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云南。/招工。◎

    陈敬之怪异的动作没逃过宋满冬的眼睛。

    她左右看看, 等候在会客室的明明只有她,陈敬之在躲什么?

    觉得奇怪,宋满冬便直接问了起来, “怎么了?”

    陈敬之懊恼开口,“你怎么突然来了?”

    他想躲开宋满冬的注视,转过了头, 但又因许久未见, 实在想念, 眼睛又控制不住的往后瞥。

    整个人处在一种拧巴的状态之下。

    宋满冬同他简单讲了情况, “张大队长给大家开介绍信回家探亲,我正巧有时间, 也托他帮我开介绍信来看你。”

    陈敬之倏地转头, “食品厂出事儿了?”

    “食品厂好好的。”宋满冬笑了下。

    陈敬之挑明道,“我问的是你。”

    若是还在研发车间工作,宋满冬即便有空闲时间也不会是来找他。

    “我也好好的。”宋满冬先答道, 而后才说,“我心中有旁的打算,等回头同你细说。”

    “总之,离开食品厂是没吃亏的。”

    “不过你躲我做什么?”她这会儿才问起来陈敬之。

    经她一提醒, 陈敬之又把头转了过去。

    数秒之后, 回过头来, “你没觉得我有哪里不太一样?”

    宋满冬认认真真, 从上至下扫了一圈,迟疑片刻,还是问他, “哪里不一样了?”

    她瞧着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

    陈敬之这才正面朝她, 只是神色郁郁。

    一副想说, 又不肯说的模样,别扭了一阵儿,才道,“我先带你登记一下身份回宿舍。”

    陈敬之的宿舍在家属区,说是宿舍,其实也算是一套房子了。

    他们是一个团直接过来的。

    团里的人都知晓他有个感情很好的对象,估摸着结婚也就是这两年,当初还要给他分个大点儿的房子,想着往后生了孩子也方便。

    以他的职位和数次的立功的表现,足以分到个三室一厅的大房子。

    不过陈敬之还是跟隔壁营的营长换了下,那位营长带着妻儿母亲一并住在这里,两室实在住不开。

    后来又同其他人换了几次,最后住的是顶楼的单人房。

    房子一室一厅极为简洁。

    只是宋满冬进门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陈敬之将她的行李放在桌上。

    宋满冬想起里面的东西,“我带的除了几件衣裳,都是吃的。”

    理应放在厨房。

    这么说着,她打开包,从里面拿出干菜朝厨房走去。

    陈敬之正给她倒水,闻言指了路,“右边那间……”

    说话的时候宋满冬已经推开了门,也终于明白那股异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套房子竟与她那间屋子的布局一模一样!尤其是厨房。

    一般来说,客厅都是比厨房大的。

    但她跟贺新云住的一室一厅都是厨房更大一些,毕竟她们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厨房了。

    做饭的木板有两个,一个专门揉面的大面板,一个则是切菜做旁的东西。

    还得有不同大小的灶台和烤炉,另有一个极大的储物柜。

    宋满冬朝右一转,就看到了抵着屋顶的柜子。

    同她的厨房不一样的是,这柜子里没塞那么满,基本上都是空的。

    看完厨房,再看客厅,便差不多都给它们对上了。

    陈敬之好笑又无奈,他这是照着宋满冬房间一点一点改的,原以为宋满冬一进门就能认出来的,没想到宋满冬竟是看了厨房才反应过来。

    但回忆起去年他在住宋满冬那里的日子,这倒也不意外了。

    “你怎么把房子改成这幅模样了?”宋满冬摸着厨房里的东西,神色间带着怀念。

    她在食品厂的宿舍住过近三年,算是她难得自在的时候了。

    在宋家她是没自己的空间的,后来到知青点,也是跟别人同住,虽然早已习惯,也同赵胜男她们关系亲密,并无争执。

    可自己一个人住时,才敢全然放松下来。

    陈敬之把水杯递给她,也看向厨房里的陈设,“我也不知道下次再跟你见面是什么时候,所以给自己留个念想。”

    那段日子,宋满冬去上班,他就在家里摸索。

    不过他能出力的地方实在不多,坏掉的桌角、活了的凳子腿,宋满冬都会修理,灯泡也能换,其他家务更是料理的井井有序。

    真要说有什么麻烦的话,他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带来的才是麻烦。

    陈敬之一直都知道即便没有自己,宋满冬的生活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偶尔还是会生出挫败感。

    甚至还担忧起来分别之后,宋满冬会不会跟其他人在一起。

    毕竟他对宋满冬而言,实在没什么作用。

    叫宋满冬千里迢迢来看他,那可是给宋满冬添麻烦的事,他更是不敢。

    寄过去的信里也只能说他们训练很忙,连写信都是挤时间。

    唯一能给他慰藉的,便是这件屋子了,叫他回想着同住的那几日,宋满冬对他还算满意。

    宋满冬隐约能猜到他的想法,但经陈敬之的口确定,心底还是有些愧疚的。

    她注定做不到像其他军嫂一样,放弃自己的一切,追随在家属身边。

    还反过来要陈敬之这种大忙人为此奔波。

    但不管心底如何触动,宋满冬都做不出冲动的决定,连哄骗陈敬之的话都说不出。

    她如今要做的食品加工厂只能在河东大队,哪怕是河西大队都不行,隔了半个国家的云南更不合适。

    河东大队如今的氛围、环境,是赵胜男她们精心花了三年经营出来的。

    很难再遇到像她们这样愿意费心费力费时的人了。

    宋满冬思索过后,从现实出发,“不然我们结婚算了。”

    “嗯。”陈敬之下意识的点着头,等她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慢半拍的发出疑惑的声音,“啊?”

    原本倚着门框的肩臂同门分开,他缓缓站直了身体,难以置信的看宋满冬,“满冬,你刚刚说什么?”

    “如果咱俩结婚了,你也就不用两头挂念。你休假时,我们一同回去看赵奶奶。”宋满冬越想越觉得合适,“不然你每年的假期哪里够两边跑?”

    叫她年年来这里也不大可能,食品厂今年是还没做起来,一旦忙起来,她也很难抽出这么长的空闲时间。

    陈敬之沉默了片刻,“回头再说吧。”

    “你从那边过来也累了,先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宋满冬惊讶的看他,“你不愿意么?”

    陈敬之本就心里难受,她一追问,便没忍住,“跟你结婚我当然是愿意的,但我不想是为这种事。”

    “连结婚都是为了方便,你同我处对象是不是也因为觉得跟我在一起方便?”

    换个人也一样?

    陈敬之堪堪止住后面的话,深吐一口气,跟瞪大眼睛的宋满冬对视数秒,“浴室能直接洗澡,你先休息吧,我去食堂看一下有没有午饭。”

    他说着转身离开。

    生怕跟宋满冬吵起来。

    他是觉得难受,但可没想过跟宋满冬分开。

    可现在脑袋嗡嗡的,不受控制,还是先冷静一下再聊吧。

    宋满冬只走了两步,停在厨房门口,慢吞吞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陈敬之都到门口了,迟疑起来,怕她说出什么自己听不下的话,可又好奇她会怎么说。

    宋满冬跟他保持着距离,说出自己的想法,“处对象本就是件麻烦事。”

    “原本许多事情自己做决定就行,可有了对象,就不得不考虑他。”

    陈敬之低声嘟囔了一句,“你觉得我影响你了?”

    “当然。”宋满冬点头。

    陈敬之气冲冲的就要走。

    宋满冬话音一转,“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想过跟你分开。”

    陈敬之眼睛瞥了过来,“真的?”

    宋满冬看他介意的样子,只好多说了几句,“我要是真觉得你烦,就不会提议结婚,而是提议分开了。”

    陈敬之的脑袋彻底转了过来,“可这太草率了!”

    “我们若是结婚,应当是因为互相喜欢,应当是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走在一起,得吹锣打鼓,叫旁人知道新娘子是你,新郎是我。

    而不是轻飘飘的一句结婚,就这么结束了。”

    宋满冬想,幸亏自己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她知晓陈敬之想办婚礼,但听着陈敬之的样子,可不是简单吃顿饭,恐怕有的折腾。

    不过眼下还不敢说自己的想法,先劝着陈敬之,“只是先领证,便宜行事。办酒当然也要,待咱们有了空闲……”

    陈敬之,“你哪里有空闲?”

    “总会有的。”宋满冬心虚道。

    不过也只短暂的虚了两秒,又反过来问陈敬之,“那若是一直等不到,就一直不结婚?”

    陈敬之不吭声了。

    宋满冬还得哄他,“结婚的人是咱俩,只要咱俩放在心上就行。”

    “我肯定会认认真真对待这事儿的,你要是觉得不行,那这次就算了,等你准备好了再说。”

    陈敬之较劲儿道,“我比你还认真。”

    宋满冬顺势道,“那今天去把结婚证领了?”

    陈敬之又不说话了,两条眉毛拧在一起,看得出十分纠结。

    宋满冬瞧着觉得好笑,分明在旁的事上都不做犹豫的,就连当初救灾的时候,也脑袋清明,决定下的飞快,怎么这会儿领个证要难为死他了?

    但转念一想,这又意味着陈敬之是当真很在乎两人的事情,眼睛里调侃的笑意转为柔情。

    “日后再提吧。”她也不再为难陈敬之,抬脚朝桌边走去,打算先洗漱一下。

    “不行!”这回陈敬之倒不迟疑了。

    他刚反应过来,要是回头宋满冬反悔了怎么办?

    于是他只能咬牙,“现在先把证领了。”

    宋满冬,“现在?那可不行。”

    陈敬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你后悔了?”

