到靠近公社,水便只是没过脚踝的高度。
从半路到走过来的时间, 水位还不至于涨太高, 除非……
“砰!”
模拟枪声的响动在耳侧响起, 宋满冬转头看去。
这些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能从山里来到公社是难得的机会,正欢喜的玩儿着。
宋满冬看他们将手比作□□的模样,绕着大人们玩起来追击战,眼底目光柔和下来。
突如其来的灾难叫人心底惶惶,但瞧着他们都还安好,又觉得不算什么了。
不过,还是有点儿太吵了。
宋满冬喝完汤,拿着碗筷准备出门,旁边的军嫂一脸紧张的拉住她,“干什么去啊?”
“我洗个碗。”宋满冬诧异于她的态度,而后举起手里的碗筷。
“我来就好。”这位年长的嫂子连忙去夺她手里的碗。
又劝说宋满冬,“你们刚刚走了一路过来,这腿脚肯定泡多了水,去烤会儿火缓缓,别乱走乱动了,不然以后这关节疼起来,有的是罪受。”
宋满冬心底一动,低声道,“嫂子,你不用担心我。”
“我知道他们现在情况危急,不会胡闹的,我就是想做点儿事情,叫心里静静,不然总是想东想西的,提心吊胆,也怪难受的。”
“你……哎。”年长嫂子一声叹息,“那我陪你一起。”
说着同宋满冬一道出门。
也不怪她谨慎,实在是这些年轻姑娘们虽然做过心理准备,但没真这样的情况,情绪容易激动。
早先还有听说自己男人失联,要死要活的,结果她男人是回来了,她把自己折腾没了。
而这些年轻的小姑娘套路又多,脑袋转的快,可不是她们能猜测到的。
这万一有一两个听说了情况,非跑回去找人,那不是麻烦了么!
宋满冬跟这位嫂子在走廊尽头洗碗,闲聊起来,才知道她的身份。
正是驻扎军团的团长媳妇。
团长嫂子穿着一件蓝褂子,是大队上的人常穿的布料,耐磨耐脏,干起活来不必心疼,但十分粗糙厚硬。
脚穿着蓝色的布鞋。
宋满冬仔细看过她衣着,惊讶极了。
若非团长嫂子亲口说出来,她是不敢往上面猜的。
团长嫂子三两句跟她拉近了距离,这会儿正说起来往事,“老冯催敬之几次,叫他结婚了。”
“敬之非说没有婚假,他今年假期也不够,结婚只来得及领个证,太委屈你了。
老冯给他特批,他还不乐意,非说要跟其他人一样。”
“不过他再有两个月就满一年了,到时候他就有假期了。”团长嫂子说着,脸上的笑意一淡。
愣过之后,忙补充道,“等你们结婚,我和老冯肯定要去喝你们喜酒的。”
“那我借嫂子吉言。”宋满冬应了下来。
又道,“嫂子,如今情况什么样,你便跟我说了吧。叫我自己想,我怕想的太多,心里头都喘不过气来。”
冯嫂子早知她聪明,这会儿见她的反应更没办法。
可她还在迟疑,越是聪明对她来说越麻烦,她未必能安抚得住。
聪明人耍起招数来,哪里是她们能防备得住的。
宋满冬也不催促,等着她静静思考。
她知道让冯嫂子主动告诉她,只有半数可能。
但赌一把总比什么也不做好。
更何况她的话也不尽然是假的,这么没底的事情,她也是头一次。
冯嫂子再三思量,还是觉得不能都告诉她。
便只说,“你不必担心,他们并非再打毫无准备之仗。”
“为了今日,他们准备了数年,即便有波折,也一定能平安度过的。”
宋满冬沉默着。
若真是不用担心,为什么非要她们先行撤离?
雨虽然大,路也难走,可走过来跟坐车过来也不过差半个小时。
她正想着再套话,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冯嫂子立马放下手里的碗筷,走出去查看。
宋满冬跟着出去,才发现学校里进来了些狼狈的村民。
大都是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的。
冯嫂子立马转身,朝楼下走去。
宋满冬见她着急,也跟着下了楼。
带队的军人把手里抱着的孩子放在走廊上,冲冯嫂子敬个个礼,“嫂子!”
“别整这个了。”冯嫂子摆了下手,“这是什么情况?”
军人汇报道,“这是河西大队的人,就近先安排在这边,待会儿等他们休息好,再转移到其他学校。”
而后又说,“嫂子,我们还得回去继续救人,这边劳烦你们帮我们照顾一下。”
“你们快去吧。”冯嫂子点着头,顾不上多说。
刚挪动一步,又想起来,“等下。”
她扶着楼梯,一步买过三个台阶,奔上了楼,拿过水壶,直接从楼上抛了下来,“尽量不要喝外面的雨水。”
“知道了,嫂子。”接过水壶的人一面往外走,以免灌了一大口谁。
宋满冬正在楼下帮忙开教室门,安置这些人,远远瞧见了她们一扔一接的动作。
没来得及想什么,便被呼声唤回了注意力。
她把桌子推开,凳子摆好,照着楼上的模样摆着。
冯嫂子又带了另外两个人下来,手里还提着火盆,先把火烧上了。
又叫她们男女各分一屋,用火先把衣服烤热。
这么多人,她们多带的那几身衣服可不够借的,而且这还是第一批。
烧起火来,屋子里温暖许多,大家也不再打寒颤了。
宋满冬跟在冯嫂子身后,和其他另外两位年长嫂子打着下手,又是分热水,又是分馒头。
等把这一批人都安置好。
走出教室,才得了喘息的机会。
而外面的雨,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宋满冬仰头望着天色,她不知道王希娜是怎么分辨下雨的,但只看着阴沉的天,就知道晴不了。
冯嫂子也抬头看着,片刻之后,先叫另外两位嫂子过去歇息。
带着宋满冬朝一楼的偏角走了走,才道,“现在应该也瞒不住你了。”
“而且我说实话,等会儿可能更忙,我们几个也忙不过来,大家恐怕都得动起来。
你们肯定会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情况,我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我知道嫂子是为我好。”宋满冬站在她旁边,认真道,“只是我这人爱多想。”
“我不怕情况有多坏,只怕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冯嫂子转头,看着她先是一怔,而后无奈摇头,“我从前也跟你一样,后来反而觉得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宋满冬正要问,她已经说出了现下的情况。
“里面的人你瞧见了吧?是河西大队的人。”
“他们是这次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冯嫂子说起来声音都跟着沉重,“部队开始催促撤离没多久,河西大队就被淹了。
水渠倒灌进村,眨眼间就到了人小腿的位置,根本来不及安排,只能紧着找到的人先撤离。
而他们最快的路要过河,通往外面的桥被淹没了,看不见位置,是找了水性好的人潜下去找到的。”
“后面撤离的行动也不是很顺利,卡车进不去出不来,一个大队的人,目前只救出来了这些。”
宋满冬忍不住回头,想着方才见到的数目,觉得心惊。
冯嫂子又道,“你们河东大队情况是最好的。”
她这么说着,眼底却更难过。
“水在河西大队泄过,到了你们这里情况好了不少,为你们争取了反应时间,而且你们速度也快,撤离出来了两车,其他人也都在半路了,虽然现在车子接不了人,但水位不是很高,淌水也能走过来,只是慢上一些。”
冯嫂子摸了摸宋满冬的头发,“但是敬之他们,把河东大队最后一人送出来,就得去河西大队了。”
正是因为河东大队是救援情况最好的,所以他们才有余力去支援河西大队。
旁边另外两个受灾的大队、包括他们在堵大坝的大部队,都分不出人手去帮忙。
宋满冬脑袋一片空白。
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道,“这是他应该做的。”
她知道应该如此,可心底却难过极了。
甚至觉得这或许也同她有关系,如果陈敬之没同她谈恋爱,或许不会来河东大队,而是去别的大队支援。
这念头冒出来的一瞬,又被宋满冬给驱散了。
河西大队总要有人去的。
更何况他们也是因为河西大队,才能近乎全员撤离。
如今他们大队撤的快,去帮河西大队也是应该的。
只是占了好处的事他们普通人,不顾性命之忧,帮忙的却是陈敬之他们这些军人。
冯嫂子直接把她抱进自己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敬之身手好,能力也足够,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宋满冬脸上勉强挂起笑,“希望河西大队的人也能平安。”
正说着,陆陆续续走进来河西大队的人。
冯嫂子沉声道,“走吧,咱们先把他们都给安置了。”
越是接触河西大队的人,宋满冬越发深刻的认识到他们的幸运支出。
河西大队的人几乎全部是走过来的。
在水里走了将近两个小时,脚都是跑长得,一进屋,都顾不上往凳子上坐,直接滑落在地上。
吓了她一跳。
其中也不乏小孩儿、孕妇、老人。
他们情况跟糟糕一些,孕妇立马被紧急转移进了医院。
而老人、小孩儿,也在歇息不久后,出现了发热症状,得单独隔离。
几乎所有的军嫂都跑下来帮忙了。
还贡献出了自己的存药,但即便如此,也不太够用。
公社医院那边情况也不大乐观。
说是医院,其实就是三间屋子的小诊所。
东风公社平日里来看病的人也不多,这足够用了。
可今天却远远不够。
几个大队都奔涌进公社,医院里医生忙的不可开交,药物更是飞速减少着,不得不向县里请求支援。
县医院的人在半个小时后抵达,带过来的除了医生、药物,还有县政府的人。
宋瑾来的第一站就是河西大队这边,但来了之后,就没离开,叫其他人继续去看情况,自己则是问起来河西大队的救援进度。
听完之后冷着脸问,“只有部队的人在救人?公社的人呢?”
公社干事忙回答道,“河西大队离这里太远,而且一下雨就断联了,我们没想到河西大队的情况这么严重,直到他们第一批人出来才了解到情况。”
“现在书记他们已经组织人手去半路上接人了。”
宋瑾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挨个屋子看完情况之后,拿了件雨衣,“他们在哪儿?我也过去。”
“县长!”公社干事急忙道,“您在这儿等着就行了,书记他们肯定会带好消息回来的。”
“我能等,河西大队的人能等么?”宋瑾目光冷冷的扫他一眼。
拿过地图看看,披上雨衣就往外走,随行的人也连忙跟上。
直到傍晚,陆续到来的人才渐少。
宋满冬跟冯嫂子她们忙了一天,刚坐下来吃上粥,向刚到的人打听起情况来。
刚到的男人连一副都顾不上换,捧着碗,吃的狼吞虎咽。
几口就吃完了热粥,长湖了一口气,这才说起来情况。
“俺们大队下午已经淹到一米六七高度了,俺跟俺家里人都是站在桌子上等水退走的。”
“原本还想着这过不了多久就能退,没想到这水是越涨越高了。”
后面的话便是感谢了,还好部队的人没放弃,挨家挨户的敲门看,把他们都给救出来了。
宋满冬想听听陈敬之的情况,但是看男人对所有人的描述都一个词,直到他也认不出谁是谁,便放弃了。
夜幕降临,好消息和坏消息同时传来。
好消息是雨势变小,坏消息是夜色加深了救援难度,还被困的人,情况不容乐观。
尤其是这里面大多数人刚经历过抢收。
宋满冬想着陈敬之他们的情况,绷紧了脸色。
这些军人更糟糕一些,他们先是抢收,而后已可以不饿停歇的开始救援。
如今已经连轴转将近二十四个小时了,随时都可能出现失误。
要人命的失误。
但不论她如何担心,还是不能表露出来,继续照顾刚到的人,跟冯嫂子她们轮流休息。
至于宋满盈……
宋满冬满心疲惫,已经懒得理她了。
宋满盈看她忙前忙后,先是骂她马屁精,而后发现冯嫂子的身份,又积极起来。
只是她连烧热水都做不来。
冯嫂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了个帮手,又开始奇怪她的身份来历,不过当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她好声把宋满盈劝去休息,先继续忙碌了。
直到第二日鸡鸣声起,这场一天一夜的大雨才转为小雨,稀稀拉拉的下着。
天边的云彩颜色也明亮起来,依稀透露出晨光。
宋满冬从拼凑的书桌上起来,看过天色后,便松了口气。
夏日天晒,太阳以出来,水汽蒸发的快。
只要天晴了,问题便小许多。
但洗漱完下楼,听着河西大队的哭声,心情又落下来。
昨天说是要把河西大队转移走,但根本腾不出人手和时间。
而她们也得知了河西大队的救援情况。
到现在,河西大队的人只找到了七成。
公社的积水快漫上台阶,保留在一个危险的位置。
不过出了抬眼,倒是不必急着转移一楼的人了。
恐怕他们也没什么心思想要离开。
宋满冬给他们送了食物,隐约听到河西大队的大队长在对人数。
心底惋惜过后,向冯嫂子提起来要去看看河东大队的情况。
冯嫂子听她要离开,顿时新生警惕,“水现在还深着呢。”
“河东大队我听说了,人差不多都救过来了,要是你有记挂的人,我待会儿让警卫员跑腿过去看看。
你就别折腾了。”
她还是怕宋满冬脑袋一昏,跑去河西大队那边。
可别到时候陈敬之好好的回来了,媳妇没了。
宋满冬只好如实道,“我看这边也没有能帮忙的地方了,想回河西大队跟我的朋友待在一块儿。
至少她们在身边,我心底有个慰藉。”
比起这些军嫂,宋满冬更觉得亲切的还是姚娉婷她们和河东大队的人。
冯嫂子思索过后,也觉得有道理,“那我送你们一趟。”
宋满冬推辞不过,只好叫她跟着。
结果刚下楼,就遇到了回来的宋瑾一行人。
宋瑾跟冯嫂子打了招呼,听说要去河东大队那边,便说一起走。
他昨晚只顾着河西大队的情况,还没去其他大队看看。
宋满冬顺势叫冯嫂子安心留下。
这边还是得有她做定心针。
冯嫂子拉着宋瑾叮嘱几句,才送他们离开。
宋满盈只在听说宋瑾名字时抬了下眼,看清他的面容后,立马躲的远远的。
宋满冬心底觉得奇怪,她应该是头一次见宋瑾才对,怎么怕成这幅模样?
对,就是怕。
她跟宋满盈相处这么久,对宋满盈的肢体语言再清楚不过。
这么想着,宋满冬朝宋瑾身旁凑了凑,悄声问道,“县长,你认识她么?”
宋瑾回头看了眼宋满盈,无比肯定,“不认识。”
他也看出了这人躲自己的样子,心生疑惑。
难道宋满盈从前在别的地方见过自己?可自己也不是什么嚣张跋扈的人,没道理叫人这么怕自己才对?
宋瑾记下这个疑点,没有多想,他心里头还装着别的事情。
宋满冬则是暗中看着宋满盈的样子。
太奇怪了。
宋满盈在看到她和宋瑾走近之后,反而脸上露出笑来,像是在幸灾乐祸。
联想起来,不免叫人觉得是靠近宋瑾就会倒霉?
宋满冬思索着。
她不确定,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几乎是跟宋满盈的一模一样。
宋满盈就是在幸灾乐祸!
宋瑾这个名字,再加上那张白净帅气的脸,她可不会忘记。
这是个狠人,踩着无数人爬上去的大贪官,也会在十年后落网。
十年后的宋瑾跟现在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照片更是叫人看的眼前一亮,可得知他做过的坏事之后,便只余下惋惜了。
白瞎了这张好脸。
他们刚到河东大队。
宋瑾这边也匆匆追上来了几个公社政府的领导,对着宋瑾弓腰道歉。
其中一人更是夸张,直接跪了下来,“宋县长,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河西大队会出现这种意外情况!”
“我去验收的时候就发现他们没做好了,当时想着上报,但是河西大队的人叫我通融一下——这修水渠县里公社补贴的太少,都是大队上出钱,大队上也没什么钱,总不能叫大家干出力气不给钱!
他们还跟我保证,等今年冬天一定把没修好的那段给补上。
我想着他们也不容易,就点了头。”
“我真是……”男人扇着自己巴掌,“我没想到今年会出这么大的事儿。”
“早知道我就当这个恶人,叫他们修好了。”
“可我一点儿贿赂也没收啊,我真冤枉……”男人痛哭起来。
乡政府的人都纷纷坐正,“县长,他是真的没有收东西,就是一时心软。”
“您大城市来的,不知道咱们这边的情况,下面几个大队是真的穷,修水渠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们想着能避就避,我们也不好把人往绝路上逼。”
连一旁的人听着都觉得动容。
这话其实河东大队的人也有体会。
直到两天前,他们都还觉得水渠没有必要!政府就是看不惯他们冬天闲着,非要他们受累。
唯独几个知青面色复杂。
要是她们来负责这件事儿,大队上的人苦苦哀求之下,说不定也会心软。
唯独宋瑾冷着脸,态度没有丝毫动容,“别的事情通融,这种事情你们也敢通融?”
“跟人命有关系的事情,万分之一的概率也赌不起,你们不知道么?”
“大队上的人不知道水渠的重要,看不出这是长远之计,你们也看不出来么?还是因为跟你们没关系,伤不到你们的性命,所以你们能轻易做主?”
“现在还好意思到我面前来说这些?”宋瑾冷笑一声,“你们也知道,我是大城市来的,我跟你们不一样,不讲通融不通融。”
“这次的事情,你负全责,你们连带责任。”他挨个指了指这些人,“河西大队失去的每一条人命,都挤在你们头上。”
宋瑾说完,气的径直离去。
宋满冬这会儿反应过来,不由得佩服起来宋瑾。
同时也敬佩起洪师傅她们。
洪师傅同她说的话,当时她觉得自己都理解了,可现在每次遇到情况,都会有更深刻的见解。
宋满冬走到了呆愣的几位政府人员面前,认真同他们说,“大队上的人文化程度不高,他们不知道这水渠的影响,只看得到眼前的事物。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你们的领导,需要你们帮助他们作出决定,走向正确的道路。
不止是水渠,旁的事情也是如此。”
若是当初这些人能想办法说服河西大队,今年河西、河东两个大队都会艰难一些,但绝不至于造成现在的伤亡。
宋满盈嘀咕了句,“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对宋满冬的说法嗤之以鼻,管其他人干什么?把所有人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疯了吧?
宋满冬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说出自己的想法,她说完冲这些人点点头,便朝里面走去。
姚娉婷听见动静转头,看到她便是一喜,“满冬!”
她走过来上下看看,见宋满冬一切安好,颇有精神,才放下心来,“他们说你去另外的学校了,怎么回事儿?”
这其中牵扯到别的事情,宋满冬没心思提,便先遮掩过去,“没什么事儿……”
宋满盈却得意道,“那边可是军人家属避难的地方,比这儿舒服多了。”
宋满冬瞥她一眼,“你知道为什么要我们优先么?”
“还能为什么?我们本来就有优待啊。”宋满盈理所当然道。
宋满冬冷冷的告诉她,“因为河东大队的救援人员转道去河西大队了。”
“河西大队现在什么情况,你知道吧?”
宋满盈一愣,慌乱数秒,很快冷静下来,“反正我男人不会有问题的。”
何守义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在这一场水灾中断送性命?
她不断地说服着自己,手指却蜷缩起来,狠狠的攥着,咬紧了嘴唇。
显然没她说的那么放心。
宋满冬看她安静下来,这才问起姚娉婷河东大队的情况。
姚娉婷还不太清楚河西大队的情况,听出了危险,但看宋满冬镇定的模样,倒也没太慌乱。
而是咬牙切齿道,“胜男还没回来。”
她说着转头看向角落里鼻青脸肿的男女,“都怪他们!”
宋满冬眉头狠狠皱起,仔细问起情况。
姚娉婷便全都说了。
张兴旺和徐清他们赶上最后一波撤离。
洪水是追着他们跑的,还掀起来了大浪,叫人胆寒。
好在半路上遇到了部队的人,给他们了救生艇,叫他们挤在上面,慢慢划出来了。
雨太大,车子已经开不动了。
而糟糕的是,张兴旺他们离开不久,河东大队就被淹了。
这种情况下,赵胜男上山找人,再带人下来,成功走到东风公社的几率几乎为零。
极有可能被困山上。
而且她们听说已经爆发了几场山洪。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他们——林二花爹娘。
林二花爹娘缩在一起,已经被河东大队的人教训过一回了,只是仍觉得自己委屈,“我们也不知道会牵连到赵知青啊。”
“赵知青找那个丫头片子干什么?她死在山上不是正好?大家都省事儿。”
“就是,那个死丫头贱命一条,管她干什么?”
