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吵咩吵, 吵死……”一脸戾气的彬仔,正咕咕哝哝要骂一大串话。
“阿彬哥。”嘉峰甜甜喊了一声。
立即打断了,彬仔即将出口的骂声。
他看得清楚, 面前站着, 一个还不到自己腰那么高的小团子。
他虽然满心不耐烦,但, 到底紧紧闭上了嘴。
一双眼再扫到谢云隐和秦霜树两个陌生人, 彬仔因为就更加不爽。
他心底一个劲埋怨, 马冰河怎么将外人带回家。
只是有外人在, 他连话都不想说了。
只用那双同老豆好相似的眼睛,恶狠狠瞪着马冰河。
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看到马冰河心惊。
他忙解释:“彬仔, 这位就是专程给你做了好多‘白兔饺’, 终于选出同你阿妈,所做一样味道的那位阿嫂。”
“受阿爸拜托,她今日又特地煲了汤过来。”
“我刚刚试过啦,同你妈咪煲的‘木棉花陈皮芡实猪骨汤’,简直一模一样。一定是你阿妈, 在天有灵啦!彬仔,你都过来喝一碗!”
彬仔死死咬着唇, 不肯说话。
也不知, 听没听到他的话。
这时,一颗金黄色的玻璃珠滚过来,穿过彬仔的身体,进入房间, “科科科”声中,直接滚到了睡床下。
嘉峰看见, 小身子忽然一侧,从彬仔的身旁挤进了房间
“你究竟做咩呀!”彬仔再也无法忍耐,大声吼。
这个没礼貌的小鬼!
“嘉仔。”秦霜树忙唤了一声儿子。
擅自闯进别人的房间,的确有些失礼……
马冰河也同时劝他的儿子:“彬仔,你不好吓到小朋友啦。他们大家,真是一直在帮阿爸,帮我们家。”
“你看,这些都是嘉仔给我们,找返的旧物。”
本来听到前面,被闯入房间的彬仔,还气得想要破口大骂。
待看清马冰河手中拿着的针线包、金戒指、小手绢等物件。
他心中堵得慌的那口气忽然不见了。
彬仔嘴唇微微颤抖。
整个人都如置身梦中。
阿妈的旧物,他都认得。
他再顾不得,私自闯进他房间的小团子。
直接走过来,从马冰河手中抓住三样东西,翻来覆去看。
这些全部都是,这个家,早都见不到的,阿妈的旧物。
他还以为,马冰河将它们全都扔了。
他珍惜地捧着那些东西,仿佛捧着他的心。
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终于,将脸轻轻贴向那块粉蓝的小手绢。
他根本无视,它们那样脏,那样旧。
秦霜树心中,其实担心嘉峰安全。
她想要进彬仔房间,去看嘉峰怎么样。
但自己是成年人,不好意思学小朋友那么无礼。
进退两难中,只好轻轻呼唤:“乖仔,你快出来呀。”
嘉峰好似根本没听见,他追着那粒玻璃珠,爬到了彬仔的床下。
秦霜树心头紧缩。
她歉意地看一眼马冰河,正想闯进去。
小嘉峰已经从床下钻了出来。
胖乎乎的小手,拎满了东西。
他走出彬仔房间。
摇摇摆摆向彬仔走过去。
秦霜树伸手想接了,替儿子拿过去。
谁知,小嘉峰却避开了她的手。
他自己小小个,捧着三样东西,走到彬仔身前。
彬仔本来一心,还沉浸在,又见到阿妈的旧物的缅怀心情中。
忽然感到一只小手,在轻轻拖动自己的裤管。
彬仔低头,大为不耐烦,道:“小豆丁,你究竟要怎样?如果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忽然落在小豆丁的手上。
整个人,立即如同被谁点了穴一般。
那三样东西,是一只钩针编织的笔袋。
一把铁丝洋□□,还有一盒积木。
彬仔怔了一怔。
他伸出手,将三样东西都劈手拿了过去。
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很旧了。
但是,每一样,全部都是彬仔,曾经最开心的记忆。
钩针编织笔袋,是阿妈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就给他钩好的。
说是等到他上小学,就可以用啦。
那是一只毛线钩织成,好漂亮的蓝色鲸鱼。
鲸鱼神奇活现的尾巴高扬。
大张的嘴巴,拉开拉链,可以放好多支笔。
神气威武极了。
只可惜,阿妈还没有看到他上小学,就已经走了……
彬仔的唇抿得更紧。
今天太多的记忆,向他奔袭而来。
他的一颗心,和一双眼都应接不暇。
那支洋□□,是十年前,阿爸拆了自己的旧自行车,用链条和铁丝,一点点替他打磨的。
光是那把枪,曾经都带给过他好多年的欢乐。
只论洋火柴,他当时都射完了十多盒。
胸中的情绪,汹涌澎湃。
早已经遗忘的:对阿爸的崇拜、热爱和父子间的天伦,仿佛在这一瞬间,又全部都重新降临脑海。
不。
他不可能原谅他,也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彬仔倔强地咬住唇。
他的目光艰难挪开,不愿意再看那些东西。
可是那袋积木,他不看也知道。
那是,每个家庭日。
他们家的必修功课。
那时候,他们总是带一张野餐垫,坐在木棉花树下。
三个人吃过野餐,就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全家齐心合力拼积木。
三双手,搭出独属于他们的梦幻城堡。
这些东西,他以为,早都已经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连那些温暖美好的记忆,都已经淡到,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都以为自己,已经遗忘。
原来,生命中留下那么多的痕迹,永远无法磨灭。
那些他不愿意承认的,对阿爸的感情。
自记忆中,一一奔回。
“阿彬哥,其实,我都好羡慕你呀!”嘉峰诚心诚意,仰头看住彬仔,说。
一双明澈的大眼睛,如黑水晶般闪动漂亮的光芒。
彬仔楞了楞,低头看了眼嘉峰。
他心中第一直觉,就是连个小豆丁都讽刺他!
说什么羡慕他?
是羡慕他,死了阿妈吗?
彬仔充满恶意地,凝视着嘉峰。
只是,这样的话,对一个三四岁的小朋友,他到底说不出口。
彬仔只悻悻道:“你识咩呀?羡慕?如果可以,我都同你换呀?”
当然,他也只是说说。
人的命运,又要怎么交换呢?
他早就看见,跟在小豆丁身后的靓仔、靓女了。
他的爹地、妈咪这样出色。
一家人齐齐整整,竟然跑过来,同自己说羡慕?
这是什么新的阴阳别人的方式吗?
谁知,嘉峰摇摇头,目光悠远。
才四岁的小朋友,就好像有好多的心事和悲哀。
彬仔看得清清楚楚,只在心中,嗤笑一声。
嘉峰隔了好久才说:“阿彬哥,我说的都是真话。我真是好羡慕,你有个好爱你的阿爸。自小,你的阿爸、阿妈,都给了你好多好多爱。”
嘉峰看见,彬仔的目光又斜过去,看向一身体面高贵的谢云隐。
显然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小朋友又摇了摇头,解释道:“那是谢阿叔,不是我爹地。如果……”
他望一眼妈咪,吞下:“如果真是,那就好了”这后半句。
嘉峰小小年纪,已经好敏感。
妈咪怎么想,他不应该左右的。
何况,大人们,有个好复杂的世界。
不是他可以说了算。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老豆早都死啦。他所以会死,是因为他伙同坏人,想要绑我去换钱。”
“他一心都想害死嘉仔,去换好多好多港纸。”
小朋友说到这里,纯净的双眼更加晶亮。
好似无数水光,在眼珠中滚来滚去。
“嘉仔……”秦霜树轻轻呼唤。
她不愿意,儿子再说下去。
即使是为了安慰别人。
像这样撕开伤口给人看,也是件好残忍的事。
谁知,嘉峰转头看向她,露出一个好灿烂的笑容,道:“妈咪,你放心。我冇事。”
就连彬仔的心中,都生出好多歉意。
他完全没想到,眼前的小豆丁,竟然比他还惨。
原本冷漠的心,仿佛在一瞬间,被撕开了一条缝隙。
嘉峰的话,却还没说完。
他又说:“阿彬哥,其实我都好羡慕,你有这样多美丽纯净的回忆。你们一家人试过这样快乐,你妈咪,永远都停留在,最靓、最温柔的记忆中。”
“我呢?就连每一个记忆,都好残酷。我老豆在生时,他只会打我、打我妈咪。”
“唯一一次给我买雪糕筒食,是因为他在骗我,他要落药,方便绑走我……”
小嘉峰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这些伤痛,他其实一直都深藏在心中。
因为不想妈咪不开心,他从来都没有提起。
甚至,假装自己,全部都已经忘记。
无数晶莹透亮的水珠,扑簌簌从小朋友,长而浓密的睫毛上往下掉。
让人看着我见犹怜。
秦霜树一步跨前,将嘉峰紧紧抱在怀中,说:
“乖仔,你还有妈咪,永远陪着你。以前冇美好记忆,以后,妈咪同你都一起创造。”
她的心好痛啊!
她早知道,这是嘉峰心中,难以愈合的伤痛。
但是,真正听到儿子说起,看到儿子落下的眼泪。
她的心,就好似扎入无数根钢针。
锥心刺骨。
谢云隐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他之前看到,嘉峰这样神异的表现。
一双桃花眼中,净是震撼和探究。
连他都猜不透。
这对母子,究竟是什么人呀?
做妈咪的,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
小朋友,又表现那样诡异。
仿佛能够沟通鬼神……
谢云隐简直觉得,他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前一世,他都是同人斗。
根本从来就没经历过,什么怪力乱神的事件。
如果说最怪力乱神的事情,就是他突然死了。
再睁开眼,他竟然缩小了身体,又回到了那只小舢板上。
等到听到,嘉峰为了彬仔,撕开自己的伤口,说起心结。
谢云隐那一双本来就水波粼粼的眼,更加迷雾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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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专心一意地看着嘉仔。
恍惚间,仿佛觉得,自己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面前。
他也永远都在笑。
他的心事,也只曾经在阿树面前,吐露过。
他也连回忆,都是痛苦……
他的爹地,要将他换自己的命。
他足足经历了两次!
他,连妈咪都已经失去……
谢云隐忽然走过去。
一双大手伸出,轻轻搭在小朋友的肩头。
这双坚定有力的手,试图温暖一颗冰寒的小小心灵。
原本埋在妈咪怀中的嘉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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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脸看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小手抬起,伸向谢云隐。
谢云隐静静看着,向他伸过来的莹白小手。
忽然展颜一笑。
也伸出手去,握住嘉峰的手。
大手重叠着小手,坚定而温暖。
马冰河心中,充溢着无法言喻的感激。
这位小朋友,实在太善心。
他为了自己的儿子,竟然将血淋淋的伤口,撕开给他们看。
只是,不知这样良苦的用心,彬仔那颗早就冰冻起来的心,还能不能够感受到……
他抬头去看儿子。
只见,彬仔一脸震撼。
呆在当场。
他的头脑,一片混沌。
心中好乱好乱。
他一直以为,全天下属他最不幸。
他同老豆,连累得妈咪都走了。
他一直自怜自艾,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眼前这个,还不及自己一半高的小豆丁。
同自己一样,三四岁就失去了至亲。
他却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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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死,他爹地都是要将他的命,拿来换钱!
彬仔曾经有过,那样美好的记忆。
他们一家三口,试过那样幸福的时光。
可眼前的小朋友,一天都不曾团圆过。
一天都没有,真正的感受过父爱。
自己自暴自弃了这样久。
还一直深深怨恨老豆。
其实,是将无法消解的痛苦和罪孽感,用老豆做了发泄口。
“咔嚓……”彬仔耳边,仿佛响起碎裂声。
他循声四望。
却并没有看见,什么破了。
恍恍惚惚中,他忽然醒悟。
是他那颗心,一直被厚厚的冰层,牢牢包裹、冰封。
这些冰层,让他拒绝老豆。
拒绝整个世界。
将自己封心锁爱。
如今,那层厚厚的冰层,悄然裂了一个巨大的裂痕。
屏障,摇摇欲坠。
马冰河做计程车司机,快十年了。
阅人无数。
一颗心,更加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儿子。
他一见彬仔的神色,又怎会不知儿子心中,起了波澜?
他立即去厨房,重新拿了一个碗。
这才自保温桶中,倒出大半碗汤。
再用汤勺,舀出好多肉排骨、薏仁、芡实和木棉花。
他将这碗内容特别丰富的汤,递到儿子手里,说:“彬仔,你都试下。阿树一家人,真正为了你,费了好多心思。”
彬仔茫然接在手里。
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阿彬哥,你快饮啦。这盅木棉花陈皮芡实猪骨汤,我妈咪一大早起来,炖了好多个钟。不知多香!”嘉峰软软糯糯的声音,及时响起。
彬仔恍恍惚惚一低头,真的喝了一口汤。
金色的汤汁,才入口中。
好多清莹明澈的水珠,顺着他的脸,掉落在汤碗中。
今天,好多种强烈的情感,一直在冲击着他。
他的手中、桌上,全都是满满的回忆。
每一样旧物,都向他证明着,他被那样深深的爱过。
他的阿妈,他的阿爸……
都那样爱着他。
一家人,曾经试过那样幸福的时光……
再吃到这一口汤,一直不断像滚雪球一样积蓄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
他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翻滚的剧烈感情的冲击。
顿时,泪流满面。
其实,他都好多年,忘记了该怎么哭泣……
抑郁和厌食,令得他的心,一片麻木。
他的身体和知觉,都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可是今天,这一口依旧热乎乎的汤汁,令得他好似活了过来。
他抬头,望住秦霜树,问:“你怎么识做?这碗汤,同我阿妈亲手做的,滋味一模一样。”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秦霜树看向嘉峰,笑道:“其实,这都是嘉仔功劳啦。我煲的汤滋味要清淡一些,冇这样甜。”
她将嘉峰早晨站在凳子上,往汤里加多五颗蜜枣的事,全部都说了。
所有人听得全部震惊。
再加上,嘉峰从进屋以来,就古古怪怪的表现。
还有桌子上、彬仔手中,那些早都找不见的证物……
马冰河忍不住问:“嘉仔,你是不是……”
他要问的话,实在太惊世骇俗。
他都不知,应该怎么措辞。
这样一稍稍犹豫,就被彬仔抢过话头,他急切问:“小豆丁,你是不是认识我妈咪呀?”
这话一问出,彬仔自己都觉得自己够蠢。
看模样,这小豆丁,不过三四岁。
阿妈去世,都已经十年。
他又想开口,问嘉峰是不是懂得通灵。
谁知,嘉峰已经先开口问他了。
“阿彬哥,你最近有冇发梦,梦到你阿妈呀?”
彬仔惊奇,问:“你又怎知,我有梦到阿妈?”
前两天的梦境,他连马冰河都没有告诉。
自己也从来没有下过楼,接触过别人
眼前这粉妆玉琢的小萌娃,竟然什么都知。
确实过分奇异。
嘉峰甜甜一笑,抓了把玻璃珠,道:“都是这些玻珠话给我知啦。”
三个大人一个半大孩子,集体疑惑。
嘉峰走过去,拾起彬仔门口,停驻的那颗红色玻璃珠,道:“如果大家不信,我示范多一次,你们都可以看仔细些。”
他立即转过身去,背对着所有人。
将手中的那颗艳红色玻璃珠,随手一抛。
只见一抹艳红,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地弧线。
准确地落到彬仔怀中。
四脸懵逼。
香江人虽然说,都有些相信神神鬼鬼的传说。
但这样诡异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于他们,也是头一次遭遇。
简直震撼心灵。
嘉峰倒是早就料到,大家的反应。
小朋友笑眯眯走过来,向彬仔一摊手:“阿彬哥,你将波珠给返我。我再多来次。”
彬仔茫然交出,手中的艳红色玻璃珠。
嘉峰小手指拈起波珠。
重新走到更远的角落。
他再次背过身去,蹲下,将手放在地上。
随手将波珠,向后一弹。
只见——
那颗艳红色的玻璃珠,就如同生了眼睛般。
骨碌碌,往彬仔站着的方向滚去。
彬仔因为同老爸一向就有心结。
又根本不认识,秦霜树和谢云隐。
站得同他们,都很有距离。
所以,这颗滚动的玻璃珠,就特别引人注目。
几双眼睛,一齐看住它。
它一刻不停,径直滚到彬仔面前。
斌仔弯腰,俯身将那颗艳红色玻璃珠拾起。
牢牢握在手中。
其他人,如秦霜树、谢云隐,看见这样诡异的一幕。
心中难免,都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所有的诡异现象,背后都蕴藏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阿曼,可能还在。
她还同这里有感应……
但是,马家父子不同。
这是,上天传递给他们的希望呀!
