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看他实在是太沉默了,父母把花店关了门,嘱咐余夕琛多出去走走。
他能去哪呢?出了这个门之后,便是他不熟悉的地方,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和自己的手摸黑探索着。
眼下已经要春节了,算下来,他已经在黑暗中不知不觉的度过了半年左右,久到他已经从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江暹学校里也要进行期末考试,考完之后就该放寒假了。
那一天,他兴致冲冲的来到花店,刚刚准备进门,向他的小探哥哥报喜,就听见父母在对余夕琛说,“记得以后要多出门走走哦。”他十分懂事的躲在门外等父母走远之后,他才冒出来。
江暹非常热情的向余夕琛推荐自己,余夕琛有些好笑,用手托着下巴,柔声说,“你推荐自己干什么?”
“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去玩啊,这样你就不用怕摔着了。”江暹笑起来。
对方愣了愣,怔怔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又没有说,只是默默的低下头,温柔的笑着答应了。
期末考试的复习期很忙而且很紧张,就是懒散像江暹,也不敢随意的偷懒和旷课,而是认认真真的坐在了教室里面,低着头飞快地在卷子上写着答案。
那天谈话之后,他就基本上没有再做这些事情出来了。他也并不是这么乖巧,安分守己的人,只是他不太想从自己的玩伴身上看到那样的表情。
那表情也可以称得上是失望,看的江暹心里抽着疼。
他想考一个好成绩出来,也许对方看到了会喜笑颜开,用一如既往温柔的调子夸赞他,鼓励他,对方因为营养不良而苍白的脸颊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泛出红晕。
一想到了那种情景,江暹就打心底的高兴。
过年的时候,街坊邻居们都是张灯结彩,整个城市的都是红色的,喜气洋洋,合家欢乐。大城市里相对来说比较冷清,人们都贴了对联,挂了灯笼,然后把家里好好的收拾了一番,整理一下行李,就准备回老家过年去了。
每年这个时候,车票总是最难抢的。
余夕琛从来没有出过家乡,这里就是他的老家,过年的时候,花店总是会被收拾出来,摆上各种各样的圆桌,布满酒席。
亲朋好友都会过来拜年。
如果在他眼睛还没有出现问题的时候,他是喜欢这个项目的,那桌子的圆盘上总是会出现很多糖果,虽然以前他也并不是那么喜欢甜味,但相对其他又硬又硌牙的东西来说,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
只是今年不一样。
妈妈似乎对她的眼睛很担忧,而父亲则是觉得他这样子很丢脸。
余夕琛感觉不到过年的欢乐氛围,他看不见那漫天的红色,看不见父母给他买了什么新衣服,所有的感觉只有在房间里开着空调——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很吝啬——厨房开着门炒菜,亲戚们的呼吸等等全部集合到一起的热度,还有门外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只有这些,他才可以恍惚的意识到。
哦,原来过年了!
亲戚家孩子众多,从小到大都有。
他们是那样的快乐,城里会下雪,孩子们总是嬉笑着从雪里挖出一团来揉成球,砸到别人身上,对方也不会因此而恼怒,而是笑嘻嘻的还给对方一个雪球。
如果真的把对方惹哭了,也没有什么是一颗糖哄不好的。
这样快乐的场景余夕琛也享受过,只是他再也享受不了了。
之前过年的时候,他就总是一副温吞慢热的样子,总是和那些精力旺盛的出奇的小朋友玩不到一起去。
余夕琛似乎天生就是大哥哥那一类的,他很会照顾人,把一些年龄过小的弟弟妹妹照顾的井井有条,也不用大哥哥大姐姐来看管他。他会给弟弟妹妹们讲故事,但是大过年的都玩疯了,没有谁愿意听。
他只是在一旁站着乐呵呵的看着他们疯跑,自己也不参与进去。
父母和亲戚朋友都调侃说,这孩子真是像个小大人。
今年就更不会了,他看不见,如果疯跑的话,指不定摔到什么地方去。
从他确诊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不再配享有这世界的任何欢乐和喧嚣。
吃年夜饭的时候,父母给他夹菜,余夕琛看不到桌子上有什么,他不知道有没有他喜欢的糖藕,就算知道了,他也夹不了,他从来不会向父母提要求。
这些饭可都是父母花大价钱买的,他们还要忙着和别的亲戚敬酒,根本不会在意他。
孩子们在一旁玩石头剪刀布,大人们在一边喝酒聊天,房间吵得不像话。
余夕琛低着头吃完了饭,就摸索着回到房间去了。
他的房间很安静,从来不会来人。
没有人会想找一个不会说话又看不见的人玩。
他趴在窗边,感受着窗外的一股股凉风。
他看不见,但是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应该是被热出了些许红晕,寒冬刺骨的冷风拍打在脸上,倒是有些许舒服了。
他家在二楼,不高。
余夕琛听到一声喊声,“小探哥哥!”