    “我得先洗漱一下啊。”宋满冬拍拍自己的包。

    她坐了两天的火车,即便是卧铺,如今也是满身憔悴。

    “哦。”陈敬之闷声点头,也不提打饭的事情了,在客厅坐下,等她洗漱。

    宋满冬也不拖延时间。

    一边洗澡一边想着待会儿上哪儿吃饭。

    洗完出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

    陈敬之十分顺手的接过了这个活。

    他在宋满冬那里住的时候,也常常帮宋满冬擦头发。

    冬日天冷,头发不容易干,用毛巾擦过之后,他还举着在火上烘烤了一会儿。

    现在倒是有些怀念那时候了。

    不考虑什么时候结婚,也不想分别后的日子,只两人依偎在一起。

    头发还未彻底晾干,陈敬之便催促着宋满冬一同出门了。

    宋满冬还想等头发干了梳成辫子,陈敬之已经抢先道,“这样也好看。”

    他这话不作假。

    宋满冬的头发又黑又直,发质偏硬,一半落在身前,一半垂在身后。

    没有留时下女同志们喜欢的头帘,而是露出饱满的额头。

    不比扎成辫子时干练,多了几分温婉。

    配上浅蓝色的斜襟褂子,瞧着像是书上描绘的女学生。

    宋满冬心里笑他主意变得快,但也不刻意拖延,带上证件便跟陈敬之一同去办手续。

    到了地方,才发现办不下来。

    她落户河东大队,得河东大队开证明才能结婚。

    陈敬之这边也卡着,须得回到陕南才行。

    陈敬之黑着脸进,但出来时脸色更黑了。

    宋满冬提议结婚时,他别扭着,可真没结成,更叫他难受。

    宋满冬忍了忍笑,还得安慰他,“待过年时,你回去看赵奶奶,我这边也尽量请大队长开介绍信,时间能对上便结婚。”

    宋满冬心底是觉得问题不大的。

    张大队长同她们关系亲近,也对她们放心,介绍信开的很爽快。

    就算县里发公告不许过年时给知青们开探亲的介绍信,她略略错下时间,也能抽出来几日的。

    不过在陈敬之这边话不能说太满,可不能再叫他空欢喜一场。

    是的,虽然陈敬之来时黑着脸,但宋满冬知道他还是欢喜的,连衣服都偷摸换了。

    陈敬之一路都闷闷不乐,却没忘记午饭的事。

    不过既然出了门,他也就没带宋满冬回去吃食堂,而是拐到了老乡家里。

    同人一通解释,才带着宋满冬等午饭。

    农家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在院子里就开始杀鸡了。

    宋满冬方才大概听了其中的意思,是要做鸡,便仔细瞧着。

    等锅子上炉,她便认出来了,今日这主菜是汽锅鸡。

    汽锅的特征十分明显,往往是陶锅,出自云南的陶锅最为出名。

    锅底铺姜片、葱段,再放鸡块和盐,将汽锅落在砂锅上。

    不必过多的调味,也不加一滴水,等待鸡肉蒸熟就可以。

    这个过程较为漫长,汽锅鸡蒸上,老乡才去另一头烧饭。

    宋满冬闻着味道就猜出了今日的午饭,是锅巴饭。

    锅巴饭的锅底是要抹油的。

    她没非要动手,而是坐在葡萄架下,看着院子里汽锅鸡,偶尔也仰头看看垂下来的葡萄。

    负责做饭的婶子热情的要给她剪一串儿尝尝,被宋满冬拒绝了。

    “我只是瞧瞧,不馋它。我家里也种了许多,今年吃太多了。”

    宋满冬隐隐回忆起那几日,嘴里泛酸。

    葡萄实在是惊人的水果,一根葡萄藤能爬满一屋顶,其中有会坠下来许多串。

    江志农怕葡萄活不过来,当初陆陆续续捡回来了许多根。

    没成想都活过来了。

    后院的棚子顶上爬的全是葡萄藤。

    而这些葡萄还一窝一窝的成熟。

    有些今日还是青的,明日再看,已经紫溜溜的了。

    吃了几日,都有点儿吃怕了。

    宋满冬无奈,挽起袖子酿了两缸酒,才算缓过来。

    如今再看见葡萄,都不用尝,嘴巴里已经有味道了。

    又酸又甜,味道直冲脑袋深处。

    酸的人一个激灵,但过了劲儿,又口齿生津,欲罢不能。

    就是牙齿受罪的很。

    待婶子回去继续忙碌,陈敬之才从她口中知道了河东大队如今的情况。

    也知晓了赵胜男去读书的事情。

    陈敬之赞同的点着头,“是该叫她去读点书,沉淀一下。”

    河东大队如今势头大好,大队上的人又对赵胜男十分感激,他有些担心赵胜男骄傲起来。

    “胜男如今可不一样。”宋满冬笑道,“等下回你见了她,肯定要大吃一惊的。”

    这两年赵胜男跟宋瑾接触的多了,也学到了许多东西。

    比如有些事坚持可以成功,但还有捷径能走。

    聊起天,时间就过的快了许多。

    汽锅鸡端上来时,还咕嘟嘟冒着泡。

    上面漂着一层油花,但汤底清亮,香气扑鼻。

    再尝一口鸡肉,爽嫩弹牙,叫人眼前一亮。

    鸡肉脱骨十分顺利,但肉却保持在嫩滑的状态,这是十分难得的事儿。

    而关键就在锅上。

    吃过饭,一同走回宿舍时,宋满冬又问起来陈敬之这两日的训练任务,得知他是请假出来的,又催他早点儿回去。

    “我能在这儿住一周呢,你照常训练,等晚上回来咱们再一同出去走走。”

    “一周的时间也不长。”陈敬之先道,而后又说起来这边的情况。

    他驻扎的地方是云南边境一个小县城。

    傍晚可没太多娱乐的活动,甚至还不如怀安县。

    宋满冬也不失望,“那我下午出去逛逛,晚上回来试试这边的菜。”

    陈敬之到底还是赶回去训练了。

    他本就再宋满冬面前没什么优点,若是再懈怠,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宋满冬睡了个午觉,便到处闲逛起来。

    她原本是只想着来看看陈敬之的,不过在吃了汽锅鸡之后,便有了新想法。

    这么远也不能白来一趟。

    晚饭是陈敬之从食堂带回来的。

    他带着饭回来,就见宋满冬在厨房里鼓捣什么东西。

    一直忙到他洗漱完坐下,饭菜都快凉了,才过来吃饭。

    陈敬之无奈道,“早知道就不改厨房了。”

    这厨房着实方便,宋满冬瞧过供销社卖的东西,便能买回来研究一下,各种工具都十分齐全,还放在她常用的位置,十分顺手。

    宋满冬欣喜极了,对着陈敬之半真半假的抱怨也弯着眼睛,“多谢你替我着想。”

    要是陈敬之只为留个念想,也不必做到如此仔细的地步。

    分明是想着她来、盼着她来,又从不开口。

    吃过饭,宋满冬又去厨房忙了一阵,才在陈敬之的催促下睡觉。

    只是陈敬之来拽她时,宋满冬忽的闻到了一股香味儿。

    不是食物的味道,而是香料的甜香,还带着调制过的牛乳的味道。

    就像是……厂里女同志们常擦的雪花膏。

    她惊讶的看看陈敬之,眼睛在陈敬之脸上扫过。

    “怎么了?”陈敬之在她的目光下故作镇定。

    “没什么。”宋满冬摇着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陈敬之便轻咳一声,按耐不住的凑过来,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子,“咱们还没领证,最多亲几下。”

    宋满冬欲言又止,却被他当成了邀请。

    两人靠在厨房门口亲了好一阵,才分开朝屋里走去。

    只是宋满冬留了心,隔天早上,果然见陈敬之躲在洗手间里擦雪花膏。

    她便直说道,“你要是想擦便擦吧,我不会笑话你的,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

    虽然有点儿奇怪,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分什么男女。

    只是陈敬之从前没这么注意,她一时间觉得有点儿怪,但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陈敬之捏着铝盒子,沉默片刻,将她拽了过来。

    他大约也能猜出宋满冬在想什么。

    “我也不想费这事儿。”陈敬之点点镜子里的人,“你要是真不在意,我就不管了。”

    宋满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清镜子里两人的模样后,噗嗤一笑。

    陈敬之弯着腰,脑袋抵在她肩膀上,“这么明显你昨天都没看出来!”

    宋满冬笑着道,“大家都是这样,我哪里能瞧出来?”

    若非她跟陈敬之站在一起,她还真不知道陈敬之竟然已经这么黑了!