马冰河急切问道:“嘉仔,究竟是咩事呀?”
小朋友摸了摸自己脑袋,不懂得该怎么说清楚。
好半天才说:“我都不知该怎样讲啦。就是一种好玄妙的感觉,这些玻珠可以帮助我,感应到多点同阿曼有关的信息。”
其实也不是同阿曼有关啦。
是那个神奇玄妙的世界……
嘉峰没有说得太清楚,因为他不愿意秦霜树忧心。
马家父子听到“阿曼”两个字,同时一震。
马冰河心跳得好快,他一双疲惫的眼睛,忽然好亮好亮。
“阿妈……”彬仔喃喃呼唤。
他再不迟疑,对嘉峰将那天的梦境全都说了一遍。
其他人听到,还没什么。
马冰河听到,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他同阿曼的点滴记忆,其实全都在心头。
儿子变成这样的愧疚,也如鲠在喉。
再听到梦中的阿曼,竟然流下血泪。
他的心都在刺痛。
他想要说什么,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父子之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斌仔对他又隔阂,他都有好多话,不知该怎样和彬仔说。
嘉峰听他讲怪异的梦,听得认认真真。
等他全部说完,忽然问:“阿彬哥,你话那条小河同那棵木棉花树,又在哪里?我想去看下。”
“嘉仔……”一向洒脱,坚强的秦霜树,碰到嘉峰的事,如同换了个人。
她当然很想帮助马家父子。
何况,对方还救过嘉仔。
但,她又真的害怕。
她虽然死过一次,却并没有做“鬼”的经验。
秦氏集团继承人死去,一睁眼就变作了香港劏房师奶。
也因此,她都不了解,那个幽冥世界。
但是,据香江从前拍的那些片讲——
那种东西,有好有坏,没有错。
但是,并不能以凡人的心思,去猜度和评判他们的想法。
沾染上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
一个做妈咪的,又如何能够不担心。
嘉峰认认真真看住秦霜树,说:“妈咪,帮手马阿叔和阿彬哥,你早都应承了的哦。”
当着人家父子两,秦霜树也实在不好反悔。
她坐立不安,进退两难。
嘉峰知道妈咪关心他,说:“妈咪,玻珠都沾染了阿曼的气息。有了因缘,这条路只有走下去。”
否则,连他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更何况,小朋友是真的不怕。
他冲着秦霜树甜甜一笑,道:“马阿叔是好人,救过嘉仔的命。嘉仔只希望他同阿彬哥,都可以得到幸福。妈咪,你都希望,是不是?”
秦霜树想了又想,还是点了点头。
她好怕,但是她也真的做不到,坐视对他们家有恩的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马师傅同彬仔,好不容易有了希望。
如果此时,再将他们的希望熄灭。
那比杀了他们,更加残忍。
秦霜树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
无论遇到什么事,她这个做妈咪的,一定冲在最先。
嘉仔如果有事,也得她秦霜树先倒下。
谢云隐忽然轻声道:“阿树,我都陪你们去。”
秦霜树转头去看他。
那双桃花眼,那样明亮的看着她,就好似春波中的太阳。
将她心头的凉意,忽然驱散了大半。
对呀,谢云隐可是这本《90香江商业大亨》中的男主,是这个书中世界的气运之子。
虽然他是人,但创造这个世界的作者,永远都会偏向他!
想到这里,秦霜树立即低声道:“谢生,我想求你一件事呀。”
“阿树,你讲。”谢云隐笑容明澈。
“我想求你,无论发生咩事,都帮手我看顾好嘉仔呀。”秦霜树的声音微微发颤。
她也知道,这请求有多不合理。
她知道谢生来历非凡,谢生可只知道自己是个人类。
要他冒险同鬼物去斗,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不过,她怕光凭自己一个人,保护不周全儿子。
一个妈咪,为了儿子,又什么不可以去请求呢?
大不了,被人拒绝好了。
“好。”谢生只回答了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是那样有力。
它是一句一诺千金的承诺。
92
几个人一起下了唐楼。
连已经两年没有下过楼的彬仔, 都第一次踏步到了街面上。
现在已经是暮夜。
夜色四合,霓虹闪烁。
这里虽然是普通平民住宅区。
但依然十分明亮。
一路都有邻居,同马冰河打招呼:
“阿河, 出来送客呀?咦……这个不是彬仔吗?好久未见呀!”
“是呀, 我们送客,多谢关心呀。”马冰河一路寒暄。
彬仔虽然不开口, 却到底没有了从前的一脸戾气。
马冰河跑出去, 用IC卡在公用电话亭, 给开白班的搭档司机, 打了CALL机,请他今晚暂时替工。
谢云隐去将他的车,开了过来。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 闪闪发光。
让马冰河父子, 都好局促。
马冰河坐在副驾驶指路。
秦霜树三人坐后座。
只几分钟功夫,劳斯劳斯就拐过两条街道,进到一条小路。
小路走完,就是不方便开车的河堤行人道。
谢云隐自后备箱中,取出几支电筒, 递给秦霜树他们。
自己又拿出一盏玉兰花灯。
秦霜树看见,不由微微一笑。
这是汤氏影业公司举办中秋嘉年华时, 猜灯谜活动中的奖品。
她同嘉峰都有。
没想到, 谢生不但没有扔,还就放在后备箱中。
随时都可以用。
谢云隐轻轻按动铁艺灯杆的开关,晶莹剔透的木兰花灯亮起。
秦霜树手中,帮嘉仔拿着他的书包。
书包里除了那罐玻璃珠外, 还有他们家那台老旧的收录机。
五个人一路,朝着幽光处走去。
水声淙淙。
河堤上, 也有路灯。
但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没有街道上那样亮。
更加照不透河水。
幽光就是河面,反射路灯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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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越来越熟悉的道路上,马冰河只觉得一颗心都跳得好快。
他的身体却在不断地哆嗦。
有多久,没有再踏足过这里?
十年?
还是九年?
因为生怕睹物思人,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其实,他又何尝有一日忘记过这里?
他都不用灯光相照,就知道,前面有一架紫藤花。
可惜,不是夏季。
此时连藤都是蔫蔫的。
再前面,河堤有个缺口。
夏天的时候,他们一家常常都去踩水。
再往前走,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木棉花树了。
彬仔一到这条河堤,他的眼前就涌起好多缤纷的画面:
小小的胖乎乎的他,一路跑在前面。
阿爸阿妈手牵手,走在后面。
他跑得猛了,甜甜蜜蜜的两个人走得又慢。
小朋友时时又跑回来。
那时候,他总奇怪,为什么经常会看见阿爸,阿妈都脸红红的,好似好害羞。
彬仔淡淡想来:
只怕,那时候的他们,自己跑远看不见的时候,都在路边,偷偷接吻。
秦霜树紧紧牵着嘉峰。
谢云隐握着一支木兰花灯,孤独的走在一边。
离一对父子和另一对母子都有好远的距离。
他一向都是这样。
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已经习惯。
两世为人,曾经站在最高处,可以呼风唤雨。
可以一夜摧垮香江的股市,也可以一夜翻红香江的楼市。
可是,他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
没有任何亲人。
大皮鞋落寞地,走在河堤上。
每一声,都像是踏在他自己的心上。
就在这时,走得稍快的秦霜树母子忽然停下。
一起笑看着他。
谢云隐怔了一怔。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嘉峰忽然向他,伸出另一只小手。
谢云隐的目光如烟似雾,他定定地看了那只小手好久。
终于,也伸出他修长白皙的大手,轻轻握住嘉峰的小手。
连走在前面的马冰河,回头看见,也不由悄悄一笑。
秦霜树牵着嘉峰,嘉峰牵着谢云隐。
多么像……
一家人呀!
好快,五个人就看到了那棵木棉树。
彬仔蓦然怔住,呆立在当场。
马冰河也跟随着儿子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夜风苍凉,吹拂得眼前的树枝乱舞。
只是,那婆娑起舞的,全都是一树枯枝。
既没有木棉花,也没有叶,连这个时候本应该有的棉铃,也全都不见。
只是一树光秃秃的树枝,像是在夜风中害怕得连连颤抖。
又似是争先恐后挥舞的,妖怪的手。
这里,根本同他们的记忆,完全不同。
就好似他们一样,随着阿曼的离去,连这里都枯败了。
连河水,听上去都好似在呜咽。
夜色渐渐染上了,整个香江。
“我阿妈,是不是在这里?”彬仔转头问嘉峰。
小朋友放开牵住自己的两双手,从妈咪手里,要过书包,将那樽玻璃珠拿出来。
这才说:“阿彬哥,我不知呀。你等我看下。”
几个人全部屏住呼吸,马冰河父子一瞬不瞬,盯住眼前的木棉树。
秦霜树却是一瞬不瞬,看着儿子。
其他事,在她都不紧要。
嘉仔的安全,才是她挂在心头的第一件事。
嘉峰的小手,从玻璃罐中,抓了满满一把玻璃珠。
他蹲下,将手轻轻放开。
然后又从玻璃樽中,抓出一把玻珠。
手再放开。
抓起,放开。
好多的玻璃珠,被放了出去。
整个过程,他连一分力都没有使过。
但那些玻璃珠,却在木兰花灯的灯光下滴溜溜转个不停。
河风忽然静止。
明明没有风。
那些玻璃珠,却在四面八方不停滚动。
赤红色,嫩绿色,宝蓝色,紫罗兰色,金黄色,深灰色……
无数的颜色,不知为什么,在这幽暗的灯光下。
看上去竟然鲜亮夺目。
折射的光线,好似一个个小光球。
“科科科科……”四散的玻璃珠,忽然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滚去。
速度飞快,一个接着一个。
就像奔跑的光球,连成一线。
所有的玻珠,全都在全力冲向那株半枯萎的木棉花树。
“阿曼……”马冰河忽然狂呼一声,整个人跟着那些玻珠冲了出去。
彬仔看一眼老豆,他也拔腿就跑。
父子两看见这样诡异的场面,反应都是一样。
他们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那个是阿曼(阿妈)呀!
只一瞬功夫,玻璃珠同马冰河,彬仔同时奔跑到了木棉花树下。
一大堆珠子,前仆后继般,撞向树干,又弹了回来。
全部定在某个地方。
马冰河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
玻璃珠聚集的地方,正是十年前,他们每次家庭日,都会铺上一块餐布,三个人坐在那里,吃东西,搭积木,嬉戏的地方。
这使得他彻底相信,阿曼,在天有灵。
他不由大声狂呼:“阿曼,你快点出来呀。我好挂念你呀!“
“我们在神前发过誓,阿河同阿曼永结同心,永不分开。你怎么舍得抛下我一个人呀,阿曼……老婆……”
他的喊声那样苍凉,那样凄恻,如同失偶的天鹅,绝望哀鸣。
他的喊声感染了,同样想念阿妈到痛彻心扉的彬仔。
变声期的沙哑嗓音跟着响起,如影随形。
“阿妈,你快点出来呀?不孝儿彬仔来看你啦。都是我累死了你,你将我一起带走啦,阿妈。我好挂住你呀!阿妈。”
彬仔嘶哑的喊声,更加让人揪心。
他声音里包含的自责,忏悔,和深深的思念以及恋慕,全都交融在一起。
让江水为之呜咽,枯枝为之狂舞。
连谢云隐手中的木兰花灯,都忽明忽暗。
但是,始终没有任何人……
不,是没有任何“鬼”出现。
直喊到两父子声嘶力竭。
马冰河跪倒在玻璃珠面前,心中刺痛难忍。
他的阿曼,究竟在不在?
今生,他还能不能看到阿曼?
“老婆,你出来呀……”
这个快四十岁的男人,第一次恣意放纵压抑在心中浓浓的情绪。
连彬仔都忍不住侧头,看了他阿爸好多眼。
平时,他只见,阿爸每天都按部就班,只知道去开计程车。
回来就是买这样吃的,那样吃的。
他一直以为——
阿爸已经将阿妈忘记了。
他的心中只有吃!吃!吃!
所以,他才更厌恶吃饭。
也更憎恨马冰河。
可是,此刻阿爸的那种如同决堤般的汹涌情绪,竟然比他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还要哀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要绝望。
他的心都在颤抖。
他到底,给了阿爸怎样的伤害呀!
“阿妈,你出来啦。彬仔好想当面同你说声对不住。阿妈,你不要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彬仔……”
说着说着,彬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无穷无尽的悔恨,充盈在心头。
有对阿妈的。
也许,也有对阿爸的。
“阿曼就在这里。”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忽然响起。
彬仔哭得身体颤抖,连话都问不出来。
马冰河迫不及待地问:“阿曼为什么不肯出来?是不是,她一直都不肯原谅我?她都不愿意见我?”
嘉峰缓缓摇头:“马阿叔,不是呀。如果阿曼不愿意见你,她都不会引我们来这里了。她话给我知,她而今,好丑,好恐怖。”
“她不愿意你们看到,是因为,她希望在你们心里,她一直都是那个又温柔又美丽的阿曼(阿妈)。她怕自己亲手毁了大家的美好记忆。”
马冰河顿时狂吼出声:“阿曼,无论你变成咩样,你在我心中,都永远是那个又温柔又美丽的阿曼。你快点出来呀。我都不怕啦。”
彬仔泣不成声:“阿妈,你永远都是彬仔最好的阿妈……都是最美的阿妈。”
连秦霜树看见这感人肺腑的一幕,都忍不住悄悄擦眼睛。
一张面巾纸,被一只修长的手递在眼前。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那个人,道:“好多谢你,谢生。”
谢云隐低声道:“阿树,无论怎样,我都会帮你看顾好嘉仔。”
秦霜树含泪,悄悄点头。
嘉峰看着眼前的两父子,满眼晶亮。
他忽然道:“好,嘉仔帮手马阿叔同阿彬哥。”
他将他带来的收录机打开,放进一卷磁带。
磁带是他干爹送给他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缠绵悱恻的音乐声,立即飘出:
“一生愿,聚天伦。膝头下,绕儿孙。何须孤身漂泊似流云,何须荒野人生忆慈亲。”
“春晖照大地,相思埋寸心。愿自此世间无离分,愿人人同我共天伦。”
是的,收录机中唱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男声,正是“鬼马天才音乐人”庄家明。
这支歌,是他为儿子写的《天伦》。
这一支曲子,嘉峰放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首《天伦》,唱尽了人间亲人盼望相聚的思念,唱尽了天底下所有身为父母子女的一颗心中,最平常却也是最深厚的心愿。
愿相聚,莫分离!
