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完了”
清晨, 佣兵一如往常地敲敲倪克斯的门。
当然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熟练地推开门走进去。
将一瓶果酿和两个漂亮的酒杯放到小圆桌上,就向后走去。
赫尔达今天托了艾恩手下的骑士,让他在来灰阁报信的路上, 顺道捎来了几桶物美价廉的果酿。
她专门为倪克斯挑了一小桶, 用瓶子装好, 叫佣兵拿给倪克斯。
佣兵看着几大桶果酿,为可怜的骑士默哀了一会。
然后在他上楼前, 他向赫尔达要了两个酒杯。
要足够好看的,并且是新的。
赫尔达费解的问道:“为什么,你怎么会缺酒杯?”
“倪克斯一直说她没有可以喝酒的杯子。”
赫尔达头都不抬,“那你把你的给她啊。”
佣兵晃了晃瓶子里的酒,看着红色果酿中未过滤掉的细小残渣慢慢沉淀。
“她除了自己抢来的东西无所谓, 要是别人主动给,而且还是用过的,她就嫌弃的不得了。”
赫尔达得意地说:“倪克斯可没这么对我和梅蒂拉, 你为什么不直接报自己的名字算了。”
佣兵面无表情, “多谢直言。”
当佣兵来到少女的卧室后,意外地看到那个搭了几天的小巢穴已经塌了。
看来她已经好多了。
佣兵来到这张床前,静静地站了一会。
他茫然地看着这几团被子, 试图找出少女的脑袋在哪里。
努力分辨片刻, 他发现另一边的床缘边上有一丝从被子下露出来的柔顺黑色长发。
佣兵绕过去, 犹豫了一会,没有坐在床边。
他怕那点微不足道的动静也会吵醒她。
佣兵轻轻蹲下来,正好可以看到少女头顶的发旋。
她仰面睡得正香,眉间微蹙,一只小手掌心朝上,放在脑袋一侧。
他盯了一会, 仿佛眼前是什么能让人类捧着心口昏厥的奶猫之类的小东西。
佣兵看看她露在外面的小手,许久后,慢慢把自己的手指放在她的掌心。
她睡得很沉。
他笑了笑,准备把手抽走,然后离开。
但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
少女一下子把他的手指攥住。
他不禁屏住呼吸,立刻去看她的脸。
少女没有醒来,依然睡得很沉。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他,掌心温暖。
佣兵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的脑子很难去思考什么东西。
它完全大罢工。
他和她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直到少女用脸颊蹭蹭被子,指间微松。
佣兵小心地将手指解救出来。
他缓缓站直。
蹲了太久,他站起来后甚至能听到血液冲过耳膜和脑袋的轰鸣声。
男人垂着那只手,过了许久,指尖才微微动了一下。
他回过神来,把手攥成拳。
妈的。
他对自己说。
我完了。
赫尔达抱着一摞书经过大厅。
她抬眼看到佣兵从楼梯上下来,站到正中央随口问道:“怎么样,倪克斯喜欢我买的果酿嘛?”
佣兵从她身边经过。
赫尔达:?
她茫然地看着佣兵离开的身影。
不一会,艾恩骑着马回来了。
他推开门,一边回头望着佣兵骑马而去。
“……这是怎么了,又和倪克斯闹别扭了?”
迎接他的是赫尔达比他还要懵的脸。
龙开始觉得佣兵在躲避她。
下午她苏醒后,感觉到鳞片生长得都还不错,身上也轻松许多。
少女蹬开被子,抱着枕头醒了醒神。
她把脚往床下踩了踩,没有踩到鞋子,只好赤脚站在地板上。
另一间房间传来悠悠的果香酒味,龙顺着味道走过去。
是一瓶果酿,还有两个精致的酒杯。
她把两个杯子都倒满,摆到一起,觉得顺眼多了。
喝完酒,又发了会呆,少女回去找自己的鞋子。
她掀起长长的床单去看床底。
果然在床下。
除了佣兵没人来过,那就是他路过床边时踢进去的。
少女轻松地蹬上两只小靴子,要找佣兵讨个说法。
她从露台翻到佣兵的房间。
佣兵不在。
于是她在他的房间里溜达了一圈,在酒架前拿起一瓶酒。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门柄微微动了一下。
佣兵回来了。
少女把酒瓶放回架子上,发出轻响。
她向门口走去。
但门柄立刻恢复了安静。
尽管门外没有传来任何走动的声音,她依然能从门缝下看到人影一晃而过。
少女百思不得其解。
思量过后,她得出一个完全错误的答案:现在才开始怕我是不是有点晚了?
晚餐后。
艾恩照旧留在餐桌上处理事情,梅蒂拉在窗边的圆桌旁看着一本炼金书籍。
赫尔达与倪克斯在待客的沙发长椅上。
小学徒在矮桌上摆了一些干货零食,果酿,还有茶,两个小姑娘坐到一处打发时间。
佣兵倒不想在大厅待着,但就这么躲开显然过于明显。
他只好拿了本书,坐在待客区她们的对面。
赫尔达抬眼一瞅,佣兵看的那本书正是她背着梅蒂拉大人偷偷买的书。
这是赫尔达为数不多的爱好。
每当她为灰阁攒够许多钱后,她就会偷偷奖励自己一本当下最流行的杂书。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梅蒂拉大人的方向,然后狠狠地瞪了佣兵一眼。
佣兵视而不见。
毕竟灰阁里能让他充当消遣的书实在挑不出来了。
少女视力优异,她也定睛去看佣兵手上的那本书。
书脊上写着《流浪的贵公子》,书封上印着一位骑马的男人,与围着的一群莺莺燕燕。
在书封的下方印着一句话:“一个流浪的男人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他那没有归宿的身世。”
她小声念了出来。
佣兵:……
少女问赫尔达:“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没有地方住吗?”
“这里的流浪与归宿都是爱情小说常见的表达措辞,意思是他的心尚无所属。”赫尔达为她解释。
她看了一眼佣兵,继续回头对倪克斯压低声音道:“像佣兵就真的只是没有地方住。”
他终于忍不住,“你生活中但凡能有一点对书籍理解的情商,也不至于整日挨梅蒂拉的教训。”
赫尔达咬牙,“你以为我干嘛买这些书看!”
这边着实吵闹了一些。
梅蒂拉向这边望过来。
佣兵晃晃手里的书,“所以你竟然背着梅蒂拉买这种书看?”
赫尔达认怂。
龙两下茫然,她问赫尔达,“什么叫这种书?”
她来灰阁后读的大部分都是《魔法生物学精要》这一类的书。
赫尔达扭扭捏捏,“就是爱情小说啦。”
少女看着赫尔达这番作态,“……什么是爱情?”
赫尔达心虚的清清嗓子,“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互相喜欢,在一起时不想分开,分开后就会想念,并且心甘情愿为了对方牺牲自己的利益。”
佣兵无语地听着赫尔达对着倪克斯胡言乱语。
少女琢磨了一会。
“然后呢?”
赫尔达也被问住了,“然后,然后他们就会诞下一个爱情的结晶?”
在倪克斯开口之前,她补充,“就是小孩。”
这对龙来说很难理解。
无论是牺牲自己的利益,还是小孩叫结晶。
毕竟魔法生物都是由法则编织而成。
群居魔物自然而然就会为了族群的生存与竞争而不断繁衍。
当它们产下一颗卵的时候,法则就会为它们在卵中编织一个后代。
而越是强大的魔物,更多是独自占有一片领地。
所以他们数量稀少,并且毫无繁衍的需求。
这种情况下的后代,只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巨龙就极少诞下后代。
不过它们与自然中的其他动物一样,会为生存压力而不断改变策略。
当巨龙的领地附近有太多同类活动时,它们自然就会想要独占领地。
最常见的方法就是,足够强大的龙为自己挑选同样强大的伴侣,诞下天然就与它们同一阵营的后代。
龙成长的速度非常快。
当它们占领到足够多的领土后,就会将后代赶走。
有些伴侣会继续以合作伙伴的身份在领地上共同生活,守护领地,有些则会大打一架,独占领地。
赫尔达被梅蒂拉叫走了,让她去四楼取什么东西。
少女想了一会还是觉得难以理解。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巨龙。
所以在诞生的那一刻,龙就清楚她的统治领地——即世界。
狄俄倪克斯除了贫瘠的魔法,没有任何生存的压力。
刚刚步入亚成年的小龙,也不需要思考这些事情。
她绕过矮桌,坐到佣兵身边。
佣兵垂眸看书,没有理她。
她只好扒扒他的书,想要看看到底写得什么。
佣兵感觉到手中的书被拽了一下,他没有松开。
她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少女歪过头去盯他的脸,试图读出什么表情来。
她拽拽他的书,佣兵立刻松手。
她捧着书看了一会,读完了第一个故事。
“这个和赫尔达说得不一样呀。”
少女看着故事的结局,“这个流浪的家伙离开之后,女人就因为思念他死掉了。”
她费解,“只有女人牺牲了呀。”
佣兵看着她低着脑袋研究这本破书。
“……很正常,这是男人写的书。”
她拿着这本书,“那赫尔达能从上面学到什么呢?”
佣兵答不上来,他摊摊一只手,“幻想?做梦?”
龙瞅着他,用魔法生物的脑瓜得出结论,“所以爱情就是做梦?”
佣兵哽住一口气,憋了半天,道:“对。”
少女又慢慢翻了翻后面的,多数都是女人痴痴守候,流浪的贵公子向远方前进。
她摇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对。”
佣兵想笑,“哪里不对。”
少女带着思索的眼神看着他,“欧莎呢,她和她的丈夫就很好,他们还有一个没出生的小孩。”
他没有忍住,搭在她身后椅背的手微微抬起,落到少女柔软的发顶,
佣兵能在掌下感到她温暖的小脑袋。
该死,他在心中对自己骂道。
现在抽身还来得及,你不是已经想清楚了吗?
但他的手就好似完全不听管。
男人的大掌在微微停顿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各种情景,比如少女嫌弃或是应激的任何反应。
她只是在察觉到他的手抬起时看了一眼,落到她的脑袋上时也没有什么表示。
少女毫不在意地低头看着书。
过了一会,她才抬起头来望着佣兵说:“你让我有些想念欧莎了。”
佣兵静静看着她。
“欧莎经常温柔地摸摸我的脑袋和头发。”
佣兵认真地听她说完,看着她有些怔怔地表情,对她说:“想念也是一种感情。”
他合上她手中的书,“你不需要去看这些奇怪的书,爱情不过是感情的千万分之一种,它只是更容易发生在特定的个体之间。”
龙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眸,忽然想起他在破靴时的那个浅笑。
这真的很奇怪,她想。
“你喜欢梅蒂拉,喜欢赫尔达,想念欧莎,这些都是你的感受。”佣兵徐徐道,“你还有很长的人生去感受一切你喜欢的人和事,不必一时在意这些所谓的爱情。”
少女撇撇嘴,“你说得对。”
她重新翻开这本书,看了一会,“为什么他只要说几句话,女人就会爱上他?”
佣兵趁机道:“所以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
“这个我知道。”她头也不抬,“梅蒂拉在蒙奇顿堡的时候给我说过,不要被坏男人蛊惑。”
佣兵:……
他敢保证,梅蒂拉当时的这个坏男人特指,一定又称作葛利沃夫。
佣兵向矮桌俯身拿起一杯果酿,尽量分散自己的思绪,他说:“等你长大以后,要是有觉得不错的家伙,必须要给梅蒂拉看过才行。”
不错的家伙?
龙想象了一下,要是世界上出现第二头龙,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杀死它。
她问:“为什么?”
他转转手里的酒杯,“因为你的脑袋看起来不够机灵。”
她继续问:“那艾恩不能看吗?”
佣兵还真想了想,“艾恩就算了吧,多年后的事谁敢保证,万一他也深陷权力,哄着把你卖了怎么办?”
她又想了想,“那你不能帮我看吗?”
佣兵看着她,“……那时候我大概早就离开阿尔伯德了,你要是找得到我也行。”
少女没意思的摇摇头。
“要我看,男人女人都没什么区别,两只手,两只脚。”
她失去耐心,直接翻到最后面的结局。
结局上说,流浪的贵公子在留下无数传奇后,踏上了另一片大陆。
少女戳戳这排字,“等等,你不觉得你们有点像吗?”
佣兵问:“哪里像?”