    不过这边的人普遍皮肤黝黑,尤其是驻扎的军人,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她从那些人身上转到陈敬之身上,也就没发觉这一点。

    可在镜子里一对比,陈敬之就黑的太明显了。

    陈敬之无奈极了,“这边紫外线比较强,虽然不热,但是很容易把人晒黑。”

    他去年夏天就是没经验,过了几个月才发现自己黢黑,后来去找宋满冬之前,特意养护了两个月。

    今年晒得更黑了。

    所以跟宋满冬一打照面就想躲,谁知道宋满冬根本没察觉。

    陈敬之想着,偏头在宋满冬脸颊上咬了一口,“你也太不关心我了。”

    “哪里不关心了?”宋满冬觉得冤枉,“你要是伤着碰着我肯定能注意到。这黑点儿又不算什么,一样英俊,我才没注意到。”

    陈敬之被哄的心花怒放,也就顾不上这个了。

    回过神来,宋满冬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日子。

    陈敬之送她走时依依不舍,回忆起这几日相处的情况,又险些咬牙切齿。

    宋满冬嘴巴说的好听,这几日算下来也陪他了,但旁的事情也没少做。

    研究了这边的豆腐、云腿月饼、鲜花饼,还有许多其他的吃食。

    走的时候还带了个锅呢。

    ·

    宋满冬也确实满载而归。

    她在路上认真考虑过,排除掉了许多东西,只留下了云腿月饼带来的灵感。

    豆腐是不适合食品厂做来卖的,而鲜花饼,不太符合怀安县这边的人口味。

    她心底盘算着月饼的事情,回到河东大队后,打算休整一段时间。

    没想到隔天就有人找上门了,请她多做点儿泡菜。

    还不止一人。

    宋满冬有些为难。

    给大队上的人做菜收钱肯定是不合适的,但换菜如今对他们来说也是麻烦。

    知青点现在只余下五个人了,而且最能吃的陆许山已经走了,其他人的饭量不算特别大。

    换回来的菜吃着着实有些费劲儿。

    而且今年大家没拿野菜过来,还考虑到存放的问题,多数都是萝卜、豆角这些干菜。

    其他人瞧见都有些怕了。

    这两年不似刚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再叫她们这么吃,可真受不住。

    见宋满冬犹豫,便有人提议,“不然咱们直接做成泡菜卖吧。”

    “实话说,俺这不是给俺自己买的,是俺妯娌托俺买的。”

    “我这边儿也是,我儿子朋友吃了说好吃,叫他带点儿回去。”

    陆陆续续的声音响起,宋满冬这才知道,在自己去云南的时候,泡菜和酸豆角又在公社掀起来了一阵浪潮。

    头一年她做的时候,大队上的人普遍都换了酸豆角,也没把这东西放在心上。

    但今年,多数人换的是泡菜,酸溜溜的口感叫人一下子爱上了。

    而且这泡菜里加了糖,也算是奢侈品了,拿出来待客不丢面。

    大家也愿意拿出来。

    于是泡菜便先一步从河东大队传到了东风公社。

    河东大队的人觉得这是新鲜东西,可东风公社的许多人记忆却是一下子被唤醒了。

    曾经也有一个夏日,他们呷了一口酒,吃着这样的泡菜,亦或是在闷热的午后,打开坛子,崔爽清凉的泡菜叫他们精神一阵,畅快的不行。

    这泡菜是曾经在公社卖过的,他们可熟悉极了。

    当下便忍不住怂恿起来,发动自己在河东大队的亲朋好友,叫他们做泡菜来卖。

    只如此一来,当初举报陈家明的陈小婶儿,又被拉出来痛骂了一番。

    宋满冬了解过情况之后,便点了头,应下大家的请求,“不过要等上几日,我先找大队上把手续办了。”

    他们大队开食品厂不是说开就能开的,得去公社政府一趟,过了明路。

    宋满冬自己卖是不大可能得,虽说今年黑市的管控更松,而且隐隐有开放及时的消息传出来。

    但她可不会冒着风险去赌那些。

    如今她有河东大队这样坚强的后盾,何必去挑战那些事情呢?

    而且树大招风,公社食品厂有她的仇人,林厂长也看她不顺眼,若是她一个人来做,指不定会给她是什么板子呢。

    倒不如跟河东大队合作,他们在如何也得有顾虑。

    张大队长同她一拍即合,当即去了公社找到领导说明情况。

    东风公社的领导对河东大队的情况也熟悉,对宋满冬更熟悉,“要是你来,那我肯定放心。”

    怀安县离这里不愿,供销社里又经常摆着宋满冬做的吃食,加之宋县长的追求,这两年她可是出了大风头。

    不过在批条之前,他又避开张大队长问宋满冬,“其实我也想找你,只是最近迎接新县长没顾得上。”

    “宋同志,咱们公社的食品厂正好要缓解,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

    这位领导直言道,“只要你去,厂长的位置肯定是你的。”

    一方面是因为宋满冬的能力,不管是鸡蛋糕还是什么糕,宋满冬只要做一两个,就能把食品厂给盘活了。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宋满冬跟宋县长的传闻,旁人听个新鲜事儿就过去了,但只有她们这些在政府里工作人的最清楚,宋满冬跟宋县长的关系有多亲密。

    这两年常常因为宋满冬帮着河东大队呢。

    如今宋县长高升,他们对宋满冬客气点儿也是应该的。

    宋满冬婉拒了。

    要是从前,或许她会考虑一下空降过去,打压唐忠路之类的,但现在她有了别的追求。

    比起做这种报仇的小事儿,她更想带着河东大队食品加工厂走到更高的位置,叫河东大队的人过上好日子。

    再说,到公社食品厂免不了勾心斗角,她如今可不想这么费劲儿了,指不定有哪个漏网之余,将她的心血毁的一干二净。

    还是到河东大队选些知根知底的人更叫她省心。

    出来后打听了公社食品厂的情况,宋满冬有些恍惚。

    公社食品厂前两年就有落败的迹象,而在她威胁厂长,不叫厂长将鸡蛋糕交给唐忠路之后,更加剧了这点。

    林厂长也是个狠人,知道跟东风公社食品厂无法交好之后,直接把他们食品厂的产品发了过来,抢占了原本的空间。

    第一食品厂的名头可不是虚的。

    除了宋满冬做的几样吃食,还有旁的师傅做的,摆在供销社的柜台上,直把人挑花了眼。

    哪里还会去看公社食品厂产出来的那些旧东西。

    也就偶尔几位老人还会揣着情怀去买,可供销社便从利益的角度考虑,下架的公社食品厂的东西。

    唐忠路原先还能将自家食品厂的东西推到省城、推到外地。

    可如今是一点儿也行不通了。

    旁人都更倾向于选择第一食品厂的东西,不管是从味道还是价格来说,都是最合适的,同样,也是最好卖的。

    听完全部之后,宋满冬感慨了也就将这件事搁下了。

    她还有旁的要忙的事情。

    只是觉得曾经叫河东大队的人头疼的食品厂,瞧起来竟然如此渺小。

    从公社过了明路,宋满冬便召集人手,开始做泡菜。

    泡菜调味由她动手,切菜就得仰仗其他人了,不然她一人可做不错来。

    宋满冬优先挑选的事刀工好的人。

    几轮比试后,宋满冬调了人留下,这才仔细去记下人名。

    最叫她意外的是其中一人——枣花。

    宋满冬对她印象挺深的。

    当年柿饼交给了王喜娟和平男,而她俩也不负众望,这两年都成功的撑了下来。

    唯独枣花,宋满冬觉得她优柔寡断,心思摇摆不定,没有对她投医过多关注。

    可今日再看她,竟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她不会以旧时的眼光来看枣花,而是重新打量起这个乖顺的姑娘。

    泡菜顺利入缸,宋满冬也在这段时日观察着大家。

    顺便剔除掉了几个自己觉得不合适的人。

    她瞧着枣花越看越顺眼,回来后便向方宛她们仔细打听了,这次啊知道枣花是被姚娉婷拽着去学习的。

    这姑娘不声不响的,学起来竟是不属于平男和王喜娟,唯独叫人遗憾的事当初她书没读完,不然说不定能读个高中呢。

    也不知是姚娉婷哪里说动了枣花。

    结了婚生了孩子的枣花,竟是在家里硬气了起来,当家做主了。

    宋满冬听完这些,更对枣花刮目相看。

    待最后一坛子泡菜做好。

    她便开始准备起了再次招人。

    这回就是为了准备出红薯之后的红薯干了。

    红薯干之后她还有旁的打算,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能做四个月,做到过年。

    至于工资,今年也是提前说好了,先按工分结,等年底看情况,若是收益还行,明年就按钱结。

    九月初,大队上的人便都忙碌了起来。

    这一轮招工人数众多,也不能像宋满冬上次那样随着她的想法挑选了。

    宋满冬点名了几个队长,又叫方宛和王希娜她们一块儿来帮忙,出了正式的书面文件,才开始筛选。

    而这几个队长里,便有枣花和平男。

    王喜娟若是来,应该也在的,不过她怀了孕,如今正大着肚子,也就不方便过来了。

    叫她遗憾的不行。

    宋满冬宽慰了她。

    她们今年只是试试水,若是顺利的话,明年还会再扩招的。

    会像怀安县食品厂那样,不停的招人,叫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事情起初进行的还算顺利。

    河东大队的人如今也都不似从前那样乱成一团了。

    但没想到问题反过来出在了知青这里。

    宋满冬正盯着大家从洗手、挽袖子到切菜,忽的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声。

    跟着枣花鞭炮拉进来,“宋知青,新来的知青闹起来了,你快来看看吧。”

    宋满冬想了想,“你帮我盯着这边。”

    又叫来试工的人继续,才快步朝发生嘈杂的地方走去。

    从前她最怕麻烦了,遇见这事侍寝都多的远远地,没想到现在竟是要的出面来处理了。

    宋满冬想着,倒没太烦心。

    这都是预料之中的情况,不出问题才奇怪。

    唯独没有算到的事知青这边。

    如今已经是下乡活动的第四年,而头一年下乡的知青还没有要回去的迹象,大家也不似一开始那么单纯的以为下乡是件好事儿了。

    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城的“流放”。

    糟糕的条件,没有期限的时间,叫她们心底都惶惶不定,也不会天真的想着干点儿什么大事儿了。

    按理来说,她们应该安安分分的跟着前面的人干活吃饭就行。

    怎么会闹起来呢?

    宋满冬这么想着,挑开帘子,走近了屋里。

    看见里面的情况便是一愣。

    方宛站在前头,王希娜捂着脸躲在方宛身后。

    赵胜男离开之后,王希娜消沉了一阵,但很快就振作起来,发誓要考到比赵胜男更好的学校。

    她振作起来,又是不属于赵胜男那样的强人,做事也是在前头冲锋陷阵,怎么会躲在方宛身后?

    宋满冬又看了方宛古怪的脸色,才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你来的正好!”说话的女知青冲到了宋满冬前面,“招工的条件是你说的对不对?”

    宋满冬点着头。

    女知青义愤填膺道,“你们这些老知青抱团欺负我们!”