歌声幽幽,情意浓浓。
在如泣的歌声中,木兰花灯忽然无风晃荡起来。
谢云隐尽量想要握稳灯杆。
那支灯光,却忽然彻底熄灭。
他分发给几个人的电筒,也在同一时间,全部熄灭。
寒风呼啸。
木棉花的枯枝,在头顶摇摆。
木兰花树的一侧,忽然幽幽一闪。
一个朦朦胧胧的白影,忽然浮现。
由朦胧,渐渐清晰。
93
风更寒凉, 夜更深沉。
连灯光都已熄尽。
唯有一弯钩月,遥远挂在天幕上。
散发淡淡幽光。
这样朦胧的环境,偏偏每个人, 都可以将那一袭白衣的身影, 看得清清楚楚。
若隐若现的一张脸,纯净而美丽。
一对弯弯的柳叶眉下, 是双又好看又灵动的水杏眼, 满眼都是光亮。
她的满头青丝, 好似瀑布般洒落肩头。
马冰河和阿彬同时怔了怔。
他们其实已经准备好, 迎接一个可怖之极的阿曼
毕竟鬼片中,“鬼”都阴惨惨吓人。
阿曼话给嘉峰知,她不肯出来见人的理由。
是因为而今, 她好丑, 好恐怖。
她不愿意破坏,在挚爱至亲心中的形象。
可是,眼前出现的,分明就是年轻时候的阿曼(阿妈)。
甚至,她的气质更加飘逸纯净, 美丽无暇。
她整个人,都如萤火虫般, 散发微光。
在黑暗之中, 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马冰河同阿彬,再也忍耐不住。
父子两一起,拔腿向她冲过去。
“阿曼!”马冰河张开双臂,深深拥抱向老婆。
年轻时候的夫妻浪漫, 万种柔情,全都回到胸中。
他有多久, 没有抱到阿曼了?
相思满溢。
秋风吹过,贴体寒凉。
马冰河只觉得双手无遮无挡,虚虚穿过了什么。
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明明看见,老婆就在自己眼前。
可是用双手,合抱过去,却空空落落。
什么都抱不到。
“老婆……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马冰河的声音微哑,满满都是伤痛。
阿曼不肯谅解他,比彬仔不肯原谅他,威力又不知大了多少倍。
因为他最歉疚的,始终是愧对老婆。
秋风萧瑟,枯枝摇摆,阿曼身上的白裙,随着秋风翻飞。
她虽然已经死了。
却是美得惊人。
看见老公抱不到自己,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好悲哀的笑容。
她张了张嘴,仿佛在急切地说什么。
可惜,马冰河一个字,都听不到。
彬仔个子比马冰河小,腿也短好多。
他冲到阿妈面前时,看到老豆很滑稽地,不停去拥抱空气。
彬仔自己不试过,又怎么可能死心?
他伸出手,也想要去触碰阿妈。
一阵凉风,吹在他的手臂上。
干瘦的手臂,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也同阿爸一样,什么都没有碰触到。
“阿妈!”彬仔大声喊。
声音中充满了急切和惶恐。
还有深深的自责。
是不是阿妈,根本不肯原谅他?
阿曼转头向他,想要展开一个笑容。
还没笑出来,那张美丽的脸,就瞬间枯萎了。
就如同木棉花,在秋风中枯萎
少女般光滑的皮肤,开裂、皱褶。
一根根的纹路,在她脸上生出,纵横交错。
阿曼的脸,一瞬间老了五十岁。
脸上全是鸡皮。
她一头柔顺的头发,也在顷刻间,变得乱蓬蓬好似枯草。
最恐怖的是,那双刚刚还明亮美丽的水杏眼中,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赤红色蜿蜒的泪珠,在那张皱巴巴的脸上,留下诡异的痕迹,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只是一秒钟时间。
美女就化身成了恶鬼。
连嘉峰带来的收录机中,里头的磁带,仿佛也被惊吓到,卡带了。
一直在播放的,缠绵悱恻的歌声,忽然停了。
秦霜树看见这个变故,立即一个箭步,跨到嘉峰跟前。
彻底隔开儿子,同阿曼的距离。
谢云隐在她动作的同时,从容举步,走到了嘉峰的另一边。
谢生面对恶鬼,也毫不畏惧。
看见他们的反应。
阿曼不由自主,抬起双手,想要遮挡住她的脸。
大家这时才看清,阿曼的手和脚。
此时,也变得干枯见骨。
如果说彬仔,是被饿成了皮包骨头。
阿曼的手,比他的又更嶙峋更恐怖。
干枯的手脚上,到处都生出,好多乌黑色的锁链。
锁链在狂风中飞舞,同那些枯枝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却更加诡异。
好似妖怪的触手。
随时都会,摄走人的性命。
“阿曼……”马冰河忍不住大叫,“你怎会搞成这样?”
她是他老婆,他不会害怕。
马冰河拼命告诉自己。
无论阿曼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的阿曼。
他不害怕……
但是,他同阿曼脸对脸,相隔很近的距离站着。
在一瞬间,美丽枯萎,血泪纵横。
还到处都是,恐怖的锁链,飞舞、碰撞。
美丽的妻子,变成恐怖的恶鬼。
生而为人,又怎么可能不惊心胆颤?
马冰河的腿,打摆子一样,颤个不住。
但是,他却不肯退后半步。
眼前,无论再丑,再恐怖,那都是阿曼啊。
他不能伤了她的心!
彬仔的感受,比老豆的又要严重好多倍。
他发梦时梦见的情景,真正出现在眼前。
又要比他梦中,更加惊心骇目。
梦中的阿妈,好歹还是昔日的模样。
只是两行血泪蜿蜒。
眼前的阿妈,却变得根本就不似一个人……
“阿妈,你做咩哭呀?是不是彬仔伤了你的心?”彬仔大声喊,带了哭腔。
少年正在变声的嗓音,更加嘶哑。
阿曼的头发蓬乱,神情痛苦,一张脸,因此显得更加狰狞。
萧萧西风,一下一下,刮打着树枝。
听上去,如暗夜中,有人正在哭嚎。
阿曼的嘴开开合合,拼命努力向父子两说着什么。
可惜,他们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死生相隔,泉台永诀。
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即使彼此,就面对面站在眼前。
也不能碰触,不能交一语。
公与婆,母与子。
相望,而不能相接。
阿曼皱巴巴的脸,显现出无比绝望的神情。
就在这时,嘉峰忽然开口了:
“马阿叔,阿彬哥。阿曼想要话给你们知,她变成而今模样,是因为她给困住了。”
“她自十年前死后,就困在了这棵木棉花树下。无论怎么试,她都走不出,离不开。”
马冰河愕然,急切地问:“老婆,你快话给我知,我要怎样才可以帮手你?你做咩会被困在木棉花树下呀?”
嘉峰告诉他。
阿曼说,一开始,她是舍不得老公、舍不得儿子。
所以不肯往生轮回。
只不过,他们的家门口,贴有门神,已经升为鬼物的她,根本进不去。
所以,她一直寄居在,三个人最深刻、也最美好的记忆的证明——木棉花树下。
她只盼望,以后,老公带着儿子每年春天,在木棉花开的时候,过来野餐。
她可以无声无息的,看他们一眼。
这,对于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谁知,不管她怎么等,都等不到马冰河父子。
木棉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她的思念,却全都空荡荡遗落在四季的风中。
马冰河不由将脸,深深埋入双掌中。
那是无声的愧疚。
他好后悔。
在阿曼去世的起初,他不愿意再到这里,是因为永失所爱,自己实在太伤心。
他好怕重游故地,斯人却早已经不在的感受。
好怕睹物思人,寸裂柔肠。
到了后来,父子间关系恶化。
他心中更加觉得,愧对亡妻。
又哪里敢故地重游,锥心刺目?
这一等,竟然让阿曼等了十年。
嘉峰代替阿曼继续说下去。
阿曼话:
生者同死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一直都被困在这里。
春天,有好多蚊虫咬她。
夏天,烈日炙烤暴晒她。
如果不是,有头顶浓阴遮蔽,恐怕她已经被晒得魂飞魄散。
秋天,狂风摧折。
木棉花树尚且承受不住,何况她根本都没有躯体。
冬天,万物都断了生机。
她也须承受风刀霜剑。
一年四季。
每一日都像一个痛苦的轮回。
“阿曼说丽嘉,她给困在这里,是因为你们一家人,大家彼此都放不开。”
“她不肯去往生。开始是因为舍不得,因为她好钟意马阿叔同阿彬哥。更加因为,他们一直在为她痛苦。”
“连她都冇想到,阿彬哥会同马阿叔,父子成仇。你们之间有几多仇恨,她的身上,就变出几多锁链。”
“你们有多痛苦,她就给锁链捆到,有多痛心刻骨。”
每一天,都是心与身的双重摧残。
她的魂灵,久而久之,是同木棉花连在一起。
木棉花树枯萎,河堤颓败。
因为,木棉花同她一样,早都耗尽了心力和生机。
她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她的灵魂即将耗尽。
“阿曼话,她真是好痛苦!她同阿彬哥,母子连心,感知得到,他所有遭遇。”
“但是,她都冇能力,保护阿彬哥。明明知,阿彬哥同马阿叔,是因为她,才搞到父子仇视,她却连报梦的力量都冇。”
小朋友的声音,显然是在学说阿曼。
稚嫩的童音,带着好深重的苍凉。
阿曼苍老恐怖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在向大家展示,她有多绝望。
当她就快灵魂枯竭的时候。
是秦霜树和嘉峰,给她带来了力量和希望。
秦霜树从那么多种“白兔饺”配方中,找出了独属于阿曼的滋味。
她所做的“白兔饺”中,放有木棉花蕊。
阿曼困住的地方,就是木棉花树。
二者之间,有着玄之又玄的链接。
嘉峰天生带有某种不可知的玄学力量。
马冰河吃下的“白兔饺”,其中就有嘉峰亲手所做的。
“白兔饺”同阿曼间的联系,在那一瞬间,被打通了。
所以,那一天,当马冰河带回的“白兔饺”,全都被彬仔扔了。
当他第一次意识到,他根本救不了儿子。
他陷入了自艾自愿,濒临崩溃的绝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临睡前,他那么痛苦的呼唤阿曼。
问她,他该怎么办,他根本救不到儿子。
在不远处的阿曼,全都感应到了。
她借由“白兔饺”的机缘。
化形报梦给彬仔,展示昔日一家三口的情谊,也展示她自己现在的处境。
小朋友奶声奶气,努力讲述好复杂,他自己都没能够理解的成年人的世界。
“阿曼话,她报梦是想话给阿彬哥知,你不好不记得,以前你阿爸、阿妈对你的情谊。”
“不好再同马阿叔互相折磨,让她流干血泪。”
站在阿妈旁边的彬仔,早就听得泣不成声。
听到此处,他忽然跪倒在地。
向着阿曼,嘶声道:“阿妈,是彬仔对不住你!千错万错,全都是我错!”
“以前累死阿妈,而今,还要害阿妈。”
他跪伏在地上,拼命捶打自己。
胸中的歉疚感,都快将他淹没了。
他恨不得,将自己打死在阿妈的面前。
“阿曼!”彬仔耳边,忽然传来老豆的惊呼。
他这时才呆呆抬头,看过去。
只见,阿妈的身上,又多出两根,比手指都粗的锁链。
紧紧将她勒住,好似随时都会穿胸而过。
给予她无穷无尽的折磨。
那头枯草一样的头发,一点点染了霜华。
彬仔瞬间住口。
那双皱纹密布的水杏眼,好悲凉地望着彬仔。
秦霜树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忍不住道:
“彬仔,不好怪我多话呀。做妈咪的,要的从来都不是儿子的忏悔同痛苦。”
“她只是希望你开开心心,你阿爸都开开心心。”
“你都看不出?你们的痛苦,就是她的枷锁啦!是令得她冇办法往生,令得她搞到而今形容枯槁,灵魂枯竭的元凶呀!”
秦霜树的声音并不大。
却好似一声惊雷,在彬仔耳边炸响。
他嚼橄榄般,掂量她的话。
半大的少年,终于明白。
以前,他错得有多离谱。
错得又有多持久……
曾经,他以为,他一直自责、愧疚、自我惩罚。
可以让自己好过一些。
也可以让阿妈,不再怪责他。
却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责打在儿身,疼痛在娘心。
他将阿妈的死,归责于阿爸同自己。
其实是惩罚阿妈,在这世界上,最深爱的两个人。
就是在惩罚阿妈呀!
彬仔泪流满面。
阿曼努力想向秦霜树,扯出一个明净的笑容。
她这一笑,让那张无比恐怖的脸,显得更加惊骇绝伦。
秦霜树忽然想到什么,满面欣喜,道:“阿曼刚刚话,马师傅专程为彬仔寻的“白兔饺”,因为同她所做滋味相同。”
“嘉峰经手,又可以带来奇妙的机缘,打通大家的沟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煲的木棉花陈皮芡实猪骨汤,都是同阿曼煲汤滋味相同。内中都有木棉花,嘉峰又亲手放了五颗蜜枣入去。”
“大家试下,看下是不是可以,搭通同阿曼间的沟通桥梁!”
谢云隐向她微微一笑,道:“你等我。”
他大踏步,走到停车处。
将后备箱的保温桶,拿了出来。
原来,他们一起下楼时,秦霜树把自家的保温桶一齐带了下来。
她准备同嘉峰返家时,带回去,洗干净。
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秦霜树接过保温桶。
没有碗。
她将桶盖取下来,做碗。
剩余的汤,倒满一盖。
走到阿曼身前,放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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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定定看了一眼,苍老的眼中,闪过无数动人的追忆。
她却并没有动作。
反而朝着嘉峰,说了几句。
小朋友立即做她翻译官,道:“阿曼话,这些汤,都给马阿叔同阿彬哥先饮啦。”
马冰河忽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阿曼生前,一心只想着他们。
她死后,依然一心只想着他们。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彬仔更加坚决,道:“如果阿妈不肯饮,我都不饮啦。”
嘉峰笑嘻嘻道:“阿彬哥,一家人咩都应该分享呀!我同我妈咪就是,屋中有咩,都一齐食。”
“如果我不食,妈咪会好伤心。如果妈咪不肯食,我都好不开心啦!”
小朋友说的,虽然是童言童语。
却真正碰触大家的心怀。
他们不就是,一直被愧疚所困?
彬仔望住思念已久的阿妈。
他的双唇微微颤动,忽然端起那一盖金色汤汁,当先喝了一大口。
满口温润,温柔地安抚着彬仔的心肝脾肺肾,身体的每一处。
马冰河走过来,端起儿子喝过的那盖汤,也喝了一口。
他经历过,阿曼撒手人寰。
经历过,彬仔什么都不肯吃的厌食岁月。
而今,他只觉得,一家人可以分甘同味,是多么幸福,多么令人珍惜的一件事!
满口清甜,正是人间情味。
他将剩下的一盖子汤,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
走到白色光影的面前,轻声道:
“老婆,饮汤啦。”
阿曼微微一笑。
从前,她煲好汤,等待老公和儿子喝。
阿河他也总是这样。
温柔又珍惜地,唤她喝汤。
当时的他们,那样年轻,那样相爱!
那样幸福!
只可惜,那样的时光,仅仅只有四年……
她不再想下去。
只微微一低头。
奇异的景象出现。
马冰河端着的一盖汤,明明离她还有一段距离。
却好似是他端着汤,正在亲手喂她。
盖子中的汤汁、木棉花、芡实、陈皮,全部都在不断减少。
肉眼可见。
连那油汪汪的肉骨头上颤巍巍的瘦肉,都渐渐消失不见。
一会功夫,一盖子汤,便被吸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几块光骨头。
喝了汤,吃了肉
阿曼觉得,她一直在衰竭流失的力量,此刻,渐渐有些生机。
那一口汤汁,是久违的滋味。
同自己所煲,一模一样。
他们一家人,坐在木棉树下,同喝一盅汤……
有多久没有试过了?