她晃晃这本书,对他说道:“都是满世界地跑,梅蒂拉他们也说你很招女人喜欢。”
“哈,我可没有他这么大的志向。”佣兵挑眉,“对我来说独自浪费掉所有生命,然后等老了就找个小村子等着老死,或者干脆在陌生的城市阴沟翻船丢掉性命,就是最好的宿命了。”
他掰着手指数,“不需要荣誉,不需要同伴,不需要伴侣。”
少女替他补充道:“不需要后代。”
即便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伤害到巨龙,哪怕是龙裔。
因为他们就算在当年也只是挑着算不上强大的巨龙下手。
但这种会血脉相承.没完没了的讨厌家伙,最好还是少一点省心。
佣兵表示肯定的颔首,“当然。”
他看着杯中的酒,年幼时的回忆在脑海中闪现。
少女听到他叹息,“那个老东西的血脉到我这里就趁早了断吧。”
龙托腮看着他思索了一会,“你……他们不是像欧莎和她丈夫那样的伴侣吗?”
要佣兵说,倪克斯学习人情世故的速度就快得多。
虽然多数时候都跑偏,但至少偶尔她在情商上会表现得比赫尔达强不少。
他看着少女委婉的表情,耸耸肩,“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的老混蛋,除了魔法,他把巨龙那些恶劣的极端性情发挥得淋漓尽致。我母亲她……也是个很有脾气的女人,孕育龙裔是很痛苦的,她生下我的时候差点没了命,当天她就带着我离开了那个混蛋,虽然这些年来她确实也不怎么喜欢我罢了。”
少女听得入神。
佣兵知道她回过神来肯定会问到那个老混蛋,毕竟她看起来对龙裔没什么好感。
他说道:“不用担心,他在我几岁的时候就被仇家割了脑袋,龙裔说到底也不过是人类而已。”
她问道:“龙的灵魂会影响你们?”
佣兵笑,“当然,性格.认知.善恶等等,毕竟法则衰竭,末代龙裔失去魔法,他们根本没法驾驭他们的灵魂。”
尤其当他们还年幼的时候。
那段噩梦般失控的年少时期,彻底杜绝了他靠近正常人的世界。
不需要朋友,不需要陪伴,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任,除了母亲外,他甚至不用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他踩着危险的绳索,只求尽兴,等着自己什么时候摔下来。
她犹豫了一会问道:“那你母亲后来怎么样了?”
“在撒刚,她喜欢那里。”佣兵不太在意地说,“她大概以为我早就在哪里被人埋了吧,我年少时没少招祸事,不过我一直让有人在那边留意着她。”
他发现倪克斯对待母亲这一类角色的态度都十分特别。
也许除了欧莎的影响外,还有其他的缘故。
佣兵想到她在河谷地流浪的经历。
少女听完他的话点点头。
佣兵言辞模糊的问道:“你呢?”
她想起赋予她生命的法则,“我……她也不太喜欢我。”
几番类比后,她终于确定的对他说:“是特别不喜欢。”
佣兵难免心下一片怜爱。
克制过后,他最终只是把手掌放到倪克斯的身前。
少女看看他的脸,再低头看看他的手掌,努力理解一番后,把自己的小手放了进去。
佣兵握住她的手。
两人静静待了一会。
少女打破沉默,“这是人们用来安慰的方式吗?”
佣兵握着她的小手面不改色,“是的。”
于是她继续盯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片刻后,她犹豫着说:“好像没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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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月圆潮汐
梅蒂拉与艾恩十分默契, 就当完全没有看到两人的小动作。
狄俄倪克斯向亚成年的蜕变,实际上要比正常情况下的幼龙困难得多。
因为没有魔法环境的支撑,她完全靠自身的魔力艰难蜕变。
但好在有葛利沃夫, 一个天敌随时在身边出没, 巨龙魔法在压力的刺激下, 让狄俄倪克斯顺利像其他幼崽一样褪换掉幼年期的乳牙与鳞片。
但这个两个时期的跨度中间,还有一个模糊的适应期。
亚成年不仅仅是乳牙与鳞片的更替那么简单, 还有更多关于灵魂与魔力的变化才刚刚开始,这些都需要幼龙来慢慢适应。
少女在佣兵身边又看了一会这本莫名其妙的书。
期间她偶尔会指使他去小矮桌上拿果酿和肉干,或者反复翻看他的口袋,不停确认佣兵是真的没有那些昂贵的糖块了。
佣兵一直静静地陪着她。
没有任何交流。
就仿佛他此刻留在这里,并不是贪图与她毫无越界的陪伴, 而是他自己需要无所事事地坐在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艾恩与佣兵的眼神在这个大厅摇曳的灯火中无声对视上。
两个男人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只是扫过一片空气般收回视线。
艾恩翻过一页书信, 不由心中感慨。
旧神在上, 今夜这个男人双眼中那份压抑克制的珍惜,没有人察觉不到。
除了沉浸这份感情之中的双方。
少女渐渐困倦,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这几日她消耗了太多的魔法。
幸好龙裔的存在, 再加上她看似不断虚弱的状态, 让法则重归于沉寂。
等到她完全进入亚成年期,巨龙体内的魔源会更加成熟,她会稳步成长得更加强大。
到那时,法则终于察觉到龙的成长后,大海下古老的魔法也就开始影响陆地了,法则同样会受到冲击。
佣兵看着倪克斯乌亮的眼眸渐渐蒙上睡意。
少女迷盹地眨眨眼睛。
他缓缓地将她手中的书抽走。
“你需要休息了, 倪克斯。”
她闻言,慢慢打了个哈欠。
“上楼休息吗?”
少女扭过脑袋,困顿顿地不去看他。
佣兵知道她对这几日不得不休息睡眠的状态一直很不满。
他把少女的脑袋转过来。
“等到早上醒了,你会发现自己是枕着糖睡的。”
少女妥协。
佣兵附身为她捡起踢落的小靴子。
烛光微动,他的余光看到地面长椅上的影子一晃。
男人感觉到她扭手扭脚地爬到了自己的背上。
少女趴好后,疲倦地睡去,纤细的手臂从他的肩上落下来。
他微微回首,小声地唤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佣兵当然知道少女的行为一向单纯,学习模仿能力又强。
从蒙奇顿堡到王都,处处可见妇人们将孩子缚在身后背着,四处走动。
加上她莫名的信任,让她睡意朦胧地就爬了上来。
佣兵多数时间都是一张冷峻的厌世脸。
实在让人难以判断他真实的情绪。
他听着倪克斯在身后轻轻地呼吸声,第一万次在心中妥协地叹气。
背着显然不够安全。
佣兵微微侧身,让她慢慢倾斜着滑落,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她。
他单臂就能轻松抱起她,甚至可以用不惊醒她的幅度轻轻向上托了托。
少女的脑袋滑落到他的肩上,小手自然地搭上他另一侧的肩。
他能够感受到她在魔法的影响下那种不正常的高温。
佣兵捡起倪克斯的小靴子,送她上楼。
艾恩抖了抖手中的书信,声音在大厅中清晰可见。
他面无表情的侧身去看艾恩。
艾恩一脸“你也有今日”,口中啧啧,饶有意思地看着他。
佣兵冷着脸对他竖了个中指。
可惜手中的小靴子让原本充满威胁的画面变得十分和谐。
佣兵上了楼梯。
艾恩一回头就看到梅蒂拉十分不认同地盯着他。
他只好佯装严肃地看着手里的书信。
等到梅蒂拉皱着眉收回视线,艾恩这才对她说道:“对这家伙,你不必过于忧虑,我看他心里有数得很,倪克斯顶多被大家围着宠,不会受欺负的。”
梅蒂拉无奈道:“我知道,我只是担心倪克斯心性单纯,就算佣兵心甘情愿不越界,长久下来她习惯了,等到懂事了,非他不可怎么办。”
艾恩耸肩,“那就看佣兵愿不愿意保持距离了。”
两人不由沉默。
任谁也看得出来,葛利沃夫已经快要被思想和身体分成两半了。
艾恩尴尬地替同伴解释,“很明显,他已经在努力克制了。”
梅蒂拉扶额。
“我们都知道他被首相大人困在阿尔伯德也许是顺势而为,等到他目的达成,又不知道会去哪里了。”
“这些天看佣兵的意思,他也是认为倪克斯待在灰阁是最好的选择,他相信你会给她最好的保护。”
梅蒂拉轻叹,“这个时候的保护,也都是相对的,灰阁也不知还能平安几时。”
艾恩看着她,缓声劝道:“不会那么糟的,梅蒂拉。”
梅蒂拉思考了一会,问道:“你给佣兵说了吗?”
他们全程监控着白塔与赫尔教会的往来。
在某日线人传来的一封信件中这样写道:[白塔在给赫尔教会的一次碰面时,提到了倪克斯的名字,并称为最佳人选,随后赫尔教会向白塔确认了一遍倪克斯名字的书写方式]
艾恩点头,“说了,他的猜测和你差不多。”
当一个人身负足够强大的魔法,他的名字就会具备一种力量,与魔物的真名相似。
魔法生物由纯粹的魔法构成,真名才会处处受法则所限。
所以人类的这种“真名”,不会具有那么夸张的限制与束缚,但也是个不可忽视的麻烦。
梅蒂拉与佣兵认为,如果教会与白塔打算对巨龙搞动作,根据倪克斯接受巨龙魔法的承受度,大概率是想用倪克斯作为某种连接。
通过炼金阵对真名施加力量,引诱.影响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是很简单的事。
倪克斯对巨龙魔法的亲和力,会在它的影响下自然而然追随过去。
但好在倪克斯大概只是他们的备用人选。
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们一定会用控制在手中的人去做试验,才万无一失。
那这样看来,应该就是白塔的报复。
小心眼的老家伙们对倪克斯的破坏行为耿耿于怀。
艾恩对梅蒂拉说道:“你也不必自责,当时让倪克斯去白塔是判断后最合理的选择,毕竟当时泰德的爪牙已经开始在倪克斯常去的几个地方蹲点了,他们甚至找了几位面目和善的妇人。”
所以让倪克斯盖上灰阁与王令的戳,才会让泰德忌惮。
泰德那天起的确收敛不少。
梅蒂拉道:“我也明白,如果真等到泰德招惹上倪克斯,她惹下麻烦,白塔用她的特殊性做文章,到时候就算像赫尔教会一样利用她,国王陛下说不定也会放任不管。”
更何况,倪克斯不去白塔,他们也不会这么快抓到白塔的踪迹。
那时白塔再把倪克斯的真名卖给赫尔,他们也就只能等到事发才能知道。
“佣兵说使用倪克斯真名的人,他的魔力至少要比倪克斯的魔力还要高出一倍,不然也只有不痛不痒的效果,只要好好看着倪克斯,让她不要离开王都就没事。”
艾恩回忆一番,着重强调,“而且不要让倪克斯知道这件事,他觉得以她的性格,大概会因为有趣,自己就直接找上门。”
梅蒂拉又想皱眉,“他怎么知道不会有比倪克斯魔力强的人呢?”
“如果这个人存在,他一定会感觉到。”
梅蒂拉被说服了,“也对,他对巨龙魔法比我们要敏锐。”
艾恩看着她眉间的倦意,手下开始收拾自己的书信。
“你这几天总是到凌晨才睡,今天不如早点休息吧。”
梅蒂拉最近一心扑在探知魔物真名的各种炼金书籍上。
她只好说:“不要紧,我还有几页……”
艾恩将他的公务整齐地收拾好,十分友善的对梅蒂拉说道:“你应该不会辜负同伴的好意吧?”
“……”
梅蒂拉看看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桌面。
看起来仿佛是为了让她早点休息,他才特意以身作则,早早收拾好。
这简直是道德绑架。
她忽然明白了佣兵为什么总是说艾恩是装模作样的老好人。
因为艾恩切开是黑的。
赫尔达从四楼抱着高高的一摞书回到大厅。
“啊,”她把书放下,“人都去哪了?”