    “要不平等对待,要不然你们食品厂就别办了。”

    “抱团?”宋满冬觉得这词有点儿新鲜。

    这食品厂她唯一提前招进来的就是王希娜,要王希娜帮她看账。

    算账的事情教给别人她可不放心。

    至于其他人,方宛她们都有正式的工作,可不用来这边抢活。

    方宛抬升道,“她跟方新红条件差不多,我叫方新红留下了。”

    宋满冬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这决定没问题。”

    “哪里没问题了?”女知青不满,“凭什么我俩一样就得她留下我走?”

    “你们这不公平!”

    宋满冬这会儿算是明白王希娜为什么躲在后面了。

    恐怕是从这个知青身上桥进了从警的自己。

    但她这个选择确实是有理有据的。

    “若是你比方新红优秀,留下的自然是你。”宋满冬解释道,“而你们一样,我选择留下她,是因为方新红已经在河东大队待了一年,她已经在这里学到了许多农民应当具有的品质。

    而且我们对她的情况知根知底。”

    “到了明年,若是你跟新来的知青一起竞争,我们应该会选你。”

    宋满冬没有把话说满,若是这位女知青的脾气不改,明年恐怕也很难进来。

    第122章

    ◎红薯片。◎

    不得不承认的是, 在第一食品厂工作时,学到的东西良多。

    食品厂如何发家、壮大,这些宋满冬都清清楚楚。

    许多规则如今也能套用在河东大队的食品厂上。

    如招人的标准, 第一批工人必须得精心挑选,恰恰是因为规模小,所以才要定高标准。

    她同其他几个小组的组长提前定过要求, 招进来的人务必以老实本分为主, 勤快麻利佐之, 不能徇私作假。

    这时候选址在河东大队的优势之一便凸显出来, 她不必担心被人糊弄,还能借此筛选一下组长。

    又如另给知青名额, 一是因为这些知青们却是有用, 二来也是为了安抚她们。

    但决不能将她们跟放在河东大队的人放在同一等级。

    宋满冬不动声色的扫过今天在场的其他几位知青,她对这些她们的要求不高,并不指望她们站出来阻拦、规劝这位出风头的女知青, 不盲目跟风惹事就行。

    所以在解释时,也说的十分直白。

    只是女知青跟没听懂一样,不依不饶,“你在质疑我的人格?觉得我进工厂会惹事儿?”

    这个性子吧……

    宋满冬心底叹气, 是九成九会惹事啊。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王希娜, 这种略有点儿本事的知青, 才真的叫人头疼。

    多看了两眼缩在方宛身后的人, 宋满冬心情才平复下来,“我们不选择你并不是因为你不够优秀,而是因为你不合适。”

    “如果我们工厂规模同县里一般大, 那我肯定会将你招进来的, 可现在不过是个刚起步的小作坊, 我只需要一些普通的工人。”

    “你头脑灵活,又勇敢正直,或许可以尝试一些更有挑战性的工作。”

    女知青皱了皱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她这横冲直撞的脑袋,一时间也想不过来。

    仍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哼了一声,扭头离开了。

    宋满冬这才看向方新红,“你也回去吧,明天早上八点过来上工就行。”

    又对其他知青表示遗憾,送她们离开,这才看向方宛和王希娜。

    方宛松了口气,走过来小声说,“我还怕她真的闹起来呢,这个任娇可能惹事儿了。

    非说她是高中生,不应该下地,吵着要张大队长给她安排高中生应该做的活。一会儿要做大队会计,一会儿要做大队部干事的……”

    这可是大队,谁来了也得先种地,不种地就没饭吃。

    宋满冬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王希娜。”

    王希娜立马摇头,“我可跟她不一样!”

    “没说这个。”宋满冬给她分配了个任务,“你去找任娇谈谈心。”

    “不要!这种人有什么好沟通的!”王希娜一脸嫌弃,过后脸色又青了一片。

    难以相信自己从前竟然是这么讨人嫌的模样!

    “你做不到?”宋满冬扬起眉,质疑的看她。

    见王希娜不接话,便道,“那算了。”

    “反正你本来也不如胜男,做不到这种事也正常。”

    “谁说的!”王希娜本能还嘴,“我怎么可能做不到?”

    说完也反应过来宋满冬是在用激将法,她不肯承认自己不如赵胜男,又实在觉得任娇棘手。

    片刻后,还是咬牙应下了,“我去找任娇。”

    “这里没有我王希娜克服不了的困难。”

    说着雄赳赳的撩开帘子走了。

    宋满冬想,还好是王希娜。

    换做姚娉婷都不会这么顺利。

    至于王希娜能不能劝动新刺头,宋满冬不太在意。

    河东大队今非昔比,只任娇一个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开工。

    八月初三。

    第一批出土的红薯送了过来。

    新“工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清洗刮皮、切块儿、上笼整制。

    她们正在做的是宋满冬今日刚教的红薯干。

    切红薯时,尽量做到每一条都差不多宽度,这样才能保证上蒸笼之后,差不多时间出笼。

    叫这些新工人们心疼不已的便是削下来的红薯皮了。

    北红六号,不止芯是红的,连皮也是深红色,虽还没吃过,但大家一致认为这皮也是甜的。

    宋满冬知道她们勤俭的性子,红薯皮也没让扔掉,而是一同放在院子里晾晒,打算晒干了磨成粉拿去喂猪。

    她正挨个步骤巡视着,忽的听见外面自行车的叮铃声。

    宋满冬没放在心上,但外面的人已经进来了。

    院子里的招呼声传来,宋满冬才知道,回来的人是陈家明。

    陈家明转着圈,在众人的制止声中,退开几步,一回头,看见了宋满冬。

    “还挺有模有样的。”他感叹着。

    做红薯干不似上次做柿饼那么随意了。

    门口左侧挂着招牌,工整的写着大队的名字。

    一进门视野便开阔起来,仔细一看便瞧出这是两间院子打通,左右厢房拆掉,地面轧平,用平整的石头铺出来三条路,将院子分作四块。

    基本步骤都在院子里操作。

    屋子则是敞着窗户,摆满了货架,静待将晒好的红薯干收进去。

    宋满冬没敢分心,今天是大家头一天上手做,再谨慎也不为过。

    河东大队可不似县食品厂那么财大气粗。

    削掉的红薯皮都叫她们心疼的不行,更何况是一篦子红薯。

    宋满冬都怕她们做坏了不舍得扔,把残次品混进去卖。

    还是这会儿劳心多盯着点儿吧。

    待这一锅蒸上,宋满冬才有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她走到陈家明身旁,心里算着日子,“辞职了?”

    陈家明点点头,玩笑道,“再不回来我怕你把我给忘了。”

    “我可不敢。”宋满冬也笑了起来,“我还想着过两天去请你呢。”

    今天忙起来,才觉得她一个人确实不够。

    陈家明知道她这话不全是真的,不过听着受用,当即跟着了解了情况,转天就开始跟宋满冬轮流盯着做红薯干。

    他辞职的事情在河东大队又掀起了一阵风波。

    可惜陈家人管不到他头上,大队上其他人又说不过他,也就不了了之。

    陈家明在第一批红薯干晒好后,就带着出去跑了趟。

    回来后带来两个消息。

    红薯干分两种,一种软糯香甜,仅能保存五天,另一种柔韧耐嚼,保存时间长。

    陈家明条理清晰的同宋满冬说着,“县食品厂有专门的车拉走,做好后基本上一两个小时内就能送到市里。

    咱们没有这个条件,只能坐大巴车先到县里,再到市里,送货就要一天。

    加上大巴车的固定发车时间,而咱们晒好的时间又无法控制,所以送至县城基本在一天左右,到市里在两天左右。”

    宋满冬点着头,“这样一来,送市里不太合适了。”

    陈家明点点头,“保质期长的,在市里也不太受欢迎。大家青睐软糯一点儿的。”

    宋满冬思索过后,飞快做出决断,“先在县里和公社卖,我再试试别的做法。”

    “价格方面你看着定,今年暂且保证不亏本就行。”

    陈家明点着头,忽的又拉着她朝旁边走了走,“满冬,你今年有没有想过做月饼?”

    宋满冬心下一动,“怎么问起来这个?想赚钱了?”

    陈家明也不含糊,直接点了头,“贺永明知道我辞职了,过来问的我。”

    “正好我这两天去市里,顺道摸了下情况。月饼今年应该会卖的更好。”

    宋满冬信他的判断,正巧自己也有个想法打算试,便同陈家明一拍即合,约好这些日子开始做月饼拿去售卖。

    同第一年一样,今年准备的也是月饼礼盒。

    不过由贺永明帮忙,礼盒包装更精致了。

    顾客群体也由东风公社改为了县里和市里。

    宋满冬一共做了两种礼盒,除了传统的几个口味,她又加了今年刚琢磨会的五仁火腿月饼。

    将礼盒都交给陈家明,宋满冬换了去看红薯干。

    传统的月饼卖肯定是没问题的,仔细拆一下步骤,也能带人做。

    只是这月饼不能带河东大队的人来做。

    皆因她跟陈家明曾在黑市上卖过。

    泡菜尚且能当时大队上其他人学会了拿去卖的,但月饼可就没人能帮她分担注意力了。

    包括红枣糕,她如今也无法拿出来。

    即便如今政策宽松,她也不敢赌,难保不会追溯从前。

    要知道那些下放的人,不少都是因为从前无意中的一句话呢。

    在这种事情上,谨慎点儿是应该的。

    但红薯干她也不满意,她要的可不是普普通通,第一仗必须打的漂漂亮亮。

    宋满冬很快想到红薯片。

    陈家明兴奋的赶回来,宋满冬也准备好了新产品——炸红薯片。

    油炸后的红薯片保存时间更长、也更香。

    一种是直接切好炸制,另一种则是调味之后炸。

    味道自然是后者好,但价格也是高。

    不过想到县食品厂出的产品,宋满冬并担心红薯干的售卖。

    陈家明掏出一卷钱递给宋满冬,“咱们真应该包个工厂做月饼。”

    宋满冬摸着厚度,也惊讶了一下。

    陈家明抽空同她道,“说好的,我跟贺永明分五成,剩下的归你。你这儿大概有两百多吧。”

    宋满冬点了下钱,差不多在两百三左右。

    再加上陈家明那边的——这半个月竟是足足赚了五百多!