“你们还敢说!”姚娉婷气的不轻,“丫头怎么了?我看林二花那么聪明,将来说不定能考大学呢!”
“赵胜男跟我也都是丫头呢!怎么了?”
“你们不一样。”林二花爹娘弱声道。
反正他们是不相信林二花能有什么出息的,林家将来肯定还得靠他们的儿子。
“哪儿不一样了?我跟你说,就是因为你们这种思想,才害了胜男。”
姚娉婷教训他们,“林二花行不行你们现在就能看出来了?神婆都没这么准!”
她说着又转头看河东大队的人,“想要知道这些孩子们将来成龙成凤还是做老鼠,可不是一眼就能看准的,你们投资一下,花个十几年,等把孩子供起来念了高中,再做判断也不迟!”
“别为这一时糊涂,既毁了孩子,也给自己断了后路。”
她说完,闭了闭眼睛,扭头拉着宋满冬往另一边走去。
虽然生气,但也不可能叫林二花爹娘一命换一命。
只希望他们能记住这次的教训。
姚娉婷忧心忡忡的坐下,“希望胜男能逢凶化吉吧。”
宋满冬跟她也坐下,发现这一圈都是知青。
王希娜更是神色憔悴,双眼通红。
昨天还是触动,后来听闻了赵胜男没跟过来的消息,直接哭晕过去了。
她无法接受赵胜男因为这场水灾离开。
甚至愈加痛恨自己。
王希娜几度想提笔,像她爸妈说明这次的情况,寻求安慰。
但是手抖的根本写不了字,只留下一页墨点。
姚娉婷一叹气,江志农就开口道,“胜男从小就坚强能干,这次肯定没问题的。”
宋满冬原本以为他还算镇定,没想到江志农跟着又重复了一遍,原来他情绪也不太问题。
陆许山更是颓丧的直接坐在地板上。
徐清倒是没说话,因为他人没在这儿,他跟卫大根被征调走了,去其他大队帮忙了。
宋满冬心情也十分沉重。
她们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早已是家人一样的存在了。
除此之外,她实在无法接受,赵胜男这样的人因为这种理由失去性命。
她不如姚娉婷她们高尚,心里想着的是,宁愿用林二花父母的命来换赵胜男的命。
赵胜男若是活下来,她能做更多的事情,能救更多的人,能带河东大队做出改变,不在贫穷落后。
而林二花父母,活着也做不出什么贡献。
宋满盈刚到王梅和方新红那边走了一圈,被挤兑走了。
这回逃难的事情,可真叫她们认清了宋满盈的面目。
只顾自己有没有被保护好,根本不顾别人死活,自私极了。
连方新红都不帮宋满盈说话了,还叫宋满盈以后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宋满盈加了钱,看她还不松口,恼火的把她们都骂了一遍。
来了宋满冬这边,便憋不住道,“赵胜男肯定活不了了。”
怪不得说赵胜男死在今年夏天,原来就是这场洪水。
还好她不傻,追上大部队撤离了。
这回算是捡了一条命。
“你乱说什么!”姚娉婷跳起来,抓着她就上手掐宋满盈的脸,“我撕烂你的嘴。”
“胜男也是你配说的?她为了救人义无反顾的往里走,你贪生怕死爬在最前头。”
宋满盈奋力挣扎,可哪里是姚娉婷的对手。
姚娉婷干了一年农活,现在力气可跟从前不一样了。
姚娉婷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不好对着林二花父母拳打脚踢,索性都发泄在了宋满盈身上。
“就算你死了,胜男也不会死!”
宋满盈也不是示弱,便用指甲抓着姚娉婷边道,“我本来就没说错。”
“她这回肯定要死的。”
姚娉婷眼睛都红了,咬着牙,“胜男死不死我不知道,但你这会真的完了!”
“你给我等着,我这次就找上你男人的部队,把你这回做的事情全都告诉他!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拎不清的竟然跟你这种恶毒的女人结了婚!”
“你——”宋满盈最听不得的就是威胁她何守义的事情。
翻过身跟姚娉婷扭打着,嘴里虚张声势的嚷嚷,“我男人肯定会维护我的。”
姚娉婷冷笑,“好啊!那我就闹大,闹到男人也丢了军职!”
这可戳到宋满盈的痛脚了,“不许去!”
眼见着她要反过来打姚娉婷,宋满冬才把两人拉开,她望着宋满盈,“我以前只觉得你蠢,现在才发现你竟然坏到了骨子里。”
“你从前虽然满口胡话,咋咋呼呼的,但你到底还想着做点儿什么事情,你没欺凌过弱小,没嘲讽过胜男这样牺牲的人,你想着走在前头,带着大家奔向更好的生活。
虽然尝尝弄巧成拙,但心思也难能可贵。”
“我那是虽不理解,可也觉得你厉害,尤其是你为了去新疆支援的时候,我心底笑你傻,同时却觉得你十分勇敢。”
“可现在,你竟然变成了跟以前完全相反的模样。”
宋满冬问宋满盈,“你不是曾说,应该为别人奉献自己么?怎么到了临头,却是献出别人成全自己?还诅咒起胜男来?”
“你以前是会以胜男这样的人为榜样的,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是后悔了么?
还是现在的生活把你腐蚀了,叫你忘了自己的初心”
“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姚娉婷头发支棱着,她叉着腰道,“反正她也不会悔改的。”
“她毕竟是我妹妹。”宋满冬轻叹一声,“我还是希望她能变回原来的模样。”
姚娉婷目光逐渐变得奇怪。
宋满盈还在冷嗤,“我才不要做那些傻事。”
重来一世,她就是为了舒舒服服过日子的。
“那不是傻事。”一道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宋满盈惊愕转头,才发现站在她们不远处的何守义。
何守义手臂吊了起来,缠着白色的绷带,他失望的看着宋满盈,“我们初见时,你也不是这样的。”
宋满盈脑袋飞速转着,不知道他听了多少,正想为自己辩解,“我不是那么想的,我在跟她们赌气。”
何守义却摇摇头,“即便是赌气,也不该出诅咒别人离世的话,尤其是赵胜男那样的同志。”
他沉吟片刻,老实开口,“我还是更喜欢那时候的你。”
“盈盈,我们离婚吧。”
“我不要!”宋满盈立马转身扑了过去,“守义,你别乱说!你要是对我不满意,我会改正的。”
何守义只是拉下了她的手,“其实我来的时候,听说你在河东大队做的事情了。”
他脑袋懵了一路,而后又听过宋满冬话,突然醒悟过来。
宋满盈没跟他结婚之前并非这样的,或许是他改变了宋满盈。
常常有这样的情况,贫困时不改初心,富裕时却面目可憎起来。
何守义还安慰宋满盈,“我们离婚后,你应该很快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我不……”宋满盈不愿意。
何守义却态度坚决,“你放心,虽然离婚,但我不会亏待你的。”
宋满盈对他倒没多少喜爱,只是看中何守义的身份,跟何守义纠缠一段时间,看他不愿松口,也没耐心哄下去了。
反正这边还有陈敬之、陈敬和他们。
自己离开新疆,机会大把的是。
正想着,她就看到陈敬之过来了。
宋满盈兴冲冲的跟上,没想到陈敬之腿脚更快,爬上楼,已经走到了宋满冬面前。
先是打量过一遍,才松了口气将宋满冬抱在怀里。
放开宋满冬后,才想起来另一件事,他看了看姚娉婷,示意姚娉婷出去说话。
没想到姚娉婷看了他之后,恍然想起,立马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个盒子,塞到宋满冬手里,“陈敬之叫我交给你的,快看看什么东西。”
第112章
◎见面礼。◎
宋满盈抬手压下盒子, 先问起来,“胜男呢?”
按理来说,陈敬之他们回来, 赵胜男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怎么不见人影?
姚娉婷顿时两眼汪汪,听不了赵胜男的事儿, “还是先看盒子吧。”
她跟宋满冬的想法截然想法。
陈敬之都回来了, 还没见到胜男, 可能真是被宋满盈那个乌鸦嘴给……
“胜男肯定没事儿。”姚娉婷吸着鼻子, 哭腔浓浓。
陈敬之也不想提盒子的事情,顺势开口, “胜男没事。”
他跟赵胜男上山后, 分头搜寻,花了十几分钟也没见到林二花的踪影。
一边是可能就在手边的人,另一边是河西大队的紧急情况, 陈敬之衡量过后,还是决定把林二花托付给赵胜男,又把河西大队的情况讲了,让她带着林二花离开时小心。
之后他赶去河西大队支援, 直到今早, 被困人员大部分都被他们送离危险区, 转移到了公社。
其他大队也腾出人手来帮忙, 他们才得了喘息的机会,送伤员到医院进行治疗,顺便休整。
而赵胜男, 他已经跟其他人确认过消息了, “她带着林二花往河中大队的方向走, 被那边的人捎上了,昨天半夜到的公社,今天应该就会回来。”
三个大队位置错落,大致呈三角形,河中大队更靠近东风公社,是三个大队中灾情最轻的,只是撤离的慢,反复几次,才把落下的人给接回来。
姚娉婷欢喜起来,又责怪起来,“怎么跑河中大队去了?叫人担心这么久。”
江志农这会儿也活了过来,“我就说她肯定没问题。那边山林她走了许多遍,不会有比她更熟悉的人了。”
宋满冬想起上次他们绘制的地图,原以为赵胜男只摸清了河东大队周边的情况,没想到竟然走的这么远。
大家都为赵胜男的开心着,姚娉婷更是气势汹汹的走到宋满盈面前,“胜男好好的,可不用你担心了。”
宋满盈看见她,面颊和头发就隐隐作痛,知道自己孤立无援,见姚娉婷得意也没再说别的话,只哼了一声。
算赵胜男运气好,但躲过这次,下次可就未必了。
外面闹声传来,屋子里的人纷纷探头去看情况。
连姚娉婷他们也朝外走,想看看是不是赵胜男回来了。
陈敬之趁乱想把盒子拿回来。
宋满冬原本对这盒子没上心,见他要拿,还朝前递了递,递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不是要给我的么?”
她还生出一丝好奇,那种紧要关头要拿给自己的是什么?
陈敬之难得迟疑起来,“还不到时候。”
宋满冬诧异抬眉,指腹摩挲了下乌色的木盒,“不过既然送出来了,便将错就错吧,说不定现在正合适。”
陈敬之动了下唇,放在身侧的手指抬起几次,又归回原位,静静的垂落着,视线定在宋满冬的脸上。
宋满冬一手托着盒子,另一只手打开盒子铜扣。
这木盒极轻,叫人很难猜到里面装了什么。
遗书?没来得及给她的信?重要的证件?
不过陈敬之向来务实,说不定放的是钱。
宋满冬想着,不由得轻笑一下,目光一扫,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却愣住了。
一只翠绿的镯子正躺在黑色的绒布上,通体清透,屋子里光线暗沉,偶然投射过来的光,却像是特意给它打的亮点。
宋满冬只瞧了一眼,就盖上盒子,“确实还不到送它的时候。”
“可你已经收下了。”这次换陈敬之推拒了。
他先说明了镯子的来处,“奶奶托人给我带过来的。我们家的传统是儿媳进门要准备见面礼的,这只手镯是我妈在我出生的时候准备的。”
宋满冬沉默下来,陈敬之父母的情况她知道。
陈敬之也低头看着木盒,“我妈他们那会儿情况更复杂一些,她怕自己活不到我结婚的时候,所以早早准备了。”
他对父母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小时候聚少离多,后来便彻底消失无痕。
很少想起,也很去想。
从奶奶手里拿到手镯时,才隐约记起来,小时候是有那么一段三口齐聚的欢乐时光。
爸爸身形高大,像是巨人,带他到庙会玩的时候,总会把他顶在肩膀上,他能坐在那儿俯瞰人群。
妈妈是个留着短发的干练女人,身上的味道冷冷的,有些刺鼻,抱着他时跟那些书上写的柔软温暖的怀抱并不一样,却更叫他觉得安心。
如果他们在,想必没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他们。
陈敬之继续道,“奶奶说,可不能让我妈失望。这是她挑了许久才定下下来的镯子,叫我一定要把它交给你。”
“可我们……”还只在处对象。
宋满冬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陈敬之却抢话道,“镯子我已经收到很久,一直没拿给你。”
“我不想给你压力,也不想委屈你,毕竟我到今年九月之后才能申请年假。”
部队有婚假,也有年假。
婚假不拘时间,陈敬之哪怕刚到部队,打报告申请结婚都没问题,但年假却不行,要从第二年开始才能申请。
婚假只有三日,部队中大多数结婚的军人都是攒着平日的休息时间,连同年假并做一起,过年过节的时候回家探亲顺便把婚结了。
三天时间,办酒结婚还是有点儿不太够,除非把事情都推给旁人。
可人生只一次的事情,怎么能交给其他人去帮忙?
陈敬之认真道,“我也不是逼你现在结婚,只是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既然你都看过,就不用退回来了。反正它早晚是你的。”
宋满冬心想,早知道刚才就听陈敬之的,把盒子还给他了!如今是真的骑虎难下。
她抬起眼睛看看陈敬之,又看向手里的盒子,叹了声气,“镯子我能暂且保管,但结婚的事情近来恐怕不行。”
宋满冬也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次几个大队受灾严重,大队上的人恐怕要过一阵子苦日子了。”
“他们如此,我实在没心情办喜事儿。”
水灾的难,不在被淹没这一两天,而在后头。
地里的粮食能不能保住?家里的东西能不能用?屋子还能不能住人,还得预防牲口病倒……
对这些靠地吃饭的庄稼人,少说也得一两年才能恢复元气。
满大队都找不到几个笑颜,她还要在这时候办喜事儿,岂不是自找霉头?
陈敬之咧嘴露出了个傻笑,同宋满冬对视数秒,才回过神来,答道,“我不急的,你又不会跑。”
“奶奶说婚前跟婚后不同,叫我们早点儿结婚,才知晓其中滋味儿。但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幸福了。”
说完,他又看向宋满冬,“我们若是能常常见面,就更好了。”
宋满冬笑道,“已经很幸福了,还不知足?”
陈敬之却说,“我也是正常人,人哪儿有知足的时候?正是因为不知足,去努力,才能得到更多。”
他这话正中宋满冬心坎。
从前她追求平淡,可后来才知晓自己并非真的淡泊,她也想站在高处,走的更远一点。
“你说的对。”宋满冬遗憾告诉他,“接下来我也要更努力一点儿,恐怕回河东大队的日子不会太多。”
陈敬之佯做恼怒,“早知这样,我就不说了。”
宋满冬哼道,“你可不会比我轻松。”
他们也有的忙呢。
这回水渠出了问题,兜底的恐怕还得是陈敬之他们。
几个大队的人,尤其是河西大队,损失惨重,可不会再有精力去修了。
两人嘀嘀咕咕说着,渐渐放松下来。
宋满冬看出陈敬之脸上的疲色,便催促他赶紧去休息。
陈敬之不舍,“我们今日一分别,下回见面不知又要多久。”
宋满冬想了想,“你开车过来的?”
陈敬之点点头。
宋满冬便道,“那我陪着你,去车上休息一会儿。”
左右她现在无事。
陈敬之琢磨了一下,倒也算能接受,这才带着她往外走。
外面的闹声由远及近,宋满冬这才瞧见,姚娉婷护着个小女孩儿,跟其他知青和另一对男女对峙着。
走过去才认出是林二花。
林二花躲在姚娉婷身后,探着脑袋对她爹娘说着,“赵知青说了,不用你们管我,我往后住知青点,她管我。”
林二花爹娘骂骂咧咧,“死丫头你长本事了?还敢给赵知青添麻烦!赶紧滚回来!”
林二花吐字清晰道,“我才不是死丫头,我有名字,我叫林二花。”
“我虽年纪小,但也是个人,不是你们能随意处置的牲口。你们疼我爱我,我自然敬重你们,奉你们为父母,你们若待我如贱草,那我何必听你们的话?还不如拜猪狗为父母,它们还知道哺乳子女呢!”
林二花爹娘被她这话给砸懵了,哭天抢地找大队长,“二花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赵知青都教了她什么!”
张大队长正忧心今年的公粮和大家的口粮,哪儿有心情在这儿给他们厘家务事,叹了生气,“二花也没说错,这回要不是赵知青,她能活下来?”
“你们自己好好想想。”说完背着手走了。
林二花父母想教育林二花,但又不敢跟姚娉婷动手,只能站在一旁大眼瞪小眼,偶尔再干嚎两声。
闹剧落幕,宋满冬都没看到另一个人。
“胜男呢?”
姚娉婷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去医院做志愿者了。”
他们撤离的及时,又有卫大根和徐清带了药包过来,昨天一到,就喝了驱寒的药。如今大都只是身体疲惫,病倒的没几个。
旁的大队是五花八门的倒,发热是基本情况,另有被树砸了、踩进坑里摔断腿的……赵胜男托人把林二花送回来,自己一大早就跑去帮忙了。
宋满冬也听的直叹气。
又瞧了林二花一眼。
当着她的面没问,但心底还是有担忧的。
要是姚娉婷她们说要养着林二花,糙养一些还是能带下来的,都有家里人支持,给口饭也不费事儿。
但赵胜男,恐怕兜跟林二花是不相上下的干净。
原本还能指望着工分换粮,这回地里的粮食毁了那么多,也不知道她怎么过?
这种情况下要帮助林二花就不能是掏钱掏粮,最好给她找点儿事情做。
大队上的孩子早熟,林二花看着不过七八岁,但手上早就磨出了厚茧,家务活是肯定没问题的,至于旁的……
宋满冬脑海里隐隐闪过个念头,只是回头看着大队上颓靡的气氛,又压了下去。
第113章
◎宋满盈离开。◎
陈敬之只睡了半个小时, 便起来了。
反倒是宋满冬倚着车门不知不觉沉沉睡去,最后还是被陈敬之叫醒的。
她睁开眼,先看了眼陈敬之, 又去看外面的天色。
太阳隐去,阴云沉沉。
宋满冬下意识的扶着车门踏出去。
陈敬之顺着她的动作仰头,了然开口, “虽然是阴天, 但短期内不会再下雨了。”
“那就好。”宋满冬松了口气。
这样清爽的阴天出现在夏日本该是叫人十分欢喜的, 可不久前的暴雨叫他们损失惨重, 如今再瞧见心里便猛然一提,怕的不行, 好似惊弓之鸟。
宋满冬放下心来, 抬手看了眼时间,“你要回去了?”
“吃个饭再走。”陈敬之提起手里的饭盒给她看。
想到饭店如今的情况,有些隐忧。
价格虽没涨起来, 但许多东西都是没有的。
供应的大都是高价菜,比如他刚买回来的胡萝卜羊肉饺子,白切羊肉。
恐怕这次水灾受影响的不止几个大队了,东风公社也受到波及。
陈敬之想着, 便同宋满冬说了自己的顾虑, 又聊到河东大队的情况。
宋满冬听的认真, 她们这些下乡知青跟大队紧密相连, 一损俱损,断没有独自享福的可能。
她叹声道,“秋收之前怕是大家都不好过了。”
“公粮也是难题。”
大队上收上来的粮食每年都要先交足公粮, 留下的才能分给各家各户。
今年的麦子还有半数在水里呢, 就算回头收割了, 泡过两次水的麦粒,也不能吃,更不能做公粮。
陈敬之回忆着规定,“今年特殊情况,或许能免一次。”
可这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宋满冬不敢抱太大期待,“希望吧。”
吃过饭,她便打算去给洪师傅打个电话问问食品厂的情况,再看看接下来的安排。
计划如此,但刚一下车,就瞧见了何守义。
宋满冬又转过头,低声问陈敬之,“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问他做什么?”陈敬之先说,才答道,“脑筋有点儿直,但品行没问题。”
“我瞧着也是。”宋满冬点点头。
“我找他谈谈宋满盈的事。”
陈敬之皱眉。
这种涉及别人感情的事情,他是不大想让宋满冬去插手的。
宋满冬没提宋满盈诅咒赵胜男的事儿,让陈敬之知道也只是平添烦恼,她只说,“宋满冬住在河东大队,我怕她闯祸。如今大队上的日子本就艰难,可经不起一点儿折腾了。”
陈敬之不放心道,“那你去同他说,我在这儿看着。”
陈敬之的车停的偏,何守义坐着的地方也偏。
他是随意找了块儿石头坐的,手臂因救人受伤,团里特许他休假两日。
何守义高高兴兴的来找宋满盈,这会儿却垂头丧气的坐着,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他回忆着和宋满盈认识的点点滴滴,连有人走近都没有察觉。
直到宋满冬开口,才猛然惊醒,弹了起来,几步退开。
看清坐下来的人,他才恢复冷静模样,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敬了个礼,同宋满冬打招呼,“嫂子好。”
他已经从战友那里得知了她跟陈敬之的恋情。
再想想自己的情况,便有些羡慕。
看他没听清刚才的话,宋满冬便又问了一遍,“你打算怎么安置宋满盈?”