一家人相聚在一起。
时光,荏苒。
家人,依旧。
她抬起头,看向秦霜树,诚心诚意道:“阿树,好多谢你。你为阿河、为彬仔、为我,做了那样多。”
嘉峰正要帮她翻译。
却见,马冰河和彬仔一齐震动,望向阿曼,喊:“阿曼。”
“阿妈!”
不可思议的狂喜之色,爬进他们的眼睛。
两父子,听得到她的声音了!
阿曼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
她灿然一笑,连脸上的鸡皮和皱纹,都似在发光。
眼泪却不由自主又流出。
满面的血泪,看上去让人惊骇绝伦。
可是,没有任何人再恐惧。
一个深爱着家人的阿妈,又会令谁害怕呢?
她激动轻唤:“彬仔!”
“阿河!”
三个人靠近,想要握住彼此的手。
却又都记得,生死相隔。
触不到的温暖……
马冰河轻轻道:“对不住,老婆。是我冇看顾好彬仔,他才会给烂仔欺负,才会自暴自弃。累你受苦啦”
彬仔头一次诚心诚意,向老豆认错:“对不住阿爸,对不住阿妈。”
“我不明事理。自以为惩罚大家,是对阿妈的补偿。”
“其实,我一直都是在伤害阿妈、伤害阿爸,都是我错啦!”
阿曼叹了口气,向父子两轻轻道:“千错万错,都是我错。嘉仔话的对,成家人都应该分甘同味。”
“我只知让给你们食。想要阿河更加有力气,可以为这头家赚多点钱。想要彬仔快高长大。我以为,这就是对你们好。”
“却不知,会给你们,那样大的压力。是我害得你们一直内疚,大家彼此伤害……”
“阿妈……”彬仔嘶声道,他愧疚无地。
原来,听到亲爱之人,将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是那样痛苦的一件事情。
但是,他现在真正懂得。
可以做家人,就是好难得的缘分。
要彼此爱护,彼此关心。
而非互相惩罚。
此时,在一边的秦霜树突然发现,阿曼眼中汩汩流出的血泪,颜色淡了好多。
那种恐怖的赤红色,如今变成粉粉嫩嫩的颜色
原来,爱与伤害。
两种力量。
在一家人身上,作用竟然都是立竿见影。
她深深看住嘉峰。
心中只觉,无论前路怎样。
她都会用一生陪伴他、爱惜他、呵护他。
她还记得,刚刚小家伙,为了开解彬仔的心结。
真正吐露心底的苦痛和缺失。
父爱么?
秦霜树陷入深思。
且不说,她在想些什么。
不知何时。
原本忽然卡带的收录机,又再重新转动。
美妙动人的歌声,重又响起。
一曲《天伦》,单曲循环。
阿曼侧头,看向马冰河,笑眯眯道:“老公,我们大家再过一次家庭日,好不好?”
马冰河眼含泪光:“老婆,我想这一天,都好久啦。”
彬仔欢笑拍手,三个人就地坐在木棉花树下。
彬仔从秦霜树手中,接过保温桶。
他将剩下的所有汤同肉,全都倒进盖子。
两个人同一支鬼。
你一口,我一口。
喝汤吃肉。
大家彼此,诉说十年来的种种相思。
等到汤汁全都饮尽。
马冰河又提议:“不如,我们大家一齐,学唱庄生这支《天伦》?”
“好啊,我都好久没听你唱歌啦,阿河。”阿曼皱巴巴的脸,虽然还是很恐怖,但是笑起来,温情极了。
彬仔已经率先起了调子,领头开唱。
一家人齐齐跟着收录机唱。
“春晖照大地,相思埋寸心。愿自此世间无离分,愿人人同我共天伦。”
粗犷的男声、柔美的女声、同半变声的少年的声音,汇合在一起,汇合进这万古不变的云空,让它将歌声和幸福,化作永恒。
他们将心底的挚情和心愿,放在这支歌声之中。
愿亲爱,不分离。
愿亲爱,不分离……
三个人的心意相通,笑容明净。
一家人,一条心
过去的阴霾,在这一刻,彻底被洗去。
三个人都泪流满面。
但是这一次,是名为幸福的辉光。
马冰河忽然发现,阿曼面庞上的泪珠,忽然全都重新变得晶莹剔透。
不再是血泪。
他好高兴!
这是不是意味着:彬仔不再抑郁,阿曼也不再因他们,而受伤害?
他的目光明亮而欢欣。
深情地注视着,久别的亡妻。
阿曼微微侧头,笑话他:“阿河,你怎看傻了?而今,我这样丑,你都看得下去!”
马冰河声音很轻,如梦似幻:“阿曼,你永远在我心中都是最美。”
“阿妈,你在我心中,都永远最美。”彬仔插话。
他们的话声刚落。
“咔嚓,咔嚓。”接连不断的响声响起。
阿曼身上紧紧捆绑、缠绕着的铁索,正在一根根不停断裂。
秋风吹来,白色的裙摆飘飞。
柔顺靓丽的黑发,飘拂在白裙上,说不出的清丽动人。
靓丽黑发?
大家吃了一惊。
彬仔仰脸看向阿妈,骤然爆发出极大的惊喜。
只见,那些干枯的长发,正在一寸一寸恢复润泽。
阿曼脸上的鸡皮和皱纹,正在一点一点变得光滑。
他痴痴凝望着阿妈。
好似凝视着,一生的缅怀和深情。
月光如雾。
洒下一层轻纱,披在婀娜的白影上。
所有人清清楚楚看见:
阿曼的面貌,因为家人的挚爱亲情,又重新恢复了年轻和美丽。
阿曼惊喜地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手。
一家人那样欢畅。
好多力量,充盈在阿曼的胸中。
她忽然灿烂一笑,向着马冰河和彬仔道:“阿河,以后,你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彬仔呀。”
“彬仔,你都要学会,多关心你阿爸呀。”
彬仔含泪,拼命点头。
以后,阿妈不管说什么,他都会听。
马冰河有些惊疑,问:“老婆,咩事呀?”
阿曼笑容更加温柔:“我已经脱除心事,可以超生啦。恭喜我啦,阿河。”
马冰河听到,鼻子为之一酸。
他好舍不得……
但是,他不能那样自私。
从前,他们用伤痛困住阿曼。
以后,他们不能再用爱困住阿曼。
他的泪光在眼框中打滚,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只是,拼命点头。
阿曼,下辈子,你要幸福呀!
不要再爱其他人,超过你自己呀!
阿曼微微一笑,转身,朝秦霜树和嘉峰深深鞠躬。
她轻轻道:“好多谢你们,阿树、嘉仔,还有谢生。”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天上人间,我永远都为你们祝福。”
秦霜树三人正要客气几句。
却见,阿曼在鞠躬中,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终于,在天地之间,彻底消失
94
阿曼消失, 彬仔愣愣地大张了嘴。
一阵泪意涌上心头,他好想痛哭。
旁边一只大手,落在他的肩头, 轻轻拍了拍。
彬仔侧头看过去, 发现是他阿爸。
马冰河轻轻叹了口气道:“你阿妈终于得到解脱,不用被束缚在过去, 同我们生者的情绪中。彬仔应该同阿爸一样开心, 才对。”
阿曼有阿曼的路要走。
彬仔忽然抱住马冰河, 说:“阿爸, 我好对不住你。我不应该用爱的名义,去困住阿妈,更加不应该用来伤害你。”
马冰河伸出大手, 轻轻抚摸着彬仔的头, 说:“笨仔,同老爸不好讲对不住啦。”
彬仔将阿爸抱得更紧。
从此之后,他是真的只有阿爸了……
阿曼消失时,谢云隐掌中的木兰花灯,又幽幽亮起。
灯光照在依偎在一起的父子身上, 有一种暖洋洋的丰盈感。
此时,累了一天的嘉峰, 早已经趴在秦霜树的怀中, 睡得迷迷糊糊。
半梦半醒间,小朋友笑眯眯梦呓:“妈咪,我好高兴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霜树微笑着轻拍他的后背。
她也很高兴,可以帮到马师傅和彬仔。
对了, 还有阿曼。
谢云隐握一盏花灯,目光幽幽。
一会看向马家父子。
一会又看向秦霜树和嘉仔。
那双水波粼粼的桃花眼中, 流露出好羡慕的神情。
………………
“兴记”烧鹅店
“兴记”正用铁钩子,取下一只油光水滑的烧鹅。
他家的烧鹅脆皮爆汁,金红油亮。
光是闻到,都香得醉了。
他将那只热气腾腾的烧鹅,放到案板上。
一刀落下,斩开烧鹅肚子,金黄的油流满木头的菜板。
“兴记”麻利地将烧鹅骨架上,不平整的大骨头,还有过肥的肥油全都砍砍削削,一点不要。
香江人吃得精细,香江烧鹅摊档的服务也就精细。
“兴记”只留下最香最顺口的部位,他一刀一段,将成只烧鹅全部斩断成块。
这才将烧鹅,装入打包盒中。
再用另一个小盒子,舀了薄薄一层梅酱。
几样东西放在一起,递给来光顾的主顾。
“承惠,五百八十块!”兴记十分爽利的报价
“老板,好香呀,大发利市啦。”客人笑眯眯,递过去一张千元港纸。
“兴记”同样笑着寒暄:“多谢惠顾,食好再来呀。”
生意人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
这位客人走了,他刚打算坐下来休息一会。
又有几个主顾上门了。
这是熟客,“兴记”立即笑着打招呼:“阿河呀,今日是不是都要最肥最靓的烧鹅腿?”
话才说半截,他一眼看见马冰河身边的人。
惊了一惊。
不过,他是生意人,又是老街坊,立即笑容满面,同样招呼:“是不是彬仔呀?好久冇见到,又高大啦。”
他是一点都不提,少年全身都瘦骨嶙峋。
马冰河同样高高兴兴,道:“兴记,还是你了解我。斩两只烧鹅腿,都要最大最靓的。”
他又转头向儿子道:“彬仔,还不快点叫人?”
“阿河,不好客气啦。等我去给你斩烧鹅腿。”兴记其实也知道好些街坊邻居的事,他不想让少年难堪,也不想阿河难堪。
打个圆场,就转身去拿工具。
“阿兴叔,大发利市啦。”彬仔又有礼貌,嘴又甜。
这倒把“兴记”给惊到了。
生意人的本能,立即让他回应:“彬仔,真你是好乖呀。等阵,阿叔送你一只烧鹅头食呀。”
刚刚说完,“兴记”立即又后悔了。
这孩子有厌食症,成条街谁不知道。
送他烧鹅头吃,自己是一片好心。
可别给阿河当做了,在讽刺他……
他同马冰河有多年交道,知道这位自尊心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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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冰河神采飞扬,道:“兴记,你真是太客气啦。而今,彬仔肠胃调理啦,好钟意食你的烧鹅啦。”
“兴记”做生意,天天与人打交道。
惯会看人眉眼高低。
见到这一次,马冰河不再回避同自己讲话。
他就知,阿河说的都是真的。
彬仔的病,多半是好了。
这下,连他都好奇了。
他这香喷喷的烧鹅,都治不好的厌食症,哪个高人这样厉害?
“兴记”取下只最靓最油光水滑的烧鹅,放到案板上。
顺便关心,问:“阿河呀,彬仔这是请的哪位大国手调理呀?后生仔状态,真正不错。”
马冰河眉开眼笑道:“不是啦,香江医生看过好多,都冇真正见效。
“直到我见到一位大厨,净是用一手食物,就捉住了彬仔的胃。我都是啦,而今,夜夜开工前,都会去光顾。”
“兴记”听了,又好奇又不服。
他可不认为,有人的手艺,能比得过他家的祖传烧鹅。
阿河这两年,每个月都来买烧鹅腿,斩回家给彬仔食。
但,显然,后生仔根本不感兴趣。
在今天之前,“兴记”听都没听过,彬仔的“厌食症”已经好了。
竟然有大厨,可以仅凭一手做美食的绝技,治好心理问题引起的“厌食症”?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兴记”最后的自尊心,让他不愿意在自己店里,问出对方名号。
店里其他的好事客人,可就不管那么多了。
会来“兴记”买烧鹅的,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老街坊。
街坊之一,立即笑眯眯接口问马冰河:“阿河,究竟是哪个大厨这样犀利?话给我知啦,如果不远,我都去光顾。”
“兴记”闷头斩鹅腿。
马冰河笑道:“猪油渣师奶,大家都知啦?”
街坊连连点头:“知啦,知啦。我在电视机里见过她做的《洛神凌波》,真正美轮美奂!”
“但是前几天新闻纸,不是话,她其实虚有其表,只会雕工啦,根本不会做美食。《星天地》的狗仔还写,猪油渣师奶的食物,狗都不……”
他忽然想到,马冰河同他仔天天都去光顾,赶紧将后面那个字给吞了。
这时,“兴记”的两只大烧鹅腿,已经斩下来,正要斩成块。
马冰河赶紧阻止:“兴记,不好斩啦。就给彬仔拿住咬,又饱口又流油,这才够味!”
“兴记”竖了竖大拇指,夸道:“阿河,食烧鹅的行家呀!”
他将两只烧鹅腿和一个烧鹅头,都递给了马冰河。
“兴记”说话算话,说送彬仔一个烧鹅头,也没有忘记。
马冰河高高兴兴付了钱,这才对那位好事的街坊道:“《星天地》那种厕所纸,谁都知,天天放狗屁啦!你如果不信,自己去试下啦。”
说完,递一只烧鹅腿给儿子,父子两牵着走了。
一路走,彬仔,还一路喂老豆。
“兴记”看着马冰河背影,笑骂道:“这个阿河,怎会给别人广告,做到我这烧鹅档了……”
那个“街坊”,看一眼“兴记”满墙挂的烧鹅,又看一眼马冰河的背影。
不由舔了舔唇,喃喃道:“比兴记的烧鹅还好味?那得去试试。”
说完,拔腿就走了。
“你乱讲咩呀!”兴记瞪住他的背影,想将人拖回来理论。
谁告诉他,比自己的烧鹅肉好吃了?
不过,他都真正好奇。
这猪油渣师奶,一手绝活竟然能将“厌食症”都治好?
………………
红色计程车中
马冰河正在一边开车,一边眉飞色舞,同“的士电台”中的行家们聊天。
“老马,你讲真?”那个比何坚劲手指的年轻的士佬,叫阿智的说。
现在他们一帮人天天聊天,还经常约着一起去“宝珠戏院吃”夜宵。
好多人都好熟了。
所以,不再用编号称呼彼此。
“当然啦,我个仔就是证据。他而今精精神神,白天学校读书,夜晚去猪油渣师奶车仔摊,饮她煲的汤调肠胃,不知几好。”
彬仔顺便还留在那,帮着阿树和嘉峰传菜,招呼客人。
最近秦霜树的生意,不知为何,被《星天地日报》一通乱写后,反而旺得很。
大家想去吃,还得排队。
“猪油渣师奶,又真正有情有义。我们大家一时义气帮手,政府和大SIR还有公司,都已经颁奖给我们啦。”
“她为了你,竟然敢同鬼……”一个年轻的声音冒冒失失地说。
“后生仔,乱讲咩呀!那是老马老婆,你要叫阿嫂!”马上有年纪更大,人更稳重的阻止他乱讲,伤了老马的心。
马冰河目光温暖,笑道:“讲起阿树,又真是冇话讲。她不但自己,为了我同彬仔两肋插刀,连四岁的嘉仔,都帮手我们家好多。”
他是真正感激,秦霜树为他们父子所做的一切。
所以立定心思,要帮她多做宣传。
的士电台中,又传来“的士师奶”的声音:“猪油渣师奶,又犀利又义气,一手厨艺相当了得。我觉得,我们大家,都应该多帮她宣传宣传!”
“怎样宣传?”