    “这两年大家的日子好了点儿,也舍得花钱买东西。”陈家明还在激动的说着,“而且我们这次奔着赚钱去的,专供那些领导们送礼走人情,价格定的也高。”

    “当然,主要还是满冬你的手艺好,他们拿出去也有面子。”

    “要是送礼,首先看的还是包装,你们设计的礼盒精致,才能吸引到人。”

    宋满冬脑袋清明,月饼不似旁的吃食,香味儿内敛,很难一下就把人勾住。

    能赚这么多钱,陈家明跟贺永明功不可没。

    陈家明同她相识一笑,又说起来,“还好从县食品厂辞职了。”

    “虽然有稳定工资拿,但总觉得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的,而且也没什么干劲儿。”

    卖月饼可不一样,他知道只要卖了,就有一部分自己的钱,哪怕不停奔波,也依旧干劲儿满满。

    宋满冬不禁道,“说不定将来真有一日能开放集市。”

    从前她是不看好这些的。

    可这几年的变化,叫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陈家明也满怀希望,“到时候可就拜托宋师傅带我赚钱了。”

    宋满冬收好钱,把炸红薯片拿给他,“先把咱们大队的食品厂做起来。”

    “不说赶追从前工资,起码得顾得上咱们得吃喝。”

    陈家明抱着红薯片离开,起初只是客观的觉得这个东西价格合适,又耐储存,应该能卖的不错。

    可等他回到家中,一边翻报纸,一边品尝,回过神来,一包炸红薯片只余下残渣时,陈家明的脸上便兴奋起来。

    这个炸红薯片有着不输于瓜子的魔力。

    陈家明不做迟疑,赶着中秋节前,把红薯片推了出去。

    不过几日,好消息就传了回来。

    不论是供销社还是百货商店,红薯片皆是供不应求。

    一包包的红薯片飞快装车送出去,甚至都动用了大队上的拖拉机。

    十月还没结束,红薯消耗一空。

    当收入统计出来时,河东大队的人再看宋满冬和陈家明,已经不似开始那么不赞同了,只觉得两人太神了!

    隐隐有把宋满冬的话当做格言来瞧。

    宋满冬也松了口气,借此时机,邀请了两人加入河东大队食品厂。

    第123章

    ◎邀请。/73年冬。◎

    贺新云是宋满冬一早就想好的人选。

    只是她既然诚心想邀请贺新云来, 就不能抛出一个乱糟糟的环境。

    当然工资也不能低的过分。

    按照原本的计划,贺新云应当会在明年加入,不过红薯干带来的收益帮她提前实现了这一点。

    如今河东大队食品厂发给大家的不再是工分, 而是实打实的工资,每个月十块钱。

    贺新云听她提出来邀请时,愣了好一阵儿。

    宋满冬坦言, “工资是有点儿低, 但我会尽力给你提供你想要的研发环境。”

    “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的话, 直说就行, 我等工资涨起来再找你。咱们之间也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贺新云缓缓道,“工资我倒不是很在意。”

    她没有特别高的物质需求, 平日里除了待在车间, 就是回家里自己鼓捣东西。

    鲜少参加交际活动,更没有亲朋需要拜访,吃住食品厂, 几乎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宋满冬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来试试。”

    贺新云迟疑起来。

    她对县食品厂还有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了的, 但她脑海里还有许多想法没有实现, 那些新冒出来的想法无时无刻不刷着存在感, 同样让她难以割舍。

    贺新云最后还是选择了到河东大队去。

    是宋满冬的话叫她做出了选择。

    “与其等像老厂长那样的人出现, 不如自己成为第二个老厂长。”

    河东大队是她的下一个选择,但不是她永远的选择,她追寻的只有自己。

    贺新云之外, 宋满冬想请的另一人便是老马。

    老马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虽不知他能不能做出什么创新的东西, 但复原她和贺新云做的吃食八成是没问题的。

    她打算把老马请过来压阵。

    唯独有点儿问题的便是老马的身份了,可也正是因为这,宋满冬才想将他请来,好改善一下老马的生活。

    她猜测老马应当是邻居的旧友,邻居从不向她说自己的事,也不要她回报。

    不过既然遇上了,理应照拂一番。

    宋满冬走神了一瞬,被交谈声再度唤醒,看向不远处破败的房屋。

    下放的人同知青们的待遇不一样,时不时还要被拉去□□,大队上的人也不大愿意跟他们亲近,怕被牵连,都是将他们远远的搁置。

    而河西大队先前受灾严重,房屋倒塌不少,连他们自己住的屋子都破破烂烂,给老马他们的房子自然也不怎么样。

    已过去两年,院墙仍在修葺中。

    宋满冬停住自行车,敲了敲门,说明来意。

    许久不见,老马的腰背弓的更厉害了,看宋满冬时,要仰起头,“你若是单问我的意思,我肯定是想去的。”

    “但你确定你们大队收个黑五类没问题?”

    宋满冬坦言,“请您过去这事儿我还是能做主的,只是能不能留下来,能待多久,得看您自己了。”

    “你敢请,我就敢去。”老马哈哈笑着,这时候脸上才带了几分傲气。

    做吃食可是他的老本行,底气足得很。

    宋满冬也没同他多谈论邻居的事。

    这两年对老马他们的看管是松了许多,但人还在乡下住着,就没到放松的时候。

    她不能牵连太深。

    河东大队的人虽对老马有些怀疑,但因他是宋满冬请来的,倒也没有显露出排斥的情绪。

    更是在老马露了一手之后,佩服的不行。

    江志农嫁接的柿子今年都已挂果,虽没到鼎盛时期,但因柿子树繁多,收获也十分可观。

    柿饼从十月做到十二月,不止是宋满冬她们忙,连没进食品厂的人都在帮忙摘柿子。

    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气,都知道这柿子卖完扣去给工人们的工资,就入到大队的账上,年前一并发给大家。

    往年只四棵柿子树,便能分到几块钱,今年可是翻了好几倍呢。

    年关将近,老马和贺新云也分别掏出了自己的家底——龙须酥和香肠面包。

    这两样用的食材注定了它们身价不菲。

    但宋满冬跟陈家明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在年前做一段时间。

    陈家明掏出了今年售卖的最好的几样点心情况,又讲恰逢年节,是大家难得愿意花钱的时候,说服了大队干部。

    宋满冬则是跟其他工人一块儿赶制这两样点心。

    对她们来说,这两样实在是太奢侈了。

    白面和糖哗哗的倒,叫人心疼的不行。

    亏得前断时间的红薯片和柿饼打下了基础,叫她们知道这东西能赚钱,不然她们可舍不得放料。

    宋满冬盯的紧,直到面包烤好,才松了口气。

    这些姑娘、婶子们在家做饭放料可都是恨不得按粒算的。

    好在香肠面包和龙须酥不负众望,打出了红红火火漂亮仗。

    而陈家明也借此同县城运输队谈了合作。

    车子将送往县城、市里的货一并拉走,到县城卸下一部分他们的货,再装上别的东西,送往市里。

    这一趟还得陈家明跟着跑。

    大队上的人嘴上说着羡慕他,但真敢走一趟的没几个。

    不过如今食品厂步入正轨,暂时也没新的东西要推,陈家明倒也顾得上。

    寒冬腊月,河东大队却是一副火热模样。

    他们高高兴兴,林厂长便不痛快了。

    贺新云辞职时,他心有怀疑,可思来想去,都不觉得她能搞出什么名堂。

    他的食品厂现在每三个月能出十几种新品,这么多人还会比不上贺新云?

    而且除了他的食品厂,还有哪里能给出那么优厚的条件?

    谁知道贺新云竟然跟宋满冬搅和在一起。

    林厂长惊讶之余,又不屑一顾。

    宋满冬拉扯起来的草台班子,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那红薯片吃起来扎嘴,也只有买不起高档点心的穷人会喜欢吃这种东西了。

    可没想到今年都快过完了,她们竟然弄出来了两样好东西。

    尤其是这个月,研发车间交上来的东西是跟香肠面包一块儿送到百货商店的,可没过几日就被压的死死的。

    唯一能较之高下的,还是从前宋满冬在时做的南瓜面包和红豆面包。

    可这两样面包不止他们食品厂在做,别的食品厂也在做。

    退回来的点心,惨遭压价的面包,无一不叫林厂长如鲠在噎。

    林厂长在办公室发了一通火,实在坐不住,便到了研发车间,“香肠面包研究的怎么样了?”

    洪师傅心底叹气,却不得不顶上,“还没有进展。”

    “你们在这儿糊弄我呢?”林厂长黑着脸,“三天了,还做不出来?”

    “你们是不是还念着旧情?觉得不好意思做贺新云做过的东西?”

    “这里是工厂,可不吃你们私情那一套。”林厂长威胁道,“我告诉你们,今天之内,做出来的留下,做不出来的都给我回普通车间去。”

    “林厂长!”李师傅心里带着火气,呛声道,“若是研发真那么简单,厂里人人都来做了,还要我们做什么?”

    洪师傅拉了她一把,客客气气插进话,“实在不是我们不用心,只是这面包跟包子不一样,不是直接换个馅儿就能成的。”

    “这香肠是直接放,还是烤一下放,要是烤的话烤到什么程度?面包配比有没有更改……我们每一步都得试。”

    这还好在香肠全市只有一家食品厂生产,不然她们还得研究用哪种香肠。

    林厂长只觉得她们是在拖延时间,试一下有什么难得?