“我……”何守义坐下来,暗中冲她投去一瞥,有些犹豫。
宋满冬便先说,“刚才那些话是我故意说的,我看到你了,才对宋满盈说那么多,就是想看你的反应。”
“宋满盈犯的都是原则性的错误,还不止一处两处。
你应当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总不会现在还想包庇她。”
何守义沮丧垂下头,“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宋满冬扬了扬眉,听他说起宋满盈是如何的坚强勇敢、乐于助人。
这话要是放在去年,至多是有水分,可放在下乡后,是一点儿也信不得的。
宋满盈为了逃避去新疆做的那些事儿,无论如何都跟这些美好的词搭不上边。
等何守义说完,宋满冬才带着疑惑问他,“你跟宋满盈结婚,部队对她做背景调查么?”
“做了。”何守义也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我没看,盈盈……宋满盈说她以前犯过点儿小错误,但如今已改正了,不想叫我看那些。”
只要她不是间谍或者反动分子,都不算严重问题。
在他的坚持下,两个人还是结了婚。
宋满冬默然。
何守义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了,他追问起来。
宋满冬却说,“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自己和宋满盈之间的事情。”
何守义迟疑了下,还是如实告诉她,“我跟宋满盈结婚之前,她在兵团还不是这幅模样。
我想着送她回去,看她能不能在那里重拾初心。”
只是来回调动免不了麻烦人,这次送宋满盈回新疆,想要再将她调动出来,恐怕不易。
不过何守义又想,宋满盈曾劝他说,不管在哪里都能为国效力,想来对她也一样,不论在这里还是在新疆,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宋满冬忍不住深深的看他一眼,若非有前面的铺垫,叫她直到何守义对过去的事情知之甚少,她都要以为何守义这是故意戳人心窝的了。
宋满盈费这么多劲儿,不就是为了不呆在新疆么?
不过既然何守义这么说了,她也不必担心何守义心软,便将宋满盈去新疆之前折腾的种种讲给了他。
“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到陕南去问,她的事情去年闹的沸沸扬扬,不难打听。”
直到她离开,何守义还呆呆的看着前方,难以将那些事跟宋满盈联系上。
他想质疑,可宋满冬将他的话堵了回去,说再多都不如亲自去看看。
宋满盈骂完姚娉婷,又骂赵胜男,看见宋满冬回来,想起来她跟陈敬之处对象的事,顿时顾不上其他人了。
她原本放弃哄何守义,就是想着还有其他出路,可宋满冬叫她产生了危机感,眼下还是得先抓住一头才行。
何守义至少比陈敬之他们好哄一些!
宋满盈狠下心来,同王梅她们道了歉,又不顾姚娉婷的冷嘲热讽,挤在她身边帮着安排河东大队的事情。
只是装模作样了好几日,等到漫上来的水褪去,大家重回河东大队,她也没能等来何守义。
“至于么?”宋满盈忍不住嘟囔起来,干活也摸起鱼,却忽的听到个大消息。
顿时顾不上拿捏姿态,梳洗打扮了一番,跑去找何守义了。
“守义!”见了人,宋满盈便挤出来两行泪,“你是不是不想同我做夫妻了!”
何守义到陕南走了一趟,回来怒火烧着,怕自己找宋满盈时控制不住露出丑态,便先回了部队。
一面平复心情,一面提打了离婚报告,这会儿见了宋满盈也能冷静说话了,“你来的正好。”
“离婚报告已经批过了,咱们今天就去把婚离了吧。”
宋满盈一懵,旋即背过身去,捧着脸大哭起来,“我早就知道你嫌弃我家世,觉得我配不上你,但我一直在努力,想成为跟你并肩的。
跟你做夫妻以来,一直恪守本分,不敢占你便宜,如此谨小慎微,没想到只不小心做错了件事儿,你便要跟我离婚!”
“你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过的么?我心里可不比你痛快,我已经知道自己当时有失妥当,这些日子都在弥补河东大队的人,为他们忙前忙后、跑动跑西。
好不容易得了空来见你,你说出这么狠心的话!”
何守义面上起了波动,但也只一瞬,想起宋满盈为了躲避下乡做的事,便狠下心来,“我同你离婚不止这一件事,还有你要为了不去新疆不择手段……”
他最恨的便是这种事到临头、脚底抹油溜走的逃兵!
不愿去新疆那是人之常情,他能理解。
可先发表宣言,表明非去不可,到了临走,却试图通过蒙骗姊妹、快速结婚,躲避自己应该践行的承诺。
这等恶劣的行为,决不能纵容。
何守义甚至怀疑,她同自己结为夫妻,就是为了逃离新疆。
宋满盈没想到他竟然还是知道了从前的事,不过她也不是毫无准备。
当下便双目噙泪,说了另一件事,“那日抢着上车,可不是为我,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你想想我平日里如何待人?哪里仗着军属身份横行霸道过?”
何守义震撼过后,低头看看她的腹部。
宋满盈又解释起来,“我当初做过错事,得罪了姐姐,那日她如何对我,其他人应当也知道。”
“我怕她知道我怀孕后,伙同其他人报复于我,在河东大队时,一直躲在知青点,不敢与她们见面。”
她的话又叫何守义摇摆起来。
宋满盈的经历复杂难辨,让他分不清情况。
可要是她真有了自己的孩子,现在离婚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何守义最后还是做了决定,“你的话我现在不能全信,不过离婚的事情可以暂缓。”
“我会证明自己的。”宋满盈信誓旦旦道。
“既然这样,”何守义下定决心,“我们一起……”
“我还有件事儿想跟你说。”宋满盈哪里有心思听他怎么说,当下迫不及待的开口。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我想给孩子一个更好的出生环境,也想趁着现在多学点儿东西,沉淀一下。”
“之前就是因为我的无知,才常常犯错。”
何守义点头赞同,“这样也行。”
宋满盈脸上露出个笑,“要是能回去读个大学就好了。”
“不过现在不能高考,肯定是不可能了,回头我找个夜校看看。”
“等回头我托人问问。”何守义附和着,而后把自己的话说完,“我跟你一起回新疆。趁着天气还不算冷,早点儿回去。”
宋满盈脸上的笑容一僵,要不是还记着有求于他,都要开口骂人了。
她好不容易从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回来,还要叫她回去?
“守义,你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来回调动也麻烦吧?而且你在那边不是同他们也相处不好?何必回去自找麻烦?”
何守义坚定道,“我仔细想了想,遇到困难不应该躲避,而应该解决它。”
另一重原因便是宋满盈了,“我觉得兵团的生活可能更适合你。”
宋满盈咬起牙,“那孩子呢?我是没关系,但那天医疗条件差,孩子我怕出意外。”
“这点你放心。”何守义向她保证,“部队的医疗资源还是足以应对的。”
宋满盈挣扎道,“可我怕……”
何守义却拧眉看她,“你不是说要证明自己已经改正了么?只要同我一起回新疆,便不需要做别的事情证明了。”
宋满盈眼睛盯着他,判断出何守义是真心之后,头疼道,“我们还是离婚吧。”
她想去的不是新疆,而是工农兵大学!
原本还指望何守义帮忙给她弄个名额,现在看还是先保住自己在这边吧。
只要不回新疆,其他的问题都算不上大问题。
宋满冬都能从去县食品厂,她先想办法弄个工厂的活干着应该也不难。
到时候一边赚钱一边想其他办法吧。
何守义失望的看她一眼,没说自己另一个打算,而是先跟宋满盈离了婚。
宋满盈还到处打听如何拿到能拿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知青点却突然来了几个人,帮她收拾了行李,带着她就往外走。
宋满冬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周末了。
虽然带宋满盈离开的人只透露了身份,没说目的地,但她想,一定是宋满盈曾经最想去的地方了。
不论如何,宋满盈的离开都叫她放下心来。
比起这个消息,宋满冬更在意另一点——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河东大队作为这次撤离的表彰模范,又因为把大队上抢救的粮食分给了其他大队救济,侥幸分到了一个。
倒不是她想要,一来她已经高中毕业几年,对大学的渴望不如之前,二来她已有了自己的目标,也有许多老师指导帮忙,如今正努力学习着,读不读大学没那么重要了。
但这个名额落在谁头上至关重要。
第114章 (一更)
◎粮种。◎
带来消息的陈家明正问宋满冬, “你要竞选试试么?你去应该没问题的。”
他没那么笃定,因为在大队上赵胜男、姚娉婷,包括方宛, 她们都十分受欢迎,真要从中挑个最好的把工农兵大学名额给她,实在叫人难抉择。
“我不去。”宋满冬摇摇头, “我要学的东西不在校园内。”
她又问陈家明, “你不想试试?”
陈家明坦言, “我想要的也不是念书。”
曾经他也对读书有执念, 因为陈家柱顶替他读了高中,现在却很少想起那些事情了。
他脑袋里装的都是生意, 仅有的遗憾是钱和名誉都落在食品厂上, 若能给他就好了。
不是说想昧下这些,他是想要该给他的东西,堂堂正正的落在他手上。
每逢这时候, 他就羡慕起宋满冬,她们的荣耀谁也夺不走。
宋满冬脑海里同样闪过几张面孔,做不出选择,“先看看大队上怎么说吧。”
陈家明点着头, 旁人就不太关他的事儿了。
转而说起张兴旺, “我见他最近几日有点儿消沉, 似乎还想不做工人, 回去种地。”
“怎么会这么想?”宋满冬诧异,思索过后,又叫陈家明约张兴旺出来晚上一同吃饭。
虽不知张兴旺是什么情况, 但无论怎么看, 都是更在食品厂做工人更合适。
陈家明不清楚内情, 也没有推辞,“我也想着找时间跟他好好聊聊。”
放弃这么好的工作,未免太傻了。
下午下了班,三人便在食品厂门口碰头,一起朝饭店去。
到了饭店,还没点菜,张兴旺脸上便露出难色,纠结半天后,还是开口同他们道,“我就不吃了,我看着你们吃就行。”
宋满冬跟陈家明对视一眼,见陈家明也一头雾水的模样,才问张兴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么?”
张兴旺虽然节俭,但还不至于吝啬,从前也跟他们在饭店吃过几顿。
她一问,张兴旺又长长叹气。
怕服务员等恼了,宋满冬便先点了两个菜,才继续等着张兴旺开口。
张兴旺知他们是好心,支支吾吾,半晌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爹他们在家一天一顿,还是喝稀饭,叫我吃这么好,我吃不下。”
宋满冬一怔,缓过神也理解了他。
水灾严重的地方是几个大队,波及到的事东风公社,到了怀安县,影响就微乎几微了。
县城里的人更是只知雨大,隔了几天才从报纸上窥见几句话,但多数人都没放在心上,因为这并没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食品厂也是如此,平日里小荤,隔三差五还有大荤,今日中午做了红烧肉呢。
相比之下,河东大队各家的情况顶多是饿不死。
按理来说,县里免了几个大队今年的公粮,河东大队又因为撤离的早,拉了许多粮食出来,不必如此艰难的。
可免公粮的消息下来头一天,张大队长便做主将粮食分给了其他大队,要与大家一起共渡难关。
如此一来,他们大队也难吃上饱饭。
好在如今是夏季,山上的野菜、野果也能摘回来吃。
但如他们这般,吃面吃肉是没可能了。
宋满冬知道张兴旺难受,也不勉强他同他们一起吃饭,只认真劝道,“正是因为家里难,你才更应该坚持下去。你得吃饱喝足,牟足了劲儿干活,不能吃一点儿差错。保住了工作,你才有余力去帮家里人。”
“同他们一起吃苦不难,可大家要的绝非是这,你千万要分清主次,别在工作上出差错。”
张兴旺面色带苦,“我知道的,我就是心里难受。”
陈家明插话道,“你总想着他们吃糠咽菜,能不难受?”
宋满冬想法跟他一样,“想那些不如做点儿行动。”
“吃不下好的,你就拿红烧肉跟别人换,换成粮食、饭票,攒下来周末带点儿吃的回去给家里人加餐。
不过,千万注意,先保住自己的身体。”
张兴旺被她点醒,豁然开朗,“我知道了!”
食堂的红烧肉是定量的,以免前头的人打得多,后面工人吃不上。
常有节省的工人,只吃土豆丝白菜,将这些好菜都换给其他工人。
张兴旺懊恼半天,自己一时间竟是没想到这点。
又对他们一阵感谢。
陈家明也说的对,他不能只陷在消极的情绪里。
等张兴旺离开,陈家明才放开手臂夹菜,顺便议论起来,“我觉得大队长这回有点儿冲动了,虽然好心,但是也不是这么个给法。
每个大队分点儿得了,搞什么均分,现在好了,一块儿挨饿。”
宋满冬摇摇头,瞥陈家明一眼,“你是现在过得好了,忘记从前怎么样。”
陈家明吃着卤肉,打眼瞧她,“以前?”
宋满冬又响起来,他小时候也是有人护在身前的,垂下眼不再提,而是说起分粮的事儿,“粮食是要分给各家的,咱们河东大队又跟其他大队联系紧密,不少结了亲家,到时候别的大队来借粮食,不论借还是不借,都少不了生事端,指不定还会为此结仇,这算一重原因。”
“更重要的是,人饿极了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都知道河东大队有粮,出什么小偷毛贼可不奇怪。”
闹饥荒的几年,更大的乱子都出过。
宋满冬想着那两年的事情,叹了声气,“如今虽然大家都吃不饱,但没到绝路的地步,还能熬到秋收。”
陈家明略一思索,也通晓其中的关节,忍不住跟着叹气,这日子过的实在难。
“什么时候不用为这点儿粮食发愁就好了。”
从现在到秋收才几个月,若有积蓄,买了粮食也能熬过去,可难就难在大队上的人没钱,饭菜全从地里来。
宋满冬没接话,这谁也说不准。
他们吃过饭回宿舍。
宋满冬在楼下往里走,便被李师傅喊到她家里了,进门才知道是要给自己拿东西吃。
李师傅掀开盖在框子上的棉被,问她,“有牛奶冰棍儿和红豆冰棍儿,想吃哪儿?”
“回来时瞧见人卖,我直接买了一筐,想着给大家一人分一个,解解暑气。”
宋满冬拿了牛奶冰棍儿,回去时才发出声复杂的感慨。
知晓差距之大,可到了真遇到困难的时候,才发现这距离该称之为鸿沟。
感慨归感慨,工作还得照常做。
如今她正研究的是蒸鸡蛋糕,比起烤制的,更松软,也不需要刷油,能降低成本。
只是难题也不少,还卡在如何处理鸡蛋的腥味儿上。
又试了两天,还是失败,宋满冬索性也不一头扎在上面了。
趁着周末回了趟河东大队,给赵胜男她们带点儿吃的,顺便再看看上大学的名额落在了谁头上。
到家先给做了顿饭,才问起来他们的想法。
赵胜男先道,“我是想去的,但不是现在。”
来河东大队之前,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可如今,早已清楚的认识到了不足,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赵胜男认真说着,“至少要等这一茬玉米收了,我才能安下心来。”
河东大队如今正是最困难的时候,让她离开,她心里难安。
姚娉婷也担心,“万一竞争到了名额,那大队上的叔婶儿们怎么办?他们才刚认完人名。”
“不说叫他们能读什么深奥的书,至少亲朋好友寄回来的信,能读出个大概,想办个什么事儿,也能看明那墙上贴的章程……”
她这任务想交给别人,也交不来。
方宛则是提起自己身份审核不过的,而后说起现在的生活已叫她觉得满足。
江志农惦记着自己刚嫁接的树,“不管在哪儿,我都是要做这些事儿的,而且读大学也不用急。”
他算是最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了。
徐清借口道,“我学的多是中医,恐怕很难碰到合适的学校。”
至于陆许山,那不必问。
叫他去念书无异于强人所难。
不过意外的是,陆许山接了话,“我有别的事情想做。”
再问他又不肯说了。
原以为要为推举谁而头疼,没想到现在竟是找不到一个要竞争的人。
宋满冬正想着,又瞧见王希娜,“你怎么想?”
王希娜正捧着碗,头也不抬。
这是她第二回 吃上宋满冬做的饭,有这么好吃的饭菜还说什么话!少吃一口都是浪费!
天知道她下乡以来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自己住的时候甚至一度思考过吃饭的意义,为什么要人非得吃东西才能活?
上回他们聚餐自己跟着沾了光,之后一直想吃,但又不好意思叫宋满冬做,只能硬着头皮吃姚娉婷她们做的饭。
这会儿被宋满冬叫了名字,略作犹豫,才放下碗,可手里还捏着筷子,仿佛随时能动起来,“分给这些公社大队的工农兵大学名额,基本上都是省城或者邻省的大学,学校不能选专业也不能选,这有什么好去的?”
“我要去一定要去最好的学校,学我最想学的东西。我才不要稀里糊涂的糊弄自己。”
“不能选么?”赵胜男他们也是这会儿才知道。
姚娉婷震惊道,“我还以为是给个名额,然后我自己想上哪个学校就去那个学校,想读什么就读什么。”
“我还纠结了好几天呢!”毕竟摆在她理想对面的可是梦想学府北京大学。
哪儿知道自己竟是想多了。
“当然不能啊!”王希娜只觉得她们莫名其妙,“要是能选,那岂不是大家都选最好的学校了?”
宋满冬想了想,“也是。”
王希娜又说,“而且我爸打听过了,咱们这边推荐的不出意外就是豫大了,比其他省的大学更差一点儿呢。”
“我爸叫我先在这儿安心待着,等有其他的渠道上大学,再给我送消息。”
“更何况来之前我是发过誓,要做出一番事业,可不想灰溜溜回去。”
王希娜说着瞥了眼赵胜男,嘀咕着,“而且我觉得在这边儿也没那么糟糕。”
她哪里知道自己爸妈看着她最近的来信也是喜极而泣,一封信绞尽脑汁的写了两天,又等不急邮递,托人特意捎过来给她,就为了让她继续留在河东大队,好好修修性子。
大家都不打算竞争,氛围照旧和谐。
吃过饭又聊了会儿天,才一块儿睡下。
又过几日,去读大学的人定下来了。
让人有些意外,但细细想过,又觉得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报上的名字是张兴旺,他在食品厂里的工作由他哥张兴国顶替。
食品厂招工的要求是初中毕业,张兴国显然是达不到这点的,又因技术生疏,待了半日,就被调去做搬运了。
不过他本人瞧着对此还是欣然接受的。
毕竟还能留下,已经算是万幸。
张兴旺离开食品厂前托宋满冬跟陈家明照顾一下,他们便也瞧了几回。
看张兴国逐渐适应,才放下心来。
可好不容易平静几日,赵胜男忽的一脸愁苦找来——粮种出问题了。
宋满冬回忆了一下,“不是说已经跟粮种站联系好了么?”
赵胜男又气又无可奈何,“当时是他们是全都应了,也说会调粮种给咱们。”
“结果我每次去找,都说还没到,眼见着播种时间都快过了,我硬追着要,他们才给了准话,说我们要的粮种他们弄不来,能给的只有站里的玉米种。”
“大队长好不容易狠下心来拼一下,没想到竟然卡在他们这里!”
这次水灾毁的可不止夏季的收成,还有大家的存粮。
想缓过来,没个两三年不大可能。
但也有更快的办法,便是搏一搏,种赵胜男她们说的玉米种。
赵胜男种小麦在前为例,叫河东大队的人也有几分底气去赌。
宋满冬知晓其中的不易,大队上的人可是把粮食看得比命都重,说动他们赌新粮种能增产可不容易。
赵胜男连最难过的一关都走过了,却卡在粮种上。
她先给赵胜男倒了水,在桌边坐下,问起,“你来找我,是想叫我帮忙想办法?还是已经有了主意?”