如果他可以看见的话,那么他相信他的眼睛一定是突然亮起来。
他着急忙慌的冲着,声音的方向,苹果身子示意自己听到了,这角快乐的勾起一个弧度,根本抑制不住。
是江暹,是那个唯一会和自己聊天,会主动来找自己的人。是他最好的玩伴。
江暹估计这辈子也忘不了,当时他抬头叫对方的那一个瞬间,对方焉哒哒的趴在窗台上,发着呆,眼上的白丝带缠在他的眼睛上,使他看不见这灯火阑珊,喧嚣繁华的夜晚。听到他的呼喊声,就像是已经干枯了许久的花儿得到了水,一瞬间抬起头来,纯白的花瓣兴奋的往外舒展,展现出它最美的时候。
余夕琛的父母为了治病,没什么钱,又每月齐名,他又看不见,也不需要穿很好看。买的衣服就是单一的几个颜色,白色居多,就连现在穿的羽绒服也是白色的。
窗户外面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原本就温柔不惧攻击性的样子更加柔软了几分。
他面对的是自己,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喜,他相信,如果时间调为白天,这个场景可以更加美一些。
丝带下面一定是一双很美的眼睛,江暹想。如果对方看得见,在白天的时候,他住在二楼无聊的写写写画画,而自己就不经意间的从他家楼下经过,他敢打赌,余夕琛肯定会非常惊喜,眼睛一定亮亮的,像天上的星星。
他希望在对方脸上看到惊喜的表情,那表情只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也只会对他一个人露出来,对方对自己腼腆的笑,也只是因为对面是自己而已。
江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
自己对于余夕琛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快乐。
余夕琛家墙壁上,种着许多蔷薇花,白色的,虽然冬天没有再开了,但是江暹也见过它盛开的模样。
美得不可方物。
他脑子空白一声,完全忘了自己下一步要说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呼唤着余夕琛,“下来玩吧!”
对方尾音上扬的嗯了一声,转头就下去了。
家里的大人忙着看春晚聊天,小孩偶尔也会去看看,但大多数还是跑出去玩。
所以根本不会有一个人在意他去了哪里。
余夕琛小心翼翼的下了楼,缓慢的向前走一步又一步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被撞到的人哎哟一声,是江暹。
他连忙说对不起,对方却又大大咧咧的声音回复倒没关系。
余夕琛穿着羽绒服,帽子边缘是毛绒的,他骨架小,整个人也就比较小巧,被羽绒服包在里面,软软的一团。
江暹不经意撇了一眼,呼吸顿了一下。
他的这位哥哥
真的很像一朵白蔷薇。
眼睛上面蒙的白丝带增加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感觉,他很脆弱,脆弱到一碰就倒。那他又没那么脆弱,如果真的那么脆弱的话,又怎么会活到现在呢?
娇弱的话是活不过冬天的。
娇弱的人也是。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余夕琛也没有催他安静乖巧的站在他身边,面孔面向他,安静的等待他发话。
放假了,又是冬天过年,本来就是应该分完的时候,江暹觉得,无论现在他说什么游戏,对方都会温柔地答应。
他的哥哥很温柔
他的哥哥温柔的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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