    他把问题抛了出来,“那你们说,几天能给我做出来?”

    “这我也说不准。”洪师傅如实道,“当初我跟李师傅都只学了红豆面包,后面南瓜面包是宋满冬跟贺新云琢磨出来的,她们对面包更为精通。

    我们只知其表,不知其里,摸索起来自然慢一些。”

    林厂长听来听去,只听出来一个意思,她们做不来,当下便一抬手,“你们也别找借口了,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换人。”

    “研发车间不养闲人。还有,从今天起,每天做了什么都写下来,汇报给我。”

    县食品厂在一片混乱中迎来了新年。

    到了放假的时候,洪师傅和李师傅脸上也不见轻松。

    今年刚进研发车间的几位工人也察觉出了这不是个什么好待的地方,工资高了那么一点儿,但压力却是成倍的,还动辄遭到厂长的辱骂打压。

    还不如回去做普通工人呢。

    东风公社的食品厂也在年前停了。

    工人们还想继续干,但宋满冬坚持要休息。

    她们已经从九月做到现在了,也该好好歇歇过个年。

    钱是挣不够的。

    更何况宋满冬还惦记着,歇息的时候回去一趟,跟陈敬之领个证。

    这样往后也方便些。

    只是没想到这一年到了年尾,县里的气氛陡然严肃起来,还蔓延到了她们大队上。

    都快被遗忘的黑五类分子又被抓了出来做□□。

    革委会的人查来查去,竟还有夜袭。

    处处都带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宋满冬只好给陈敬之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同方宛她们一起猫在知青点。

    外面到底什么情况,他们也不大敢打听,怕一不小心招来什么祸患。

    好在年前大队长把钱都分给了大家,家里面的囤货充足,关起门来,也过了个好年。

    这一歇便是一个月。

    直到二月底,才再次开工。

    不在急急的追求新品,而是做起了大队上的人都能吃的东西。

    老马带着人做豆皮,贺新云改良起红薯粉,宋满冬则是带着人开始种菜。

    及至夏日,那股叫人惶惶不安的寒风才散去。

    宋满冬一边规划着食品厂明年的路线,一边盘算着休假去探望一下陈敬之。

    夏季主要做的是酸豆角和泡菜,这些大家都做过一遍,又有老马、贺新云在,她不必太担心。

    不过她离开之前,江志农先一步离开了。

    赵胜男人虽然在干校,但还心系河东大队,将他们的情况问的仔仔细细。

    竟是给江志农弄到了一封推荐信,叫他去河北农大读书。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得来的,总不会是天天守着人问。

    江志农的父母也给他寄了信,想把他捞到研究所里做助手。

    不过他还是选择了去农大。

    正如赵胜男所说,他们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随着他的离开,院子里更空了。

    九月,宋满冬给陈敬之打了电话,正要说动身去云南的事,反被拒绝了。

    只叫她年底空出时间,先把婚结了。

    怕去年的事情重演,宋满冬同陈敬之商量过,将领证的日子定在了元旦。

    她提前两天回去,住在了林芝家里,等着陈敬之回来,打算领完证再去拜访赵奶奶。

    只是没想到陈敬之回来的头一件事不是先同她去领证,而是先叫她试衣服。

    他带回来了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

    第124章

    1月4日, 宜嫁娶。

    屋子里有动静响起时,宋满冬蓦然惊醒,悄悄睁开眼, 先看见的是陌生的陈设,刷白的内墙叫她愣了几秒。

    这里是林芝的宿舍。

    宋满冬渐渐回想起来。

    她要同陈敬之领证,还要去拜访赵奶奶, 这几日都要在外奔波, 带的东西放在招待所她放心不下。

    加上她又想亲自准备些拜访的礼物, 便厚着脸询问林芝能不能借助几日。

    几年过去, 林芝已做到主编的位置,加上又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顺利申请到了两房。

    不过一间被林芝当做书房, 书和报纸堆的满屋,她这次还是得跟林芝一块儿睡。

    而这会儿,身旁已经空了。

    宋满冬迟疑了下, 听着黑暗中传来的那慢吞吞脚步声,翻过身来,打开了台灯。

    林芝吓了一跳,扶着桌子站稳, 才呼了口气, “满冬?我吵到你了?”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 “才五点, 你赶紧再睡会儿。今天可是你的重要日子,得养好精神。”

    经她一提醒,宋满冬反而睡不着了。

    “差不多也睡够了。”她坐起身,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没什么要找的, 我就是……”林芝回头看看摆在桌椅上的东西, “怕出岔子,想着再检查一遍。”

    宋满冬披上外套,闻言笑了下,“不用担心,我跟敬之都不在乎那些琐碎的小事儿,漏了什么也无妨。”

    林芝哪里不知她的性子,瞧着冷冷淡淡的,不好相与,但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旁的事情就都不在乎。

    “可这人生大事,还是欢欢喜喜、顺顺利利的从头到尾最好。”

    见宋满冬还镇定的坐着,索性把她拽了起来,“你比我心细,也来瞧瞧,看有什么不合适,赶紧跟我说,还来得及。”

    宋满冬刚站起来,拍门声便响起了。

    先是一阵急促的拍打,空了一会儿,又试探的敲了两下。

    林芝想了想,“我去看看,许是兰兰过来了。”

    她丢下宋满冬去开门,同满身寒气的张兰兰聊了起来。

    宋满冬则是站在桌边,目光扫过摆在面前的衣物和箱子。

    她还记得前天跟陈敬之见面时的情况。

    陈敬之是下了火车先来找她的,见面递出来件大衣叫她试试合不合适。

    宋满冬搁在一边,打算等他回去再试,却没想陈敬之催个不停。

    也是在他的再三催促下,宋满冬才知道,这件衣服是今天要穿的。

    他们要领完证顺便办个酒。

    办酒前两日主人公之一才知道,这想不记得也难。

    宋满冬脑海中闪过许多问题,但都没问,只跟陈敬之又确认了一遍。

    “其他的事情我都会准备好的,你后天等着我上门来接就行。”

    陈敬之是这么说的,宋满冬也信了他。

    说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做这么没底的事情,对理应准备的事情一概没问,全托付给了陈敬之。

    她做的只有准备好今天要穿的衣服、鞋子,还有理出来一个小嫁妆箱子。

    婚礼她倒也参加过几回。

    有大队上的,也有公社的,去年还赶回来吃过张兰兰的酒席。

    这几年婚礼大都从简,追求朴素之风。

    接亲之后,吃顿饭就算作成了。

    也只有张兰兰的婚礼热闹了些,她跟林芝还有另外几位女同志跑前跑后,又是堵门问话,又是撒喜糖,到了男方家里,又见证了两人改口、敬酒。

    也不知今日他们是怎么个流程,陈敬之给她送完衣服,便匆匆回去准备了,到现在也没再见到面。

    “满冬!”张兰兰欢快的声音响起,“你快点儿洗漱,我给你化妆编发。”

    宋满冬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下,咽回去了。

    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宋满冬中间想拒绝都没机会,张兰兰压根不让她开口。

    七点刚过,敲门声再次响起。

    林芝难得慌张起来,“这么早就来了?头发还没编好呢。”

    “别急。”张兰兰却是稳重起来,把手上编好的一根辫子拿给宋满冬捏着,“你先拉开门看看。”

    “要真是陈敬之就考考他,出点儿难题,凭你的见识拖个半个钟没问题。”

    “我尽力。”林芝说着走过去,拉开门顿时松了口气。

    陈敬和同她打了招呼,做自我介绍,又介绍了身旁陪着自己一起来的人,“这是我爱人,舒怡。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同她讲,她来比我方便些。”

    林芝惊喜的将舒怡迎进来,“我正担心我们出什么纰漏呢。”

    满冬跟兰兰不同,当初在张家,许多长辈都在,不止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还会提前叫他们做准备。

    但这回,就只有她跟张兰兰,她提心吊胆的,生怕出问题。

    她自己结婚都不会这么紧张。

    舒怡走进来,先把提着的饭盒放下,“待会儿敬之来了,接完满冬还得去领证,再去见赵奶奶。”

    “奶奶那边厨子不一定能空出时间来做吃食,吃饭八成是在中午了,你们这会儿赶紧先吃点儿东西。”

    这点林芝给忘记了,“你考虑的真周到。”

    舒怡给宋满冬盛了碗汤,又问了张兰兰编成什么模样,接过手继续编头发。

    辫子盘在头上,又挑了珠花戴上。

    连张兰兰因为宋满冬没有耳洞放弃的耳坠,她也有办法。

    舒怡把耳夹给宋满冬戴上,“我就担心有这种情况,上个月在百货商店看到的时候就买了,想着能用就用,用不上我回头送给朋友。”

    张兰兰十分捧场的“哇”了一声,“这耳坠戴上,就感觉不一样了。”

    “是吧。”舒怡骄傲的附和。

    林芝也点点头,“画龙点睛,不过如此。”

    “多谢嫂子惦记。”宋满冬谢过舒怡,又奇怪,“上个月?”

    舒怡顿了下,又笑道,“都到今天了,也没必要瞒着你。”

    “陈敬之一早就写信给奶奶,说打算元旦左右办酒席。赵奶奶叫我婶娘帮忙张罗,又叫我帮忙参谋。”

    “今天的婚礼你就等着大吃一惊吧。”

    宋满冬只觉得现在已经够叫她惊讶了。

    陈敬之竟从那么早开始做打算,她不禁开始期待起来。

    八点,鞭炮声先陈敬之一步抵达。

    舒怡给宋满冬正了正胸花,笑道,“不用怕出错,我当年提前一个月开始准备婚礼,还是手忙脚乱的。

    今天最重要的不是那些繁琐的流程步骤,是你跟敬之两个人。”

    张兰兰深以为然,“今天开心最重要。”

    门外,陈敬之轻吐了口气,开始敲门。

    张兰兰立马跳起来,从口袋里摸了张纸,“让我来让我来!”