赵胜男脸上的忧色中夹了份心虚,“我这里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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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豫农二号。◎
“你先说要我做什么, 我考虑一下。”
宋满冬了解赵胜男,要是正常的办法,她可不会露出这幅神情, 也不会拖拖拉拉,肯定上来就画饼叫她赶紧应下。
赵胜男嘿嘿笑了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她从自己带来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只红领冠的大公鸡, “就是想让你帮忙做道菜。”
但她到底是耐不住性子的人, 又在熟人面前, 那一点儿心虚已是最多的情绪了。
不用宋满冬开口, 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豫农研究所倒是给过一些他们合作过的大队, 可现在联系的话, 一来时间不够,马上就要播种了,二来咱们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 拿不出来另买种子的钱,别的大队跟咱们非亲非故,恐怕也不大愿意赊。
所以还是得从粮种站这边下手。”
“我想了想,”赵胜男挨着宋满冬, 低声道, “咱们只能走点儿捷径了。”
“贿赂粮种站的人?”宋满冬问着, 却已经否了这个答案。
哪儿有这么简单。
“不是不是。”赵胜男摆摆手, “这事儿公社也不愿插手,还是有人给我们指了路,说可以找宋县长。”
“宋瑾在咱们河东大队住过一段时间, 应该也算是能说上几句话?”
宋满冬蹙眉, “谁跟你说的?”
“公社一位女同志。”赵胜男奇怪的看她, “怎么了?”
“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宋满冬摇摇头。
她心里察觉出古怪之处,只是一时间没想到。
赵胜男想了想,拍腿道,“但咱们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先试上一试。”
“这菜我是能做。”宋满冬对此没抱太大希望,提醒赵胜男,“只是我瞧着宋县长并非贪口腹之欲的人。”
他可是能跟河东大队的人一块儿吃大锅饭的人。
“先试试看吧。”赵胜男想,“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在粮种站撒泼耍赖是肯定没用的,公社的人也互相推诿。”
“这也不比修路的时候,不能天天堵在他们门口耗下去。种玉米也是有时间的,不赶着种下去,后面也长不好。”
“嗯。”宋满冬也是赞同她这点想法,先拿了鸡去处理。
她敢放心去做,也是出于对宋瑾的信任。
修水渠的时候觉得宋瑾这人奇怪,现在想想,才恍觉他许是高瞻远瞩。
后来处理河西大队的事情,更是能窥见他的果决和通透。
就算这事儿不成,宋瑾也不会过多为难他们。
白切鸡做好后,赵胜男趁凉赶紧送过去。
宋满冬也跟上了。
看她熟门熟路的找到位置,心底怪异更加一重。
开门的是位鬓发花白,但梳的一丝不苟的老太太,穿着盘扣的素色旗袍,笑盈盈的问他们找谁。
赵胜男愣了数秒,才开口,“大娘,我们找宋县长。”
她被刘妈带着声音也低柔下来。
“叫我刘妈就行。”刘妈先说,而后才仔细问道,“你们找县长是什么事呀?他现在没在,你们先同我说说,要是着急的话,我就打电话给他。”
“也不是特别急。”赵胜男开口道。
她对这种事儿还是不大熟练,还问刘妈,“那宋县长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也不太清楚。”刘妈摇着头,“最近忙得很,回来的时间都没个定数。”
赵胜男拎着饭盒,犹豫起来。
宋满冬只好上前,“刘妈,我们是河东大队的知青,之前同宋县长见过几面,这回来是想感谢他之前对我们的帮助。”
她说着将饭盒接到自己手里,打开盖子给刘妈看了眼,“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大队上的人集体贡献出来的一点儿心意,拿来给宋县长尝尝。”
刘妈只看了一眼里面的菜,便抬起眼,端详起宋满冬来。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思忖片刻,才开口,“这虽不贵重,但我不好替县长收下。你们等等,我去打电话问一下县长的意思。”
她进屋没一会儿,又出来了,只是开口却道,“县长叫你们进来坐。”
“啊?”赵胜男一懵,“宋县长不是……”
“多谢刘妈。”宋满冬拉着她道谢。
走进院子,拐着往里,赵胜男在宋满冬旁边,低声嘀咕,“怎么突然在家了?”
“原本就是在家的。”宋满冬也是刚刚才知道,“恐怕之前那些话是托词。来找宋县长的人多,他也不能谁都见。”
赵胜男琢磨着,“那现在见咱们,咱们岂不是有希望了?”
宋满冬不好说,“有没有希望待会儿就知道了。”
她们穿过前院、厅堂,绕到了一处会客厅。
一迈进门槛,就先瞧见了这里的窗子。
巨大的玻璃窗澄澈透明,映出了后院的花草,美的像是一副画。
宋瑾就坐在窗前的木桌边上。
刘妈上前给他倒了茶水,又叫宋满冬和赵胜男也坐下,给她们各自倒了一杯。
赵胜男坐下来,浑身不自在,茶杯还不到她一指高。
茶香袅袅,一瞬间仿佛将她带回了在赵奶奶身边的时候。
刘妈又给她们端来点心瓜子,更叫赵胜男如坐针毡,“不用弄这些,我们不吃。”
她朝对面投去一眼,只觉得宋县长陌生极了。
刘妈反过来劝她,“聊事情的时候吃点儿东西,缓和一下。”
赵胜男尬笑着,不知道如何应对,看了眼宋满冬。
宋满冬目光古怪又复杂,还是把手里的饭盒递给了刘妈。
刘妈这回接了,拿走后装盘摆在了宋瑾面前,才离开。
她走之后,赵胜男可算是松了口气,“宋县长,你快尝尝这白切鸡味道怎么样?”
宋瑾喝着茶,没动筷,“先说说找我什么事儿吧。”
这模样倒是叫赵胜男想起了宋满冬,提起来的心松了一点儿,定定神,将自己想请他帮忙的事儿说了,“只要县长你提一下,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准备好。”
宋瑾挑眉,“只要?”
赵胜男从身上掏出带着的本子,推给他,“宋县长你放心,豫农二号绝对没问题的,我们已经跟豫农研究所的专家确认过了。
这上面是豫农二号的实验情况和在其他大队的种植情况,还有我们跟研究所来往的信件。”
宋瑾都没拿起来,瞥了眼问她,笃定,“这个你也拿给粮种站的人看了吧。”
赵胜男点点头,“但他们讲不通。”
“我磨破嘴皮子他们都不肯去调豫农二号的种子,还糊弄我好几次,拖延了两周。”
宋瑾的茶杯递到嘴边,又放下。
宋满冬猜测他应当是知道点儿什么信息的,“宋县长,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厚着脸皮来求你。”
“你在河东大队住过,也知晓大队上的情况,今年水灾之后,更是雪上加霜。要是不作出改变,想拜托现在的穷苦局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顿了顿,又转到宋瑾身上,“我觉得您并非是不明事理的人,若实在帮不了这个忙,能不能跟我们讲一下个中缘由?”
“还能是为什么?不愿意担这个责任。”刘妈隔着屏风听了下,忍不住道。
宋瑾无奈叹气,“刘妈,我没说不管他们。”
“我没说你。”刘妈探过头来,“我说的是粮种站那些人,少爷您可不是那种懦夫。”
宋瑾摇摇头,“刘妈你去帮我煮碗绿豆汤吧。”
待她离开,才看向对面的两人,而后提起筷子,“你们这白切鸡可不好吃。”
“哪里不好吃?”赵胜男欢喜的笑着,“我挑的可是最肥的。拿鸡的时候,陆许山都差点儿哭了。”
他等了许久,一直想吃没舍得,没想到最后竟落到了宋瑾手里。
宋瑾跟她说的不是一回事。
吃了两块儿鸡肉,心里才算舒畅一些,先说起粮种站和东风公社的人,“豫农二号你们要是种出来,他们沾不了多少光,也不会升位置拿奖金。
但要是收成差了,他们肯定少不了责难和麻烦,所以为了后面的避免麻烦,索性直接推了。”
对这些基层人员来说最难缠的可不是上司,而是大队上那些人。
接受教育程度低,同他们讲点儿什么政策也费劲儿,但一出事儿,大队上的人便一窝蜂的来找他们麻烦,完全不顾当初是怎么说的。
一来二去的,也就不愿意折腾了。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宋瑾再清楚不过。
“解决这件事很简单,找个愿意为此负责的领导就行。”
“而他们叫你们来找我,便是想将麻烦推给我。”
他这位年轻的县长本就难以服众,这回水渠后续追责,又因为他的冷硬手段,直接叫东风公社的领导班子跟他离了心。
如今遇上麻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他。
这会儿怕不是早有人准备好了看热闹和宣扬。
只是后面的话不能跟赵胜男和宋满冬说。
宋瑾无奈极了。
按理来说,河东大队能不能增产,实在跟他没太大关系。
他管辖的怀安县,大队多不胜数,河东大队的位置无关紧要,而他又跟东风公社交恶,插手过去想也知道后面有的是麻烦等着他。
这玉米种成什么样不好说,但锅肯定是给他准备好了的。
从大局上来看,他不该管的。
方才他也正想着回绝。
若不是刘妈开口。
赵胜男听的眉头紧皱,无法理解。
宋满冬倒是想通了,还偏头看了她一眼,以赵胜男这种恨不得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性子,恐怕是很难理解那些人了。
宋瑾又说,“而且不瞒你们,我到怀安县其实是为了躲避仇家,不好太过锋芒。”
赵胜男顿时顾不上纠结那些人怎么想了,恳求起他,“豫农二号是我们筹备、期盼了一年的玉米种,今年能不能种下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明年可能大家都没这个心劲儿再去搏了。”
“它是河东大队的人通向新生活的第一站,要是把它给撤了,后面的路更是走不下去。”赵胜男愁眉苦脸,无法想象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这实在太关键了,为此她愿意牺牲自己,也难得做出为难人的请求,“宋县长,请你帮我们这一次。如果真的出问题,我可以承担责任。”
“你愿意担,但别人恐怕不愿意。”宋瑾淡淡开口。
要真出问题了,第一个被咬住的就是他。
不过他既然已经有了主意,也没有继续刁难她们的想法。
方才只是把情况讲明,免得她们还以为这是什么抬抬手的小事儿。
“算了。”宋瑾叹了声气,“我可以试一下推动这件事儿,不过可能会对你们有点儿影响,你们能接受么?”
“我没问题的。”赵胜男不假思索道。
宋满冬迟疑了下,还是点头。
豫农二号实在太重要了。
宋瑾便摆了摆手,“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赵胜男也不留下叫他心烦,欢欢喜喜的拉着宋满冬离开,“宋县长你要是喜欢吃白切鸡只管叫人跟我们说,我们家里还有好几只鸡呢。”
宋瑾等她们离开,便停下筷子,看着面前的肌肉,“我就是再喜欢吃,也吃不下了。”
待刘妈端了绿豆汤过来,他先喝了一大碗。
刘妈等他喝了,才说道,“少爷,这种为百姓的好事儿,你不该犹豫的。”
“跟二房那边斗归斗,但可千万不能忘记本心,不然斗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宋瑾默然片刻,敲了敲碗,“再来一碗绿豆汤吧。”
后面的事情先不提,他现在是真的需要多降降火了。
赵胜男回河东大队等消息。
她已经做好了等几日的准备,却没想到第二天粮种站的人就把豫农二号给送过来了。
他们送的这么快,赵胜男却没有丝毫激动的心情。
到宋瑾家里走了一遍,她脑子多多少少也是明白了点儿东西。
这豫农二号怕是早就在粮种站了,只是他们故意拖延不给。
偏要自己去求宋瑾,要宋瑾开口,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赵胜男心底不由得漫上怒气,但叫她发火又发不出来,直直梗在心头。
看着大家欣喜的模样,更是无法说出情况,只能同宋满冬讲起来。
说着说着,竟脱口而出,“我现在才知道,想帮大队上的人,做知青是不够的。”
她得往高处走,得拿到话语权,做那个能叫他们执行自己命令的人,做那个敢担责任的人。
回过神来,赵胜男自己先吓了一跳。
“当然不够。”宋满冬却附和道。
这也是她当初不看好这些“有志青年”的原因。
大队的贫穷可不止是一重原因,也不只是单凭热血就能改变的。
但她没想到宋满冬她们竟然从这里,硬生生搭出一条路来,叫人看见了希望。
赵胜男冷静下来,又开始给粮种站的人和公社的人开脱,“也不怪他们,怕出状况,怕种子达不到预想的收成,怕他们到头来要给河东大队擦屁股,这都是人之常情。”
只是若人人都是这样,那河东大队什么时候才能拜托贫困。
总得有人不怕这些的。
赵胜男握拳,燃气希望,“一定有人跟我想法一样的。”
“当然,不是已经有这么多了么?”宋满冬回头看着知青点的方向。
肯定还有更多的人也在做这样的事。
这倒是叫她心里也好受了点儿。
宋瑾实在是……
想到这几日调侃追问,宋满冬头又开始疼了。
她原本以为,宋瑾说的影响是说她们走后门,又或者是种子后续如何她们一力承担。
但没想到最后传出来的消息是,宋瑾正在追求她,对她有求必应,哪怕是粮种这样重要的事情,她一开口,就同意了。
宋瑾哪里是喜欢她的样子!
偏偏宋满冬不好反驳,每回只能装作害羞扭头。
但她无法改变的是,身边的人对她的追问和纠缠。
还好研发车间的人少,大家也都不是醉心八卦的人,调笑两句,便没追着她问了。
自己也没住宿舍,旁人也没堵她的机会。
宋满冬躲在车间里,连午饭也没去食堂,心烦的时候就研究蒸鸡蛋糕。
好在蒸鸡蛋糕有进展了,叫她心里又开心起来。
蒸鸡蛋糕刚拜托给李师傅她们去教工人,宋满冬又接到厂里的安排,叫她带着厂里捐赠的粮食回河东大队一趟。
宋满冬觉得奇怪极了,明明陈家明比自己更合适。
他可是河东大队的人!
不会又是因为宋瑾吧?
腹诽归腹诽,还是带着粮食回去了。
这从水灾之后就开始组织的捐款,到今天才彻底转换给粮食,运送到各个大队。
不论如何,大家好歹是得到了几日喘息的时间,能多吃上几口饱饭了。
正巧赶着播种,大队上的人也都十分高兴。
若是她们没人问起她跟宋县长的关系就更好了。
也不知这消息是怎么传这么远的。
宋满冬原本想在大队上歇两天,听见这话,隔天一大早就逃回了食品厂。
还得写信给陈敬之讲明情况。
可别叫他以为自己是乱搞男女关系的人。
宋满冬身心俱疲的下车,远远的瞧见个女人在宿舍区外,还没在意,走近的被人呼喊,“宋姑娘。”
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人是刘妈,顿时眼前一黑。
她还得迎上前,“宋县长是有什么事情找我么?”
刘妈怜惜的看着她,“这事儿是阿瑾对不住你。我也劝他了,没劝住。”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乱传消息,连累了你。”
宋满冬假笑着,“宋县长深谋远虑,做事儿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反正她是没想到。
刘妈连连点头,“阿瑾肯定是没有坏心的,你能理解就再好不过了。”
宋满冬:……
刘妈又说起来这次的事情,“阿瑾最近胃口不大好,想请你帮忙做几道菜。”
宋满冬心想,她也胃口不大好呢。
心底叹着气应了下来,“能帮宋县长分忧是我的荣幸。”
刘妈提着篮子跟她一同进屋,把食材拿给她。
等宋满冬做好又带走。
今日倒是没做白切鸡了。
只是没想到她跟刘妈碰面的事情,还叫别人给瞧见了。
更坐实了她和宋县长关系亲密的事儿。
连新厂长都请她到办公室聊了天。
那位经常给她送蛋糕书的郑先生更是写信委婉的告诉她,宋瑾身世背景复杂,让她多做考虑。
宋满冬也回了信。
不必考虑,她是绝不会同宋瑾发展出任何关系的。
朋友也绝无可能!
宋满冬甚至都想找上门去,叫宋瑾把传闻中的对象换一换,换做赵胜男就更好了。
但想到赵胜男如今还在地里埋头种玉米,又狠不下心。
如今唯一能叫她宽慰的便是豫农二号顺利下种了。
又过几日,宋满冬在刚从河东大队回来的陈家明口中,得知了另一个好消息。
“听说是研究所的人,在咱们大队住下了,好像说等到这一茬玉米收了才走。”
陈家明说着,把信递给她。
信是赵胜男写的,里面比陈家明说的更清楚。
当初那位帮他们检测土壤、查看情况,主要负责玉米研究的任研究员,带着他的学生在河东大队住下了!
这无疑给河东大队打了一剂强有力的定心针。
宋满冬也是惊讶极了,仔细看了两遍,确认后不由得为大家高兴起来。
如今才真称得上是雨过天晴。
至于末尾赵胜男表示的略略愧疚,宋满冬只扫了眼,实在不愿细看、细想。
陈家明笑道,“对了,我是不是得跟你少来往点儿?避避嫌啊?”
“避嫌是不用。”宋满冬也回敬他一个笑,“但确实应该离我远点儿,免得讨嫌。”
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家明得了个白眼,才闭上嘴。
可两人谁也没想到往前几步,就碰到了宋瑾。
怨言是有,但宋瑾是真的帮了大忙,宋满冬犹豫过后,还是请他进了门,“宋县长这回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我还没吃饭。”宋瑾说完,背着手打量起这窄小的屋子。
宋满冬提议,“我家里现在没,不如咱们去饭店吃?”
宋瑾回头看她,“你拿那些饭菜招待我?”
“国营饭店的饭菜是达到了待客标准的。”宋满冬忍不住说,“而且宋县长你明明也不是口味挑剔的人。”
宋瑾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挑?”
“因为我能吃得下那些猪食?”
第116章
◎宋瑾。/分别。◎
见过猪吃的东西可说不出这种话。
宋满冬心里想着, 却没说出来,这会儿可不是说俏皮话的时候。
宋瑾平日里不说有多温和可亲,但像这般直言冷嘲是绝没有的, 今日怕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静下心来,宋满冬便捕捉到了空气中的酒气。
可宋瑾也不像是会发酒疯的人,她一面疑惑着, 主动问起, “你想吃什么?我家里准备的食材不多, 要是没有的东西, 我得现在去买。”
宋满冬一让步,宋瑾的眼睛便又转开了, 淡淡道, “随便做点儿吧。”
宋满冬没追着问,望了眼他的背影,走进厨房。
厨房改过, 面积比客厅和卧室加起来都大,只是如今依旧满满当当的,仅容一人穿行。
她看了眼吊篮里的食材,肉是没有的, 平日吃的最多的事食堂, 有时候忙的不可开交, 回来根本没时间做饭。
这样的天气, 肉放不了多久,就坏掉了。
只有几个鸡蛋,还有能随洗随吃的西红柿和胡萝卜, 另有一些佐料。
宋满冬想了想, 到底还是出门了一趟。
不过没去买, 而是找李师傅借了点儿菜。
贺新云是不必去问的,她那里比自己这儿更干净。
李师傅知道她要待客,热心的拉她进厨房挑,还把今日买的五花肉塞给了她。
宋满冬带着东西回来,就见宋瑾正坐在桌边,翻着她随手放在桌面上的蛋糕书。
虽说那书就搁在客厅的桌子上,瞧着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他擅自翻动,还是叫宋满冬生出不满。
碍于宋瑾的身份,又念在他帮了河东大队的份儿上,宋满冬只蹙了下眉,没有多说。
虽然有段时间没怎么做饭,但那些刻在记忆里,身体已经形成了本能的东西,很快便让宋满冬找回了手感。
她端着饭菜出来,见宋瑾还在看那本蛋糕书。
翘着腿坐着,直到她把碗筷也摆好,“宋县长,饭菜准备好了,你看看?”
宋瑾这才慢悠悠的移开视线,先看了眼桌上的菜,眉头一皱,而后目光上移,落在宋满冬身上,啪的合上了手里的书。
宋满冬也扫了眼自己做的饭。
称不上精致,毕竟条件如此。
更何况她急着送人离开,叫她雕花摆盘,她也耐不下心来做。
但也绝不简陋,待客绝对是过得了关的。
她便抬起眼跟宋瑾对上。
数秒后,宋瑾才放下手里的书,改拿筷子。
他用筷子将回锅肉里的肥肉与瘦肉分开,瘦肉放进嘴里,眉头才舒展开来,不再挑剔饭菜,而是问道,“你这本书哪儿来的?”
宋满冬如实道,“朋友寄给我的。”
“这种书可不便宜。”宋瑾拿目光扫了下,“是国外的原版英文书,一本至少得几十块,而且还得有关系才能带回来。”
虽说蛋糕、面包在国外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她们吝啬极了,一点儿也不想叫国人学来,这样跟技术有关的书,想带回来可不容易。
宋满冬知它价格不菲,倒是没想到会这么贵重,也没想过另外一重。
宋瑾又问,“你朋友为什么给你带这些东西?”