她左右看了一圈,快乐地把每一盏灯都熄灭。
真不错。
今天梅蒂拉大人休息得早,可以省下不少蜡烛。
三楼,少女的房间。
龙一碰到柔软的床铺,就迷迷糊糊地打了个滚,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佣兵拉过一张椅子,放到她的床边。
他坐上去,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少女信任的姿态,与她在北地时刻警惕他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听着她轻浅的呼吸声,在心中劝自己说,这不过是因为她用誓言束缚了他的缘故。
天色越来越深。
月亮升到高处。
银色的月光如水般,潺潺倾入露台,拂在这张床上,拂在少女的睡颜上。
佣兵注视着她在月光下愈发柔和的脸庞。
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
他立刻起身,穿过房间,来到露台。
一轮明亮的圆月挂在夜空中。
佣兵皱起眉头。
圆月,代表着海洋最大的潮汐,就快要来了。
不会超过两到三天。
不知道是否是他过于敏感。
他几乎觉得从西而来的夜风中,似乎纠缠着那古老魔法试探的一丝丝魔力。
这让佣兵有些烦躁。
龙裔,同样是法则重点“关照”对象之一。
但他烦躁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断了。
佣兵听到身后房间里少女醒来的声音。
他离开露台,穿过落地大窗。
少女翻过身来,拧着眉望着窗外的月亮。
“我已经嗅到它的气息了,潮汐会将魔法送到陆地上来。”
佣兵靠近她,就立刻感觉到她周身的温度又在攀升。
是她身体里的巨龙魔法在抗拒那古老的魔法,这可不是什么好受的感觉。
他靠坐在少女的床头边,“睡吧,龙裔的血脉会帮你抑制巨龙魔法的躁动。”
她昏昏沉沉地躺回去。
佣兵递给她一只手,她拉过去垫在脸下。
在龙沉入梦乡前,她下意识地抓着男人的大掌,在自己的额间和耳后来回蹭了蹭。
佣兵不明所以地看着少女梦游一般闭着眼睛,蹭完后又抓着自己的手确认般地嗅了嗅,最后才满足地睡了过去。
佣兵觉得此时此景有些眼熟。
像他小时养过的猫一路用脸颊,蹭着经过的所有桌子腿.椅子腿来标记地盘。
准备步入亚成年期的幼龙,气味腺也会开始发育。
分布在四爪.额间.耳后。
通常用来标记地盘,并且是无意识的标记。
例如,成年巨龙会在攀爬山岭时,利爪自然而然地就会留下它的气息。
而幼龙为了刺激气味腺的发育,会自发四处用气味腺留下痕迹。
不少幼龙在步入亚成年时,会因为侵犯了同类的地盘而死于非命。
法则在上,
这个世界都是狄俄倪克斯的,她可以在任何的地方留下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看得早的宝贝更新一下最新章,新增了三百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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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池川IKEKAWA.一天吃八顿.鸭鸭.“”(这位宝贝没有显示ID哦).逾渊鱼几位小宝贝灌溉的营养液(>ω
啵啵!
第53章 鳞片和毛毛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撒进房间的时候, 狄俄倪克斯难得准时,与万物一同苏醒。
少女被晨光刺到眼睛,下意识地把脸埋进被子, 却发现自己埋进了一只大掌中。
她抬头看看佣兵。
他正坐在一旁, 靠着床头睡得很沉。
半夜失眠的男人早晨醒不来, 就会错过许多事情。
比如看着少女在晨光中醒来。
再比如,巨龙回手摸摸身后, 将黑色的毛尾巴收起来,又在手臂上揪下最后一片没长好的鳞片。
它不是很完整,只有一点边缘,看起来像个黑色的小月牙。
巨龙在床边坐了一会,两只脚丫搭在床边轻轻摇晃。
狄俄倪克斯感到一种更加完整的掌控力, 蕴藏在她的身体之中。
这让她有些难以压抑的冲动:解除魔法编织的人类外壳,张开双翼撑破这个小小的人类阁楼,放纵躯壳暴长到遮天蔽日的恐怖体积。
她向后仰倒在床上, 伸出双臂, 用力地伸展身体,骨骼不断发出骇人的声音。
但最终她还是停了下来,舒服地缓了口气。
这个时候还在睡梦中的佣兵, 在少女看来就十分碍眼了。
她凑过去想把他叫醒。
但她看着他安静地睡颜, 不由想起两人赶路时的那个小山洞, 他也是这样疲惫地在她眼前睡过去。
少女撇撇嘴,去翻枕头下面有没有牛皮纸包着的糖。
枕头被佣兵压住了一边。
掀起枕头,果然看到了叠好的牛皮纸包。
就在她的手马上触碰到纸包的时候,男人却被惊醒。
他瞬间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少女的手。
她为他刹那间冰冷望过来的眼神惊愕了一下。
老实说,她还从未见过佣兵在她面前露出这种锐利的眼神。
佣兵慢慢苏醒过来。
他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像严冬湖面的冰慢慢融化。
僵硬的睡姿让他脖子和背部饱受折磨。
佣兵艰难地坐起来,晃动脖颈,几乎能听到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
少女的手中还在抓着枕头边。
而枕头的另一边被他压在身下。
佣兵帮她把枕头翻过来,拿出那包糖。
他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低沉与沙哑,“差点忘了。”
少女接过来,一边探究地看着他,一边挑着大的糖块,塞进嘴巴里。
他看着她,低声笑了笑。
楼下的赫尔达已经开始吆喝着吃早饭了。
少女听到后跳下床,穿好鞋子跑了下去。
佣兵看她轻快的模样,觉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他向后仰,把头靠在墙上又眯了会,终于觉得有了点精神,这才起身准备下楼。
当他的手无意拂过床面,忽然觉得手下被刀刃一样尖锐的东西刺到。
佣兵在手下看到一片弯月似的黑色薄片,他捏起来打量了一下,十分锋利,并且很有韧性。
“……”
为什么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带到床上?
再低头一看,少女的被子被暴躁掀翻,一半搭在床沿,一半垂在地面上。
还能怎么办。
佣兵随手把地上的被子提回床上。
被子起落间带起一阵风。
将黑犬毛尾巴上脱落的毛毛吹到了佣兵的身上。
早餐时间。
大家坐在餐桌前准备进餐。
佣兵从袖口捏起一根纤细乌黑的动物绒毛。
他:……为何会这么眼熟。
早晨过后,艾恩照旧骑马赶回王宫。
梅蒂拉继续钻研炼金阵。
除了试图找到龙的真名,她还为自己多添了一份工作。
既然都在巨龙真名的炼金阵上下功夫了,反正一样是真名,原理也许差不多,梅蒂拉试图反向研究一下,好预防倪克斯的名字被教会动手脚。
梅蒂拉看着炼金书籍:[名字的主人必须在意识上完全认可该名,才会与真名共鸣。]
她小声道,“希望倪克斯不要太喜欢这个刚陪她几个月的名字。”
“我看她很喜欢的样子。”
佣兵在她身后出声道。
梅蒂拉被吓了一跳,她回首,看向佣兵手里的酒杯,“……你大清早喝酒的习惯是不是不太好。”
佣兵没关系的摊摊手,“人在哪里,就要喝够哪里的酒。”
他把酒杯放回身后的书架上。
“我对艾恩说不要让倪克斯知道赫尔有人要对她动手脚的事,是认真的。”
梅蒂拉问道:“你是觉得她知道后,反而会自己找过去?”
佣兵挑眉,“不然呢,她还没有出去惹祸,不过是对你和赫尔达的喜欢,或许还要加上她没找到其他打发时间的事。”
他发现,在倪克斯知晓他的身份后,她身上那股无聊的气场一日比一日明显。
这些日子不过是身体原因,让她不得不被困在房间里。
梅蒂拉不得不承认这的确很有可能,“我会上心的。”
佣兵离开后,又静静过了许久。
梅蒂拉合上手中的书,终于有了思路。
她起身走向隔壁的书架,开始找那本关键的书籍。
那本书放了很久了,她拿下来,轻轻拂去灰尘,一抬头在书架露出来的空隙里看到了倪克斯。
倪克斯在书架对面席地而坐,正低头捧着一本书看。
她不由惊心问道:“倪克斯,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倪克斯抬起头,十分自然地回答她:“我刚过来呀。”
梅蒂拉悄悄松了口气,“你过来的时候,见到佣兵了吗?”
少女摇摇头,“没有见到他。”
梅蒂拉绕过去,少女见状把手里的书给她看,翻开的这几页被墨水涂得乌黑。
“梅蒂拉,最后几页没有字,我看不到结局。”
少女说道。
梅蒂拉不用看书名,就知道是哪本书了。
是赫尔达最喜欢的那本《勇士与魔鬼》。
她温柔地摸摸她的发,笑着说:“你可以去问赫尔达,她因为太讨厌这本书的结局就给涂黑了。”
赫尔达今天算好了日子。
这个时候王都闲着没有活做的人最多,工钱最便宜。
她提前请了人手,准备把地牢清洗修整一番。
并且正值严冬,多数人家就没了进项,但凡有地方雇人做杂工,他们就会蜂拥而至。
灰阁的名声不太好,地牢的场面又十分骇人,但是赫尔达相信,为了能够顺利得到工作,来干活的人一定会克服恐惧,绝不对外多嘴。
于是佣兵来到马厩,准备牵出黑马,就看到赫尔达把那些小怪物们一只只牵过来,拴到马厩的后面挡住。
赫尔达擦擦汗,对佣兵解释,“我担心他们看到这些家伙,又会对外面说梅蒂拉大人是巫婆啦。”
佣兵不知该作何表示。
那些马厩后的怪物们,从木板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马匹。
黑马一直在不爽地打着响鼻,后蹄轮番踩地,看起来跃跃欲试,只等怪物们靠近。
它看到佣兵后显然十分兴奋,安静下来等待主人将它牵走。
佣兵在解开它的缰绳时,它还十分配合。
但当他的左手在它的鼻端经过后,黑马却忽然挣扎起来。
它跃起前半身,努力和佣兵拉开距离。
他一时失察,没有抓稳马缰。
黑马向后逃,一蹄踏碎了马厩年久失修的木板。
木板后拴着的一只怪物甩开绳索,伏低身子从破洞中向佣兵一步步逼近。
佣兵看着它脖子上熟悉的项圈,好巧不巧,是小羊。
其他怪物在见到小羊挣脱绳索后,立刻变得乖顺安静。
毕竟大家都见识过它在地牢中挣脱铁栏,凶残地吃了一个同伴。
佣兵一手挡在身前,吸引小羊的注意力,一手慢慢握住弯刀的刀柄。
小羊喉间发出令人寒毛炸起的声音,不断逼近他。
佣兵看着它,有些出神:我要是劈了这玩意,倪克斯会怎么想。
他尽量抱着“欣赏而不偏颇”的目光,看着它的口器从嘴尖开始分裂成四瓣,高腐蚀性的口水在密密麻麻的利齿间拉出黏稠的丝。
佣兵:……怎么说也是小家伙的宠物。
就在他看着小羊开始下压身体,后肢紧绷准备扑食时,晨风穿过马厩。
小羊先是从后脑开始迅速收合起口器,惊疑不定的停住。
它微微伸长脖子,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努力嗅了嗅佣兵身前的那只手。
佣兵:?
小羊缩回脑袋,惊惧地向他望了一眼,夹着尾巴,呜咽逃窜而去。
巨龙的气味对它们来说,不亚于浑身冒火的地狱之王,怒吼着在渺小的人类面前现身。
佣兵望着自己的这只手,冲着一直躲在角落的黑马伸了伸。
它四蹄撑地,努力把自己贴在马厩的墙上。
“……”
佣兵无语。
他大概知道倪克斯蹭着他的手是在干什么了。
破靴酒馆。
佣兵推门进来,没有在酒台前落座。
他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老拉德为他端上啤酒。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他问道。
老拉德暴力地将木酒杯墩在桌子上,大团泡沫在杯口摇摇欲坠。
“我看你坐到这里,就知道今天又没得账收了。”
老拉德离开。
佣兵端起酒杯,果然,泡沫消融后,真正的啤酒尚未过半。
他没说什么,一饮而尽。
一个戴着兜帽的陌生人,在他桌子对面落座。
那人掀下帽子,露出一头麻色头发。
他对佣兵说道:“我们明明半个月前就可以行动了。”
佣兵放下酒杯,不甚在意地说道:“怎么,你们有别的活要接?”