    积极的考陈敬之去了。

    宋满冬哭笑不得,心底的紧张都被冲淡了。

    陈敬之没倒在林芝的难题下,却被张兰兰的古怪问题问的卡了好几回。

    最后塞了红包才成功进门。

    宋满冬正坐在床边,听着皮靴的声音越来越近,心跳快了起来。

    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没想象中那么镇定。

    放在膝盖上的手拢了下,又装出自然的模样,待眼角余光出现了陈敬之的鞋子,她才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陈敬之往日里也不是不讲究的人,但今天打理的格外仔细,腰杆挺直。

    肤色还带着日晒的黑,却给他平添了几分威凛的帅气。

    宋满冬心里嘀咕着,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不是自己给陈敬之模样美化了?

    陈敬之也懵了一下。

    他知道坐在那里的人宋满冬,也见过宋满冬穿这件大衣的样子,可今天再看,有些不敢相认。

    还是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他才回神,“满冬,我来接你了。”

    他驻扎的地方不在这儿,也不好同别人借汽车,今天来接人是用的自行车。

    车头挂了朵大红花。

    出了林芝宿舍区,又拐过弯,只余下他们两人,宋满冬才放松下来,看了眼陈敬之的侧脸,仍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她忍不住问起来,“待会儿领完证回去要做什么?”

    “拜堂、改口,就差不多结束了。”陈敬之说完,又安慰她,“你别紧张。”

    “我没紧张。”宋满冬不觉得自己有这种情绪,顶多就是因为这次的事情自己都没有经手,有点儿不放心。

    陈敬之回头看了她一眼,才继续朝前骑,“我紧张。”

    宋满冬笑他,“你怕出错?”

    陈敬之一脸严肃,“我怕别人把你抢走了。”

    “咱们都要结婚了,哪会儿有人抢亲?”宋满冬觉得他在开玩笑。

    “还没定下来,我心里不踏实。”说着陈敬之又骑快了些,像是迫不及待。

    宋满冬不得不扶住他的腰。

    自行车在路上拐了一下。

    宋满冬直接撞在他背上,还当是前面出了什么事儿,忙提醒道,“慢点儿骑吧。”

    “嗯。”陈敬之低声应了,稳稳当当的继续朝前骑去。

    今天是工作日,领证的同志不多。

    宋满冬跟陈敬之等了没几分钟,便顺利的拍照拿了结婚证。

    一人拿着一个红色的小本本。

    陈敬之将结婚证塞在口袋里,面色波澜不惊,宋满冬便跟着也平复下心情。

    她在脑海中模拟了许多遍待会儿拜堂改口的步骤,原以为已经没问题了,谁知到了赵奶奶家门口,在大家的簇拥下往里走,一进门便愣住了。

    红地毯左侧,尽是自己相熟的人。

    许久未见的赵胜男、姚娉婷、宋瑾……,又有前几日刚拜别的方宛、徐清她们。

    赵胜男跟姚娉婷正在挥手跟她打招呼,“满冬!”

    宋瑾、徐清他们只是从众鼓着掌,若非早知他们性子如此,还以为他们是被逼迫过来的。

    她挽着陈敬之的手臂跨过门槛,缓步向里,扫过一张张面孔,抿起了唇。

    再看另一边,有许多模糊印象的长辈、同辈,还有当初说要参加他们婚礼的冯嫂子,她身旁的应当是陈敬之的团长了。

    宋满冬眨了下眼睛,将突然蹿出来的泪花憋了回去。

    回过头冲大家笑了下,才同陈敬之继续往里走。

    如陈敬之所说,她确实不需要准备什么东西,照本宣科去做就行。

    在这之外的事情,陈敬之都替她做了。

    礼成之后,宋满冬便到他们的婚房休息去了。

    楼下热闹起来,开了席面。

    宋满冬站在支开的窗边瞧了眼,满心欢喜。

    如今走动不便,又多有工作、事务要忙,她没想过邀请这么多人过来。

    可大家来了,她又实在高兴。

    宋满冬正想着,又注意到了坐在赵胜男她们旁边的郑先生。

    惊讶之余,发了会儿呆。

    回过神来,便跟楼下几人目光对上。

    跟着赵胜男上楼邀她一块儿吃饭,“咱们难得齐聚,你隔这么远算什么?”

    又说,“我听闻新式婚礼,新娘是同大家坐一块儿吃饭的,咱们就应该学这种。”

    宋满冬迟疑了下,还是叫她先去问问陈敬之的想法。

    平日里她都顺心来,但今日在长辈家里,还是想顺着赵奶奶的想法。

    毕竟他们一年可能也就见个一次面,没必要闹出不愉快。

    赵胜男下楼找陈敬之嘀咕过后。

    这次请宋满冬下楼吃饭的,有两人了。

    陈敬之解释道,“我奶奶本就不是那种遵循旧规的人。只是怕觉得你觉得没受到尊重,便没做改动。”

    “若是照她的想法,拜堂也不必,进门改个口,直接一道吃饭就行。”

    如此反而是皆大欢喜。

    宋满冬下楼吃午饭,听她们聊起来,才知道许多人都是今天下午吃过饭便要走的。

    她便庆幸起来,还好自己过来了。

    不然今日一别,又不知是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按理来说,吃过午饭她得忙起来陈家这边的事情。

    不过宋满冬最后还是决定借用厨房,烤了些饼干,打包起来给赵胜男他们带走。

    大家一同来帮忙,倒是没花太久的时间,只是饼干的模样奇奇怪怪。

    这十分不合格的圆饼干,宋满冬却觉得是它们最完美的时候。

    送走了朋友们,晚饭时,家里便清净下来。

    宋满冬也拿出了赵奶奶也准备了礼物——下午便炖上东坡肉。

    赵奶奶吃过饭,才同她道,“咱们自家人随意便行,不过对外该有的礼节不能废。

    敬之和你该拜访的叔伯婶娘,我都同他说过了。明日你们去走上一趟。他们都是宽厚的人,不会为难你们。”

    宋满冬都一一应下,赵奶奶又把登记礼金的册子拿给他们。

    这要留作日后回礼时用。

    她又温和的同宋满冬说了些家里的事情,便先一步歇息去了。

    宋满冬收过些她的信,也大概知道赵奶奶为人,没有推脱。

    她记下这些,跟陈敬之一起点了礼金,将钱收好,才看向陈敬之,“敬之,你能邀请胜男她们过来,我很开心。”

    “谢谢你帮我满足我的心愿。”

    算起来,是她亏欠陈敬之良多,无法随军,结婚也是拖延到了今年。

    陈敬之也在反思,觉得自己准备的还不够好。

    两人对着说了半天,双双笑了起来。

    陈敬之笑着笑着,目光便定住了。

    耳坠下方垂着红色的宝石,此刻随着宋满冬笑时晃动,闪起亮光,将人的注意力一眼吸引过去。

    他先是看到耳朵,又瞧见白皙的脖颈,不禁伸出手去。

    宋满冬疑惑的偏了偏头,还以为是自己的肩上、头发上落了东西,没等到陈敬之将其拿下来,反而将自己的面颊送到了陈敬之的掌心。

    陈敬之的拇指在她脸上蹭了下。

    指腹带茧,有些粗粝,宋满冬躲了下,又觉得不太合适,还没来得及补救。

    陈敬之已经控诉起来,“你嫌弃我!”

    “没有!”宋满冬下意识的反驳。

    可她一时情急,忘了陈敬之并非憨直之人,这控诉的目的不在控诉。

    她一搭话,便不得不同陈敬之闹了半宿。

    好在赵奶奶不管他们的事,还比他们忙。

    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他们在饭店吃了早饭,才提着礼物开始挨个拜访。

    转眼又到了分别前夕。

    宋满冬犹豫了下,还是叫上陈敬之陪她回一趟袁家沟。

    陈敬之奇怪,“你要回去看宋家的人?”

    可她向来都是朝前看,不曾回去同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炫耀。

    宋满冬摇摇头,“我想去祭拜一位……长辈。”

    她斟酌过后,还是决定这么称呼邻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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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章

    ◎师父。◎

    邻居是个古怪的老头, 几乎从不与大队上的人往来。

    大队上同样年纪的老人都喜欢聚集在一起晒太阳、纳凉,偶尔聊聊家里的后辈。

    他却常年紧闭院门,不走出一步。

    后来宋满冬想起她跟邻居的初遇, 又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儿幸运的。

    被宋满生捉弄关在外面的时候,恰巧遇到了邻居出门。

    之后的日子说不上称心如意,但总归好过了许多。

    从她厚着脸给邻居做杂活, 到渐渐给邻居做饭, 一做便是几年, 直到邻居去世, 她离开袁家沟。

    记忆中她看过去时,那个瘦小的老头总是沉着张脸, 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

    当时她还不太明白, 邻居分明过着宋家人难以想象的生活,理应十分快乐才是,怎么总冷着脸?

    如今再回头看, 如拨雾见日,物质那么富足的邻居又岂是一般人?

    那样厉害的人却窝在袁家沟这个地方——从赵奶奶家出发,要坐一上午的公共汽车,到县里之后还要等几个小时, 再坐下午的汽车到公社, 之后更是要走上一个小时, 才能瞧见大队的位置。

    这叫他如何开心起来?