宋满冬也不大清楚具体缘由,不过对着他只说,“想让我学习一下里面的东西,送这些书还能是为什么?”
宋瑾继续追问,“普通朋友?”
“你怎么认识这种人的?”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宋满冬觉得他问的有点儿没有分寸,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讲了她们去北京的事情,“许是我幼时结识的玩伴,被我给忘记了。”
宋瑾,“身份都没弄清楚,这东西也敢收。”
宋满冬,“他对我有没有坏心我还是弄清楚了的。”
而且郑先生也着实是对她用心,若是送钱送礼物她要怀疑,可送这种书是真真送到她心坎上了,这是叫她无法拒绝的礼物。
换做研发车间的其他师傅,也拒绝不了。
贺新云前些日子还同她一起看呢,看的入迷晚上都没睡觉。
话说到此,宋瑾冷哼一声,不再说了。
宋满冬也乐得清闲,等他吃完,送人离开,才回来收拾桌子,看着盘子里余下的蒜片和肥肉,叹息一声。
宋瑾挑不挑剔还不大好说,但挑食是肯定的。
也必定没吃过什么苦,条件优渥,不然不会讲肥肉给剩下。
这别说在大队上了,即便是在他们食品厂,也是大家争着抢着想吃的好东西。
尤其是她今天做的这回锅肉,用油煸过,肥肉又香又糯,很难有人能完全抵抗。
宋满冬觉得可惜,但也只能丢掉,她如今还不至于捡人剩饭吃,给别人吃也不大妥当。
比起这点儿肥肉,更叫她在意的是宋瑾,也不知道使出了什么情况。
心里惦记着,宋满冬也无法静下心来。
转天下午,便请了会儿假,找到宋瑾家里。
今天是工作日,按理来说,宋瑾应该在县政府上班。
她这趟来不找宋瑾,而是找刘妈。
只是大门敲了许久,也不见人应答。
反而将隔壁的保姆敲了出来。
这才得知刘妈进了医院。
邻居家的保姆啧啧感叹,“昨天那群人吵吵嚷嚷的,话说的可难听了,刘妈起先还能同他们争论几句。
后来好像是说到什么人,连刘妈那种向来好脾气的人也没能压住火气,跟他们吵了起来,然后就气急攻心,进医院了。”
县城里就一家医院,宋满冬谢过邻居,找到医院,见到了坐在病房里忧心忡忡的刘妈。
刘妈瞧见她,惊讶一下,笑着招呼她坐下,“你怎么来了?”
“宋县长昨晚找了我,他模样不太对,我有点儿不放心。”宋满冬如实说了,又将从国营饭店打包过来的汤放在床头。
说实话,她对刘妈的感觉比对宋瑾更亲切些。
这位不似保姆,倒像是宋瑾长辈,心肠也极好,更不像宋瑾那么深沉,偶尔甚至让人觉得他在谋划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刘妈叹了声气,“昨天吓到你了吧?阿瑾气性是大了些,家里人打小就纵着他,没让他受过什么委屈,就是这两年生了点儿变故,他脾气更差了。”
“那倒没有。”宋满冬如实道,“吃过饭,宋县长就走了。”
当然,中间就蛋糕书对她进行了一番责问,这事儿宋满冬没忘,但也没必要提了。
提防是应当的。
宋满冬又问起刘妈她住院的事儿。
刘妈开口一阵气闷,“这真是……”
宋满冬连忙帮她顺了顺背,“若是说起来教您难受,还是算了。”
“我只是顺口关心一下,也帮不了什么忙,还是不折腾您了。”
刘妈缓过来摇摇头,“我还是该跟你说的。”
宋满冬听着她的话,偏过头来。
刘妈不提那些脏污字眼,只说,“还是水渠那点儿事儿,东风公社受河西大队牵连的几个干事家里人找上来,我知晓他们不容易,便叫人进了屋,想着宽慰一下他们。”
“谁知道他们没说两句,就开始骂起人。
他们心里头有气,分明自己也没做出,都是出于好心,没成想办了坏事,还叫自己丢了饭碗。
我想着骂两句就骂两句,左右阿瑾不在家,也听不着,只是人多容易上头,他们骂到了阿瑾父母,我劝了两句,没劝到,被气住了。”
宋满冬心想,这恐怕不是一句两句,应该还夹了什么过分的话。
刘妈又说,“我一晕倒,他们就把我送来医院了,交给医生才离开。”
“我后来想了想,也明白了,他们恐怕也没什么坏心,更不知道阿瑾家里的情况,就是憋着气,想痛快一把。见我出事儿,也没丢下我不管。”
\"而且这其中,也有阿瑾插手东风公社事务的原因,\"刘妈脸上有些难色,低声说了出来。
宋满冬经她一提醒,这才想起来,豫农二号是东风公社丢给宋瑾的难题,他们应当也没想过叫河东大队颗粒无收,但肯定想着叫这未定的种子让宋瑾好一阵头疼,谁知道任研究员竟然赶了过来,在河东大队住下。
这种子出自他们的那里,生根发芽到长成的每一步,没人会比他们更熟悉。
可以说从任研究员住下,就注定这玉米能长起来,能大丰收!
河东大队是欢欢喜喜,宋瑾也得了好,可不叫当初把麻烦推给宋瑾的人懊恼起来?
宋满冬神色复杂,还好她心里觉得不对,跑了一趟。
宋瑾虽说跟那些人结了怨,但要是没河东大队的事儿,恐怕也不会加剧到现在的地步。
刘妈也说,“我也怨他们说话难听,但他们丢了铁饭碗,家里也不容易,倒不如就此扯平。”
“我是这么想的,但阿瑾恐怕不愿意。”她担忧着,“自打阿瑾爸妈出意外后,他这孩子就有点儿偏激了。”
宋满冬也颇为头疼,叫她对付敌人还行,叫她劝人她可做不来。
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宋瑾继续跟东风公社的人别起来。
更叫她无从下手的是,这里头没一个坏人。
连河西大队都无法责难。
想来想去,宋满冬还是决定回去找援兵,她又宽慰道,“刘妈,你放心,宋县长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他不会乱来的。”
刘妈点着头,心里头却放心不下。
宋瑾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除了宋瑾爸妈,最了解他的人便属自己的。
“我找朋友同宋县长一起吃顿饭,看他们能不能开解一下宋县长。”宋满冬也不敢说大话,只道,“大家年纪相仿,说不定聊起来亲近了,能劝慰一下。”
至于东风公社那边,就只能看看张大队长他们愿不愿意帮忙了。
“好好好。”刘妈紧紧的握着宋满冬的手,感激道,“麻烦你们了。”
“我真没什么事儿,要不是阿瑾不放心,我都能直接出院了。”
比起自己,她更关心宋瑾那边。
宋满冬也不做迟疑,恰逢周末,便回河东大队,路上又同陈家明说了这事儿。
“管他们干什么。”陈家明嘀咕着,不过还是道,“我找找贺永明吧,他人脉广,跟政府的人也经常打交道。”
他进食品厂之后,跟贺永明的关系反而更亲近了,虽然平日里不常见面,但是食品厂出了什么稀罕的新东西,他都会用自己的职工便利,带一些回去给贺永明卖。
如今他手头阔绰,不抠搜那三毛两毛,贺永明也不是缺钱的人,不计较丁点儿差距,两人合作起来十分愉快。
有时陈家明还会帮厂里其他人捎些东西卖,帮他们赚点儿小差价。
贺永明也乐得如此。
如今遇上这种事情,陈家明提到请人帮忙,也态度自然,不会纠结了。
“能托到人更好。”宋满冬心底渐渐安了下来。
不是死仇,他们多方努力,肯定能找到转圜的余地。
到了河东大队,宋满冬还担心像上回那样大家都围着她问宋瑾的事情,进入大队看大家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才松了口气。
仔细观察,才发现不论大人小孩儿,注意力都在地里已经抽条的玉米苗上。
宋满冬回了知青点,听赵胜男她们说出来,才知道具体情况。
赵胜男满心欢喜,“任研究员他们这次来不止是帮我们看下豫农二号的生长情况,他们还带来了三号和四号!”
也是最近另外两个品种的玉米苗长起来,叫人发现了不同,她们才知道这两个惊喜。
“这是任研究员他们去年冬天在实验室里培育出的新品种。”赵胜男兴致勃勃同宋满冬介绍,“豫农三号抓地能力强,适合咱们山上的梯田。”
“豫农四号杆小,穗大,能将产量再拔高一截,不过只能种在水土肥沃的地方。
咱们大队虽只有几处能种,但任研究员说,土壤是可以改变的,只要咱们用心养着,能养成肥田。”
没有什么比粮食增产更叫人开心的事情了。
宋满冬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分享完这个喜悦,才说起来宋瑾那边的事情。
姚娉婷惊讶起来,“我瞧着宋县长那么厉害,还以为他无所不能呢,没想到竟然也有意气的时候。”
宋满冬道,“他也就二十岁。”
这还是刘妈告诉她的。
知道宋瑾年轻时一回事儿,具体数字摆在眼前有时另一回事儿了。
姚娉婷算算,“就比我三岁啊。”
她不禁有些羡慕,“我三年后也不知道什么样子,但肯定做不到县长的地步。”
“县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宋满冬叹气。
王希娜却说,“县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知道了,你最了不起。”姚娉婷翻着眼睛。
王希娜重重的哼了一声,“妄自菲薄。”
也不知道是夸人还是骂人了。
吵吵嚷嚷着,他们还是决定同宋瑾见上一面。
宋满冬原本只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可如今瞧着她们的模样,又觉得未必不可能。
虽然他们没有宋瑾那么深的谋划,但她们的热血和激情足以感染到人。
见面的事情定在周日,宋满冬又找了张大队长,想着由他出面,叫河西大队的大队长也能到当初帮忙的人家里道个歉。
河西大队受灾严重,连房屋都倒了不少。
耕地也受损,今年的收成必然要受到影响。
他们的遭遇叫人同情,但正是当初他们的糊弄造成了现在的一切。
如今宋瑾跟东风公社起了冲突,也不能叫他们置身事外。
张大队长吐着烟雾,沉声道,“应该的。”
“我跟老林头认识许多年了,他不是什么偷奸耍滑,叫人受过的小人,就是过的太苦了。”
“去年叫那些知青折腾的够呛,恐怕也没什么心力去督促旁的事情。”
宋满冬想起王希娜她们去年的“壮举”,也十分无奈。
真就那么巧,叫他们几个最能惹事儿的都在河西大队了。
如今分开已有半年,不论王希娜,还是在别的大队的几个,都一点儿风浪也没掀起来。
贺永明那边也进展顺利,宋满冬回食品厂的时候,才听陈家明偷偷跟她说。
刘妈气到住院,也把人给吓到了。
他们哪儿有害人的胆子,只是心里头不舒坦,绝没有想气死人。
中午先请了宋瑾吃饭,宋满冬忙碌一早上,准备好饭菜,还有宋瑾最爱吃的白切鸡。
结果宋瑾一瞧见桌上的白切鸡就想扭头离开,还是刘妈拉着他做了下来。
先是几双眼睛互相对视,尬然不知所措,只有宋瑾悠然的动了筷子。
见他快吃好了,赵胜男才干了半碗汤,认真开口,“宋县长,我这人直来直去,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但是我知道,大家都是一心为了百姓,想叫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姚娉婷,“我们没被水灾打倒,怎么能为灾后小事儿生了分歧?”
王希娜的话就冲了许多,“你一个县长,同他们生什么气?那些人又不懂你。”
江志农,“我虽不知道什么管理人,但我知道该怎么培养果树,想要一颗树长的好,结出好果子,不是简简单单一件事就能做到的,浇水、施肥、驱虫……样样都要做。”
方宛弱声道,“最好听的音乐,曲调是和谐的。”
宋瑾一言不发,他的神色没什么波动,叫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徐清等大家头说完,才缓缓掏出来一张纸,“刘妈是思虑过重,心有郁结,这次才会气急上头晕倒。”
“我刚刚进门给她把了脉,问过忌口,写了一副调理身体的药……”
不等他说完,宋瑾已经接了过来,扫过方子才发现自己看不懂,再看其他人视线都转过来。
面不改色开口,“我会让人再看一遍的。”
只是他这一动,便不能装聋作哑了。
宋瑾顿了下,才道,“这次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
他这边松了口,就好办许多了。
另外两边也传来好消息。
最后三方坐在一起喝了茶,这事儿便算作了结。
宋瑾又让了步,叫当初心软的那两位干事好好表现,将功折罪。
东风公社的人投桃报李,决定站在宋瑾这边。
宋满冬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河西大队也种上了豫农二号。
河西大队的大队长仍是信不过知青们,但他相信张大队长,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决定赌一把。
不过他到底心有顾虑,只要了河东大队种剩下的那部分。
现在见了任研究员过来,心底后悔的不行,但也庆幸好歹种上了一部分。
事情终于步入正轨,唯独叫人有点儿烦的就是宋瑾了。
宋满冬这个月都给他做三回饭了,而且这人吃菜气人的很,不吃蒜片,一定要放,不吃肥肉,但只许他剩,不许宋满冬只炒瘦肉。
“不够香。”宋瑾本人是这么说的。
用五花肉是香了,但是也浪费至极。
宋满冬几次都动嘴想说他,又咽了回去。
只能看着宋瑾吃晚饭,甩手离开。
要不是刘妈同她说了宋瑾的情况,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伺候不了这位大爷!
宋瑾父母都是厉害的人物,而宋瑾原本是家里培养了要做外交官的,临门一脚的时候,他父母除了意外,而他被自己二叔打发到了怀安县。
如今还有人在怀安县盯着宋瑾了。
而早在去年冬天,宋瑾就预料到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水灾。
他不知道是哪一年,但觉得危险就在这几年,没有去赌,而是亲自去了河东大队监工。
只是当时他不便同其他人说太多,也没想过,有他在前面,其他人还能出乱子,在这种事情上蒙混作假。
宋满冬想起来便一阵后怕。
河西大队难过,河东大队就容易了么?
若是宋瑾去年不在,他们真的能按照标准修完么?若是没有,河东大队又会是什么光景?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点原因。
宋满冬也是那日同宋瑾吃饭时,才觉出他的孤独。
她来到河东大队,遇到了赵胜男她们,王希娜也渐渐跟她们融为一起。
陈家明哪怕是最落魄的时候,有贺永明拉着他,也有隔壁大队的同学愿意叫他在家里借助。
唯独宋瑾是孤身一人。
他在这里没有朋友,交不了朋友。
每每想到这些,宋满冬心底便又静了下来,还想着自己得隔段日子备次菜,总不能回回都去借吧?
宋瑾知道她不想看见自己,他也不是想刻意讨嫌的人。
那日站在病房外,听见宋满冬的话还觉得可笑。
她哪里来的自信能说服他改变主意?
后来才知道,那不是她,是他们。
好不容易安抚完这边。
宋满冬又遇上了堵门的陈敬之。
陈敬之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
他们驻扎的军人一边帮河西大队修补,一边排查完了所有水渠,宋满冬给他的信,压在门卫室好几日,他才拿到。
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先知道了宋瑾的事儿。
“一个人能谈两个对象么?”陈敬之坐下来,先问宋满冬。
宋满冬一愣,愕然后笑起来,“当然不能。”
“是么?”陈敬之酸溜溜道,“你同宋瑾走的那么近,我还以为可以呢。”
“还以为是我的问题。”
“我……”宋满冬一张嘴,先笑起来,她给陈敬之倒好茶水,才坐下来解释道。
“我跟宋瑾并非传言的那样,他当初是拿我做借口。”
陈敬之小心眼的问,“怎么只拿你做借口,不拿别人?”
宋满冬煞有其事的点头,“是啊!这我也问过他,怎么不拿胜男做借口?”
陈敬之迟疑了下,才问,“为什么?”
宋满冬神色微妙,“你可别同胜男说。”
陈敬之好奇起来。
宋满冬便模仿宋瑾的话说,“我可不是那么没品味的人。”
陈敬之底气不是很足,“胜男也没那么差劲儿。”
胜男做人是挑不出错的,但要是同她谈恋爱,有的是罪受了。
“我也觉得。”宋满冬点点头,“胜男除了有点儿不顾形象,到处都钻,也十分手宽,喜欢散尽家财,旁的还是挑不出错的。”
就是跟宋瑾难凑到一起,宋瑾这人吃饭都讲究的不行,他喝茶慢悠悠的,赵胜男能抱着茶壶来。
而且宋瑾这话也八成不是真话,指定还有别的原因,但他这人就是如此,话只说三分,不似赵胜男那么直来直去,藏不住心思。
陈敬之低哼一声。
如此一闹,两人之间亲密起来。
宋满冬才认真说道,“我看宋瑾对我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拿我当个厨子,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说起这几回宋瑾过来,又是点菜又是不满她的茶水,吃完一擦嘴就走,叫她又好一阵收拾。
陈敬之听的直皱眉头,心是安了,但不满于宋瑾的行为,“他对你们是有帮助,但你也回敬许多,没必要一直这么供着他。”
宋满冬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而后又说到,“刘妈给我塞了钱,我才这么好吃好喝的给他。”
陈敬之便也给她塞钱,“不差那么一点儿。”
宋满冬笑笑,认真起来,“若是旁人,我肯定就不做的。”
“但宋瑾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我想着暂且看看,他这段时间许是不如意的事情多,才总来找我吃饭。”
要是一开始这么说,陈敬之必然不可以。
可聊下来,陈敬之虽对宋瑾不满,但还是勉勉强强同意,只要求道,“你下次别单独同他吃饭,叫上陈家明。”
宋满冬觉得好笑,“你担心我跟宋瑾相处出感情?但是不怕陈家明?”
陈敬之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跟陈家明聊过。”
宋满冬好奇的听他说。
“陈家明跟我说过,他大约是不会结婚的。”陈敬之回忆着。
“因为他妈的情况,叫他觉得女人在恋爱结婚后,会变成另一幅模样。
比起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他更怕喜欢的人变了样,所以他会尊敬、欣赏旁人,但不会叫自己真的动心喜欢上。”
宋满冬想了想,“所以,你觉得陈家明即使喜欢我,也不会插足咱们之间?”