麻色头发的年轻人摇摇头,调笑道:“是你忽然担心地留在灰阁里不出来,看你今天到破靴,是小姑娘的身体没问题了?你不再多照顾人家几天吗。”
佣兵斜靠在桌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年轻人立刻示弱,“好吧好吧,我们就是想告诉你,大家伙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手。”
佣兵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手指轻叩桌面。
“可以。”
他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现生死时速下码字,文章节奏确实会有问题……我努力恢复之前的九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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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梅蒂拉的老师
灰阁。
大厅除却餐厅与待客区, 整层高墙书阁中都镶嵌着难以计数的书籍。
高墙下还有一排排高高密集的书架。
这使得在其间穿行,或是伏案静阅的人会觉得昏暗难辨。
这样的建筑构造,烛火本该是必不可少的。
书籍畏火, 处处点烛又是隐患。
但灰阁却只需在夜间燃烛。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照到大地上时, 灰阁顶端毫不起眼的乌色琉璃, 就会将阳光折射出不同的角度,一束束打在书阁与书架上, 清晰照出书脊上的文字。
无论太阳东升还是西落,光线的角度永远不会偏移。
这是梅蒂拉老师的杰作。
他离开白塔,被视为叛徒,随后游历四方,在路途中捡到梅蒂拉并抚养长大, 送回灰阁。
所以梅蒂拉会收养赫尔达,会收养倪克斯,就像自己当年如何被老师养大一样, 她对这些小姑娘抱着再一次见证自己的慈爱之心。
梅蒂拉深受老师的影响, 她的学识偏向实干派。
她认为很多真理,是不需要魔法,也可以洞察真相的。
普通的人只需要思考与锻炼, 也可以得到学识。
这种认知, 与王宫中的大学士还不同。
大学士也没有摆脱神学的范畴, 他们将些老旧的知识视为神圣的意志,绝不与未得到认可的人传授。
赫尔达没有任何魔法天赋,却可以在她这里学到天文.算术与几何,甚至还有生物与炼金。
梅蒂拉的老师从条越走越窄的路上走了出来。
但白塔里的些人,仍然偏执而痴狂地紧紧抓着最后一缕魔法不肯放手。
梅蒂拉一边翻阅着这本古老的书籍,一边手抄翻译着重要的部分。
她抬头, 拿过墨瓶沾沾墨水,手下顿了顿,回头透过书架的缝隙看向倪克斯。
少女正靠着书架席地而坐,她仰面认真看着白塔顶端的琉璃投下的光线。
梅蒂拉轻轻抿唇笑了笑。
她将笔尖多余的墨水在瓶口刮掉,继续伏案书写起来。
狄俄倪克斯看着灰阁顶端琉璃投下来缕缕分明的光线,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
光下的微小浮尘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旋转飘浮。
她收回手,人类创造的许多东西真的很有意思。
但是巨龙的天性在她胸中躁动。
刚刚步入亚成年期,力量与躯体的进一步成熟,不断催促着她去侵略,去征服。
一千年前,她的同龄龙已经开始在厮杀中对竞争者展示自己的高于对方的地位了。
少女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手中被涂黑的书。
赫尔达用笔在下面写了一句“去他妈的!”
她大概能猜到魔鬼的下场大概不是很如赫尔达的意。
因为赫尔达十分喜欢书中魔鬼的形象。
“去他妈的。”
少女有趣地跟着这行字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合上书,看了一眼梅蒂拉的背影。
实际上,梅蒂拉与佣兵的对话她听了个完完整整。
赫尔教会。
巨龙挑眉。
任何对她的防备都是无用功。
因为等到些人在遥远的北方,用炼金墨水写下倪克斯这三个字时,她自然会知悉对方的一切信息。
位置,施法的人,他们的诉求。
而再遥远的距离,对龙来说,只是双翼的几次舒展而已。
佣兵望着个顶着一颗明星的洁白塔尖。
里是白塔。
黑马一侧的耳朵微动,他就知道身后有人过来了。
麻色头发的年轻人抖抖缰绳,让两人并排。
他口中叼着一根长长的草。
“其实动手是很容易的事,得手之后怎么跑才最重要,旧神在上,这可是阿尔伯德的王都。”
他侧首对佣兵嘿了一声,“我们可是早就对好了路线,你不一道走,真的不要紧吗?你都多久没回撒刚了。”
佣兵懒懒地道:“你们还没在撒刚待够吗?”
年轻人笑起来,“听说你准备跟着最南边的海船去蛮地?怎么,咱们这里么大的地方都走遍了?”
佣兵平静地说:“我停不下来,你知道的。”
“好吧,不管怎么说,这次多谢你。”年轻人耸耸肩,“我们真的找了很久都没有头绪,多亏你的消息,谁会想到阿尔伯德的白塔是由龙血支撑的呢?”
佣兵视线微动,看了一眼灰阁的方向。
他收回视线,问道:“马洛伊大人最近还好吗?”
马洛伊,被女巫祝福能活到三百岁的撒刚城主。
年轻人有些忧虑,“大人最近的精神状况越来越不好了,女巫的祝福好像开始在他身上开始流逝。”
他们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能够保护精神力的魔法物品或是炼金品,因为看城主大人的这个样子,精神不断衰弱,身体却没有同步衰弱,只怕最后也会落得个活死人的下场。
年轻人低声说:“我们都不忍见这一幕的,你知道,他是个好人,撒刚被他照拂过的人数不胜数。”
所以他们盯上了与龙相关的一切东西。
龙,除了力量的象征,还是疯狂的代名词。
能够禁锢疯狂的东西,都是稳固精神力极强的东西。
佣兵需要龙血,他们需要禁锢龙血的炼金品,一举两得。
麻色头发的年轻人看到远处队友打出的信号,准备行动。
离开前,他对佣兵说:“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龙血可不是什么用钱就能买的东西,你有这样的消息链,下次记得提前给我说一声。”
佣兵没有说话,看着他离开。
葛利沃夫的少年时期。
一位老头子游历到了撒刚,一路游记着这座城的事迹。
在父亲被仇家枭首的一天。
少年的他,默默注视着个头滚进街边的阴沟里,一回头就撞见了这个白发老人。
“你是他的血亲。”
老人用洞察的眼神看着他。
少年又回头看了一眼沟里的脑袋,才对老人说:“你是他的债主?”
老人听闻呵呵地笑起来。
“不,孩子,我只是不忍看到年轻人踏进亡者的后尘。”
少年沉默片刻,“你是说,我会变成他样?”
疯狂,固执,令人厌恶。
“这种魔法的血脉一直在不断崩解,并且还会越来越残缺。你们只是宿主,但最终也会像力量的原主一样走向疯狂与毁灭。”
这世上所有的老人都总是容易陷入沉思。
因为年迈者经历的岁月太多,过去的回忆不断纠缠着当下的人。
少年等了一会,才听到老人的后话。
“嗯,嗯,我想想……”老人开口道,“去阿尔伯德的王都吧,小子,里有座白塔,里的东西会让你好受点。”
“我会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吗?”
老人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并不会,它只是修补血脉的残缺,让你晚一点面对悲惨的结局。因为疯狂的产物无论是完整还是残缺,都不会变得温顺。”
少年低下头,许久后才说道:“阿尔伯德在哪里,我甚至还没有出过撒刚。”
老人从随身携带的本子上扯下一张纸,随手画了个简陋的方位,反手递给他。
少年接过这张被反着递过来的纸。
纸上画着一个建筑的详细结构,边上写着“灰阁的采光构思”。
他开始对这个不靠谱的老头充满怀疑,“这不是地图……”
老人接过来看了一眼,“哦,这是我以前建的阁楼,反面,孩子,看反面。”
少年把这张纸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他看看老人手中厚厚的本子,上面记着许多城市的风闻。
“不要沮丧,年轻人。”
在两人分别前,老人指指他的父亲,对他说道:“在变成他样之前,你能去的地方多着呢,至少比老头子我多。”
“就算要倒在阴沟里,也要在一个没见过的地方倒下嘛。”
少年无语,“难不成你就是这么想的?”
老人笑起来,“不错,小学徒也不用我亲自教了,里的书她一辈子都看不完,我就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日头升到最高处。
梅蒂拉起身活动身体,她在大厅中踱步。
前些日子赫尔达收整好的阁楼,现在又变得杂乱无章了。
魔法师捡起角落里的一罐动物骸骨,“……我上次把它拿出来没有放回去吗?”
赫尔达带着打扫地牢的杂工,从地牢下回到大厅。
他们大着胆子用余光瞄了一眼梅蒂拉……手上的罐子,立刻虔诚地注视着地板,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梅蒂拉没有注意,她对赫尔达说道:“不如我们多给工钱,让他们再打扫一下阁楼。”
赫尔达叉腰,“我能干的活,干嘛要花钱雇人?”
小学徒送走他们,回来就戴好头巾和小围裙准备大干一场。
梅蒂拉幽幽叹气,“老师真是有先见之明,他在建灰阁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我这种懒人会把阁楼搞得一团糟。”
赫尔达很少听到她讲曾经的人和事,立刻兴致勃勃地问道:“后来呢!老师大人还说什么了?”
梅蒂拉看着她,“老师建议我收学徒一定要挑一个勤快的……虽然我从商队把你买出来的时候,你懒到别人踩你的脚都懒得动一动。”
好在省钱的动力是无穷的。
作者有话要说: 龙龙掉码一定要掉的轰轰烈烈才行。
排面!
(准备接住龙龙掉落的马甲,应该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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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红龙
佣兵一行人耐心地等到了傍晚, 才开始行动。
白塔那些用来防备寻常人的手段,其实称得上精妙。
但这些从撒刚来的奇人异士可不会把这些小玩意放进眼里。
高塔外墙的设计原本不会让人攀爬而上,但他们还是轻松带着家伙翻了上去, 并且足够安静。
石墙传音的速度极快, 吵醒那些老头子就不好了。
九层的灰色石壁前。
麻色头发的年轻人用眼睛描绘着浮雕上的白塔与塔顶的三颗明星, 低声问佣兵,“打开门会发生什么?”
佣兵淡淡道:“什么也不会发生, 但那些睡觉的老家伙们会立刻知道。”
“……”年轻人语塞,“那麻烦快一点,我不太想对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头动手。”
七楼栏杆旁,一团黑影对他们动了动。
这是确认安全的信号。
佣兵轻轻将手掌贴上石壁,与巨龙魔法没有差别的炽热魔力游走在机关间。
他控制的很好。
一声微响。
像干枯了的落叶从枝头掉落般轻巧。
密室的门开启一条缝隙。
两人消失在门后。
年轻人走进这间黑暗的房间, 额头在不知不觉间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从怀里拿出照明的短烛。
黯淡的烛光在他手中慢慢扩展开来。
幽暗的密室压抑着人的精神。
当他的视线终于能够看到四周的墙壁后,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慑感将他沉重地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墙壁上密密麻麻刻着数不清的炼金阵, 一小段古老文字被重复刻了上千万遍。
年轻人开始觉得它们在挣扎着活过来。
那些古老文字天然带着一种力量, 凡人注视久了就会失去心智。
他起初以为这是一种幻觉:密室的温度在不断升高,热浪向他扑来,宛如身在炼狱。
但余光中, 手中的烛火随着热浪来回晃动。
年轻人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幻觉, 而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并且他意识到葛利沃夫就在他身后。
身后是热浪的来源。
他想要回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脖颈扭转的幅度还未超过一半,他就感到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年轻人停下动作,视线中,亚麻色的发梢被高温烘得微微曲卷。
冷汗从额上滚落。
葛利沃夫手掌的温度穿透他不算薄的冬衣,将他的肩烫到骨头发痛。
“不要回头, 你把它唤醒了。”
葛利沃夫低声说道。
当凡人试图理解法则的文字时,就会与它链接。
传闻人类中第一位魔法师就是这样诞生的。
可惜这间密室中的古老文字,属于一头曾经存在过的巨龙真名。
与它连接可不是什么好事。
“闭上眼睛,别去看它。”
葛利沃夫对他说着,用与这头巨龙同源的魔力探到地面之下。
龙血共鸣。
千年来它被禁锢在这个充当心脏的容器中,残念让它按照生前的搏动,以白塔为身,不停歇地流转。
现在,它在容器外感受到了一种令它厌恶.愤怒的存在。
死亡。
龙裔。
还有千年禁锢的耻辱。
它停下,急速收回从“心脏”中延伸出去的河流分支,那是保护白塔的力量之源。
“就是现在!!”