    宋满冬看着越来越近的房屋, 叹息一声。

    他们今日来不是为了探亲,只为祭拜,轻装简行, 唯独带的大件是自行车。

    从县城下车后, 她负责指路, 陈敬之负责骑车,正午时分,便已经到袁家沟大队了。

    记忆中的袁家沟,湿润、腐朽、可怖。

    而宋家,像是山上突兀的洞穴,敞着口,里面黢黑一片,深不见底。

    所以离开后,她再没回去过。

    可今日再见,又觉得这地方没什么可怕的。

    房屋高高低低的散落,大都是挖出来的窑洞,门矮矮的,窗户小小一扇。

    当时她站在外面,对此感到恐惧,现在却觉得还住在里面的人,才该是最痛苦的。

    前几日下过雪,如今化雪,是正冷的时候,外面除了些孩子,没多少人走动。

    他们好奇的目光看过来,却不敢上前。

    等宋满冬带着陈敬之往后面山上走,才有几个好奇的人跟上。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人去世了一般都是埋在这边的山上,也不立碑,种棵树,或是立个木牌做标志。

    邻居便是长眠在柳树边上。

    宋满冬循着记忆走到位置,惊讶的看着地上摆放的东西。

    邻居孤来孤往,也没听闻他有子女,发丧都是大队干部操持的,怎么这时候有人来祭拜他了?

    心有疑惑,宋满冬同陈敬之祭拜后,便打听了如今大队长是哪位,登门拜访了一下。

    她没带礼物,但身上还留了红包,上门给孩子们塞了几个小红包,便坐下来问起邻居的事。

    大队长几乎是立刻就想了起来,“哦,你说老孟啊。”

    “你赶巧了,再晚两天,恐怕都见不着他了。他孙子回来祭扫,顺便打算带他回北京。”

    提到北京,宋满冬脑海里最先冒出来的便是郑先生,可姓氏又不一样。

    她心有疑惑,便直接问了,“是一位姓郑的同志么?”

    “你认识啊?”大队长的反应肯定了宋满冬的猜测。

    “算是认识。”宋满冬点着头,“他现在还在么?”

    大队上便直接同她讲了,“应该在县里的招待所,前两天说算了吉日,是后天。”

    宋满冬道过谢,就打算跟陈敬之离开。

    大队长媳妇热情的邀请她们留下,“留下来吃个饭吧,面条已经做上了。”

    “是宋老大家的闺女吧?长这么大了。瞧着比你爹出息多了。”

    从前可没这么热情过。

    宋满冬心知这是看在自己给的红包的份儿上,客客气气的拒绝了,这位热情的婶子便一边送她一边贬起宋家来。

    宋家的事情在他们大队上也不是秘密了。

    宋康平早先太过高调,是宋家二老的骄傲,宣扬的整个大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他最叫人吃惊的却不是风光的时候如何如何,而是他那年说要给宋满生找工作,骗走了宋家人的钱。

    自此原本还算和睦的宋家彻底分崩离析。

    五年过去,如今的情况听起来便叫人发笑。

    憨厚愚钝的宋老二早已在儿子的威逼下分了家,将宋家二老都丢给了宋小叔。

    宋小叔接过手来,却不是为了供养,而是叫他们去追着宋康平要钱,若是能讨到钱,回来便消停一阵,若是没有,便要下地挣工分。

    宋康平哪里甘心待在小县城,没过几个月觉得风头过去,便凭借自己的手段、人脉混到了省城一家纺织厂做采购主任。

    可也只得了一年清闲日子,就被宋家二老找上了门。

    他原以为打点过同事朋友,不会有人泄露自己的行踪,却不料两个七十岁的老人在政府撒泼,在工厂门口哭诉,迫于压力,多方打听,还是把他在的地方透给了宋家人。

    按理来说,只要他拿下工作,厂里是不能无故辞退的。

    可厂里最后还是以他品行恶劣为由,将他开除了。

    宋康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奔波半生,到头来的归处竟是原地。

    宋满冬听了大队长媳妇的话,才知宋康平跟许凤来,现在竟是在宋家住着。

    她正要细问,忽的发现身边的声音停了。

    宋满冬抬起眼,搜寻起来,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许凤来身影。

    许凤来脸上木木的,皮肤黑了,也多了许多皱纹,双唇发白,裂开了小口。

    她走到宋满冬面前,眼睛才缓缓瞪大,认出了这是谁。

    “满冬……?”许凤来试探的喊着。

    宋满冬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同大队长媳妇道,“婶子,那我们就先走了。”

    她说着走向扶着自行车的陈敬之。

    许凤来从她的声音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欣喜的追了上去,“满冬,你回来是来看我的么?”

    “妈知道错了,当初我不该管盈盈,我应该听你的话的。”许凤来说起这些年压在心底的话,“妈不该逃避,应该多想想你。”

    “他们没一个能靠得住的。”许凤来说着又想落泪,但半晌也没挤出来。

    这两年的生活已经叫她泪水淌干了。

    只是她诉完心中委屈再去看宋满冬,却见人已经坐上了自行车。

    车轮滚动,朝前驶去。

    许凤来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

    ·

    离开袁家沟,不见人烟,宋满冬才低声同陈敬之说起话。

    谈论的却不是宋家的事。

    “袁家沟这一任的大队长有点儿平了。”宋满冬感慨起来。

    “河东大队也差不多。”陈敬之道,“张大队长的年岁经历过不少事,所以看的通透,但他几个孩子都不如他。大队长恐怕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来接任。”

    宋满冬对这点是赞同的。

    不然以张大队长的高龄,也该退下了。

    “不知道张兴旺怎么样了。”张兴旺的几个兄弟本分老实,实在不是当大队长的料。

    河东大队算是运气好,有赵胜男她们在,打下了基础。

    加上如今食品厂办起来,下一任大队长只要不是个糊涂人,河东大队就不会出岔子,只会越来越好。

    在公社停了下,两人吃过午饭,才往县里赶。

    果真在招待所见到了郑先生。

    宋满冬心底许多疑惑,但跟郑先生面对面时,却又不知从哪儿开始问。

    “先喝点儿茶吧。”郑先生同她一照面,便知道了情况,叫助理给她们两人倒了热茶。

    不疾不徐的给宋满冬解惑。

    “我爷爷是遭徒弟背叛,不得已返乡避风头的,我妈为了保我,给我改了姓。”

    郑先生三言两语概括了当时的情况,“时局动荡,未免牵连到我们,爷爷一直没同我们联系,直到他去世前,才写信给我妈,托她帮忙照顾一个人。”

    宋满冬动了动唇,又把话忍住。

    她实在不解,邻居从未同她说过这事,甚至在离世前几日,还对她横眉竖眼。

    可郑先生对她的照顾不作假,若非邻居交代,郑先生不会无缘无故的照拂一个陌生人。

    郑先生先说,“我妈接到信托人打听,知道你回了父母家,那两人又都是职工,给你提供的生活还不错,她便放下心来,没有贸然插手你的事情。”

    宋满冬点头,怪不得当时在北京见面时,郑先生惊讶起来。

    她仅有的困惑便是邻居的态度了,“你爷爷他……”

    宋满冬低下头,“我没想到他会找人看顾我。”

    郑先生也沉默会儿,才缓缓开口,“爷爷他愿意教你做菜,足以证明他很欣赏你。”

    “他思想古板,不收女徒弟,后来遭徒弟背叛,变成了不再收徒。”

    但他在宋满冬这里破了例。

    郑先生话音一转,又说道,“不过你也不必为过去的事烦恼,你能叫他改变心意,想来当年在他手下吃了不少苦头。”

    “你同他是两清的,我当时不愿跟你讲我的身份,也是因此。”

    徒增烦恼罢了。

    “哪里能两清。”宋满冬笑了下,抬起头,“我还没正式喊过他师父。”

    “我如今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全因师父的教导。只是我从前总以为他不喜欢我,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也不愿去讨嫌。”

    如今经过郑先生一提,她才恍然惊觉,若是真不喜欢她,又怎么会搭理她?

    像他对袁家沟的其他人一样,置如草芥便行。

    偏偏面色难看的将自己带了回去,一点点的斧正她的习惯,又教她一手本事。

    只是那时她太过年幼,不知道这是对她好,反而对自己那虚伪的父母心存幻想。

    宋满冬心绪复杂,但有件事她现在无比确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日后也该多去看看师父。”

    活着的人她尚且能邮寄一份礼物过去,但孟师父,她只能走到跟前,将自己做的事情仔细讲给他。

    可惜她这次回来,只跟张大队长报备了市里结婚和回乡的事情,无法跟郑先生一同到北京去。

    不过如今得知郑先生的身份,宋满冬便同他亲近起来,又仔细问了地址,叫他务必把师父的新“住处”告诉她。

    只是惦记着要去看孟师父,忙起来却实在没时间。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先是夏天贺新云做出了牛乳面包,老马掏出了独家配方的绿豆糕。

    大队食品厂要再度扩建时,受到了公社的注意。

    宋满冬知道这一天是无可避免的。

    从县城食品厂招工的名额分配就能看得出来,经由政府调配,要尽力覆盖县城各个地方的人。

    河东大队想一枝独大是不可能的。

    附近几个大队,乃至公社,都要惠及。

    一番商谈后,最终与公社食品厂合并。

    原先大队上的人转为了公社食品厂的工人,一并享有公社户口的待遇。

    至于河东大队的其他人,则是从食品厂账上拿了钱分给各家安抚。

    大家都觉得将来能拿到公社的户口,拿了钱便也安定下来。

    同时,王希娜带着任娇说服了周边几个大队改种北农六号,待秋收时食品厂统一收购。

    而张兴旺在这个夏天,拒绝了学校分配的工作,回到了河东大队。

    张兴旺学的动物养护,原是就近分配到了省城农场。

    他没说工资多少,但肯定是河东大队追不上的条件。

    大队上的人直呼惋惜,又觉得他傻。

    可这么傻的人,已经有许多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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