阿智笑了笑,道:“我想到啦。老马如果不介意,他刚刚讲的故事,不就是最有宣传效果,最传奇的绝佳广告?”
马冰河连连道:“我都肯话给大家知,就是不介意啦。不过大家都知,香江人向来好相信传统习俗,又好敬畏神神鬼鬼。”
“如果给猪油渣师奶摊档,沾染上神鬼传说,反倒是害她冇生意。”
后生仔笑道:“嗨,这个简单。将老马你的经历斩头去尾,包装一下,不就是最好的宣传?”
大家一起问:“怎么斩头去尾?”
“就话给所有人都知,猪油渣师奶一手厨艺,靓绝全城!她一出手,将我们行家个仔的厌食症都给治好啦!不就是最好的美食传奇?”
电台中一片欢声。
最后大家议定,所有的士佬,都将这个故事成香江传颂。
成香江的计程车,以后都是猪油渣师奶的免费活动招牌啦!
所有人全都兴高采烈。
他们的士佬开车寂寞,本来就是话最多的人群。
和客人吹水聊天,那是常有的事。
马冰河更加高兴。
同行家们讲,他打算的就是,帮手阿树,消弭《星天地》那种狗屁厕纸,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
现在有嘴皮子最好,见的人最多的一群人,帮阿树口口相传。
还愁她做生意的口碑和客源?
“这位师傅,你话用美食,可以沟通鬼神的师奶,而今,在哪里开档呀?”后座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马冰河吓了一大跳。
这才发现,他聊高兴了,把车上的客人给忘了。
忙说话糊弄过去。
他可不愿意,刚刚商定的大计,被自己无意间破坏。
听到全过程的客人,还是宣扬神鬼那套,祸害了秦霜树的生意。
看他不肯讲,外穿冷杉,一头银发的儒雅老者,也不再问。
等到了地方,他付钱下车。
马冰河架着他的红色计程车,绝尘而去。
那老者望着远去的车影,忽然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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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油渣师奶?幸会啦!”
95
《星天地日报》会议室
今天是周一, 正是狗仔们开周会的时候。
他们的周会就两个内容。
每个人报这一周的选题。
有的人挨上一周的骂,有的人给主编当众夸。
香江人讲效率,《星天地》这样的小报, 更加讲时效。
主编三两句话, 就总结完了上周情况:
“各位同事辛苦,我们《星天地》上一周的销量, 又创新高!这都是你们够专业, 眼光毒、笔头狠, 成香江的市民才会热捧。”
“阿李更加要赞, 你嘲爆‘猪油渣师奶’那篇报道够犀利!好多市民都打电话、寄信,给我们报纸。”
“好啦,各位请开始报本周选题。”
当然, 市民们打来的电话, 寄来的信,一半是破口大骂《星天地日报》。
说他们无底线,没良心,孤儿寡母都欺负。
香江师奶都看不过去啦!
不过,那又怎样?
做他们这行, 宁可被万人唾骂,也不要默默无闻啦!
李狗仔被主编公开点名表扬, 坐在会议椅上, 身体转动,睥睨四顾,整个人得意非凡。
他连说话都大声些:
“如果大家不介意,我就先报手头cass。‘湾仔双尸案’, 大家都知啦。我这边想做一期,起底两个死者的大爆料!”
这选题一出, 在场还有点良知的,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们活人隐私爆得多,连死人都不放过,这还是头一遭。
跟李狗仔一向不对付的王狗仔,更加笑中藏刀:
“阿李又真是够犀利!从今后,就由你为我们报纸,又开创新纪元:爆明星,爆富豪,爆菲佣,爆尸首啦!哈哈哈!”
王狗仔笑得超大声,让其他人也忍不住偷偷发笑。
李狗仔不以为杵,淡淡笑道:“两个中5生,给人埋尸盐碱地,尸首周围都绑红线。又用桃核塞口,桃钉穿发,摆明想他们鬼都冇得做啦。”
“你猜香江广大市民好不好奇,他们做咩,可以招来这种十冤九仇?”
他的声音说来平平淡淡,说话内容却惊心动魄。
开会的狗仔,全都被李狗仔的爆料给镇住。
湾仔双尸案,坊间早就风传有古怪。
不过,警方一直不肯,公布案件详情。
所以大家也只是胡乱猜测。
但任谁都没想到,这个案件,竟然可以古怪到这样的程度。
主编来了兴趣,手指扣了扣桌子,赞道:“阿李果然够犀利、够醒目,这种警方都冇公布的详情,都有路数知……”
李狗仔赶紧道:“好多谢主编赞誉。耳聪名目,是我们狗仔的必修功课啦。”
其余同僚,十足看不惯他张狂的样子。
有的人悄悄瞥嘴,有的人当着他就翻白眼。
王狗仔更是满面微笑。
不过,那个笑容,假得就好似刻在他脸上一样。
主编对群情根本视而不见。
他的御下术本来就是挑动他们互相斗,否则他的位置,又怎么能坐得安安稳稳呢?
他轻轻用手指不断敲着桌子,想了一会,才道:“这选题,都可以做。大家都知,香江人最爱八卦,更加贪猎奇。这种古古怪怪事件,当然爆眼球啦。”
李狗仔笑得更加得意非凡。
谁知,主编的下一句话,立即让他笑不出来了。
“不过,这种CASS,我认为,阿王是更适合入手的人选。”主编拿起一块镇纸把玩,显然胸有成竹。
李狗仔好不服呀,可是,他又不敢大声争辩,只好小声嘟哝:“这趟案件,车马费、爆料线人费,我都用了好多……”
“噗嗤!”王狗仔笑出声,马上又道:“对不住,一时冇忍住。你花几多,我都可以垫付给你,等公司报销啦。”
李狗仔心中更加气结,但公司开会定选题,他也只能听着。
他偷偷翻了王狗仔一个白眼。
主编手指敲得更加有节律感,解释道:“阿王识得好多玄门大师,从前又为他们写过新闻。”
“由他执支妙笔,必定引人入胜啦。阿李,你就将当事人的资料,都转给阿王先啦。”
李狗仔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好啦。两个中5生,一个叫赵良基,人称野鸡哥。另一个叫汪声,大家都喊他阿声的就是。”
“阿李,你是不是有心漏消息?等阵,私下我们慢慢讲,不好吗?”
王狗仔怒目而视。
李狗仔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冇私底下的交情。”
他是故意,当众揭事主资料。
如果行家,有人有心抢走爆料。
就看谁的笔头快,谁的资料奇,谁写得够犀利。
就能争到报纸版面。
他同阿王的仇,原本就是这么结下的。
其他一众狗仔,有的在偷笑李狗仔吃瘪。
有的在感叹,王狗仔横刀夺选题的犀利。
也有的在坐山观虎斗。
纷纷开启吃瓜模式。
主编看够了戏,这时才笑笑,道:“阿李啊,我有更适合你的爆款,安排给你啦。”
李狗仔恹恹地问:“咩爆款呀?主编。”
“叶香妮头一次办影迷签名会。”主编老神在在望住李狗仔。
李狗仔一听,立即眼放精光,整个人都精神了。
原本幸灾乐祸他被横刀夺选题的众狗仔,哀鸿遍野:
主编实在是太偏心了!
叶香妮是什么人呀?
成个香江人人都识的演技一姐啦!
她又演过好多拿大奖的文艺片,连金棕榈奖她都拿过。
别说香江,就是国际上她的影迷都不少。
再邪门的尸首,谁又比得过她的名气?
两个中5生,又不是铜锣湾陈浩南……
原本垂头丧气的李狗仔,笑得脸上好似绽开一朵花:“好多谢主编。”
…………
选题会后。
其他狗仔各自散去,各行其是。
李狗仔被主编留下,交代工作。
“阿李啊,我待你不薄啦?如果今次你执笔叶香妮,话题可以大爆,我们年尾盘点,选人气话题王,你拿到的胜算就更大啦。”
人气话题王,是《星天地日报》每年尾牙宴上的最重要评选。
首先,除了当众受奖,最重要是有最大份的公司年终红包可以拿。
《星天地日报》的潜规则,拿到三届人气话题王的,就会得到提拔。
当年,总编,主编全都是笔最狠,眼最厉的狗仔升上来的。
也因为这样的“优良传统”,《星天地日报》自上而下,都是这种底线最低的狗仔,才可以坐稳高位。
所以,报纸风格出了名的贱到出汁。
李狗仔连忙大拍马屁:“主编,阿李知你待我最厚,简直恩同再造。如果话你是伯乐,我就是你的千里马……”
他已经分别拿到,去年和上前年的人气话题王。
主编将叶香妮的话题交给他写,确实是在栽培他。
“停停停。你这擦鞋仔!”主编笑骂,继续向他交代:“还是这样,有新闻爆新闻,冇新闻都要搞新闻。你最醒目,所以,我都想给多点给机会你啦。”
“多谢主编。”李狗仔欢快答应,又问,“是啦,叶香妮签名会在哪个酒店搞呀?”
主编将一支烟斗咬在嘴里,笑道:“宝珠戏院啦。”
李狗仔怔了半天,才道:“猪油渣师奶摆摊的戏院啦。”
主编老神在在,将雪茄段,插在烟斗上。
深深吸一口烟,吞云吐雾,然后才笑道:“所以,我叫你将其他事交给阿王,你来接手叶香妮啦。”
李狗仔楞了一瞬,忽然恍然大悟:“我明啦,主编是想我相机行事,猪油渣师奶那样惨,叶香妮人憎狗厌的脾气,两人撞见,还不火星撞地球?”
猪油渣师奶算叶香妮恩人。
做明星的,又是开签名会这样的重要场合。
对这种被报纸写臭的小摊贩,躲都来不及。
叶香妮又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
忘恩负义,反脸无情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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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成香江的人,都好钟意看啦。
他忽然大笑,道:“我灵感都冲破天灵盖啦!标题就叫《猪油渣师奶凄风冷雨,香江城影后反脸无情》。”
主编微微笑:“我都话你犀利啦!”
李狗仔跟着笑道:“我都好盼望快点周三,好去看清楚猪油渣师奶,而今有多惨啦!”
有眼球又可以爆,还可以踩仇人两脚。
世界上,又有什么可以比做狗仔更快乐?
…………
星期三好快就到。
那一天,李狗仔早早全幅武装,将他的谋生饭碗——尼康相机用镜头纸擦得明明净净。
报社特许,他开走了其中一辆面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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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到傍晚,他已经驱车前往宝珠戏院。
踩熟地盘,收买线人。
随时搞个大新闻。
另外,又给自己找了一个最佳位置。
等着欣赏“猪油渣师奶”有多落魄。
被他一支贱笔唱衰,连明星都抵不住他们这种狗血小报的威力。
何况,秦霜树如今,只是一个既无公司也无后台的摊贩师奶。
他走到电影院的广告牌下,特意看了看,今天排片的场次。
是一支炒冷饭的文艺片,还有两只西文片。
星期三,这种狗都嫌弃的垃圾时间。
戏院果然排的,也是最没人气的片子。
李狗仔笑吟吟地闪到戏院的柱子后,准备欣赏猪油渣师奶门可罗雀的惨状。
他找的位置,视野绝佳。
但别人又看不到他。
正是看好戏,抓照片的最佳点。
最紧要是,这里斜对着的,就是猪油渣师奶的定点摆摊处。
他来得实在有些早,连周围的摊贩都还没出摊。
等的百无聊奈的李狗仔,仔细打量环境。
发现戏院五光十色的广告牌,一大半都换了叶香妮各时期的作品。
大横幅上闪闪发光写着:隆重欢迎香江影后叶香妮。
戏院经理正在安排花童,花女,待会上前给叶香妮献花。
等他走开。
李狗仔眼珠子一转,记上心来。
走到那对粉妆玉琢的小朋友面前,摸出两张一百块的港纸说:“小朋友,等阵,如果你们在献花的时候,对住香妮姐唱句歌谣,这些港纸就给你们买糖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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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三四岁的两个小娃娃,懵懵看着李狗仔。
没怎么懂。
小女仔问:“阿叔,咩歌谣呀?复杂了,我们不会啦!”
李狗仔摇头晃脑,得意非凡念了一遍。
然后说:“好简单,是不是。只要肯唱一遍,港纸都是你们的啦。”
两个小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忽然一起欢笑,伸出藕节一样的小胳膊。
“好啦,阿叔,我们识唱啦。”两只小手取走李狗仔手中的港纸。
笑嘻嘻走开。
李狗仔正想叫做他们,让他们照着唱一遍。
忽然看见远处,一辆铝制小车推了过来。
他赶紧躲到柱子更深处。
生怕被那个靓女师奶看见。
96
已是深秋。
秋风萧瑟, 铝皮小车在秋夜街头推行,连发出的响声,都那样苦涩凄凉。
好似连小车也在唱着:“凄风冷雨中, 多少繁华如梦①”。
李狗仔差点笑出声来。
再定睛去看, 铝皮小车后,推车的人。
秦霜树穿一身半旧衣服。
一看就是, 街市上的廉价衣服。
她的头发, 此刻倒是梳得一丝不乱。
不过, 李狗仔很有经验。
待会签名会开始。
人一多, 再光鲜的人,都能挤成蓬头垢面。
他将他的宝贝照相机,套在脖子上, 打开镜盖。
随时准备偷拍。
准备抓取最有新闻感的题材。
他只有一点奇怪, 怎么“猪油渣师奶”,出摊都是一个人?
是不是连她儿子都嫌弃她,不肯跟她来了?
他犀利的脑子转得飞快,开始琢磨这场“母子成仇”的大戏,要怎么塞进报道叶香妮的头版中。
秦霜树当然注意不到, 远远躲在对过戏院柱子后的狗仔。
周围麻麻多的人。
今天,戏院有活动。
摆了好多花篮出来。
又有条幅招展。
巨型广告牌, 上面画着的叶香妮, 一块比一块更加迷人。
推着车走的她,仰头看见。
微微一笑,轻声道:“好久不见呀,香妮姐。”
她对香江影城的人, 始终都有一份情谊。
往昔,两个人的一幕幕相处, 不由都浮现在她的脑海。
不过,好快,她又摇了摇头。
将叶香妮的影像,抛之脑后。
对方是大明星,是来戏院做活动的。
自己还是不好影响她啦。
秦霜树将车仔摊推到,交了地租的固定摊位。
她着手开档。
而今,虽然没有嘉峰帮手。
她的动作,还是好麻利。
只不过十分钟,她已经将摊档全部开出。
只不过十分钟,李狗仔已经偷拍了她好几张大特写。
虽然要怎样写,他还没想好。
但是,可以抓拍到狼狈不堪的照片,总是多多益善啦。
他很快就惊喜地发现。
秦霜树的摊子,确实开出来了。
却连一个光顾的客人,都没有。
已经是傍晚,戏院门口渐渐聚集起一些影迷。
李狗仔成日跟着明星身后,跑各种场合。
他比经纪人都熟悉。
这些影迷,在没见到明星之前,根本不可能分心去任何别的地方。
大家都怕,错过千年等一次的叶香妮签名会啦!
李狗仔笑意更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起来,他做狗仔,又真正专业。
对戏院,也很有研究。
早就知道每个周三,都是黑色星期三啦。
尤其是在开学季。
大人要上班,小孩要上学。
连戏院的上座率,都少得可怜。
又何论周边靠戏院生活的摊档呢?
这也是为什么,宝珠戏院将叶香妮要来签名会这件事,搞得这样隆重。
他们就指望着靠这位“坏脾气影后”,给戏院多带点票房。
秦霜树的摊位,果然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一个客人都没有。
连李狗仔都忍不住为她点蜡。
他是吃过猪油渣师奶,亲手做的万人大月饼。
连他这样的“仇人”,都被真正惊艳。
如果仅凭手艺,这位靓师奶日积月累,厚积薄发。
迟早都会靓绝整条街啦!