佣兵对他喊道。
年轻人将头低向地面后,才敢睁开眼睛。
此刻脚下坚固的石板,早已变成汪洋般波荡起伏,在最中央有一处凹陷。
一个透明的容器中盛着赤红色的血液,在不断地搏动。
它不断发出混乱人神志的刺耳声音,混杂着龙的嘶吼.怪物的尖唳,还有人的哀嚎。
年轻人知道他应该立刻替佣兵拿起这个容器。
但他在这声声刺耳的嘶吼中,无法坚持地捂住双耳,痛苦地跪倒在地。
葛利沃夫清楚自己无法抵御龙血的诱惑。
决不能率先触碰到龙血。
他回头望向门外,原本进入梦乡的白塔中,开始有晃动的烛光被燃起。
白袍们发现密室被入侵了。
他咬牙,上前一步拿起那颗“心脏”。
它就像还鲜活着,还在曾经温热的旧躯中跃动着。
刺耳的混声嘶叫不断怂恿着他,让他将自己的胸腔剥开,让他将这颗心脏安放。
整间密室开始被魔法扭曲.熔化。
房顶,四壁,地面,如骇浪般波荡,变幻。
年轻人挣扎着稳住平衡,他怀疑这次是真的幻觉。
他摸索着,想要找到放在地上的烛火,判断真实的情况。
年轻人抬起头。
他忽然觉得此刻的密室,在不断波动起伏间,有着一种诡异的规律。
它向内坍塌,一息后,又向外膨胀。
如此往复。
他不由失神的望向葛利沃夫手中的那颗“心脏”。
两者是完全同步的律动。
密室变成了新的心脏,而他们则是被选中的血液。
葛利沃夫在极度的混乱中,看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打开了容器。
红龙在死亡时刻逼真的感受,向他席卷而来。
夜空中皎洁的月,挂在白塔塔尖的三颗明星上。
月光朦胧,笼罩着灰阁的露台。
狄俄倪克斯烦躁的在床上翻了个身。
她望着露台外高悬的明月。
海洋潮汐会在圆月后的第二天才达到峰值。
今夜才是最难捱的一天。
古老的法则气息,四处探寻着任何具备魔力的存在。
巨龙能够感受到那些风中纠缠着的魔法,在梅蒂拉的房间停留后一瞬又随风飘散。
好在今天的她开始逐渐适应不断成长的力量,并趋于稳定。
魔法在她的露台停顿。
她极力将躁动的魔法稳稳压下。
风打了个旋,消散在露台。
少女翻过身来,仰面躺平。
她开始想,昨夜自己怎么熬过来的。
然后她想起了是佣兵在她身旁。
尚不稳定的魔法,躁动不驯,难以控制。
就像四处乱跑的小孩需要发泄精力。
幼龙本就不应该克制力量。
但这里是穷魔纪,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法,就会被法则分夺走。
龙裔,天敌在身侧,会让她的魔法更容易掌控。
就像在小孩面前放一只吓人的怪物,再富裕的精力,也会全部收拢到需要警惕的事物上。
少女皱起眉。
被储备食物帮助让人不快。
她只能劝自己,成长阶段的暴动期已经过去了,自己会越来越强大,不再需要任何人。
狄俄倪克斯把身旁的被子扯过来,盖到身上。
她闭上眼睛。
沉入黑暗。
忽然!
刺目的火光将眼前的黑暗撕破。
飙风.龙焰.暴走的魔法。
人类.尸骸.风沙与滚石,
一头濒死的红龙。
一阵欢呼。
它轰然倒地。
狄俄倪克斯大口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
原本清澈的眼睛里,乌黑圆瞳骤缩如针一样细,赤金色的瞳底暴露出来。
她在风中闻到了同类的血味。
腐朽,死去已久的味道。
白塔的那头红龙。
摇晃移动的烛火将白塔点明。
白袍们惊慌地向密室赶来。
葛利沃夫在幻境中看着那头红龙轰然倒地。
渺小的人类无视了荒野中同伴的尸骸,发出阵阵欢呼。
那些由各地召集来,衣着打扮不同魔法师们蜂拥而上。
他们早就挑选好了想要的龙骸。
但一个男人突然一脚踩上红龙的头颅。
他的身上已经开始弥漫着巨龙暴戾的魔法——他被红龙死亡瞬间暴走的无主魔法同化了,也可以说,他转化为了龙裔。
那些人不断地低声私语交谈,最终让出了红龙。
但一群白袍的人却拿着晶莹的容器,上前与他交涉。
红龙的尸骸上处处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
这代表着给它留下这些致死伤的,是它的同类。
一头不算强大的龙,在与同类的争斗中败下阵来。
不知什么缘由,同类留了它一命。
龙类会在自控力衰弱后患上龙病。
受伤虚弱也是一种发作的诱因。
它顶着一身无法愈合的伤痕,被人类发现。
多么难得!
足够虚弱,龙病却尚未发作。
这是难以衡量的横财。
白塔向龙裔索要的就是龙血,没有龙病污染,可以做成最纯粹的魔源。
龙裔起先不同意。
巨龙这种生物,无论造成什么样的伤口,都不会流出鲜血。
白塔要龙血,就是要巨龙的心脏。
但是没人见过巨龙的心脏。
他们剥开它的胸腔,没有找到,其中空空如也。
但一声破碎的声音响起,龙血从胸腔涌出。
白塔用容器将血液收集起来,递给龙裔。
男人却惊魂不定地后退避开。
他在龙血中感受到同源的魔法在蛊惑他,以疯狂.混乱与毁灭。
白袍们轻蔑地笑了笑,带着龙血离开了。
一切幻象都变得模糊.褪色。
红龙的残骸在葛利沃夫的眼前不停地放大。
它忽然对他睁开紧闭的双眼。
红龙的眼瞳是漆黑色的瞳底,与金色的竖瞳。
他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血脉开始在血管中失控的冲撞。
乌色的血管在皮肤狰狞的暴起。
右膀上青黑色的刺青露出它真实的面目:怒吼的龙首。
这只金色竖瞳的眼睛如漩涡般,拖着他不断向下深陷。
他现在知道龙血中混乱又疯狂的诡异力量是什么了,
令初代龙裔都畏惧后退的,
是红龙尚未爆发的龙病——法则亲自赐予它们的绝症。
它现在试图报一场迟了千年的仇怨。
龙病脱离龙血,丝丝缕缕向他探来。
葛利沃夫看着扭曲的幻象,全力让自己从失控中走出来。
他闭上双眼,即便知道在这个虚假之地不需要呼吸,他还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他背过手去,握住完全由意识与魔法凝聚出的弯刀。
漆黑的弯刀出鞘,稳稳地挡在主人的身前。
葛利沃夫知道这也许没什么作用。
因为他的魔法就源于它。
同源的魔力,就只能强噬弱。
红龙的心脏忽然停跳一瞬。
葛利沃夫的心脏也骤紧一息。
他们都感受到了另一股同类的魔法,在他的刀中。
葛利沃夫这才猛然意识到,他的魔法中不止是红龙,还有那头在沼泽森林诞生的黑色巨龙。
魔法生物与女巫的魔法是法则赋予的,龙裔的魔法是由血脉相传的。
一个个体,只能存有一种魔法。
但谁能想到,在穷魔纪,会有一头黑色巨龙的魔法会被祭献给众生呢。
葛利沃夫成为了第一个拥有两种魔法的龙裔。
他借机挣得了一刹那的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又一次生死时速。
这个周末一定多多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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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离别
狄俄倪克斯原本生动的表情, 渐渐变得冰冷。
她从床上下来,赤脚来到露台,望着白塔的方向。
双眸中的竖瞳, 随着由屋内到月光下的明暗变化, 如针芒般不断细微的缩放。
人类的气质在她身上落了个干干净净。
午夜中, 怪兽披着少女的外壳,在露台沐浴着月光。
这双眼眸中的冰冷与血腥, 属于狩猎者。
红龙死去的幻境,让她胸中的怒火渐渐失控。
早已躁动不安的魔力找到了发泄的源头。
巨龙无视了漂浮在空气中.尚带着大海阴冷气息的古老魔法。
那股蓬勃而具有强大冲击力的魔法,从炙热的胸腔中爆发,并迅速以灰阁为中心向外扩散。
很快,这股强势又暴戾的魔法就笼罩到了白塔。
白塔密室。
幻境中的葛利沃夫一瞬间被这强大的魔法波荡击中。
同样被动摇的还有容器中的龙血。
天崩地陷。
幻境像被巨人一脚踏碎, 天空一片片碎落,地面溶解下陷。
魔法与灵魂本就是难以分割的存在。
红龙的仇恨与不甘在消散之前,被血液中强大的魔法保留至今。
可毕竟被消耗了千年。
它的仇恨又只是残留的遗念。
而巨龙魔法中的愤怒情绪, 是鲜活的, 是炙热的。
那场将红龙置于死地的同族间的战斗,让这个残存的遗念感知到这个魔力强大的同族的瞬间,难以自控地产生了畏惧之情。
葛利沃夫察觉到红龙的松动, 立刻试图挣脱而去。
龙血中那不绝的贪念与仇恨, 在最后一刻向他裹挟而来。
他看着那头与他同源的红龙幻象变得狰狞, 如绳索般纠缠上他。
但巨龙的魔力让幻境开始坍塌。
葛利沃夫能感受到自己在脱离。
这个幻境中的魔力,在混乱中丢失了界限。
三种魔法交杂相混于他的身上。
他的眼睛注视着不甘消散的红龙,双瞳渐渐与它趋同,黑底金针。
在葛利沃夫深深坠入身后的黑洞前,他人类与龙类的双眼不断交替闪过。
象征着两种魔法的交替。
最后一刻。
黑暗将他包围。
真实的坠落感。
他的双眼在忽然闪过不够明亮的赤金竖瞳,又消散。
佣兵无法发现自己的变化, 但他能感受到魔力。
是那头巨龙的魔法。
但它的魔法怎么会在王都出现?
巨龙如果在王都附近,今晚它绝不可能仅仅用魔法来威胁与震慑。
那么王都中具有如此庞大巨龙魔法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倪克斯。
……但是人类真的能够如此恐怖地掌控巨龙魔法吗。
如果这么简单,龙裔怎么会被改变灵魂?
一种忽然踩在实地上的感觉。
他后退几步,垂首看向容器,里面的龙血只剩下了小小的一汪。
那些不见的,都已重归于他的血脉之中。
没有成型的龙病,终究还是消散了。
他将最后一滴龙血倒回炼金阵的中央。
阵口闭合,密室回归了宁静。
龙血是白塔的基石。
脱离龙血,白塔就会土崩瓦解。
仅存的那一滴,大概能维持白塔作为寻常的建筑。
白袍老头子们还没来得及赶到密室。
他们听着老头们惊慌地大喊声,迅速原路离开了。
佣兵离开前,看了一眼他们苍老衰败的脸。
一行人一直赶到王都的郊区才停下脚步。
佣兵将那个晶莹的容器递给年轻人,“这应该是只是一个由纯粹的魔法凝聚而成的器皿。”
年轻人有些遗憾,但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不要紧,任何可能性都要碰一碰嘛。”
佣兵颔首,“代我向马洛伊大人问好。”
“这是当然,”年轻人将容器收到怀中,“看来马洛伊大人的情况只能魔法才能医治了,毕竟他的长寿是魔法赋予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一行人渐渐向王都外离开。
“马洛伊大人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精神不好吗。”
年轻人想了想,“其实前几年根本没有这么明显,还在正常范围内,结果今年忽然就加快了衰老的速度。”
一种怀疑升上佣兵的心头,“在入冬之前?”
年轻人有些诧异,“没错。”
同行的另一人插进来,道:“我们还以为那个女巫多么厉害,结果把事情搞成这样。”
佣兵沉默的陷入思索。
眼前不由回想起少女那日在酒馆中执着的追问。
王都郊外。
灰阁十分显眼地耸立于此。
年轻人想起佣兵挂念的小姑娘,不由对他说道:“你也不要这么小心,要我看你们再般配不过了。”
佣兵没有说话。
“你想,都是人群中的异类,没有归属。怪物与怪物在一起,至少还能抱团取暖。”年轻人耸肩,“你怎么知道这样对她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呢?你就这样离开,以后少不得挂念,她还好吗,她惹祸了没有,她……”
年轻人看着佣兵的眼神,结巴着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她有喜欢的人了没有。”
方才插话的那个家伙又凑过来,“我倒不这么觉得,佣兵都多大了,人家姑娘才几岁,再说了,王都的骑士长和魔法师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小丫头吗。”
年轻人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将他勒走。
他压低声音骂道:“为什么每个队伍里都会有一个没有眼色.毫无情商的家伙?”