陈敬之摇头,老实道,“我只是推断出来他不喜欢你。”
宋满冬瞥他一眼。
陈敬之说出自己的想法,“心是管不住的。”
他当初在宋满冬面前丢脸的时候,还想着绝不会像宋满冬低头,可转眼就巴巴的凑上去了。
他低着头,目光追随着宋满冬,“喜欢一个人的想法,是藏不住、抹不去的。”
“是无法克制的想同她在一起,想跟她结婚,想一起生活。”
“陈家明能说出这种话,只能证明他还没真正喜欢上过谁。”
宋满冬在他说话时,便仰起了头。
他还在说陈家明,但两个人都没想陈家明了。
目光交缠,陈敬之没能克制住,低下头来,停在了咫尺的位置,“满冬……”
离得近了,一股热气袭来。
宋满冬抬起手,托着他的脸,根本不做迟疑,直接贴上了陈敬之的唇。
是啊,这种想近一些,再近一些的念头,如何克制的住。
宋满冬从凳子上,转而坐到陈敬之的腿上。
两人腻歪一阵才分开。
陈敬之碰着她的唇,怕再继续下去做什么坏事,但又不愿意撒手,箍着宋满冬的腰,说起来其他转移注意力的事。
“我们团在准备撤离的事情了。”
他们的任务圆满完成,接下来只留下一支部队驻扎在大坝附近,监测大坝的情况就行。
宋满冬回过神来,不舍的看他,“你也要离开了。”
“现在还不用。”陈敬之摇摇头,而后道,“其实我在第一批撤离的名单里,不过我没走。”
宋满冬眉头一皱,还没开口,陈敬之又说,“那边如今还不到最需要人的时候,所以我还能留下,但最多九月,正式的调令就会下来。”
他将头埋在宋满冬的颈处,“第一批离开今天已经上火车了,我不想连一面都没跟你见,就这么走掉。”
宋满冬摸着他的头发,如此一来,倒是能理解他了。
离开的时间未免太匆忙。
不过决不能为此继续耽搁下去,宋满冬知晓陈敬之的能力,他年纪轻轻能当上营长,又能服众,绝不该偏守一隅,有能更叫他发挥能力的地方。
“你忘了我们曾经的约定么?我们约好顶峰相见的。”宋满冬轻松道,“短暂的分别,是为了叫日后,我们能更自由的见面。”
“我还等着你能配上车,备上警卫员,带我威风的过街呢。”
“你喜欢这样的?”陈敬之抬起头。
宋满冬怕他当真,改口,“我安慰你呢。”
“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够了。”
“可你的工作……”陈敬之犹豫了下,还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只说,“我这段时间比较清闲,会常常来找你。”
宋满冬点点头,“我也不忙。”
“下次你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她知道陈敬之要说的是什么。
食品厂将她牢牢的拴在了怀安县,偶有周末。
两天的时间,若是去省城还好,再远的地方就太劳累了。
可眼下也没有比食品厂更好的选择。
不对,是现下所有的工作都如此。
宋满冬想,最能挑出时间的,应该还是在河东大队做知青了。
农闲的时候能空出十天半个月,但那赚不到钱。
而陈敬之注定不会一直在她附近打转。
宋满冬将这件事记在心上,想着日后再琢磨起别的工作。
陈敬之所料不错。
还没到九月,他的调令就过来了。
只来得及同宋满冬留下自己的新地址,便匆匆离开。
宋满冬把刚研究出来的面包拿给他,打开地址一瞧,忍不住叹了声气。
岂止是有点儿距离。
陈敬之现在要奔赴的地方是云南,与她相隔大半个中国。
好消息是,她也不必烦恼了,去云南大抵是没可能得。
另一边,赵胜男她们也陆续离开了。
趁着如今地里没有要忙的事情,又同公社关系融洽,还有任研究员他们为玉米保驾护航,张大队长给他们都开了回家探亲的介绍信。
说不想家是不可能。
连王希娜拿到介绍信,都久久没有回神。
宋满冬不想宋康平他们,但也由衷的为赵胜男她们高兴。
也幸亏她们先回家了一趟,这一年到了年尾,又不许开介绍信叫知青们回家了。
不过豫农二号大丰收,任研究员给他们又留了三号和四号的种子。
同时,新的麦种种下,大队上陆续恢复往日的生机,叫大家都充满了希望。
到过年时,宋满冬也得大队上送来的玉米面和蔬菜。
而她也在这时候做出了南瓜面包,在新年伊始,就往梧桐树上挂了个牌子。
按理来说,有这个好兆头,能一年都顺顺利利的。
可没想到春季还没过完,宋满冬已经从陈家明那里得知了个叫她如鲠在噎的消息。
为了研究新品,她尝尝泡在研发车间,贺新云也是如此,也没人像牛若真那样同她分享厂里的最新消息。
直到今日,宋满冬才知道,她烤鸡蛋糕和蒸鸡蛋糕的方子,被厂里卖到了各个地方。
这两样厂里给了她技术费,宋满冬本不该不满的。
可依照惯例,技术可以交换,但最好不卖。
这是她从进了研发车间就知道的事情。
他们工厂的师傅之所以能在吃食上博学多识,什么东西都能说上一二,大都是因为同各个工厂交流来的。
蒸鸡蛋糕的技术卖给了旁的工厂,那他们拿什么和别人交流?
宋满冬回忆了一下,“怪不得今年出去交流的机会都少了。”
陈家明点着头,这点他们算是感受最深,“只是我不确定是张主任的意思,还是厂长的意思。”
“卖一家两家或许是张主任做主,卖这么多,厂长总不至于不清楚。”
宋满冬叹了声气。
就陈家明所说,卖出去的至少有八家了。
“你怎么想?”陈家明问她,“要找厂长,还是咱们自己反击?”
宋满冬看他一眼,陈家明低声道,“抢先他们一步,把方子卖出去。”
“你知道他们买了多少钱么?蒸鸡蛋糕的两百多,至少从你这儿赚一千了。”
宋满冬眉头拧紧,“先别动。我回头试探一下其他师傅们的想法。”
“而且我如果这么做,你肯定是要被牵连的。”
食品厂里她交好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消息最灵通的肯定属陈家明了。
“比起这个,我更心疼钱。”陈家明说道。
宋满冬也有些在意,回头便试探的跟李师傅和洪师傅提了一下。
没想到她们也十分震惊,“我就说上次想去学牛乳糖,叫厂里联络一下,可以用你的鸡蛋糕换,怎么联络失败了!”
“尝过两个蛋糕的人根本不可能拒绝!”
她们震惊之下,对了消息才知道,两个月前就有人在外地发现有工厂卖鸡蛋糕了,只是当时没想那么多,而且后面厂里就没安排他们出差了。
“老厂长说过的,除非救急,咱们厂里的方子绝对不卖!不然谁知道会落到什么人手里!”
一群人气的不行,李师傅当场就要去找新厂长对峙,被劝了下来。
大家都不是没脑子的人,冷静下来分析利弊后,知晓撕破脸没什么好处,“先试探厂长的想法,看他愿不愿意停手。”
“如果不能,再抗议吧,真走到那一步就麻烦了。”洪师傅眉头紧皱。
宋满冬同她想法差不多。
厂里能给她们使绊子的地方太多了。
而当下食品厂一家独大,要是真吵起来,厂长寸步不让,她们也无路可退。
去下面公社的食品厂?还是去外地的食品厂?
前者明显厂小事多,后者更叫人直接拒绝,若非不得已,很少有人愿意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
而且这里多数人都是同食品厂走过了许多年的,对厂里感情至深。
洪师傅打头,她们同厂长聊了,只得到打哈哈的回复。
厂长说着不容许这种事情,一定会严查,可什么处分却只字不提,也没有后续。
一时间,车间的气氛都低迷下来。
眨眼又是两个月过去,陈家明那边又透露了消息,不止没有停下,还又卖了好几回。
他瞧着比宋满冬还急。
“我再想想。”宋满冬还在犹豫。
却没想到在厂里撞见了唐忠路。
唐忠路热情的上前打了招呼。
宋满冬才知道他也是来学鸡蛋糕的。
唐忠路夸她能干,话里话外有想挖她的意思。
宋满冬不接他的话,转头便找了厂长。
她跟唐忠路的恩怨只是中止,可没到转头合作的地步,要是厂里把鸡蛋糕的做法也卖给唐忠路,那这食品厂不待也罢。
第117章
◎南瓜面包。◎
林厂长的办公室宋满冬没去过几次, 但位置还是清楚的。
转过走廊,就瞧见厂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一副欢迎进门的姿态。
宋满冬敲了门。
桌后埋首的林厂长没抬头, “进。”
说着又慢条斯理的写完手上一行字,搁下钢笔才看过来,见是宋满冬惊讶了一下, 而后热情招呼道, “满冬, 快坐。”
他说话的时候也站起身来, 绕过桌子,伸手示意宋满冬去沙发上坐下。
还给宋满冬倒了茶水, “尝尝看, 这是我老同学从国外带回来的红茶。”
放在宋满冬面前的也不是传统的茶盏,更不是茶缸,而是描着金边、带把手的精致瓷杯, 下面还有个配套小托盘。
宋满冬扫了眼,先笑起来,“我不会喝茶,这我可尝不出好坏。”
“不一样。”林厂长却连连摇头, “尝一口你就知道了。”
他自己先呷了一口, 而后举杯对宋满冬示意。
宋满冬没喝, 只摸了摸杯柄, “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儿想说。”
她也不含糊,抬眼便道, “我刚才在厂里瞧见东风公社食品厂的人了, 听说他们也是来学做鸡蛋糕的。”
“有这事儿?”林厂长一脸惊讶, “我这几日也没下车间看,不清楚他们做了什么。”
“我现在把人叫我过来问问。”他立马抬声喊人,“小马。”
叫小马跑腿叫人,林厂长才继续道,“我懂你们的想法。”
“这技术是咱们的立厂之本,是咱们食品厂能稳坐第一的重要因素,不能随意买卖。食品厂的长久发展,百年大计,可都靠这些呢。”
这是洪师傅她们的话,林厂长瞧着是都记下了,可也只是记下。
宋满冬对食品厂没洪师傅她们那么深厚的感情,又见林厂长不以为意,并不打算敦敦劝解,而是道,“我也不单单是为这。东风公社的食品厂与我有旧怨,我做的东西我不愿意交给他们。”
“若是叫鸡蛋糕的方子流入我从前仇家的手里,那做这种事情的人,也是我仇人。”
林厂长脸上的笑容隐去,定定的看着宋满冬,“你这是威胁我?”
“我哪里有这意思?”宋满冬也作不解,“我瞧着厂长方才说的话,是跟我在同一边的,咱们都对那些卖厂里食品配方的小人深恶痛绝。”
两人对视着,外面传来脚步声,正朝这边靠近。
宋满冬看了小马领进来的人,面孔瞧着陌生,也不知是哪位主任。
厂里这两年进的人多,她是不大能认全了。
她只扫了眼,没有打招呼的意思,扭头对林厂长说道,“我到食品厂来一直尽心尽力,是把这儿当做我的家的。”
“可我也知道,不是我把这儿当家,这儿就是我的家了,得大家与我一心,这儿才是我的家。”
“若是不一条心,那这个家散就散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而且我也不止有这一个家。”
她句句指着林厂长,把林厂长说的脸色转冷,才站起身来,“林厂长您记得好好说下这位……私自买卖厂里配方的人。”
宋满冬一离开,被叫过来的男人就义愤填膺的开口,“厂长!她怎么跟您说话的!”
“真以为自己会做个鸡蛋糕就了不起了?食品厂没她过不下去了?还跑过来说这种大话,什么散了就散了?
说的硬气,有本事她倒是走啊!”
“行了。”林厂长等他说完,才开口,“东风公社那个唐忠路是吧?等会儿把钱退给他,人打发走吧。”
男人急道,“厂长!你可别被她一个小丫头唬住。你是厂长,这厂里当家做主的可是你。”
唐忠路可给他送了不少好东西呢,他哪舍得退回去。
他的话叫林厂长很是受用。
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不然他也不会特意把人提拔起来帮自己做事儿。
论脑袋灵光程度和交际能力,市场部许多人比这人强多了,但那些人都不听他的,还死守着他爹那一套。
他早晚要把这些人都换成自己的心腹。
林厂长暗下决心,当下还是先说道,“眼光放长远一点儿。一个公社的小食品厂能拿出来什么东西?”
“你知道他们研发车间那些师傅们能给咱们带来多少钱么?”
“她们做出来的东西,都是金疙瘩。不哄这点儿怎么行?”林厂长不止是说给自己的人听,也讲给自己,“宋满冬在做的那个什么南瓜面包,差不多也能拿出来卖了。可别到临头,叫她给跑了。”
男人见事情无法改变,肉疼的不行,但嘴上还是话口一转,恭维起来,“还是厂长您看的长远。再给我几十年,也学不到您的一半儿本事。”
林厂长厂长面上笑起来,对他摆摆手,“赶紧去解决一下吧,可别叫咱们宋师傅真换个家了。”
跟其他师傅不同,宋满冬不是怀安县的人,没什么家人长辈捆着她,跑去别的工厂还真有可能。
不过他也不会一直这么捧着宋满冬的,等把她们的本事榨干,就到了调转地位的时候了。
林厂长心底还埋怨着。
他爹也真是,当初把这些做东西的人捧这么高,害的他不好翻脸。
人都走了,他也不再装模作样,从抽屉里跳了块儿表带上,披着外套打算出去潇洒。
他早该过上这样的日子了,要不是他爹,愚昧不知变通,死守着那些方子,他们家早就发大财了。
唐忠路这边正观摩着车间的工人干活,心底一片火热,正在脑袋里幻想着学了鸡蛋糕回去,叫他们食品厂也重振起来。
他们食品厂大都是收购附近大队的东西,加工成吃食售卖,去年出了水灾的事情,各个大队送不来东西,他们食品厂连普通的点心制作都难以维持,都是厚着脸皮去其他公社收购的。
也是这次之后,他发觉食品厂受限太多,决定引入点儿新东西。
自然而然的看到了这两年大出风头的第一食品厂。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跑了两个月的路子,片刻的功夫,就突然黄了。
唐忠路不甘心,把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又推回去,“老弟,这些你就留着吧。俗话说的好,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这鸡蛋糕的方子我没学成,但咱们交个朋友是没问题的吧?”
男人顺势将东西收回来,“那当然!咱们可是兄弟。”
唐忠路跟他对着笑笑,压低声音道,“我也不叫你为难,你只给我指个点儿,让我也好知道自己这是得罪了谁。”
“你放心,我不会去纠缠的,我只是怕我以后再不小心得罪人。”
男人眼睛闪起精明的光,顺势道,“我们是很想把鸡蛋糕的方子分享出去,叫大家都吃上的。但是吧——”
“宋满冬宋师傅不太满意,她说要是交给你们,她就不在我们食品厂做了。”
唐忠路气愤道,“她一个小小工人,好大的微风!”
“可不是!”男人附和,“也就厂长有爱才之心,才把她留了下来,要是换别的工厂,爱做做,不爱做趁早滚蛋。”
唐忠路又就着这一通吹捧,离开后气的脸色狰狞。
他没想到宋满冬度量如此狭小,从前的事情他明明已经赔礼道歉,今日却还跳出来坏他好事。
更没想过宋满冬如今竟是几句话就叫食品厂改变了主意。
最叫人生气的是,他回去后琢磨了许久,都没能找到扼制宋满冬命脉的法子。
第一食品厂是他插不了手的地方。
卡河东大队的东西?先不说再重现柿子干的事情叫他呕血,他们工厂现在急需各个大队送来的农产品,根本不许他胡来。
想来想去,唐忠路只能在家里怒骂,而后愤愤道,“花无百日红,跟厂长对着干,我倒要看看她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宋满冬也知道林厂长心里必定看自己不顺眼了,只是碍于她手里有技术,叫林厂长眼馋,才放任她。
既如此,她更不能痛快的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交出去。
但她也知道,食品厂待不长久了。
而她明知食品厂变了模样,还继续呆在这里,为的可不是厂里。
卖她那么多配方,她不能就这么空手走了。
借着做南瓜面包的由头,宋满冬私下里又试了另外几种,不断的打磨着自己的技术。
转眼入了夏,林厂长坐不住了。
竟是直接对她们研发车间的人出了新的条例,要求她们至少每人每个季度推出一样新品。
若是做不出来,便转去其他车间做普通工人。
这下可叫洪师傅她们寒透了心。
且不说研发本就不易,哪个工厂能推出这么多新品来?
单就论研发车间如今的情况,尽是闭门造车,不同其他工厂交流学习,如何产生新的想法?如何做出新的东西?
洪师傅她们带头抗议无果,便消极起来。
如今轮到宋满冬反过来劝她们,“既然厂里要新品,就给他们新品。”
“能卖成什么样子是什么样子,盈利还是亏损咱们也不必操心。”
又说道,“厂长把咱们当工人,咱们也改摆正自己的位置,就老老实实当个工人,别操厂里的人,左右工厂又不会倒闭。”
除了宋满冬跟贺新云,别的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哪里还有看不透的。
伤心归伤心,到了夏末的时候,还是鼓捣出来了些东西。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是长久之计。
宋满冬也把林厂长盯了许久的南瓜面包交了出去。
又趁着休息回了河东大队。
今年的麦子丰收,抢收完晒上,张大队长便安排人磨了面,在大锅饭解散前,做了顿面条分给大家吃。
宋满冬没能吃上这顿,但她吃到了赵胜男她们分到的面。
一群人包了奇形怪状的饺子下锅,吃的肚皮溜圆。
宋满冬没提食品厂的事情,只仔细问了河东大队的情况,又问了林二花如今的生活。
赵胜男要把林二花带回来养,但林二花爹娘拎不清,林家同宗同族的人不至于看不清。
又有张大队长压阵,最后林二花是给了她名义上的大伯家养了。
不过赵胜男平日里也会送点儿吃食过去,还出钱送林二花去读书。
准确点儿说,这钱是陈敬和爱人拿给她的。
这位女同志虽跟她们不在一处,但同她们想法一致,听过林二花的事,硬要分担一些。
姚娉婷神气道,“二花上学期考了班上第一名,她爹娘现在又后悔了,想把人哄回去,但林大伯一家可不舍得林二花。
上学成绩好,放学回家还帮忙喂鸡烧火,样样挑不出错。”
宋满冬听着暗暗点头。
这一年玉米出苗时,任研究员没来,但种过一年的大家心里早有了底,并不担忧。
最叫人惊讶的事,陆许山不声不响搞出来了个大动静。
九月探亲回来,他竟是带了一车化肥!
“你爸真搞出来了?”姚娉婷围着车子转圈,震惊极了。
陆许山一边盯着人卸货,一边伸手指了指自己,可惜没人注意力在他身上。
最后还是他憋不住开了口,“我搞出来的。”
众人抬头看他一眼,又去研究化肥了。
陆许山没等来自己想要的效果,只好强调道,“真的是我做出来的。”
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又知道他不是会抢占功劳的人,赵胜男第一个发出怀疑的声音,“这化肥真能用?”
姚娉婷嘀咕着大实话,“你食品厂都考不进去。”
“食品厂考试的东西跟做化肥又不同。”陆许山为了证明自己,只好将自己的努力讲了出来。
灾难叫人成长。
他见过水灾的无情与可怖,也见到了大家的不易,回家探亲时,便催起他爹化肥的事。
可这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做出来的,陆许山他爹又是暴脾气,把陆许山臭骂一顿,还叫他有本事自己上。
陆许山便当真投入了进去。
见他难得做正事,他爹惊讶之余,连忙给他安排了地方和原料。
也是陆许山说出来,大家才知道他这化肥竟是在东风公社做出来的!
既惊叹于陆许山的能力,更为陆许山的家庭条件感到震撼。
这一车化肥放下来,却不是无偿给河东大队的。
化肥的成本价太高,陆许山海做不了这个主,只能拿最低价卖。
种地的都知晓化肥是个好东西。
不过他们对陆许山的这一车化肥存疑,也不敢整车买下,便商量着,先买几袋看看效果。
宋满冬再回来的时候,原本堆放肥料的地方已经一袋不剩,而陆许山更是取代了赵胜男她们,成为了大队上如今最受欢迎的知青。
只是还没得瑟几日的陆许山,很快就被赶来的记者们堵住了。
作为知青,他是不能离开河东大队太久的,而这些记者一个赛一个能熬,逼的陆许山无奈之下,接受首都理工大学的邀请,读书去了。
不过他走之前,还是接受了个采访的。
采访的人正是林芝,在饭桌上问完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林芝的时间也不多,又要尽快将陆许山的采访稿写好发布,只在河东大队待了两日。
离开时,在车站由衷道,“满冬,我真为你高兴。”
“这里有叫人敬佩的榜样,又有与你志同道合的伙伴,还有一群可爱的人们。我看到贫瘠的土地正孕育着生机,不日将鲜花盛放。”
宋满冬也知自己幸运,更为旧友重逢感到开心,约定今年若是能探亲,她便回去同林芝和张兰兰相聚。
她是高兴极了,另一头的人却恼火的不行。
周一清晨,食品厂便传出了件大事儿——有人偷卖工厂里南瓜面包的配方。
林厂长召开工人大会,说要严查、彻查这事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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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离开。◎
开完大会回去上班, 各个车间说的都是这事儿,研发车间也不例外。
李师傅口快,“前头找他几回, 也不见有动静,这次知道急眼了?”
另一位师傅也说,“可不么?这一个南瓜面包在他那儿值几百块呢!”
几人说着, 目光转到宋满冬身上。
连洪师傅私下里都来问宋满冬, “这南瓜面包的方子不是从你这儿泄出去的吧?”
如今她同宋满冬亲近, 话便也说的直了些, 肃着脸等宋满冬答案。
宋满冬不作思考,直言道, “这方子是我用厂里的东西, 在厂里做出来的,算是公家的财产。哪儿能容我随意买卖?”
“而且这种钱来路不正,拿了我怕烫手。”
洪师傅点点头, “咱们不能做这种事儿,若是两头卖,哪家食品厂还敢要咱们?”
她又问宋满冬,“那你仔细想想, 有没有讲给了谁?”
洪师傅笃定, “林厂长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宋满冬瞧出她是真关心自己, 便也认真说道, “南瓜面包的情况您也清楚,便是手把手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
“我哪儿有那个时间教人?从我这儿泄出去的可能性可不大。”
洪师傅也觉得如此, 只是怕她年轻, 一时意气做了傻事。
宋满冬送她离开, 关上屋门,双眉蹙起。
南瓜面包的事情不是她亲自教的,但确实与她有关。
不漏出去,等着林厂长赚了钱都填他自己荷包么?