只可惜,有他一支巨笔在。
生生为她,画下道无法跨越的天堑啦。
他最知香江人。
向来“先敬罗衫后敬人”,不知多嫌贫爱富。
“杀人放火金腰带”,只要腰包里港纸够多,就算是无恶不作、恶贯满盈,也成香江的人追捧。
有几位大佬,众所周知一路的发家史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如果一个人,一旦同穷、同衰、同克夫联系起来。
人人都当她是天煞孤星。
谁又愿意来沾染霉气呢?
“猪油渣师奶呀,猪油渣师奶。如果以前,你可以料到有今日。又会不会上香江电台,骂我们《星天地》到臭头呢?”
李狗仔很得意。
他倒不是真的多恨秦霜树。
只是被人下了面子,可以借他们新闻纸的手,打回去。
本身就已经好爽。
何况,他可以用一支巨笔,令人旺、又令人衰。
呼风唤雨。
这种主宰人命运的滋味。
又怎能不令他,得意洋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霜树都不认识他,当然更没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静静坐在折叠凳上。
周围,人潮似海。
她的摊档,却一个人都没有。
一张秀丽的瓜子脸,显得那样凄凉。
长睫的侧影,轻轻投在眼帘上。
也不知,她正在想什么。
单薄的身体,看上去好孤单。
李狗仔忽然想,如果直到叶香妮签名会结束。
秦霜树还是没有生意,他就去光顾试下她手艺。
呸!
不对,他怎么可能是同情?
他是要去,当面享受胜利的成果。
最刺激就是影响了别人命运,还可以若无其事擦身人海。
对方还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命运,是被你一手改变。
做造物主的滋味,真正过瘾!
正在他心中唱大戏的时候。
一个人从停车场走过来。
周围人潮虽多,但他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全世界都为他让路、消声。
“阿树。”温润如丝弦的男声轻轻响起。
秦霜树抬头。
一眼看见,人群中,穿着一身白色高定西装的谢云隐,如同芝兰玉树。
又如鹤立鸡群。
她微微一笑,道:“谢生,有事找我?”
谢云隐也轻轻一笑。
这一笑,仿佛令星光月色,都融化在他的笑容中。
他却只是说:“老板娘,我要一份排骨年糕,一份小馄饨。”
“好嘞,谢生你坐,好快就好。”秦霜树利落应承
她从凳子上站起,走到车仔摊前,开始准备材料。
她并没有问谢生,怎么会大老远从中环,过来吃东西。
谢云隐也并没有说。
两个人偶尔说几句话。
多数时候,秦霜树忙着切菜、炒菜。
谢云隐坐在餐桌旁,笑吟吟地四处看。
李狗仔眼睛,好似生了钩子一样,一瞬不瞬看住谢云隐。
本来,他看见秦霜树的摊位,当着他的面开了张。
他已经十分不爽了。
待到看清,对方比明星还要俊美的面容。
他立即在脑海里,自动搜索了一圈。
顿时,吃了一惊。
谢云隐通身的贵气,都不容他错认啦。
本来云生国际,就算城中新崛起的明星企业。
何况在中秋节嘉年华夜,何爵士又当着全香江的世家新贵,将那块万人大月饼的第一块切下。
分别给了他同汤文若。
汤文若是老牌电影世家公子,如今掌舵影业大王汤氏兄弟影业公司。
何爵士将这样两个年轻人,放在一起显露青睐。
可见,这谢云隐谢总,前途有多不可限量。
他又想起坊间传闻,说何爵士孙女,自英国回来。
何家有意招孙婿,看中的东床人选。
一在汤家,一就是眼前的谢云隐。
李狗仔不由心跳如雷。
谢生这样的金贵身份,特意大老远跑过来,吃一份车仔摊小食?
再看他笑意吟吟的桃花眼,闲闲四望。
李狗仔立即举起手中的相机,连连抓拍。
连拍了十多帧。
终于抓到,谢生在看猪油渣师奶,猪油渣师奶在看谢生的大特写。
他忽然笑了。
笑得好欢畅。
等到他写城中富豪,沟被他写得如同乞婆般的师奶。
这还不踢爆眼球?
只可惜,他实在不敢惹何爵士。
不然将何家孙女拉出来,三人行组场大戏。
成香江的人,保证三年都忘不了。
他在兴奋不已。
那边,秦霜树已经做好,谢生点的排骨年糕。
又将现做的小馄饨,投入沸腾的锅中。
谢云隐望住,眼前色泽金黄的排骨年糕。
只觉仿佛重新置身,多年前的上海滩。
他向筷笼中,取一双长木筷。
握在白皙修长的手中。
夹了一块年糕。
轻轻一咬。
又软又滑,又糯又香。
饱含肉味的汤汁,包裹着这块年糕。
甜甜辣辣,好吃到满口生津。
谢云隐又夹一块排骨。
此时,秦霜树已经将小馄饨端了上来。
他喝一口汤,清爽清爽满口的香甜。
这才重新去吃排骨。
好浓郁的肉香!
只是一口。
已经勾起谢云隐无限乡愁。
“妈咪。”远远地,小朋友清清亮亮的声音传来。
他差点以为,是记忆中,自己在喊阿妈了。
等到抬头,这才看到,是嘉峰回来了。
秦霜树笑眯眯走过去,接儿子。
只见,远远地,嘉峰走在最前头。
他的后面,排了一长溜的小朋友。
再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小朋友的家长。
他带来的,全部都是“黄莺幼稚园”的同学。
自从前两天,他们吃过阿珊分给他们的巧克力。
小团子们个个都缠着家长,要过来食嘉峰妈咪的手艺。
今天,终于磨得嘉峰答应了。
全部坐上校车,过来。
这一群萌萌哒的娃娃,刚走到餐桌前。
立即一个个,被香出了口水。
“好香,好香。嘉峰,你妈咪这做的是咩呀?我都要食!”
“嘉仔,我要食避风塘炒蟹!”
“嘉仔,我要食双皮奶啦。”
“嘉仔,我要食你妈咪做的朱古力!”
“我都要食朱古力!”
“我都要!”
嘉峰哭笑不得。
小朋友们,到炒菜摊,还是点吃过的巧克力。
他忙将所有同学,安排坐下。
喊一声“谢阿叔”。
这才跑到妈咪跟前,去帮忙。
又一样样,同那些点,现在根本没有的食物的同学交涉。
李狗仔看得心中好气。
这不是犯规嘛!
没生意,就靠儿子从学校里,拉同学、拉家长。
他眼睁睁看着。
只一瞬间,四张桌子全部都坐满了。
简直气得他肝痛。
他恨恨又拍两张照。
这时,才突然惊觉。
正主明星叶香妮都还没到。
他的胶卷都用了大半卷了!
这猪油渣师奶,真是自带吸新闻体质呀!
从开始偷拍到现在,他都换了三四种题材和标题的想法了。
他的随身小本子,写满了灵感。
等他选择啦!
97
谢云隐独自坐在一张木桌旁。
他正十分惬意地吃年糕、吃排骨、吃馄饨。
嘉峰领着同学们到了。
人类的幼崽, 生来就是颜控啦。
好多小团子,看见长得玉树芝兰一样的大帅哥,自动就挤过来, 一齐搭台。
连他们的爹地妈咪, 都还没来得及坐过来,剩下七个位置就全部坐满。
忽然周围, 围了这么多小朋友。
谢云隐怔了一怔, 转而向孩子们微笑。
他前世因为童年的伤痛, 并不喜欢同小朋友打交道。
而今, 却因为嘉峰,改变了好多。
“靓阿叔笑了!好靓呀!”
“靓阿叔,你是哪个大明星呀?我都冇见过你呀?”
颜控的小团子, 纷纷发问。
吃货的小团子, 正目不转睛盯着,桌上那碟年糕排骨。
有小崽崽,好努力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靓阿叔,这是咩菜呀?好不好味?”他问
“好香呀,一定好好味啦!”另一个小吃货加入。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 气氛欢快如云雀在枝头叫闹。
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云隐看, 到小馋猫们一直在热烈的围观, 那碟年糕排骨,笑着邀请:
“好不好味,大家自己试下啦”。
一双双纯真的眼睛,立即被这句话全都点亮。
有礼貌的小朋友还在问:“阿叔, 我真是可以试下呀?”
另外有特别馋的小馋猫,已经伸手从筷笼中, 拿了长筷子在手。
跃跃欲试,随时准备挥动筷子去抢排骨肉。
谢云隐笑道:“当然可以啦,你们是嘉仔朋友,都是我的朋友啦。”
有小男生虎头虎脑,问:“阿叔,你是不是嘉仔爹地呀?”
谢云隐被问得一怔,缓缓道:“我不是啦。”
正在帮手妈咪报菜名的嘉峰,看了一眼这边。
小男生还想再问。
却看见小朋友们,已经纷纷挥舞筷子,一人夹了一块。
他生怕被全部抢光,也再顾不得,想要说什么了。
赶紧伸手也捉一双筷子,一筷就夹住一块,裹满酱汁的排骨
“哇,好香呀。”
“又甜又酥,嘉仔妈咪好棒。”
零星响起几声赞叹声。
其余小朋友,都忙着捧一块排骨,埋头不断在啃。
哪里有时间分心赞美。
这是同粤菜又不一样的风味,外酥里嫩,浓郁的肉香带着强烈的风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甜甜的,又有丝辛辣。
好吃到停不了嘴。
其他桌的一看,这边桌,都吃上了。
耳朵中,听到小嘴们“哧溜哧溜”啃骨头。
鼻子里,闻到空气里诱人的甜香。
小朋友们的心里,就好似有只馋虫在到处乱爬
一个个再也坐不住了。
所有小朋友们,一起挤到谢云隐这一桌。
足足有将近二十个崽崽。
一双双小手,都去拿筷子,有的索性,夹了拿在手上啃
一人一筷子。
别说排骨,连盘子里的年糕都扫荡一空。
一个个崽崽,吃得意犹未尽。
一块排骨啃光,还在恋恋不舍吮手指。
家长们终于看见,纷纷惊呼:“阿玉,你怎好叨扰阿叔?”
“阿光,你怎吮手指,好污糟啦。”
“阿连,快坐返乖乖等,爹地给你点了南乳炸猪手。”
“哎呀,先生,我屋中淘气鬼,将你一碟菜都食光光啦。这怎好意思?”
谢云隐笑着回应:“冇事啦。最紧要是小朋友们钟意。”
还有大人也看馋了的,纷纷点单:
“老板娘,我这里都要一份年糕排骨,同那桌一样”
“年糕排骨一份。”
“我都要一份。”
此起彼伏的人声不断。
这,就是最亲切的市井烟火气。
谢云隐含笑站起,端过来空盘,走到一边。
这边,秦霜树正在灶火边,开了猛火快炒,锅气十足的火爆脆肠。
见他走过来,笑道:“谢生,是不是成碟菜,你都给小朋友食啦?等阵,我再做一份。”
“不用啦,阿树。你生意兴隆。我可以明日再过来食。”谢云隐留下一张百元港纸。
他是要走了吗?
秦霜树微微分神。
手中却一点没停。
飞速将青椒倒入,炒至断生。
谢云隐却并没有走。
他站在一边,看她炒菜。
等到她将调料放齐,起锅装盘。
他将那碟火爆脆肠,拿在手里就走。
秦霜树忍不住道:“谢生,那是客人先点了……”
“我知啦。”谢生双脚不停,捧着那碟火爆脆肠,准确地将菜盘,摆放到点单客人的面前。
他一身洁白高定西装,气质皎洁如天上月。
竟然毫不嫌油污,帮忙跑堂传菜。
秦霜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笑了一笑。
火爆脆肠一上桌,又引起小朋友们口水成灾,馋虫钻肚。
一个个想吃的不得了。
个个都不停问自己爹地、妈咪,自家点的菜多久才能上来。
点火爆脆肠的家长,见这阵势,赶紧请大家一起吃。
大人们还没有动筷。
好快,小朋友们一人一夹,又是一扫而光。
本来还各自点菜的家长们,最后决定全部菜品,全都合在一起。
大家一块吃。
上一碟菜,光盘一碟。
间隙还不时传出,小团子们奶声奶气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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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咪,我明日还要来食!”
“嘉仔好幸福呀,成日都可以食到,他妈咪做的美食。”
旁边的妈咪假装板脸,道:“阿秋,你是不是话,你都不幸福?因为成日都在食我做的菜?”
阿秋立即乖乖认怂:“冇,妈咪,我比嘉仔还幸福,成日都可以食到妈咪的菜。”
“哈哈。”周围的大人们,为这么识时务的小团子哄堂大笑。
李狗仔早就气得不想看了。
一开始他还悄悄吐槽:
“大家都是看你同你仔惨,才帮衬生意。只是靠卖惨,又可以来几多次?”
到后面,他听见那群小团子,纷纷在央求爹地妈咪,明日来、后日来、日日来……
气得差点没翻白眼。
但是,另一方面,其实他都好奇。
这猪油渣师奶,炒菜到底有多正?
他站在戏院柱子后边,都闻到空气里全都是香。
李狗仔虽然满肚子怨气,馋虫却也给勾起来了。
肚子咕咕作响。
好容易,等到这四桌吃过。
大人们结账,小团子们纷纷同嘉峰挥别。
又都坐车离开。
李狗仔这才从柱子后面,探个头出来。
心中两个小人打来打去。
要不要过去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去吃,算不算自己主动投敌?
他正在天人交战,挣扎不已时。
忽然看见一个人走过来。
他怔了一怔,头一缩。
赶紧躲回了柱子里。
不但,他看见来人,反应好大。
整个宝珠戏院,看到来人,都轰动了。
好多人潮涌上去。
连戏院里买了电影票的人,都出来了一大半。
这下,终于惊动了戏院经理。
经历寻思,是不是叶香妮到了。
他赶紧带着保安,快步出来迎接。
等好不容易保安维持好秩序,为来人分开了一条路。
戏院经理挤进去一看,楞在了当场。
来人根本不是叶香妮。
来的居然是林金龙。
最近《十二飞鹰》还有余热,所以他风头正盛,可以引来这样盛大的围观。
戏院经理简直震惊,在心里不住嘀咕: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汤氏那边搞错了?
要来搞签名会的不是叶香妮,而是林金龙?
不会吧?
搞这样大乌龙?
他回首,看戏院周围布置好的所有物料,只觉得欲哭无泪——
这广告画上,欢迎条幅上全都写的叶香妮呀。
等明天见报,那些媒体,又该尖酸刻薄挖苦了。
他们绝对不会认为,是无意搞错。
一定极尽想象力,挖苦剧院拜高踩低,故意给林金龙难看。
写演技一姐,给刚刚崛起的当红打星,一记好响亮耳光……
写汤氏红星内讧,林生故意别风头……
戏院经理的心里,突然打了个突。
难道,林生真是故意?
叶香妮在宝珠戏院办签名会,他就特意过来蹭热度,抢风头?
与叶香妮在明日的新闻纸上,一较高低?
戏院经理掏出面巾纸,擦了擦满头的汗。
无论哪种可能,都有可能让他们戏院,同时开罪两大红星呀。
他赶紧跑到林金龙身边,小声问:“林生,这签名会……”
他话还没说完。
林金龙忽然“咦”了一声。
这时,他也发现了,为叶香妮准备的各种欢迎物料。
他展颜一笑:“早知她来……”
林金龙看向一脸惶恐的戏院经理,道:“冇事啦,你们办签名会。我今晚,只是来食一碗“朥粕粥”。”???
戏院经理满头雾水。
香江的大明星,几时连买一碗朥粕粥,都要亲身前往了?