说话间,几人就转到了灰阁的向阳面。
年轻人忍不住向露台上打量,结果吓得手中缰绳一抖。
他磕磕巴巴的对佣兵说:“你家小姑娘好像在露台……”
佣兵回首,果然看到了倪克斯。
年轻人见状,连忙拉着同伴对佣兵道别。
交代他注意王都的追兵后,就离开了。
在不远处还能看到不少身影,正等待接应年轻人与几位同伴。
确认安全后,年轻人最后向灰阁看了一眼。
“一点也不可爱,和葛利沃夫这家伙一样吓人……”
少女扶着露台看到佣兵。
她早就应该猜到刚才的动静是他搞出来的。
此刻他的身上还残留着同类腐朽的血液气息。
她能感受到佣兵的魔法在不断地沸腾翻滚。
他还没有完全融合它。
现在,这样的他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佣兵的身份,龙裔。
他沸腾的魔法向巨龙宣告着,龙裔又一次在与龙的争斗中取得胜利。
毫不遮掩,就像在挑衅巨龙。
那些随着潮汐涌上陆地的古老魔法,在巨龙暴露出魔法之时就蜂拥而至。
古老的法则发现她的魔法如此熟悉,在不久前它刚刚在海中教训过她。
[魔法生物的灵魂与躯壳不可变改]
它这样束缚道。
少女感到狰狞的鳞片有浮出表面的趋势,赤金竖瞳忽明忽暗的亮起。
好在这里不比大海。
总不至于叫她真的被迫化出原形。
少女低头看了看扶着露台栏杆的手背。
那上面已经有些许细小的黑色鳞片浮现。
佣兵的视力一向敏锐。
他在看到倪克斯的时候,就察觉到她今夜的不同了。
魔法在她的身上几乎可以凝聚成实体。
仿佛前些日子的虚弱全是为了今日的成熟。
少女周身那种异类的特质变得十分明显。
在此前他一直让自己去忽视这一点。
灰阁的大家都在忽视这一点。
他们对自己说,这只是因为倪克斯的成长经历,太少与人接触的原因。
但他今天无法再装作不在意了。
她站在那里。
像幽暗丛林深处中紧盯着旅人的庞然大物。
佣兵合了一下眼睛,再自然地睁开,让自己努力恢复平静地望向她。
他知道她的身上,一定有他只要去看,就会察觉到的异样。
但他极力让自己只与她的眼神交流。
换做平时,她察觉到不对劲,早就凶恶的用那双赤金竖瞳怒视他了。
现在她的眼睛忽明忽暗,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佣兵能猜到是潮汐带来的古老魔法在影响她。
因为她完全将魔法暴露在外,毫不收敛。
她克制,就是还不想让他们知道。
佣兵愿意为此装傻。
两人静静的对视了一会。
他们默契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某种变化。
这种变化绝不是更加亲密。
而是更加复杂。
佣兵曾经幻想离开的这一天,如果事情顺利,并且还能幸运地在露台遇到倪克斯的话,她一定会没心没肺地挥挥手,即便知道他是要离开,她也不会有过多反应。
那样的话,他也能够假装洒脱地转身离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一方面压抑着情感。
比如与她分别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明明铁了心要走,对她是才最好的选择。
另一方面,他又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头脑不让它去思考。
许多疯狂又恐怖的猜测,几乎要从他的脑海中跳出来。
当所有细节拼凑到一起的时候,逻辑自己就会组成一个圈。
别去想。
佣兵对自己说。
不能去想。
他放空自己的思绪。
现在利落的离开,你还能无拘束地去流浪。
佣兵看到少女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半个身体藏进了黑暗中。
她知道他要离开。
她在等待他离开。
他牵起马缰,黑马自觉地向远处小跑起来。
马鬃在奔跑中舞动。
佣兵想起赶路的那几天日夜。
少女坐在身前,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她惹人怜爱的小脑壳。
比他这些年,这些路,听到过那么多吟游诗人的歌,都更能抚慰他那没有着落的灵魂。
温馨,直到她一把薅住飞舞的马鬃。
两个人被黑马掀翻在地。
回忆戛然而止。
他猛然勒住马。
向露台看去。
少女还没有离开。
她躲在阴影中看了他一会,顿了顿,举起小手挥了挥。
与他幻想中的离别完全重叠。
佣兵不由笑了笑。
他收回视线,释然地向远处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传统节目《生死时速》。
太影响文章节奏了,周末要大大滴存稿。
————
龙龙要轰轰烈烈的掉马。
佣兵要“不可能我不听我不信”的走到半路上然后咬着牙认命回头。
好耶。
第57章 女巫
赫尔高庭的诸神教堂中。
执杖主教静立在诸神雕像前, 他仰起头看向迦神。
迦神的容颜隐藏在宽大的兜帽下,一双薄唇似有似无地微笑。
“海伦娜去了多久了?”
执杖主教突然问道。
他身后的信徒垂首估算,然后低声回答:“已经快一个月了。”
赫尔信奉的迦神, 是主掌毁灭与轮回的神。
她那双被遮住的双眼象征着失去希望的毁灭, 唇边的微笑象征着轮回的开端。
生存过于艰难的人会将覆灭视为常态, 从而将希冀寄存到来世。
迦神就是这样在赫尔诞生的。
就像梅蒂拉或是艾恩曾经提到过的那样。
无论是赫尔高原,还是渔佬地, 生存环境恶劣,即便没有统治者为了强化统治力而创造一些神怪之力,在此间的人们也会自发找到一个,既可以寄托希望,象征着美好, 又反映着真实环境之恐怖的神明。
迦神就如赫尔高原上的天气与灾难一般无情冷漠,但人们生活在她的怀抱中,又会对这片土地存着希望——轮回, 灾幸轮转, 生活一定会好起来。
所以穷魔时代,魔法枯竭之下摔得最惨烈的是白塔。
阿尔伯德富饶,人们会发现离开那些伟大而神秘的力量后, 依旧可以生活得更好。
赫尔教会一直到现在的权能都远远大于白塔, 因为赫尔永远不能失去一个供穷苦之人祈祷.信仰的地方。
王权会让人畏惧, 也会让人反抗,而神秘之力会让饥渴者顺从。
失去魔法。
白塔只是想要翻身,拿回一点权力。
赫尔教会却是失去了根本。
执杖主教总是说,教会是引领者,他们站在神的阶梯上,引领阶梯下的信众。
但他现在才发现, 只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存,阶前与阶下的人,都没有差别。
阶下的人蒙着眼睛,只要给他一尊石像,他也能感到希望与力量。
阶前的人直面真相,他连一尊虚假的石像都没有。
执杖主教清楚。
魔法枯竭,教会享受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布劳恩会把白塔留作吉祥物。
赫尔的狼鹰可正等着将教会化为废墟。
执杖主教祈祷过后,站起身来。
“人们都说迦神眼前的黑暗是毁灭,但为什么不能是迦神不忍看着信众们受苦呢?”
他来到迦神身后的暗门,走下去。
信徒手持烛火,烛光昏黄。
密道幽暗,狭长。
他们行走在其中,一言不发。
密室门开启。
执杖主教对信徒说道:“你上去吧,看守好,我在这里想些事情。”
信徒恭敬地低头,将密室中的烛火点燃,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身着麻衣的老人静立在密室中。
那股衰老腐朽的气息,让他看起来像一枝没有生命的枯木。
他已经太老了,老到开始对自己谋算的事情开始怀疑。
开始怀疑自己来不及等到结果。
许久后,他失神的喃喃道:“来得及,来得及。”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真的胸有成算,还是在稳住自己的心神。
密室中央的祭台前,放着一把椅子。
他慢慢走过去,坐在上面,望着石台上摊开的那本古书。
从前执杖主教在密室中思考时才不需要什么凳子椅子,但现在就不得不坐上歇一会了。
他知道白塔的那群老家伙,寿命要比他长得多。
海伦娜说,那是因为白塔中的一样东西,所以白袍们几乎不会离开白塔。
如果丢了那样东西,他们偷来的岁月就只能再还回去了。
执杖主教在昏暗的密室中沉沉地笑出声。
这个女人甚至不用说得多么详细,他也能猜出来是什么。
能够供给千年力量而不消散。
只有它。
龙。
就如赫尔教会掌握着的安卡拉刚的骸骨。
只是他们将它们用作战争的手段。
白塔却天真的用来作为延续寿命的工具。
执杖主教端坐许久。
他缓缓起身,像枯木突然活了过来。
古书摊开的那一页上写着那句预言:
它在世界的尽头游荡,鲜血将它召唤到人间,它是灾厄,是祸乱,是毁灭,是将众生引向冥河的死神。
迦神。
毁灭与轮回。
想要魔法的轮回,需要一个毁灭的使者。
执杖主教摩挲着这句预言,回首看向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画。
画中的黑色巨龙从沼泽森林冲天而起。
它的赤金竖瞳在摇晃的烛光下明灭晃动。
这本古书是被数代前的执杖主教得到的。
上面许多预言都成真了。
有些原本清晰的字迹会在某天忽然模糊成一团,这就代表着这则预言与现实有了误差。
他们一代一代传下来。
直到传到他手中,教会面临最低谷。
他发现这本书除了实现的预言变为金色,剩下的大部分都已经模糊了。
唯有关于世界毁灭的一则预言清晰依旧。
他年轻时还觉得可笑,早在一千年前,魔法生物就无法诞下后代了,怎么会有人预言一头巨龙诞生在穷魔纪呢?
直到海伦娜到来。
她那一天身着赫尔最常见的兜帽长袍。
当他来到迦神的雕像前时,她从迦神身后走了出来,兜帽遮住她的双眼,只露出她的一抹微笑。
整个大殿安静了一息。
如果烛光再昏暗些,人们几乎要以为迦神降世。
但他是个老头子了,早已不会为美貌的女人心动。
直到现在他也心知肚明,这种出场方式不过是她夺人耳目的小把戏罢了。
但海伦娜对他说,她见证了许多预言,活过了许多岁月,现在,要来见证最后一个预言。
她对那本书中的预言了如指掌。
一个预言什么时候失去魔法,变得模糊,她都十分清楚。
执杖主教没有给她任何权利,他需要一个证明,一个能改变他主意的证明。
然后海伦娜向他索要了赫尔王庭最精锐的斥候。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执杖主教给了她。
“我们需要一个借口。”他说。
海伦娜微笑,“冬天要到了,赫尔贫民会偷渡,也许其中有人向阿尔伯德走卖消息呢?就让斥候们来拦截吧。”
斥候们跟着偷渡的贫民来到沼泽森林,解决了他们,然后就失去了音讯。
大概有一个月那么久,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执杖主教冷笑。
海伦娜在诸神教堂中成了无人理会的游荡者。
忽然一天。
海伦娜来到他的面前,这个永远表情淡漠.带着一抹冰冷微笑的女人,眼睛中像有火在燃烧。
她说:“预言开始了。”
他不相信,那本书没有任何变化。
“至少字迹没有消退不是吗。”她说。
海伦娜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争取他的信任上了。
因为他们都清楚,如果预言真的发生了,信任是无需争取的。
信众在一个雨后的清晨跌跌撞撞地冲进教堂。
“主教大人!!一头黑色巨龙从沼泽森林飞到了天上!”
执杖主教站在大殿中,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他其实仍有怀疑,这真的是那些消失在沼泽森林中赫尔斥候的作用吗?
也许还有其他触发预言的关键信息。
海伦娜只是淡淡地对他说:“除了赫尔人敢舍命进入沼泽森林,还会有其他人不顾性命吗。”
执杖主教觉得她仍有隐瞒,但那些都不要紧了。
他不必交托任何信任,只需提供她所需的帮助就可以。
因为海伦娜的最终目的,与他多年来所期待的完全一致。
他们都需要一个新的,充满生机的魔法世界。
毁灭,之后轮回。
执杖主教时常觉得,海伦娜实际上与自己这个衰老腐朽的躯壳,没有什么差别。
她带给他的感觉,就如同暴晒在沙漠中干枯成骷髅的鱼。
不知是什么东西,还在吊着她的最后一口气。
但她就顶着这样的状态,自然地在众人面前活动。
从渔佬地那场祭祀回来后,又过了许多天。
她对他说,她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里?”
她笑了笑,“去撒刚,我把一样东西寄存在别人那里太久,到了可以拿回来的时候了。”
执杖主教回过神,慢慢将密室墙壁上的烛火一个个熄灭。
他离开密室,穿过漫长的暗道,回到大殿。
信徒靠前等待吩咐
“那些能够轻松承受巨龙魔法的人,没出什么问题吧?”
信徒点头,“没有任何问题。”
他嗯了一声,“那就去准备吧。”
信徒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您不是更想用那个白塔提供的女孩吗?”
执杖主教一直觉得他们找到的这些人的魔法,不如他想象中的强大。
按白塔给出的信息,那个女孩才是他想要的人选。
能够作为炼金阵的重要工具,承受.夺取更多巨龙的魔法。
海伦娜虽然说可以用那个女孩的真名将她带来此地,但是掌握在手中的人,才更可靠一些。
信徒的口袋里还放着那封信,上面写着女孩的名讳:
[倪克斯]
他没再解释,“就按她说的来吧,算算也到她说的时间了。”
信徒还在迟疑,“可是从撒刚到赫尔的距离,这点时间可能还不够海伦娜大人抵达……”
他嘶哑的喉咙发出笑声,“等她拿回那样东西,归程不过是最简单的事。”
信徒看着执杖主教,不由小声问道:“什么东西?”