这钱她不赚,但林厂长也别想要。
她没同老厂长见过面,也没陪食品厂几经风雨,虽向往洪师傅她们描绘的众人一心的画面,但还不至于像洪师傅她们一样,妄想林厂长回心转意,食品厂回到旧日和谐的模样。
赵胜男愿意在王希娜身上花时间,将她从深渊边缘拉回。
洪师傅她们也愿意做静待林厂长改邪归正的“忠臣”,呕心沥血,屡屡劝改。
或许有朝一日,林厂长也会同王希娜一样痛改前非,成为像老厂长一样叫人敬佩的存在。
但那时候还在食品厂坚守的人一定没有她。
林厂长确实怀疑宋满冬,转天便把宋满冬叫来,拐弯抹角的问了许多问题。
宋满冬都一一答了,只临走前问了他,“厂长你是觉得这方子不该卖?还是觉得不该由别人来卖?”
林厂长见她回答滴水不漏,却更怀疑她,听完宋满冬的问话,不仅没有反思,反而笃定了一定是宋满冬使坏!
可他没想到查来查去,宋满冬的嫌疑都是最轻的。
没有时间、也没有同陌生人往来。
甚至他叫人灌醉了其中一家工厂的师傅们,得到的也是教他们的人口音像是南方的。
调查的事情起的轰轰烈烈,结束却是悄无声息。
而这时,也到了十二月末。
正是林厂长的三月一出新品的日子。
可大家已经一年多没跟其他工厂交流,也没怎么接触到其他地方的食物,都只能将就着从自己的记忆里翻出来些东西交差。
可即便如此,也有实在拿不出新东西的师傅。
除却他们,还有特立独行的人。
贺新云没交新产品,只说了她这三个月的工作,大有一副实在不行就把我转到普通车间的样子。
林厂长瞧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只觉得是故意挑衅,东西没做出来,还摆出这幅样子?
他当即遗憾表示,“贺师傅你的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对你寄予深厚期望,但你交上来的这个汇报我实在是没办法给你通过。”
“而且规矩已经定下,就得照着它执行,不然怎么叫规矩呢?你先去其他车间冷静一下,找找感觉,我相信三个月之后,还能在研发车间再见到你。”
说完贺新云,林厂长才看向宋满冬。
宋满冬原本也准备了应付的东西,不过这会儿却没拿出来,而是道,“我做了牛乳面包,只是不太成功,现在味道还有些奇怪。”
林厂长心底暗爽,立刻一通安抚,把她也发配到了普通车间。
虽没察觉出宋满冬贩卖配方,但宋满冬的几次顶嘴,叫他实在不痛快。
如今可有叫他出气的时候了。
普通车间工资低,上班时间也严格限制,食堂打饭更没有优待。
这算是明面上能看出来的,但还有另一重,平日里给宋满冬她们跑腿、客客气气尊着她们的工人,跟她们平起平坐,这种落差不得叫她们难受的不行?
洪师傅忍了忍,实在没坐住,“厂长!2满冬做的面包只是口味上还有点儿差异,调整一下就行了,用不了几天。”
“新云的芝麻糖也有了雏形,再给她一段时间,肯定能出成品的。”
林厂长长叹一声,作出忍痛的模样,“我私心也是很想叫她们留下的,都是非常优秀的同志啊!”
“但我留满冬几天,再给新云一段时间,其他师傅我是不是也得宽限一下?
宽限完之后,这三个月也没几天了,下回继续延长时间?那我这规矩立了跟没立一样。说出的话不算话,叫我怎么服众?”
宋满冬心想,这会儿他倒是知道要说话算话了。
“厂长说的对,洪师傅,你也别为我们说话了。不能为了这一点儿小事儿,破坏了厂长的原则。”
“这罚我认。”
洪师傅不大赞同的左右看看,但宋满冬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好再强出头了。
只等宋满冬和贺新云回研发车间收拾东西,才说起她们,“你们俩就是太年轻了!东西差点儿也不妨碍先拿上去给林厂长看,等回头再调整就是。”
“这样厂长也好有台阶下,抬抬手叫你们留下。不然什么也不拿,厂长就是想松松手,也没法说。”
李师傅懊悔着,“也怪我,这两天太忙忘记仔细问了。”
她看两人不慌不忙的样子,还以为她们俩成竹在胸呢。
宋满冬看了眼贺新云,才转过来宽慰她们,“我觉得去普通车间冷静一下也不错,而且咱们食品厂的普通工人的福利待遇也好,许多人抢着来做呢。”
贺新云把手上的书摞在一起,三两下就将桌面清空了。
她将手压在最上面的书封上,抬起头,淡淡的目光扫过围在她们身边的人,“交任务不难,可我们不是为了交任务而研发新品的。”
说罢便抱上东西转身离开。
宋满冬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初见时贺新云便是这幅冷淡的模样,如今也一样。
可研发车间那众人一心、激情探讨的画面,却已经快要罕绝了。
每个人都被三月一产品的规定压迫着,为了留下,不少人不得不舍弃掉那些需要耗费时间研究学习的东西,转而开始投机取巧。
不管能不能卖出去,不顾工人能不能学会,也不计成本,只想着交上一个东西。
而这,才是第二次执行规定。
贺新云已经走了,宋满冬也不拖拉,将自己零散的东西收好,同大家认认真真告别。
也跟这待了两年的车间告别。
走到门口,宋满冬又抬头往上看了眼。
红色的横幅许是挂的时间有些久了,颜色暗沉下来,上面的字也有些斑驳。
瞧见她的动作,其他人也跟着看去。
曾经叫铭刻于心的话,忘起来竟这么快。
离开研发车间后,宋满冬获取信息的途径便只有陈家明了。
从他口中听了洪师傅她们带头请林厂长改掉去年立下的规定,又从他口中得知事情愈演愈烈,到了洪师傅她们以罢工来逼迫林厂长的地步。
双方各不相让。
二月的时候,林厂长再次发布了新规定。
“……经厂委商量决定,即日起,凡食品厂员工有能做出新产品且通过厂委品评者,即刻提拔至研发车间,且每人奖励两百元。不拘年龄、职位,研发车间欢迎所有工人。”
到了夏初,研发车间里已经填入了新工人。
而洪师傅她们有的还在普通车间,有的却已经回到了研发车间。
食品厂开始陆陆续续推出新产品,虽售卖情况不是很好,但瞧着也是一副昂扬的姿态。
宋满冬送走了来探听她情况的人,将最后几件衣裳打包,锁好门出来。
正看到贺新云也提着行李从房间出来。
她上前帮忙提个袋子。
贺新云没有同她客气,“我待会儿来帮你搬。”
“不用了。”宋满冬笑着摇摇头,跟贺新云一块儿朝女生宿舍走着。
贺新云只当她是客气,暗自想着待会儿放下东西跟宋满冬一块儿回来。
毕竟今天是她们最后一天还能住在一室一厅的房子的日子。
林厂长已经叫人转告她们了,如果这次还不能交出新品,便要搬到普通宿舍去。
这里要腾出来给新师傅们住。
贺新云正想着,乍然听到宋满冬问起,“新云,你为什么来食品厂?”
贺新云跟洪师傅她们年龄相差十数岁,刚到食品厂几年,应当同她情况差不多,对食品厂没太深厚的感情才对。
这个问题她一开始就好奇,无奈没机会问,后来又觉得不重要。
但今天,宋满冬想知道。
贺新云愣了下,又朝前走了几步,才答道,“食品厂救过我爸妈的命,也救过我的命。”
三十多年前,第一食品厂曾在最困难的时候,无偿发放食品,让大家坚持了下来。
而往后的每次难关,都有第一食品厂的身影。
贺新云低着头,掩去自己的神情,“第一食品厂不是谁的工厂,是我们的工厂。”
“不过现在不是了。”
宋满冬仍无法像洪师傅她们那样摇摆、停留,倒是理解了她们的想法。
不论林厂长这人如何,叫她们同食品厂分开,她们是做不到的。
宋满冬看着贺新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暂且将话咽了回去。
只在放下东西之后,同她道了别,“我要回东风公社了。”
贺新云默然片刻,坐了下来,“回去也好。”
“我听说过东风公社的事,日后有机会,也上那里看看。”
她同宋满冬相邻,这两年见过许多次东风公社的人来找宋满冬,有大队上的人,也有知青。
虽只是简短的照面,但她能感觉到这些人感情极好,那时候宋满冬也十分开心。
“会有机会的。”宋满冬望着她。
从宿舍出来,宋满冬又去买了五花肉,另挑了只鸡。
这两年似乎大家都条件好起来了,鸡都比从前肥了许多。
不过要做白切鸡用鸡不能太肥,宋满冬仔细摸了才带上自己要的鸡回来。
她还要跟宋瑾做道别。
宋瑾越来越忙,来找她吃饭的次数已经不多了。
不过她要离开的话,还是得说一声。
毕竟这两年河东大队的事情,也没少麻烦他。
饭菜做好,放进保温饭盒里,宋满冬不停歇的往宋瑾住的地方走去。
开门的人是刘妈,瞧见她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招呼着宋满冬进门,又说道,“阿瑾这会儿还没下班呢。”
她已年过六十,瞧着身体依旧十分健朗的模样。
宋瑾还不放心,过年时,常常要徐清过来帮忙看看。
徐清没瞧出刘妈有什么毛病,倒是给宋瑾开了半个月的药,大年初一就叫他喝上了。
宋满冬想着,脸上便是不住的笑意。
她讲饭菜放好,就听刘妈在客厅里打了电话,叫宋瑾赶紧回来。
刘妈打完电话,又按着宋满冬坐下,“阿瑾待会儿就回来。”
“你平日里可不往这边来,今天来肯定是有要紧事儿的,不用跟他客气。”
“也不算是要紧事儿。”宋满冬先同她说了自己要离开的事。
刘妈眉头直皱,“你们那个食品厂……”
宋满冬没说食品厂的事儿,而是道,“我从去年就一直在想回河东大队,这次正好回去。”
“想回就回吧。”刘妈便改口道,“你这有本事的人,在哪儿都不怕。”
正说着,宋瑾已经回来了。
自行车停在院子里,他进门先倒了茶,扫了眼桌子上的饭盒,“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回是真的不求你帮忙。”宋满冬帮他打开饭盒。
刘妈也收拾着桌子,附和着,“赶紧坐下来趁热吃吧,往后想吃到满冬的饭菜可不容易了。”
“你要去哪儿?”宋瑾说着回忆了一下。
县城内最近也没什么大动作。
宋满冬告诉他,“我打算回河东大队。”
宋瑾这才放心吃饭,“那这确实是最后一顿了。你不来,我也要找你呢。”
刘妈惊喜的看他,“难不成?”
宋瑾点点头,“我要调到市里了。后天下午就要过去。”
“怎么这么急?”刘妈不解。
交接一般来说都得一个月左右呢。
宋瑾只道,“再过一个月就是麦收了。”
宋满冬猝不及防得了这个消息,感慨之余,也替宋瑾高兴。
他这两年确实做了不少事儿,升迁是应该的。
辞别宋瑾,最后一件事便是去厂里辞职了,顺便转走自己的关系。
宋满冬刚提辞职,林厂长还当她是为宿舍的事情赌气。
放着食品厂这么好的工作不要,回大队上吃苦?
林厂长不受她威胁,“满冬,你可得想好,走容易,但再回来可就难了。”
宋满冬笑着说,“厂长放心,我不打算回来。”
林厂长本就不喜欢这种忤逆自己的性子,加上最近研发车间有新人流入,更不打算挽留宋满冬,一抬手便批了,“行,那我就在这里祝你一帆风顺。”
“借厂长吉言。”宋满冬客客气气的谢过,出门办手续去了。
给她办手续的人事部干事还是当初帮她办理入厂那人,接过宋满冬递来的材料一愣,“宋师傅,怎么就要走了?”
她左右看看,举着纸挡住脸,小声问,“是因为厂长么?”
宋满冬想了想,摇摇头,林厂长算是一重原因,也还有另一点。
“我朋友种的葡萄枝挂果了,请我回去吃呢。”
“啊……”女干事眨眨眼睛,“可在厂里上班也不耽搁吃葡萄呀。”
宋满冬只说,“还是有一点儿影响的。”
看她不愿多提,女干事遗憾的登记起材料,“我一直在等你的新品呢。”
“你做的鸡蛋糕我家里人可喜欢吃了!还有那个南瓜面包,我妈买不到还想自己做的呢!一次没成功不说,害得我吃了好久的南瓜馒头,脸都吃黄了。”
宋满冬听着笑笑,从她手中接回自己的材料,才道,“我是不在食品厂做了,不是往后都不做了。”
第119章 (一更)
◎72年夏。◎
宋满冬前脚辞职, 还没出食品厂,陈家明就得了消息追过来。
“你要辞职怎么不跟我说?”陈家明气势汹汹的质问。
前几日他还跟宋满冬一块儿骑车回河东大队呢,路上也聊起来了厂里的事情。
宋满冬不是冲动的人, 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一脑热就定了,必然是先前就有想法。
他自问两人没闹过什么不快,宋满冬却在这样大事上瞒他!
宋满冬先解释道, “辞职这事我原先就在考虑, 正巧厂长催我们给新人腾地方, 我便顺势辞了。”
“一直没跟你说, 是因为我还没拿准主意。我怕你受我影响辞职,也犹豫该让你留下还是同我一块儿离开。”
陈家明脸色缓和下来, 但仍有些不满, “这有什么纠结的?”
“你跟我不同。”宋满冬摇摇头,“你如今工作清闲,工资稳定, 正是过的舒心的时候,哪里能叫你辞职?”
跟研发车间不同,陈家明他们部门是为数不多没有受林厂长影响的地方了。
盖因林厂长上任伊始,市场部的主任就瞄准风向, 飞快投诚, 带着陈家明他们成为第一批追随林厂长的人。
陈家明曾私下里同她讲过部门里的想法。
他们戏称, “林厂长比老厂长好糊弄多了。“
“从前要调查研究大众的想法, 现在只要看林厂长的想法就行。”
这群人精,能干也能混。
老厂长在时,他们总能为厂里带来新惊喜, 虽然厂里的人很少能直观的感受到他们的能力, 但他们也没为此不平过, 依旧兢兢业业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现在跟着林厂长也混的风生水起。不计成本不管民意,尽捡着林厂长喜欢的推,若是卖的不好,便是别人没眼光,总不会是林厂长的错。
不用到处跑,也不用费劲儿调查,只需要吹捧一下林厂长就行。
不论厂里盈亏他们工资都是照发的,如今说他们部门是肥差也不为过。
“可我回河东大队,是想做点儿别的事。要是你能同我一起,再好不过了。”
宋满冬如实说着自己的想法,“旁人我不放心,能放心的几个没你脑子活。我私心是想你一块儿回河东大队的,可我又怕给不了你跟食品厂一样的条件。”
她能信任的诸如赵胜男几个,人品是没问题,但要是想叫她们赚钱,就难了。
这几个如今都还在倒贴钱呢。
河东大队的人更不行,见的少,又总想着落袋为安。
只她一个人撑着,怕是劳心劳力,最后也赚不了太多钱。
所以她心底还是想陈家明来帮忙。
可陈家明跟她不同,她是与林厂长理念不合,又在研发车间生出了野心,才会想拼搏一下。
陈家明没受到压迫,却叫他放弃如此轻松惬意又稳定的工作,去赌一个不定的未来,实在有些为难人。
陈家明听过之后,倒没有太纠结,干脆利落道,“我跟你一块儿回河东大队。”
“你早该跟我说的。”陈家明,“我早就觉得食品厂这工资分配不合理,就应该干多少活分多少钱。”
“更何况,我孤身一人,可没那么多顾虑。”他说着又露出个自信的笑,“能做大做好就做,不行就再找个工厂上班。你担心张兴国还行,担心我就没必要了,还怕我找不到工作啊?”
宋满冬思索过后,跟着露出个笑,“也是。”
她陷在旧时的思维里,也就忘了他们都今非昔比。
“不过你也不用着急辞职。”宋满冬又同他道,“我现在有个大致想法,要回去同大队长他们商定。估计要再过几个月才弄起来,你先在这儿过段清闲日子,往后就有的忙了。”
“行。”陈家明脑子一转,欣然同意。
宋满冬等到工人下班,又将一些带不走的东西送给了牛若真。
这两年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当初同为室友的情谊还在。
牛若真又不是讨人厌的性子,宋满冬乐得交个好。
牛若真欢喜的收下,又奇怪她为什么要清东西。
待知道宋满冬辞职后,没控制住声音,“你疯了!”
引来室友的频频探望,牛若真这才再次压低,脸上带着不赞同,“厂里虽然有变动,但影响不到工人。”
“就是做跟我一样的工人,也比回大队上好啊!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是这辈子都不想回去。
宋满冬知道她们想法不同,毕竟大家的境遇不同。
若是三年前,有人对那个还在拖拉机厂上班的她说,有朝一日,她会辞掉稳定体面的工作,跑去大队上搞什么小加工厂,她只会觉得荒谬。
傻子才放着这样的好工作,跑去胡搞。
可现在的她,却觉得河东大队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是能给自己无限底气的地方。
宋满冬对着牛若真笑笑,“我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不用替我担心。”
“河东大队比你想象的更好,将来有机会,我请你到那边待上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牛若真脸上露出抗拒的神色。
她初下乡的那段经历把她弄出了阴影,现在不论宋满冬怎么说,她都是不肯去的。
宋满冬也不强迫她改变想法。
或许对牛若真来说,留在这里是更好的选择。
同牛若真分别,她才将轻简的行李放在自行车上,骑车追着夕阳往河东大队赶。
夏日天长。
在最后一丝阳光消散前,宋满冬也赶回了河东大队。
骑到河东大队农田的范围内,她速度便已经降了下来,目光扫过两边丰收的盛景,才又加速前行。
河东大队如今变化极大。
麦田里种的是北方研究所研究的麦种,如今已是第二年,又有肥料加成,穗大饱满,麦穗向下垂着,一眼就能瞧出里面麦子的分量。
今年无疑又是大丰收。
宋满冬回来的时候,正赶上赵胜男她们吃饭。
寻常人家是不会吃这么晚的,都要赶在天黑之前吃完把厨房收拾好,免得再费油灯。
不过他们几个人忙的很,常常拖到天黑才能闲下来。
今日也是,正慌慌张张的朝堂屋里端着饭菜。
还伴随着指摘声,“就这么点儿饭,够谁吃?”
“没做你的,你要吃自己想办法。”姚娉婷不客气的声音跟着响起。
宋满冬从车子上下来,疑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前头那道声音是陆许山的,可他不是上大学去了?
她推着车子进门,正忙碌的人转过头来。
姚娉婷惊讶极了,“满冬,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赵胜男也跟着探头,“出什么事儿了么?”
宋满冬想了想,“说来话长,吃过饭再说吧。”
她把东西放好,又奇怪的问陆许山,“你怎么回来了?”
“我们放暑假了啊。”陆许山理直气壮。
宋满冬虽然没读过大学,但河东大队有在读的人,“可张兴旺暑假也没回来。”
陆许山面不改色,“学校不一样吧。”
姚娉婷撇了撇嘴,“张兴旺是巴不得住在那儿多学一点儿,他怕是刚说了放假,当天就跑了。”
陆许山的厌学程度,没人比她更清楚。
这倒也能说得过去。
宋满冬没多想,跟其他人一样接受了这事儿。
只顺嘴问了句他怎么不回家,被陆许山给糊弄过去了。
饭桌上又多了个人,饭菜更不够吃了。
好在如今正是果蔬繁茂的时候,菜园子里走一圈,又多出来几个菜。
等大家齐齐上桌,天色彻底黑了,唯有蝉鸣声还么停歇。
宋满冬等吃完饭,才说起来自己辞职的事情。
比起牛若真,赵胜男她们的反应就淡定多了,在听说她打算试着在河东大队搞一个食品加工厂后,更是积极赞同。
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别的问题。
这座院子分两个卧室,原先她们四位女同志住在一屋是刚刚好,后来宋满冬走了,又住进来了王希娜。
平日里宋满冬回来挤一挤还是能睡下的,但要是日日都挤着,未免有些太叫人憋屈。
宋满冬刚说自己明日找张大队长商量事情的时候,顺道再租一个院子。
赵胜男迟疑过后,开口道,“还是凑合一下吧。”
宋满冬的目光落在了赵胜男身上。
“其实我也有事情要说。”赵胜男掏出了身上的信,“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说。”
姚娉婷反应极快,“上周赵奶奶寄过来的信?赵奶奶说了什么?”