人群还在不断拥挤,好多人想要拍照和签名。
戏院经理没敢放松,赶紧让保安天团,将林金龙一路护送。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林金龙坐到了那个十分简陋的车仔摊前。
戏院经理天天看着门口的大排档,自然清楚生意有多火爆的。
但是,他还从来没亲身尝过。
此时,心中无比惊讶。
这老板娘的厨艺,究竟多好?
林金龙来过,宣传一次,竟然念念不忘!
改日,他都要来光顾生意啦。
李狗仔看见林金龙出现,两个仇人聚在一起,分外眼红。
他举起尼康照相机,不断按动快门。
“啪啪啪”,又拍下好多帧林金龙,在猪油渣师奶摊位前的大特写。
要怎么写,他还没想好。
但是,职业本能让他,不肯错过任何一个新闻点。
“阿树,一份朥粕粥。”林金龙的声音温温和和。
好多人围观、喧哗。
他们被保安隔开,也不肯走。
秦霜树刚开始看见乌泱泱的人群,也唬了一跳,以为是叶香妮的签名会开始了。
这时,看清来人是林金龙,才说:“好勒,林生,好快就可以食。”
她心中不免也有些奇怪。
林金龙是曾经返回来,吃过她的夜宵。
但那是在深夜,午夜场都散场了。
他全幅武装,才敢过来。
而今还不到晚上八点,他怎么就到了?
而且,就这样大大方方,坐到了自己摊位前。
一大群戏院保镖围着,任人参观。
林金龙看见谢云隐,点了点头,道:“谢生,你都在。”
谢云隐微微一笑,问:“林生都是看了那厕纸胡乱写?所以特意过来?”
林金龙静了一瞬,微微点头。
他办完路演场宣传,新闻纸接连宣传他捐出全部片酬的义举。
等他留心查看,故意发问为难他的《星天地日报》时,竟然发现当天,这一家别出心裁,根本没写他。
反而,用一大幅版面,去唱衰“猪油渣师奶”。
重情重义的林金龙,差点肺都气炸了。
他都不用推理,就猜出:
一定是因为他在这里路演,跟过来追新闻的狗仔,无意间发现了秦霜树,要报上次香江电台喊话之仇。
说起来,阿树会同《星天地》结仇,也是因为他。
所以,他思前想后,决定直接亮相。
那厕纸,不是要唱衰阿树吗?
他就用自己,做阿树的生招牌。
看看是厕纸影响力大,还是林金龙的招牌响。
98
林金龙摆出一个同剧中“冷鹰”, 一模一样的姿势,朝向影迷。
人群中立即响起,惊呼声:
“冷鹰, 冷鹰再现!”
“林生身手好, 功夫硬,连长相都比其他人靓!”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为他打CALL。
林金龙微微一笑, 举手回应。
他又向一直帮他维护秩序的戏院保安说:“多谢大家, 不用理我啦。今日, 我就是个普通市民,过来喝粥食饭。总不能都不给其他人来食呀。”
保安们看向远处的戏院经理。
经理微微点头。
所有保安撤走,准备等阵叶香妮的签名会事宜。
“哗啦啦”, 围过来一大堆影迷。
林金龙赶紧向他们举手, 道:“好多谢大家钟意我。但是,不好影响老板娘生意啦。如果食饭,可以坐下。不食饭,还请到这边来排队,签名, 合影都冇问题。”
他连助理都没带一个,真是平易如普通人。
大家都爱他亲和, 又感念他仁厚。
影迷们都好听他的话。
排成浩浩荡荡一条长龙, 等他签名,合影。
突然发生的这一切,倒是让戏院柱子后面躲着的李狗仔,摸不着头脑。
他揉揉站麻的双腿。
肚子也在咕咕叫。
但是, 林金龙认得他。
他不敢光明正大走出来。
这时候再去吃大排档,送上门给老板娘揍吗?
他简直没看懂, 林金龙这又是唱哪出?
叶香妮来戏院里办签名会,你就在戏院外搞签名?
这是修罗场,抢风头吗?
林金龙和叶香妮有仇?
他在香江影城有内线,都没听说呀。
这两位,一个拍武打片,一个拍文艺片。
八竿子都打不到边。
别说竞争咖位,就是同台演出都没有机会。
这时,林金龙已经同两三个影迷合完影,签好名了。
秦霜树已将朥粕粥做好了。
谢云隐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粥,替林金龙拿过来。
林金龙没想到,竟然是谢生跑堂。
赶紧站了起来,接过:“多谢你,谢生。”
这位是公司下部重头戏,《的士佬》的投资人,林金龙知道。
明星身价在高,在投资人面前,都得放下身段。
投资人亲自端茶送水的,自己怕是头一个。
连他都有些受宠若惊。
谢云隐含笑道:”慢用。“
他就走开了。
朥粕粥金色汤底,洒满绿色香菜,又铺了好多金黄猪油渣同小海米。
一勺殷红的潮汕辣椒油,更加让它嫣然生色。
此刻,排在最前面的影迷,眼睛居然没有看着心心念念的林金龙。
他的目光一瞥一瞥,都落向那碗色彩艳丽的朥粕粥。
等到林生替他签完名,他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林生,你在食咩呀?真正好香。”
他这话一说,排队等签名的纷纷附和:
“是呀,我闻好久啦。早都闻到心痒痒啦!”
“不知啦?我是潮汕人,话给大家知啦。这叫朥粕粥,就是猪油渣和汤羹,潮汕辣酱同煮。小那阵,我不知多爱食!”
说话的影迷深深吸一口空气中的香味,忽然从队伍中跑出来。
坐到林生身边,大声喊:“老板娘,我都要一碗朥粕粥,再要一份蚝烙啦。”
已经签完名的几位,也赶紧围着林金龙坐下,各自点单。
这下,后面排队的,个个都坐不住了。
呼啦啦,一下将四桌全部坐满。
后面还排了好多人。
李狗仔在寒风中,简直银牙咬碎。
他这下,彻底明白了林金龙的来意。
他是来打《星天地日报》的脸来了!
是来打李狗仔的脸来了!
《星天地》唱衰猪油渣师奶,嘲爆她残车劏房,餐风茹雪,挣扎求生。
用特意构图的巨幅照片,羞辱她生意都没人光顾。
林金龙就用自己做生招牌,帮她生意兴隆。
他坐在那,就不知几多影迷会追过去排大队。
他都不需要再说什么,秦霜树炒菜香味一出,自然勾动周围人肚中馋虫。
李狗仔虽然没吃过秦霜树的大排档。
但看刚刚那堆小朋友都知啦。
小朋友不会撒谎,他们抢那么欢。
上一盘,扫光一盘。
只能说明,猪油渣师奶的手艺,的确相当出色啦。
谁吃了,都得对他们《星天地日报》吐口唾沫。
下面继续写一重接一重惊喜,打脸《星天地日报》的故事。
李狗仔光是脑补,都把自己气得脸色煞白。
又确实没办法。
在自家报纸上,他可以无中生有,甚至胡编乱造。
现在其他人亲身吃到,他还可以做什么?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汽车的汽笛声。
好多辆车呼啸而来。
不知谁喊了一句:“叶香妮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林金龙身前排队的影迷,忽然少了一半。
只有他的死忠粉丝,还在等他签名。
秦霜树还在不停炒菜。
嘉峰替妈咪点单。
身着华贵衣衫的谢云隐,不停帮手传菜。
林金龙飞快签名。
签完一批,才将桌子上的粥端过来,安静吃粥。
他并没有同叶香妮,抢风头的意思。
所以,暂时停手了。
围坐一边的客人,也陆陆续续有得食。
不断有人尝到第一口,就再也舍不得停下。
内中虽然有叶香妮的忠实影迷,竟然也舍不得起身。
连他自己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将一口蟹,看得比香妮还重要……
戏院门口的长街,好多车呼啸而来。
前头是好几辆豪车。
后面又跟了好些面包车。
李狗仔认得。
有些是香江影城的,有些是娱乐周刊啊,报纸啊之类行家们的。
这些车之后,又有好多红色计程车。
浩浩荡荡的车阵,比当日林金龙的路演壮观不知好多。
这下,连李狗仔都严阵以待。
抢过去最佳位置,准备抓拍叶香妮的风姿。
结果,最前头的平治车车门打开——
伸出来的,是一条男人的大长腿。
然后,是一个身着粉色芭比裙的小短腿。
哪一个,都不可能是叶香妮。
人群有些失望。
媒体们却真正震惊。
包括李狗仔在内,全都认得。
第一辆车下来的,是汤氏影业的董事长汤文若。
他牢牢牵着的小囡囡,是他的独生爱女汤雅芙。
第二辆车下来的,是汤氏影业的总经理汤文华。
后面一队车下来的,全是形形色色的汤氏员工。
行政部,人力部,财务部,后勤部,以及各个剧组团队。
人人都赞叹,叶香妮真正好大的排场。
成间汤氏影业,全部拉出来为她捧场。
在场所有人,全部将目光放到最后。
等待叶香妮万众瞩目的出场。
谁知,大家等了好半天。
所有车上的人,全都下来了。
就是没有叶香妮同她的团队。
嗅觉最灵敏的狗仔们,立即将一只只麦克风怼到汤家兄弟的脸上。
发问:
“大汤生,小汤生,你们好。我是《潮周刊》记者,今次签名会,汤氏影业成公司倾巢而出,为香妮姐站台。是不是在昭告天下她够红,够受宠。是香江影城的头号大阿姐?”
李狗仔心中嗤笑,这什么狗仔?
问问题这样顺水人情?
都不知捉眼球,才是他们娱乐界的真谛吗?
换他来,他就问……
还没想完,他的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李狗仔转头一看,是认识的行家。
《豹周刊》的杨狗仔。
“阿杨呀,你怎才到。跑新闻,都要鼻够犀利,脚够劲啦!”李狗仔随口取笑。
杨狗仔反唇相讥:“阿李啊,谁不知,你才是我们狗仔中的NO.1。”
“你鼻最犀利,脚最劲。看样,你早都来了,又挖到不少料呀?”
李狗仔不以为杵,反而得意洋洋,他还不忘假装谦虚,道:“冇啦,都是顺手拍拍。”
狗仔们彼此相熟,杨狗仔同他知根知底,看他掩饰,反而认定他又挖到猛料。
出于职业嗅觉,杨狗仔立即放眼四望。
周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林金龙!”
再看,又发现一个目标:“云深国际谢云隐,他都来了?”
狗仔的本能,就是挖定一个料不放手。
他继续在那边找。越看越觉得在台子后忙忙碌碌的老板娘很眼熟。
忽然瞥到李狗仔,他立即想起来了,问:“阿李呀,那边开档的是不是,就是上期你执笔猛嘲的猪油渣师奶呀?”
“你不是话,她惨到餐风饮露,生意都冇,衰星克夫,所以大家根本不愿帮衬吗?”
是阿李的一支笔出了问题?
还是他一双眼出了问题?
人家摊档,生意不知多好!
四张台,坐得满满当当。
后面还排了支队等位。
李狗仔哪里肯认输,嘲笑道:“我都是行善心,积阴功啦,如果不是,我将她的窘迫写在新闻纸上。”
“林金龙又怎会出面帮衬。有他号召力,味道再垃圾,他影迷都食啦!”
杨狗仔恍然,刚想随口说几句捧场的话。
谁知,有人抢先开口了。
是汤文华答记者问:“不是啦。我们不是来捧叶香妮场,我们都是来捧自己肠胃同口舌的场啦。”
狗仔有听没有懂,《潮周刊》记者又问:“小汤生,你可不可话清楚呀?究竟咩意思呀?”
小汤生一笑,忽然伸出手指住那边的车仔摊道:“那边正在忙的,是我们香江影城的前任厨房主管啦。”
“都是你们称‘猪油渣师奶’的秦霜树。自她离开影城,我们成公司饭都食不落,菜都食不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这样下去,成公司员工都冇精力开工啦。我同大哥,就将大家带过来聚餐啦。”
听了这话,杨狗仔立即转头盯着李狗仔,眼神不加掩饰的满满都是匪夷所思。
连一向皮厚的李狗仔,一张脸都飞上了红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似刚刚挨了,狠狠一巴掌!
99
“猪油渣师奶?”无数声音, 在人群中响起。
汤文华的话,立即引发现场不断的嗡嗡声。
不止是狗仔们兴奋了。
连周围的普通人。
还有离得近的摊档,全部集体震惊了!
香江有好多传奇。
“猪油渣师奶”, 就是最新从他们底层, 爆出的市井传奇!
她只是一个,只有儿子的劏房师奶。
却仅凭着她一张利口, 一双巧手, 让成个香江都为之震撼。
在香江电台, 她宣战《星天地日报》, 打得这个无良小报,没有还手之力。
在香江电视台,她又以一樽美轮美奂的“洛神凌波”冰雕, 将翡翠楼昔日的行政主厨——“刀王”元一刀的亲传弟子, 打到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香江的狗仔们,当然不会忘记。
当日,几十张新闻纸,连续多日一齐刊登“猪油渣师奶”, 风光大胜的盛况。
他们还记得,前不久轰动一时, 香江的士佬传奇。
上千架计程车, 就是为她和她儿子奔走。
而今,《的士佬》这部电影,都已经由王导操刀开拍。
香江的市民们,也许本来已经不记得。
但是两天前, 《星天地日报》刚刚将她,拖出来嘲爆。
所有人很难不记得。
大家都没想到。
这样极具新闻价值的传奇人物, 居然就在他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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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同他们一样,只是最朴实无华的普通人?
甚至都食过,她炒的薄壳。
不怪大家,秦霜树在这边,摆摊这么久,都没认出来。
实在是因为,她真正亮相,现出真容的,也就只有在电视节目《食神遍香江》那一次。
可是,录电视节目,都有专门的化妆师,有灯光、有专业摄影。
又是在美轮美奂的别墅中拍摄,冰雕仙气飘飘,洛神映照下,秦霜树不知多光彩照人!
她又是最终胜利者,一身的光环和荣耀。
如同天上的仙子。
而今的秦霜树,天天穿着半旧衣服,烟熏火燎,带个三四岁的小朋友,与油锅战斗。
看起来,十足是个普通人。
《潮周刊》记者忍不住追问:“小汤生,你是不是讲笑啦?你这样身份地位,咩好东西冇食过?”
他肚中腹诽:给自己人卖广告,用不用这样夸张呀?
汤文华忽然问他:“三星米其林大厨亲手所做,‘黄油芝士焗澳洲大龙虾’你食过未?”
《潮周刊》记者听到,忍不住舔了舔唇,道:“又的确曾经试过,单是想想……”
“噗嗤”汤雅芙忽然轻笑。
这位的追忆,顿时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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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脸都红了,想起人家一家豪富,他立即将嘴闭得紧紧的。
汤文华叹了口气道:“你又信不信,我对住澳龙点了白鲟鱼子酱,都食不下?”
记者在心里吐槽:“汤生,你这是得了厌食症啦!”
汤文华看出他心思,又笑道:“我公司员工个个都在这里,他们有咩感受,你都可以问啦。失陪先。”
说完,他就当先朝着秦霜树走去。
此时此刻,天大地大,都不及食阿树的炒菜大!
“二叔,等等我呀。你不好食独食啦!”小雅芙一边喊,一边迈着小脚丫子,追了出去。
汤文若微微一笑,他并不回答,媒体丢过来的任何问题。
也迈着轻快地脚步,朝弟弟和女儿走去。
狗仔们只好围追堵截,汤氏的各个明星。
汤文若、汤文华走到车仔摊前。
“阿树,好久不见。”
正在炒菜的秦霜树,看见一个又一个前同事,也好高兴:“大汤生、小汤生,还有大家都好呀。”
林金龙看见他们,也站了起来:“大汤生,小汤生好。”
“靓仔,你自己来食独食,都不叫我们?”汤文华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继续坐。
大汤生则一眼就看见,站在秦霜树身边的谢云隐。
金丝眼镜后的眼,微微闪烁锋芒,轻声道:“谢生,估不到,你都钟意阿树的手艺。”
谢云隐淡淡一笑:“两位汤生,彼此彼此。”
汤雅芙摇着汤文若裤管,道:“爹地,我都好钟意嘉仔妈咪手艺。雅芙好肚饿,究竟几时可以开餐呀?”