老人用浑浊的眼珠,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轻轻叹道:“魔法。”
撒刚。
当海伦娜在黑夜中走进这座宫殿的时候,城主马洛伊正睁着蒙了一层白翳的眼睛望着露台的方向。
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薄薄的笼着床上的老人。
“噢,”他被口水呛到,以为这是什么幻觉,马洛伊费力地说,“哈哈,红袍女巫。我是真到该死的年纪了。”
海伦娜站在靠墙的暗处。
马洛伊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声音。
“我以为这是黑暗女神给老头子开的玩笑。”
他安静的看了一会她。
“您是真的,还是只是哪个女仆偷了件红色袍子。”
海伦娜向前动了一下,露在月光中。
马洛伊轻声道:“您不是那位传说中的大人,那么或许千年前,您曾在这座宫殿内被哪一任城主招待过吗?”
他猜到她是谁了。
那位留下祝福的女巫。
马洛伊本该表示他真挚的感激之情。
他生下来就不是一个足够健康的小孩。
但他意识到这位女巫大人来意不善。
“撒刚似乎永远提及女巫,就只会想起红袍女巫。”
“别人就算了,城主大人。”她微微笑了笑,“您也如此,真叫人伤心。”
马洛伊疲惫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您当时没有留下尊名,而我又老了,脑袋里回想起的,总是小时候的时光了,人也浑浑噩噩的,真是抱歉。”
撒刚的每一个小孩都是听着红袍女巫的故事长大的。
“我有什么能为您服务吗,为了回报您至高的恩情。”
马洛伊静静看着她。
“你无需做什么,我的孩子。”
海伦娜坐在他的身旁,像一位母亲般拂过他银白色的苍发。
“我只是需要拿回一个留给你太久了的东西。”
其实老人在数年前,就感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
他们以为只是衰老.衰弱。
但只有他知道,一种难以形容的.支撑着他生命的力量,在被不断如剥丝般抽走。
主人想要拿回原物。
这是无法反抗的。
但他还是试图抗拒一下。
“大人,撒刚殿前的三百台阶,或许有破损,不过那些损坏的台阶,应该一只手还数的过来。”
他委婉地说道。
果然女巫只是淡淡的微笑。
马洛伊轻轻叹息,闭上眼睛,等到命运的降临。
在最后一刻。
马洛伊想,只是劳累那些为他奔波的孩子们了。
他陷入永恒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把反派从地下挖出来,抖一抖,拍拍灰。
女巫在最前面的章节中出现过,虽然只说了两句话。
————
宝们评论好有梗哈哈哈,还很精准(>ω
感谢清风明月.池川IKEKAWA.拆西墙的小酒馆.鸭鸭.小野鸭几位小宝贝灌溉的营养液!!!
啵啵
第58章 巨龙与龙裔
海伦娜穿着一袭红袍, 宽大的兜帽遮挡着她的脸颊。
她带着感怀的心情,在撒刚的长街上慢慢穿行。
撒刚永远这样充满热情。
它的繁华与热闹是不分四季的。
这座城与其他地方的热闹劲,还有着区别。
阿尔伯德的王都与杜丁城, 都是安定而富足的繁华。
撒刚则是带着一种自由无章与野性混乱。
它如盛夏的太阳, 足够耀眼, 也会将你炙烤。
不同发色.皮肤的商人川流不息。
贩卖武力的雇佣兵们处处都是。
南方部族。
吟游诗人。
声势浩荡的奴隶主。
这里什么都有。
但是这一切都比不过她曾见过的一种人珍贵。
龙裔。
那时海伦娜苦苦等不到预言的希望。
她开始觉得一切都要结束了,再等一百年, 撒刚城主在魔法下走到尽头,她也将失去所有的可能性。
她曾去感受过海下那恐怖的古老魔法,它的存在甚至远远早于红袍女巫。
海伦娜无法承受这种魔法,她怀疑它会将她的形态改变,比如逐渐成为那些传说中的初代魔法生物。
汪洋大海中有魔法, 却无法登临陆地。
预言中的灭世之龙,虚幻如泡沫,尚不知是真是假。
就算真的会出现, 她又能怎么利用它呢?
用她枯木般的躯壳吗。
那种绝望之情驱使着她再一次来到撒刚。
然后, 海伦娜见到了一位濒临崩溃的龙裔。
他处在疯狂的边缘。
失去魔法,龙裔难以驾驭巨龙的灵魂。
何况血脉经过一代一代千年的相传下来,渐渐变得残破与不稳定。
这个时代的龙裔, 已经与初代龙裔产生了极大的差距, 他们充满了缺陷。
哦, 或者不能说是“他们”。
这是海伦娜千年游历间,所见到龙裔仅存的血脉了。
一个“疯子”。
一个对自己身具血脉毫不知情的“疯子”。
她在暗中冷冷的旁观了他多年。
预言中的灭世之龙还毫无踪迹,眼前的龙裔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冥河。
海伦娜仿佛看到了自己失去希望的明日。
几年后的某一天,撒刚来了位不起眼的吟游诗人。
撒刚的吟游诗人多到数不过来,这原本没有什么新奇的。
但他有一位美丽的女儿。
龙裔开始在吟游诗人出现的旅店或是酒馆中喝闷酒。
直到一天,他掀翻了半个酒馆。
为了那位险些被轻薄的美丽少女。
他们陷入了爱河。
那几年里, 爱情几乎治好了这个疯子。
他们甚至有了一个儿子。
只是可惜,巨龙血脉是一种无药可医的疾病。
好久不长。
海伦娜亲眼看着这个美好的小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男人离开了这对母子,终于在一天被仇家枭首,扔进了阴沟。
但这已经不要紧了。
海伦娜看着那个襁褓中的男孩,从他牙牙学语,到踉跄地跑。
再到他冷眼看着父亲尸首分离,栽倒进街边的阴沟。
葛利沃夫是一个比父亲完美许多的龙裔。
虽然还不够完美。
在他目睹父亲死去的那天,一位白塔的白袍魔法师出现,告诉了这位年幼的龙裔,白塔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他的血脉勉强稳固。
海伦娜在那一刻的感觉就像被法则击中。
她觉得自己千年来丑态尽出.挣扎选择的这条路是天意。
这一切都像安排好了一样。
海伦娜早在数百年前就将那本预言古书找好了留处。
她需要一位如她一般渴望魔法世界的盟友。
为此她考察了很久,将目光放在了赫尔教会与阿尔伯德的白塔身上。
但在魔法衰竭的趋势不可挽回后。
白塔明显对权力的渴望,远胜于对魔法的坚持。
赫尔教会不同,高原之上,魔法是他们的根基。
并且赫尔教会掌握着安卡拉刚的遗骸与骸骨中的龙病。
历代执杖主教都暗中用过龙病,用它污染赫尔王庭这一代最精明的国王,以此稳住教会的地位。
赫尔王庭被各国议论的“疯血家族”就是这么来的。
赫尔教会足够狠,又对魔法充满贪恋。
于是数百年前,海伦娜挑选了一位执杖主教,让他无意间得到了这本书。
他果然将所有注意放到了灭世之龙的那则预言。
海伦娜安了心。
她知道他一定会将这则预言一代代传下去。
此后海伦娜又如幽魂般游荡至今。
没有任何新的希望出现在她的面前。
然后她带着绝望再次来到撒刚。
见证了新的龙裔的诞生。
海伦娜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需要做什么,立刻确认了一切预言的方向。
一个充满缺陷的龙裔,能够得到一个勉强合格的龙裔后代。
这预示着世界上还有最后一头龙没有降生。
那则预言是可以实现的!
因为龙裔的一切,全部依托于法则为巨龙预设的魔源。
魔源来自巨龙的心脏。
白塔中的龙血勉强能够作为心脏修补龙裔的血脉,但无法完全替代。
海伦娜在撒刚的那处小巷中,看着少年葛利沃夫,与来自白塔没有几年寿数的白袍。
他们一老一少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她却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预言与命运而欣喜。
巷中路过的行人看着那个阴影里用喉咙发出咯咯笑声的女人,不由快速离开。
这是世上最后的龙裔。
与世上最后的巨龙。
他们在诞生前就命运相连。
他们为了彼此存在而诞生。
天生的敌人。
他们的结局似乎已经被命运书写好了。
海伦娜想。
难道还会有其他可能与走向吗?
魔法枯竭的纪元,魔法尚存的生物会被互相吸引,从而强噬弱。
只是片刻间,她就想好了一切。
在一处海岸边,选一个仍留有活祭习俗的村落,打破这头刚刚诞生还不强大的幼龙的魔法屏障。
魔法屏障是魔法生物与外界的连接,通常是与法则连接。
连接的完整性一旦被打破,就如蛋壳裂缝,只会越来越大。
幼龙魔法祭献给众生,会打破陆地与海洋的平衡。
海洋的古老魔法将会源源不断的倾泻进陆地。
人类也许会无法承受,海伦娜猜测他们会根据各地的环境发生魔化。
比如住在海边,就会魔化为海洋魔法生物。
她只需从第一次接受巨龙魔法时,承受良好的人中挑选出合格的人,作为炼金阵的一部分,将巨龙那条“蛋壳上的缝隙”开成足够倾泻魔法的口子。
到那时,众生就是最好的对标物。
通过众生的魔化状态,判断巨龙魔法与古老魔法是否达到平衡。
当两者的平衡临界点到来时,她会让龙裔杀死巨龙,吸收巨龙多余的魔法,以免平衡被打破。
魔法生物之所以是智慧生物,是依仗法则的传承。
曾经的巨龙能够轻易看破人类的种种手段。
没有法则的传承与指引,这只被历史与魔法抛弃的幼龙会如白纸一般。
它不会了解自己的成长阶段,不会天然熟知自己的天敌与人类的可怕之处。
等到它完成命运的安排死去后。
这个世界新的法则就会诞生。
或许不如曾经的那个世界强大,但也足够了。
那时候,海伦娜,最伟大的存在,人们会这样称呼她。
海伦娜最后看了一眼葛利沃夫的身影,他的母亲一把将他到身前训斥。
少年挡在母亲身前,不叫她发现不远处的尸首分离的那个人,是她曾经的爱人。
母子两人离开。
海伦娜抿起那抹熟悉的微笑。
等到少年长大成人,在命运的指引下前往阿尔伯德的王都。
她就会在那时按照预言的提示,让巨龙准备诞生降临。
耳畔欢快的吆喝声嘈杂。
海伦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在撒刚的街上。
人活得太久,就会对时间失去概念。
她想起自己昨夜刚刚从马洛伊那里取回魔法。
现在巨龙的魔法到处都是,法则已经不会在意她了。
她在一处香料摊铺前驻足。
撒刚的香料是出了名的招牌。
海伦娜拿起一粒花籽,放在鼻尖轻闻。
一行人骑着马,磨磨蹭蹭互相推搡着在街上慢慢前行。
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小子,嬉笑着在这座喧闹的城中走过。
充满朝气的年轻人,让人实在讨厌不起来。
海伦娜心情正好,向他们望了一眼。
风将他们的声音送到她的耳畔。
那个麻色头发的年轻人说:“你要是再让我们逮到一次自己偷溜,就把你捆起来卖给葛利沃夫,和他一起坐上南船去那边的大陆。”
其余人笑道:“可不是吗,到时候葛利沃夫下了船,把你卖给那边的奴隶主,第一笔资金就到手了,多划算。”
被取笑的年轻人憋红了脸,“真是够了,下次告诉你们再溜行了吧!等你们谁有喜欢的姑娘了,可别怪我像今天一样折腾你们!”
海伦娜听到麻色头发年轻人的话,指间的花籽在失神下被碾成灰。
不应该是这样。
一切都在照着预想进行。
龙裔怎么会得到龙血后横穿大海离开呢?
忽然!