赵胜男本就是要跟她们讲这件事的,只是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直接把信拿给她们看。
宋满冬凑过去也看了眼。
原来赵胜男那对不靠谱的父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这个女儿,又再得知赵胜男做的事情后,把她推荐去了“五七”干校。
跟她们普通的下乡不同,干校大多是知识分子和干部待的地方,那里既有军事化的管理,又有农民的劳作,还兼具学习。
真算起来比她们下乡累多了,但对赵胜男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干校人员流转,今年开始,已经有不少人从里面出来到了地方开始做干部。
宋满冬扫过这些讯息,便看向了赵胜男。
这简直是为赵胜男量身定做的地方,以她的信念和能力,绝对能从其中走出来,走向更高的地方。
单在河东大队努力是没太大用的,大队长是绝不会交给外人,而赵胜男想进公社政府也不容易。
就算进去,也几乎是抬眼就看到了顶。
但要是叫赵胜男一辈子做个小小职员,宋满冬是替她不甘的。
她如此尽心为人,合该越走越高。
宋满冬率先开口,“这是个好机会,你应该听你爸妈的话,尽快动身。”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纷纷赞同。
“我瞧着这个干校厉害的很,也是做实事的。”
赵胜男正是这么想,才没有推拒。
而且她还有另一重想法,是在河东大队的这段日子叫她知道,空有想法无力推动执行是如何艰难。
她想做的事情往往受阻,要费许多功夫才能落实。
这还是较好的情况。
更有费尽力气难以推进的时候。
尤其是与宋瑾接触愈深,她对此了解愈多。
站在宋瑾的位置,许多她大费周章的事情不过是开口一句话。
如果她只是想帮扶河东大队,倒不必有太大野心,可她想帮的不止是一个河东大队,而是千千万万个河东大队。
为此,她就不能只是一个小小的知青。
如今有了大家的支持,赵胜男心底更加坚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打算等拖拉机的事情落实后,就收拾东西离开。”
“拖拉机?”宋满冬惊讶的看她们。
赵胜男懊恼,“原本想给你做个惊喜的。”
“算了,本来也瞒不住。”姚娉婷摆摆手,“满冬现在都回来了,你不说,她也能从别人嘴里知道。”
“现在知道也是惊喜。”宋满冬是真真实实被惊住了。
她原以为河东大队如今的情况已经十分厉害了,没想到比她见到的还要好。
去年粮食丰收加上冬天卖的柿子干、柿饼,已然叫河东大队一跃成为东风公社最富裕的大队。
而张大队长也赶着时候,决定建立河东大队小学。
一是因为受赵胜男她们影响,送孩子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二则是大家手里有了钱,也舍得送孩子们读书。
如此再叫这么多孩子们朝合办的小学跑动,有些不合算了。
原本读书的孩子们也十分争气,今年更是出了两个考上高中的孩子。
还有初中毕业进了其他工厂的。
整个河东大队都呈现出昂扬向上的状态,也带动了其他大队。
虽然离大家都吃上精米精面的日子还远着,但如今多数人家都能吃饱了,也对曾经赵胜男口中描绘的肉吃到撑的画面有了期待。
如今再添利器——拖拉机。
河东大队的粮食产量还能再翻一些。
要知道这真算起来时间不过三年。
当初在火车上,赵胜男说要买拖拉机的时候,宋满冬还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今日竟成了真。
虽然她已许久没碰拖拉机,可还是为此感到欣喜骄傲。
“你们真厉害。”宋满冬扫过大家的面孔,真心实意道。
赵胜男出了力,但其他人也没有干等着,而是各尽所能。
或许也正是因此,才能走到今日的地步吧。
“是咱们。”姚娉婷纠正她,“你可别把自己撇在外面。”
“明明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到头来算功劳不算自己的了?”
宋满冬惊讶的时候,姚娉婷已经细数起来,“要是没有你,我们刚到河东大队的时候,不知道得乱上多久呢。”
这话陆许山第一个附和,“反正那么难吃的饭我是吃不了。”
姚娉婷立马瞪了他一眼,“挑什么挑?不会做饭的人没资格说话。”
徐清在他们的争吵声中开口,“我更应该感谢你。”
如果不是宋满冬推他一把,他自己是不会想到卫大根身边的。
或许后来也会有契机能了解卫大根身上的矛盾与优点,但时刻不同,恐怕相处的情况和境遇也不同。
赵胜男也说,“我当时许多想法不够成熟,行事也有些冲动,多亏了你在我们身边做定心针。”
大家纷纷附和,连王希娜都别扭的道了谢。
后来她才明白,如果没有这些人的支持,赵胜男即便跟她走的近,她们也不会这么融洽,更无法一心走到现在。
宋满冬双目微微瞪大,难得的怔愣。
许久之后,才回神一笑,“这回是我的错了。”
她从未将自己做的事情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所以才会选择了食品厂。
可现在回头来看,自己竟是不知不觉做了许多。
宋满冬心中忽的涌起了冲动,“既然这样,我也不能辜负大家。”
“大队食品加工厂的事情我一定会努力去做。”她同赵胜男对视一眼,“不会叫你们先前做的工夫白费。”
“你肯定没问题。”赵胜男不需多想,这里面她最放心的人就是宋满冬了。
有宋满冬在河东大队,她更能放心的离开。
不过在离开之前,还得先把拖拉机的事情敲定。
拖拉机一在贵,二在难买,掏了钱也未必能买得到。
好在她们还算有点儿人脉,到处找着,弄来了一台。
拖拉机到的这一日,河东大队的人都赶来围观。
东方红54拖拉机正由拖拉机手开着驶入大队,车头前面挂着朵大红花。
拖拉机停在路上,大人小孩儿都围了过去,好奇的探着头,却没人敢碰。
都怕一不小心碰坏了这个大家伙。
送拖拉机的人跳下车,跟张大队长交接完手续,就打算离开。
大队上的人急了,“这就走了?不教我们怎么开拖拉机么?这咱们也没人会开啊。”
拖拉机手先看了眼赵胜男,又道,“要留下来教也行,不过我们工钱按天算,一天一块钱加上包饭。”
“不用不用。”赵胜男立马摆手,“我们有人会开。”
雇佣拖拉机手教导的话,还得多花好几块钱呢。
她说着看向宋满冬。
宋满冬知晓行情,这位也没狮子大开口。
无奈会开拖拉机的人不多,修拖拉机的人更少,像东风公社,如今还没有一个呢!
她上前绕着拖拉机走了一圈,拍了拍车头,“我来教吧。”
河东大队的变化堪称翻天覆地,但拖拉机倒没太大变化。
还是她熟悉的型号。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惊叹,“宋知青你竟然会开拖拉机!”
“不过教我们不会耽搁你食品厂的工作吧?”
宋满冬刚跟张大队长说过,还没同大队上的人说,当下便趁着机会说道,“我已经从食品厂辞职了。”
在一片倒吸气声中,她又说,“我打算等秋收后开始组建咱们大队的食品加工厂。”
“先做一段时间看看,如果收益一般,就照工分结,如果还算可以,咱们也按城里的结工资。”
大家顿时由惊转喜,“什么还算可以?宋知青你出手,肯定能行!”
“绝对是红红火火!你做的就没有不行的。”
他们瞧着比宋满冬还自信一些。
毕竟柿子干、柿饼已经连着给他们带来了三年的收益。
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赵胜男要悄悄离开了。
她自己也不舍得河东大队的一切,这几日到处乱逛,“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
宋满冬虽然也想在分别之前跟她多待一段时间,但还是得抓紧时间教人学拖拉机。
马上收麦子,就到了拖拉机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只是这一日,她正坐在位置上,指导着身旁的人开拖拉机,忽的听见了另一重轰鸣声。
身旁的人还以为拖拉机出了问题,手忙脚乱。
宋满冬不慌不忙的接过操作杆,把拖拉机停下来,才看向身后。
不远处,正跟着一辆车,见他们停了下来,车上也下来一人,“同志,河东大队怎么走啊?”
宋满冬打量着这人的面相,“你们找河东大队做什么?”
跟她说话的壮汉努力挤出来一个笑,“我们找人。”
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古怪。
宋满冬心里地方,便多问了几句,“找谁呀?我同他们大队有些关系,说不定认识。”
坐在她旁边的大林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不知道满冬为什么这么说,但满冬肯定没错。
壮汉一喜,高高兴兴道,“我们找陆许山,你认识么?”
宋满冬神色微妙,“认识是认识,你们找他做什么?”
车上的人听着他们聊天,也坐不住了,走下来急急问道,“小姑娘,陆许山现在是不是在河东大队?”
宋满冬看着面前身材圆滚的男人,做出迟疑的模样。
男人反应过来,自我介绍道,“我是他爸。这臭崽子从学校跑了,我想来想去,觉得他应该是回河东大队了。”
这倒像是陆许山做得出来的事儿。
宋满冬点着头,“他在河东大队。我们正巧也要去,你们跟我们一块儿走吧。”
宋满冬带着人进知青点的时候,陆许山刚杀完鸡,见她进来,兴致勃勃的开口,“满冬你回来的正好,赶紧把这做了。今晚想吃叫花鸡——”
“吃*吧你还吃鸡!”陆爸爸张口便是一句脏话。
陆许山瞧见他掉头就跑。
无奈知青点太小,陆爸爸帮手又多,还是把陆许山抓住了,带着人进屋子里好好“聊”了一会儿。
宋满冬听着动静,把叫花鸡处理好烤上了,权做安慰。
跟陆许山“聊”完,陆爸爸才出来见了她们,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只是看着陆许山龇牙咧嘴的神情,又想着从前陆许山收到的那些书信,大家脸上不约而同的挂起了假笑。
陆爸爸一点儿也没有替陆许山遮掩的意思,将他好一顿痛骂,又说道,“我等会儿就把他接回去。他同门都在河北做实践活动,就他一人偷跑了。”
陆许山垮着脸,“我不想读了。”
比在乡下当知青还累,地里还有个农闲的时候,读书是没有的。
还风雨无阻。
“我管你想不想。”陆爸爸笑着道,“你都得给我读。”
宋满冬想了想,邀请他们,“午饭已经在做了,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陆许山积极点头,还想趁机开溜。
被陆爸爸一眼看穿,叫人关在了屋子里。
陆爸爸则是一人出门逛了起来。
他以陆许山的爸爸身份,加之面上带笑,圆脸圆身,看着倒也叫人心生亲近,不知不觉就从大家口中套了话。
再回到知青点时,看赵胜男她们都带上了几分思索。
陆许山这几位同伴的存在,他是一早就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也没想过来看看。
后来陆许山做化肥、上大学,才叫他真正对这些生出了几分好奇。
正好一直想来看看,这次便亲自过来了。
也是今日,才发觉他对这些知青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也难怪陆许山能做出如今的改变,这里头一个个的都不得了。
尤其是吃过宋满冬做的菜,更叫陆爸爸惊讶,甚至主动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离开?我可以出钱帮你开饭店。凭你的手艺一定会将饭店开的红红火火。”
“多谢称赞。”宋满冬婉拒了,“只是我现在有更想做的事情,等将来我想开饭店了,一定联系您。”
陆许山抽空道,“满冬可是要开食品厂的人。而且她很厉害的,用不上你帮忙。”
陆爸爸没说宋满冬,但对陆许山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人家可不像你,叫你读个书跟要你命一样。”
陆许山脸上一黑,“本来就是……”
他还想向宋满冬求助,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帮自己一把。
可惜宋满冬跟陆爸爸想法一样,陆许山最好还是回去读书。
他不是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凭他能把化肥鼓捣出来,就说明他是能动脑子的人。
如此更不能叫他懈怠。
宋满冬甚至发出“恶魔”般的低语,“即使你留在这儿,我也不会做你的饭了。”
这可真叫陆许山眼前一黑。
姚娉婷和徐清的厨艺就跟他的成绩一样,一如既往的烂。
宋满冬又道,“不过你好好读书,下次来,我肯定会烧上一桌好菜待客。”
陆许山为难纠结,最后还是磨磨蹭蹭的跟着他爸走了。
车子里没什么父慈子孝的画面。
陆爸爸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看起来跟陆许山有了几分相似。
在陆许山企图从火车站跑掉的时候,他才叫住了陆许山,“你想跑我可以不拦你。”
“但是,你难道想每次都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才开始努力?”
陆许山脚步迟疑了下,嘴硬道,“我只是去上个厕所。”
也正如他所说,上完厕所,就踏上了回程。
七月底,麦收结束,种上了红薯、玉米。
赵胜男也离开了。
跟着离开的是姚娉婷。
张兴旺之后,河东大队再一次得到了大学生推荐名额。
不过这次不是姚娉婷报的名,而是大队上的人默默地把她投走了。
姚娉婷知道的时候,大学的通知书已经递到了她的手里。
在讲台下坐着打毛衣、纳鞋底的婶子们玩笑道,“姚老师,我们这算不算是毕业了?”
她们如今会的已经不止是自己的名字了,还懂了许多事情,知晓了姚娉婷她们的付出有多伟大,更不愿她留在这里了。
“你总说我们应该多学点儿东西,见见外面的风景,可姚老师你也该去看看。”
“你才十九岁,比我们更应该去看外面的世界。”
第120章
◎赴云南。◎
直把姚娉婷说的嗷嗷大哭。
她以为自己日复一日的站上讲台, 是为了救河东大队的人,没成想竟是在救自己。
教这些成年人是不能用跟小孩子一样的办法,她需更费心去调动她们的积极性, 还得处处留心大队上的生活需求,化用其中,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这些东西并不容易整理, 她磕磕绊绊的做到今日, 仍觉得不够。
却没想到自己眼里还需要多多学习的众人, 也给自己上了一课。
这些婶子们说完, 又取笑起姚娉婷,说她孩子气、哭鼻子。
姚娉婷带着通红的双眼, 又认认真真告诉她们, 不能这么笑话人。
院子里闹作一团。
在宋满冬身旁等着换泡菜的婶子、姑娘们也积极道,“宋知青,下回我们都投你。”
“可惜咱们大队分的名额少, 要不然都送你们去读书。”
河东大队的名额可称不上少了。
东风公社整个公社今年也才两个,他们大队占一个,公社占一个。
这估摸着是因为河东大队这两年稳步提升,给公社争光, 也带动了周边其他大队。
下一回怎么也得一年两年了, 不过宋满冬还是提前拦了一下, “我比她们年长几岁, 对读书没什么执念了。”
“我现在就想着把咱们大队的食品加工厂做起来,将来自己当家做主,不比她们去读书差。”
要不是赵胜男提前走了, 今年最先被推出去的肯定是她。
不过姚娉婷也确实值得, 这些投票的主力军, 可都是她一手教出来的。
余下的知青里,方宛还是怕她身份有影响,徐清则是有别的秘密要坚持留下。
要她来选,下回不是江志农,便该给王希娜。
至于其他知青——同宋满盈一块儿来的那批,实在倒霉,来的头一年便遇上水灾,几个月没吃饱,到来年才缓过来,但也叫那件事给吓怕了。种地囤粮,自顾不暇。
第二年,东风公社都没分配知青。毕竟河东大队是缓过来了,其他大队还手忙脚乱呢。
直到今年,才分了新知青过来,听说过几日到。
宋满冬思索着,手下没停,继续给大家捞泡菜。
如今粮仓丰裕,手有余钱,河东大队上的人也都舍得在吃上面花心思了。
她回来没多久,就有人馋她做的泡菜,询问其今年做不做。
闲来无事,宋满冬便顺手做了。
这一做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喜娟说炸红薯更好吃。”
“是咱们地里种的那种红薯吧?”
“好像是北红六号。”
宋满冬一心二用,把手里的碗递回去,点着头,“对!是北方研究所推出的新品种,在别的县别的地方种过。”
“虽然产量不高,但味道很好。”
几位婶子点着头,“这我们知道,胜男说过,种了有大用处。”
“难不成是做炸红薯?”
宋满冬卖了个关子,“等秋收之后,大家就知道了。”
在如今一众追产量的种子里,北红六号算是十分特立独行的了。
这个品种的红薯远不如河东大队往年种的白色红薯产量高,个头约莫只有成年男性的手掌长,细细的。
但薯如其名,掰开芯是红色的,吃起来黏糯香甜。
直接生吃都没问题。
炸红薯做泡菜,只是其中之一的用法。
宋满冬还想拿它做别用,也就河东大队如今麦子和玉米大获丰收,才会同意种一批北农六号。
这红薯是贺新云找到的,也是她从怀安县食品厂带走的。
今年春天便托赵胜男去搞这个红薯种了。
打了几年交道,粮种站的人对别人是信不过,但对赵胜男可不怀疑。
叫赵胜男和河东大队的代表立下盈亏自负的条子,没几天就把粮种给他们带过来了。
宋县长的吩咐粮种站的人会做,但赵胜男也自有其法。
宋满冬想着便有些出神。
赵胜男走的那日,起了个大早赶火车,是从宋满冬骑自行车送她去县城的。
河东大队上知道的人没几个,过来两日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而后从大队长口中得知她离开的事情,一个个的懊恼的不行。
这回姚娉婷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她们的眼睛了。
离开前两日,知青点的人便络绎不绝。
姚娉婷一面奋笔疾书,一面收下大家送来的心意。
而她的行李,已经两大包了。
李婶儿给她煮的鸡蛋,王婶儿给她纳的鞋底,张家送来桃子,陈家送来新麦……
一个个殷切叮嘱,全然忘了姚娉婷这趟是要先回家再去大学报道,都当这是自己亲人远行呢。
姚娉婷则是再理自己的教案。
她还准备了几个月的内容,如今她是没时间教了,但能托付给其他人。
上一批知青和新来的知青都蠢蠢欲动,想接过这“美差”。
不过张大队长早就做好了预防,直接把这差事放给了小学老师。
他们同姚娉婷当初一样,傍晚再抽出一个小时教导大队上的人,相应的,大队也再给这些老师们的待遇提一点儿。
离开的前一夜,姚娉婷还在写,后来也没回床上,眯了一会儿,就提着东西要离开。
徐清他们打着哈欠,一同帮姚娉婷提着行李送出来。
大队上坚持要用拖拉机送姚娉婷离开。
东西放在车斗里,宋满冬坐在拖拉机前面,身侧是河东大队的拖拉机手。
今日开的路比较远,叫这位拖拉机手既害怕又兴奋。
晨光乍泄,投了一缕过来,拖拉机便轰隆隆的启动。
姚娉婷扶着自己的行李,正望着初升的太阳,忽闻后面传来声音。
她转过头去,层层叠叠,竟是站了许多人,远远的冲她挥手,“姚知青!”
王希娜混在其中,看大家说不出什么话,便带头喊道,“一路顺风!”
害的姚娉婷在车上又哭了一回。
不过这次没人笑她了。
送走姚娉婷,知青点上冷清了几日,大队上也好似被阴云笼罩着。
但该做的事情都还在继续进行着。
而今趁着农闲,张大队长又批了大家回家探亲的假。
宋满冬今年也找张大队长开了介绍信,不过不是回家,是去云南。
上次与陈敬之见面已经是去年冬天。
也非过年,他跟别人错开回来,在她宿舍住了几日。
她白日上班,下午回来,两人见面的时间着实不多。
在一起的时间,还没陈敬之来回坐火车的时间长呢。
宋满冬便想着现在同陈敬之见了面,今年过年叫陈敬之回家多陪陪赵奶奶。
赵奶奶虽身体硬朗,但毕竟年岁已高,不知还能跟陈敬之再一同过几次春节。
当然也有另一重原因,要是她真的把河东大队食品加工厂办起来了,那往后只会比在食品厂的时候更忙。
到时候陈敬之千里迢迢回来,还是只能在家里等她忙完。
她并非心软之人,但实在对陈敬之亏欠良多,总觉不安。
宋满冬没带什么重物,只带了这些日子晒的干菜,还有拜托徐清做的药膏。
她没去过云南,这个在地图最为西南的地方,连书上都鲜少描绘。
她只从陈敬之的口中窥见过那一面。
出发时是八月末,河东大队还是艳阳天,晒得人满心焦灼。
可在云南下了火车,宋满冬明显感觉到凉风的气息。
她掏出薄外套披上。
陈敬之同她说过,这里的阳光瞧着不刺眼,暖暖柔柔的,但却是个狠角色,不能不防。
陈敬之正在训练,听见传声说有人来找自己,磨蹭了半天,安排好其他人才不慌不忙的走过来,“谁啊?”
他问话时,心底过了一遍人选。
总不会是赵胜男上门讨债吧?反正绝不会是宋满冬。
正想着,漫不经心抬眼,对上了宋满冬的目光。
愣过之后,陈敬之飞快转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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