小姑娘生活优渥,从来没有试过,光顾这种坐在路边上的大排档。
更加没试过,到了地方,竟然还要等位。
小公主委屈巴巴,望住自己爹地。
林金龙赶紧笑道:“雅芙过来坐,我让你啦。”
她好高兴,刚要应承。
却看见,爹地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虽然不情不愿,嘴巴嘟好高,还是婉拒了:“多谢林阿叔,我同爹地一起等啦。”
这时,戏院经理满头大汗,赶了过来。
他手一挥,身后的安保人员,即刻搬来好多把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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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霜树的摊位边上,一字排开。
“太不好意思,汤董,汤总,我都不知两位大驾光临。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他一开始也以为,两位汤少爷,带整个公司来,是为了给叶香妮捧场。
汤氏这么隆重,给叶香妮签名会捧场,也就是给他们戏院捧场。
他正一团高兴,迎了过来。
谁知,刚好听到汤总正在答记者问。
人家说得清清楚楚,他们是来给阿树的大排档捧场的。
如果不是,这些真是,叶香妮母公司的老总与同事。
他都要以为,他们是对家公司,专门来砸场子!
故意在他们戏院门口,唱对台戏了!
他远远瞧着,一群人竟然连座位都没有。
这才忙指挥了戏院保安,一人搬一把,把戏院的办公椅,全都搬出来,给汤生同名导、明星们坐。
大汤、小汤带着一众名导、明星,还有小雅芙,坐了满满一排。
这样明星云集在街头的奇景,成香江都没见过。
围观的人群,越围越多。
记者们全都赶紧围过来,照相机拍个不停。
藏在戏院柱子后面的李狗仔,差点给气晕过去。
他当然明白,汤氏这是在为秦霜树站台。
是在警告他们《星天地日报》。
不用说!
明天“猪油渣师奶”,又得血洗成香江的新闻纸版面。
经此一役。
他那篇唱衰“猪油渣师奶”的文章,就狗屁都不是啦。
他写秦霜树厨艺根本不好,汤氏纯属炒作。
但是,经过林金龙集众星这样亮相宣传。
以后,光是影迷来打卡。
都会将这里天天坐满啦。
何况,他自己知。
他一支笔,就是胡编乱造的。
猪油渣师奶的厨艺,明明好得很呢!
成个汤氏个个人离了她,吃饭都不香了。
这样的手艺,哪里是他一支笔挡得住的。
他写秦霜树“衰星克夫”,谁食她做的餐谁倒霉。
可是,明天这里的场面,一见报。
舆论立即翻转:
光是这里坐的,都有云深国际同汤氏影业,两大风头正盛的实业公司的董事长。
又有众多名导、明星。
他们个个都气运长红,究竟谁衰了?
本来,无地自容的李狗仔,正想偷偷溜走。
忽然想起一个人。
他又折回来了,大大方方站回了媒体群中。
同各个娱乐刊物的熟人们,一边打招呼,一边捕捉想拍的画面,打开闪光灯,不停的拍。
他想到谁?
当然是叶香妮啦!
今天可是出名的“炮仗影后”,叶香妮的主场!
你林金龙、你汤家两位老板、你众多名导明星,竟然踢自家人的场子?
宝珠戏院,有这么多媒体都在,你们齐齐捧个师奶?
明天各大新闻纸的头版,如果要是有一家,不是叶香妮霸版。
只怕成香江,都听得见香妮姐发危。
等叶香妮到了,还不闹到天翻地覆?
这样的好戏,当然不可不看。
秦霜树炒菜,一直就没有停。
车仔摊灶火猛烧,锅气十足。
爆炒一锅,又一锅各色美味。
大D主动带着厨房众人,全都去穿插帮手。
好不容易,影迷们才吃过一轮。
汤氏影业的众人,得以围了一半上去。
空气中漂浮的各种异香,连那些围着拍照的狗仔们,全都被勾得馋涎欲滴。
实在是太香了!
而且,单是看林金龙那些影迷们,吃起来连林金龙都顾不得了。
就知道,这大排档的滋味有多好。
只可惜,他们全都看得到吃不到。
就算不工作,汤氏影业还排队了那么多人。
几时轮得到他们?
狗仔中的吃货们,纷纷掏钱买了葵瓜子、白糖糕、卤鸭头等各种小食,就地啃吃。
以解馋虫。
这一来,连周围的所有摊位,都被带旺。
人人心中都感念:
有阿树在,哪里有什么黑色星期三?
天天大家都生意兴隆啦。
正在这时,汽笛声又响了。
李狗仔为首的狗仔们一看,当头是辆熟悉的林宝坚尼。
立即集体兴奋了,一大半都丢下,正在甩开腮帮子猛吃的汤氏众人。
朝着戏院门口冲过去。
“来了!香妮姐来了!”
“你猜,被个师奶夺了风头,她第几分钟暴脾气?”
“她敢暴,我就敢爆啦。”
狗仔们既是行家,又是竞争对手。
既互相拱火,又瞒住自己真正心思。
一个个只希望有大新闻,当场燃爆。
独他一个人、一只笔,捉住特殊角度,独领风骚啦!
内中尤以李狗仔为甚。
同行虽然众多,又怎敌他李郎妙计,早作安排!
他差点得意地笑出声。
杨狗仔悄悄扯他:“阿李啊,你有咩独家大新闻呀?”
李狗仔赶紧摇头,道:“冇,冇。我本身是叶阿姐影迷,见她到来,就忍不住开心啦!”
杨狗仔信他才怪。
不过,知他不肯说,也没办法。
林宝坚尼好快速,开了过来。
大家定睛一看,发现这叶香妮来的排场,比之刚才汤氏影业全体莅临时的风光。
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宝坚尼后,跟着浩浩荡荡的车队。
好几辆豪车断后。
然后是一些私家车。
再后面的面包车,狗仔们认得。
是行家。
是一路从叶香妮出发地,跟过来的大大小小的娱乐报刊的狗仔们。
这些面包车后,又是好多红色计程车。
里边坐的,全部都是叶香妮的追随者影迷们。
加上早早等在这里的人群,可以想见等会的人山人海。
悦耳的汽车声浪骤停。
宝蓝色的车门,被经纪人毕恭毕敬打开。
一只美丽动人的脚,从车门中跨出。
黑色绑带细高跟鞋,让白生生的优美大长腿,蕴藏一种难以形容的诱惑力。
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从车中走出。
好似维纳斯,自海面上的泡沫中升起。
全世界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
叶香妮黑色皮质修身长外套,里头一件灰色针织长裙。
大波浪长发,洒落得满肩都是。
整个人看起来,又美又飒。
“爆发吧,巨龙!”李狗仔在心中,暗暗为等会的精彩场面加油。
100
紧跟在叶香妮身后, 成个《香江爱情》的剧组团队,从后面的车下来。
又有好多影迷,下了计程车, 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今天是叶香妮, 早就对外宣传的签名会的日子。
所以,整个宝珠戏院门口的人群, 几乎都是她的影迷。
连秦霜树摊位前, 等着和林金龙, 还有一众明星合照的影迷, 也立即跑了一大半。
所有人在她下车的一瞬间,大喊:
“叶香妮,天天想你。叶香妮, 最爱是你。”
她影迷的应援口号, 更加简单粗暴。
但架不住声势浩大。
铺天盖地,到处都是山呼海啸的喊声。
连狗仔们,都差点挤不进人圈。
戏院经理,赶紧同两位汤总赔了声不是。
便立即带了他的保安团队,冲过去迎接叶香妮的大驾光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在笑吟吟剥螃蟹, 将蟹肉一点点喂女儿吃的汤文若,望向弟弟, 笑问:“细佬, 香妮到了,你不带大家过去捧场?”
此时,汤文华正在埋头苦吃一块香煎墨鱼饼。
又脆又香,Q弹嫩滑的丰富口感, 将他迷得头都不抬。
好不容易,吃完手上的一块, 才听他道:“香妮自己气场就是一米八,她的场,无需任何人捧啦。”
他忽然叹了口气,道:“而今,我都只想好好捧捧自己胃同肠,真是好久冇食到这样开心啦。”
他都快将自己饿死了。
成班同事连连点头,个个心有戚戚。
连第一次跟着大家来光顾的王导,都赞道:“成日听你们提,食过阿树手艺,都再冇心机食其他人菜品。在片场时,个个食饭似上刑。”
“我都以为好夸张!今日过来亲身一试,我才明,阿树的手艺,真是好独到、好强烈风味。如果以后,我开机拍一部《食后》,一定都请阿树,亲身出演啦!”
秦霜树连连道:“王导,太客气,小手艺上不得台面。”
大人们在寒暄,小朋友在一边,早听得不耐烦。
汤雅芙握一块墨鱼饼,向嘉峰问道:“嘉仔,嘉仔,你怎不过来同我坐?”
嘉峰笑眯眯答:“小公主,我要帮手妈咪点菜传菜呀。我都好忙、好累。改天,我再同你玩呀。”
另一边。
人潮汹涌。
好不容易,戏院经理才在保安的保驾下,冲进人圈中。
他赶紧走过去问叶香妮:“香妮姐,是不是即刻入我们戏院?签名会我都亲身布置好了,随时都可开始。”
叶香妮微微一笑,道:“好多谢你,陈生。我答记者朋友几个提问先。”
听到这样美艳不可方物的大明星,竟然记得自己是谁。
陈经理几乎没激动得昏过去。
他赶紧忙前忙后,务求将一切安排妥帖。
叶香妮则大大方方,站在媒体们的各式摄影器材前,等他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照。
她只是随意一站,都有绝代佳人的风韵。
低调内敛的灰色长裙上,有一条祖母绿坠子的白金项链晃来晃去。
所有看见她的影迷,都为之痴迷。
就连那些狗仔们,都个个受宠若惊。
叶香妮,圈中出名暴龙。
几时这么好脾气,这样优待过他们?
进戏院之前,还要先考虑他们的感受和工作。
不少剑拔弩张的狗仔,都不由自主问了好些叶香妮团队和制片方最想听的问题。
诸如:新片信息啦,合作明星啦,片场体验啦之类无伤大雅的问题。
经纪人都不由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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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妮姐这作风一改,大家都宽厚温柔好多。
这时,《潮周刊》杨狗仔的话筒递到了叶香妮面前,问:
“叶阿姐,大家都知,你从来都不同影迷朋友们周旋。今次,又怎会想起,举办这个签名会呢?”
叶香妮粲然一笑,如同优雅的蓝色妖姬在暗夜绽放。
她的魅力,连摄像机都捉不住。
她轻笑道:“好多谢这位记者朋友提问,我做这个签名会,正是因为自己在影坛好多时光,多得影迷朋友们的支持同爱戴。而我从来都冇回馈过他们,心中好愧疚,好不安。”
“所以,今次,不宣传任何新片,诚心诚意办这个签名会,专程同大家相见。”
现场的影迷们,听得好感动。
大家又开始晃荧光棒,四面八方都在喊:
“叶香妮,天天想你。叶香妮,最爱是你。”
叶香妮巧笑倩兮,道:“我都好钟意你们啦。”
巨星、影迷间的互动,气氛要多融洽有多融洽。
底下的狗仔们,全都面面相觑。
这,还是叶香妮吗?
她嘴里那些话,哪个明星说都好正常。
可是,她?
向来眼睛都生在额角上啦!
从前他们各家爆料,追她新闻。
被她指住头大骂者,有之。
被她当面摔门,几乎摔到脸上者,有之。
被她的林宝坚尼车尾气,喷到脸上者,有之。
就是对影迷,都多张新闻纸登过:
她将墨镜架起,理都不理,开车扬长而去。
她,这是被夺舍了?
有人想起,编剧辉谋杀叶香妮案件,不由暗暗在底下感叹:
“叶阿姐真是天翻地覆,焕然一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立即,又有狗仔上前发问:“香妮姐,你既然不宣传新片,又怎会将签名会地址,选在宝珠戏院?”
宝珠戏院是五六十年代建的,离91年都已经有好多年头了。
装修风格又老土,这里只是平民们常常爱来看剧。
并不算香江最高级的影院。
何况,成香江还有那么多家五星级酒店,随便哪一家,都更符合叶香妮的身份。
这个话题,狗仔们其实已经私下讨论好多次了。
叶香妮神秘一笑,道:“是一家报纸,将宝珠戏院推荐给我啦。”
这话一出,媒体们更感兴趣了。
叶香妮究竟更钟意,他们中的哪一家呀?
人人都想知。
那些办周刊的,已知没他们份,暗暗泄气。
“香妮姐,可不可以透露下,你关注的是哪家报纸呀?”有狗仔笑问。
叶香妮笑眯眯答:“就是《星天地日报》啦!”
大家集体震惊。
别说这些行家。
连在场的影迷,个个都知。
这《星天地日报》,可是最贱到出汁的一家。
虽然暂时还没有和他们阿姐,有什么过节。
但同这种厕所小报,联系在一起,真是降低格调。
影迷们都替叶香妮这回答扼腕。
狗仔们更加惊奇,个个回头去看李狗仔。
众人中,一下就把他凸显出来了。
李狗仔搜肠刮肚,也拼命寻思。
最近他们报纸,有惹叶香妮吗?
想破脑袋,都没有头绪。
那就不是坏事啦?
他赶紧回应:“估不到,连香妮姐都好关注我们报纸。这是我们《星天地日报》的荣幸。”
“香妮姐今次《香江爱情》中一定又有好犀利演出,汤氏影业公司都为了香妮姐,你这个签名会倾巢出动。大汤生、小汤生两位,对香妮姐真正爱重!”
叶香妮大吃一惊。
显然,她根本不知道,汤氏影业成公司都来了。
李狗仔暗自得意:
叶香妮,我只可以帮你到这里啦。
接下来,搞风搞雨博出位,可都看你自己啦!
其他娱乐报纸,周刊的记者,个个心中都在吐槽:
这《星天地》果然贱到出汁,随便派一个李狗仔过来。
都是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的高手。
他说话滴水不漏,句句都是好话。
既拉高了叶香妮对大、小老板的期待值。
又谁都怪不到他头上。
只是,刚刚人人都听到,汤文华说得清清楚楚:
人家是率众过来聚餐的,提都没提叶香妮。
到现在,汤家那帮人,都还在围着四张桌子大吃。
完全没有过来,帮着撑场面的意思。
等到叶香妮发现,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暴脾气天后,还忍得住不发作?
他这是故意挑动汤氏内讧!
不过,可以让自己做狗仔的。
道德底线都不算太高。
人人都没有,提醒叶香妮的意思。
毕竟,大家都想有刺激新闻可写。
只听,叶香妮问:
“这位记者朋友,我都想多口问一句。大汤生、小汤生同我们公司同僚,而今,都在哪里?”
李狗仔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
只见,他伸手往另一边围着好多人的地方一指:
“香妮姐,你请看。贵公司的人,都在那边等你。”
叶香妮转身,看过去。
经纪人阿杭,忙凑到她耳朵边上,说:“香妮姐,只怕这狗仔冇怀好意。”
叶香妮嘴角轻轻抿住。
挥了挥手。
阿杭赶紧收声。
叶香妮也不说话。
斜披着黑色皮质外套,径自往李狗仔指的方向走过去。
“蹬蹬蹬!”高跟鞋敲在水泥地板上,每一步都杀气腾腾。
众狗仔叹服:
叶香妮一个人,竟然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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