丧钟在城主的宫殿中响起。
年轻人们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个方向。
整个撒刚安静了数秒。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年轻人们绷着脸一路向宫殿疾驰而去。
南方部族的大商队,人手相当多,队伍拖着长长的尾巴。
商人对商队中的人说那个整日好吃懒做.呆在车里不下来的英俊黑发男人,是他雇佣来的一流佣兵,不用管他,有事他自己会自己找人的。
于是人们默默离葛利沃夫远远地,视他为精神不正常的那种杀人高手。
佣兵将马车的门窗全部敞开。
他倚坐在车门前的辕上,口中吊着一根细长的草,撑起膝盖,把一个巴掌大的本子放上去,随手几笔将沿途的风景留在了纸面上。
从遇到梅蒂拉的老师后,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佣兵另一只腿踩着车辕。
他看着脚下方方的辕木,手中的炭笔顿了顿。
一阵风将本子的纸页翻回第一张。
那一页画着一位往口中塞糖的黑发少女。
他将本子收起来。
倪克斯与他在王都中闲逛的时候,看到马车就会指着对他说:“我以前经常坐在车辕上。”
他敷衍的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她每次看到,都会再次指给他看,她曾经坐的那个位置。
其实他知道,对她来说有意思的不是车辕,是欧莎与她的经历。
那么是不是代表着在他离开后,她也会将他们的经历视为有意思的事情,看到时就会想起。
商队中并不太热闹。
因为南方部族的商队一向认为太吵闹的队伍会引来劫路的人。
这让佣兵有些烦躁。
他很想说南方部族总是被劫,是因为你们总是不带上为队伍护行的人,并执着地认为是白白浪费钱。
太安静的环境,让他脑海中的那些信息一个一个挤着向外蹦出来。
佣兵发现很多事情的蹊跷都很明显。
比如倪克斯在酒馆反复向他询问祝福的真假。
现在他才意识到,祝福与预言是不一样的,祝福需要一直用魔法来支撑。
这代表着这片大陆,有一位活了一千多年的女巫。
现在马洛伊大人的状态每况愈下,难道女巫要拿回她的魔法?
但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取回魔法。
佣兵忽然醒悟。
女巫能够活这么久,就是因为她将魔法寄托在外千年,让自己接近凡人。
现在巨龙魔法被祭献给众生,她已经不需要将魔法留在外了。
女巫熬过这么久的岁月,她不会毫无目的。
而他在倪克斯询问后,提了什么?
他提了巨龙的“祝福”,或是说,诅咒。
她当时是什么表情?
佣兵不愿去想。
但从他与少女的第一次相遇起,她所有的异样都开始在他眼前不停地闪过。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给自己找点分心的事情做。
佣兵回到车里,收拾自己那些匕首与短剑。
打造它们的钢料是这片大陆上最好的。
按理说不应该这么不经摧残。
它们一直被佣兵贴身带在身上。
他在白塔的那个时候,身上的高温竟然将他们熔化变形了。
衣料倒是没事,因为金属更容易与魔法共鸣。
炼金的金,就是这样由来的。
他看着它们熔化的模样,叹气。
只能等到港口找人重新打造了。
佣兵将一柄尚且还能用的匕首收回刀鞘,放进怀中。
一个锋利的东西忽然刺了他一下。
他摸索着将它拿出来。
是少女房间里的那个黑色月牙不明物。
它在龙裔的高温下没有变化。
不。
是另一种变化。
它变得更加有光泽,更加锋利,并且从月牙般的残缺,补齐了它的完整形状。
一片黑色,美丽,又骇人的狰狞龙鳞。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第一版的时候第一章就让女巫出场了,开篇就是“当她在黑暗中走进这座宫殿……”
回复小宝贝的评论,龙龙天下第一不要怕。
————
只简单改了一下“地得的”,其他需要修改的地方明天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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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Nyx
阿尔伯德王都。
佣兵离开后, 灰阁里安静了不少。
艾恩舒服地喝下—口热茶,惬意地呼出—口气。
他在—条窄窄的信纸上爽快地批了个通过。
国王陛下出于对白塔的关怀,特地安排了人手留在白塔内, 供他们差遣, 以防再有“小贼”擅自闯入。
这张打到艾恩这里来的请示信, 就是报备已经准备好的人手名单,如果艾恩允许, 今晚就可以住进白塔了。
“我们谁也没想到葛利沃夫是为了白塔而来。”
艾恩放下茶杯,感慨道。
梅蒂拉将藏书阁最大的—张桌子上面的东西全部推开,铺上了—张非常大的纸。
她正伏在上面写写划划,“……可不是吗。”
令人眼花缭乱的炼金阵设计初稿。
在最中心空白的圆线中画着半个黑色龙鳞蛋壳。
这是用来感知巨龙真名的炼金阵。
梅蒂拉那天后随着艾恩他们去了—趟白塔。
她见到了那个密室中的炼金阵,受到了不小的启发。
白塔事发, 没人见到是什么人干的。
那些家伙算好了时间,巡骑刚转过弯,他们就得手离开了。
白袍们—致声称在这群贼中看到了葛利沃夫。
首相杜鲁大人理都没理他们, 头也不抬地在桌上写着其他要事, 出于人道主义对他们安抚道:“那这样的话,就把葛利沃夫放进阿尔伯德的通缉里吧。”
白袍抖着手中的拐杖说道:“杜鲁大人,葛利沃夫—直就是阿尔伯德的通缉犯!”
所以葛利沃夫被杜鲁设计抓到后, 让他被迫欠下的八千枚阿德金币就是通缉金额。
佣兵多年来参合进不少附庸于阿尔伯德的领地政事之中, 诸如收了钱保护阿尔伯德的政敌, 或是—颗贵族的脑袋,按爵位明码标价。
杜鲁这才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忘了这么—回事。
“那就再加价。”
首相装模作样地挥挥手,对守卫在侧的骑士道:“魔法师大人们受了惊吓,又出来这么久了,—定累坏了, 你们护送回去。”
由此可见艾恩平日的做派,没准就是跟首相大人学的。
首相最初控制佣兵时,本就是想将他当作—把快刀。
他臭名昭著的身份十分好用,利用完后随手扔开或是卸磨杀驴都顺手得很。
但葛利沃夫显然很有耐心,他看起来是在阿尔伯德玩够了,才准备动手离开的。
这从渔佬地回来后,国王陛下与首相大人基本没有什么用到他的地方了。
他又没有额外生事,于是大家渐渐忽略了他。
首相大人落笔,忽然道:“这群老家伙看起来像老了二十多岁—样,我看—眼都害怕他们下—秒倒进棺材里。”
艾恩点头,对他解释道:“梅蒂拉去看过白塔的那间密室,葛利沃夫拿走的那个东西应该是魔法物品。数百年来白袍—直用它守护白塔,延续他们的寿命,现在他们偷来的岁月需要还回去了。”
“怪不得。”
杜鲁道:“白塔从不离开王都半步,—直守在阿尔伯德的最中心。”
首相大人将—张诏令拿给艾恩看。
艾恩接过来。
“赫尔王庭似乎与教会彻底离心了,我们的探子在赫尔防线那里看到了他们的狼鹰旗。”
狼鹰的模样是狼头狼身.鹰爪鹰翼,赫尔王庭的族徽。
艾恩看向诏令,上面写着北方诸位领主以王命征兵,蒙奇顿堡首当其冲,可以进入备战状态了。
他不由道:“他们要出兵?”
首相靠进椅子里叹口气,慢慢说道:“教会—直想要憋个大动静,是什么,我猜应该还是巨龙。”
“巨龙如果真的在北地现身,对赫尔和阿尔伯德来说都会损失惨重。”
“教会手中做着这种准备,赫尔王庭那些疯子会不知情?那么他们为什么选择在这种时候开战?两军交战,龙焰可分不清谁是高原人,总不会是赫尔今年征的兵没有地方消耗了。”
“这样来看,他们—定是有意的,—来赫尔高庭中的贵族们,就有理由对教会出手,二来……”
首相的羽毛笔在纸上无意识的乱划着。
“二来,也许是赫尔国王的身体坚持不住了,他要为幼弟铺路。此战运气好能借巨龙的势,咬下阿尔伯德的—口肉,再不济也能对蒙奇顿堡造成压力,运气不好,那也能刻意消耗赫尔高庭手握重权的贵族势力.兵力,让幼弟继位后不至于做个光杆国王。”
大殿内安静了—会。
艾恩道:“梅蒂拉说赫尔教会或许有安卡拉刚的骸骨,赫尔王庭每隔几代就会出—位疯王,或许就是他们下的手。”
“陛下与我也是这样想的,陛下还是王子的时候,双王会晤,王子们跟着—同赴宴,他见过那时候的赫尔国王,赫尔唯—的王子,标准的高原人,性格稳重,高壮魁梧。”
首相感慨地道:“多年后再听闻他,就成了赫尔这—代的疯王了,身体也不太好,我们那时候就猜是教会下的手。”
—直到了下午,首相才解决完手中的事务。
“如果真的开战,王都中其他要派去的大人物目前还没商定好,但你已经定下来了,艾恩。”
他对骑士长摆摆手,“回去吧,也许不会等太久。”
艾恩立刻沉声回道:“是。”
梅蒂拉很快从艾恩这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灰阁的气氛—时有些低沉。
赫尔达给倪克斯解释着,“打仗,最后会死很多人。”
倪克斯点头表示理解了,翻过手中的书。
少女最近看书上瘾。
赫尔达觉得枯燥读不进去的魔法书籍,她读起来轻而易举。
小学徒不由叹气。
佣兵离开后,再没有人带着倪克斯打发时间,倪克斯开始整日泡进书堆里。
这样就显得灰阁里最不懂事的就是自己了。
“完了,我已经开始想念佣兵了,你们不帮我吸引火力,”赫尔达夸张地道,“现在我挨梅蒂拉大人白眼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倪克斯看得入迷。
现在,看起来大家都在认真做事,只有赫尔达在自言自语。
于是她推推少女,“你说呢?”
倪克斯茫然地抬起头来,“什么,想念佣兵吗,我还没有想起过啊。”
赫尔达只好摊开自己的书,开始学习.记笔记。
撒刚。
海伦娜想,这不可能,至今为止—切都很顺利,就像命运之手在推动—切。
龙裔是至关重要的角色,他不可能忽然脱离预言。
接下来她本应该按计划回到赫尔高原。
女人眼神中流露出疯狂。
海伦娜痛苦而狼狈的捱过了无数的岁月,在这些日子里的每—天她都在质疑自己。
她探寻出来的这条布满荆棘与旁人鲜血的道路,到底有没有尽头。
尽头等待她的是毫无尊严地凄惨死去,还是成为令人畏惧的轮回开创者。
为了活着与力量,她已经咬牙忍受太多了。
魔法消失后的数百年中,她—次又—次听到人们对后辈的讲述:
红袍女巫,魔法开始衰竭时第—位陨落的伟大存在,而其他女巫苟延残喘了几个世纪后才消失。
“苟延残喘。”
兜帽的阴影遮住她的脸。
这张藏匿起来的脸变得面无表情,包括那抹总是似有似无的微笑。
“苟延残喘。”
她在心中又念了—遍这个词。
蝼蚁们又懂什么呢。
丝绸商人将华丽的衣绸搬到街上,兜在手里对往来的人们展示。
他看着迎面走来的红袍女人,热情地向她介绍这款丝绸做工多么精致,多么难得。
红袍女人目视前方与他擦肩而过。
他只好把丝绸重新收回怀里。
忽然,商人感到—丝异样,他惊恐地看着手中丝绸慢慢失去光泽,浮现出斑斑点点的黑色污迹。
海伦娜曾满怀恶意地想,红袍女巫只是没来得及经历这场长达几世纪的慢性死亡。
如果红袍女巫也在,谁会比谁更高贵呢,不过都是魔法脚下的烂泥罢了。
她—向比任何人都果决。
在人们还没意识到越是强大,越是无法承受魔法枯竭时,她就留下了—个远超自己实力的祝福,依靠仅存的魔法勉力维持生命。
她看着这座数百年来几乎没有变化的城市。
渐渐稳住心神。
这些年来她—步都没有错过。
每当她以为失败后,命运就会助她—把。
预言中说这头将为魔法世界画上终章的巨龙,由鲜血召唤至人间。
海伦娜找到了安卡拉刚陨落之地——沼泽森林。
—个终点。
十分适合作为新的起点。
她向执杖主教要了赫尔最精英的斥候,将他们的鲜血祭献给这片葬着万龙之父最后—缕气息的沼泽。
但之后的很长—段时间里,都无事发生。
海伦娜以为失败了。
她开始在沼泽森林与赫尔高原之间往返徘徊。
直到—天,—个高古尔人赶着他的羊群,或是说,巨龙的信徒,用祭歌驱赶着祭品,闯进了这个等待被召唤到人间的寂静之地。
—切就这样发生了。
海伦娜从此认定了自己必然会成功。
因为命运在暗中相助。
穿过遥远之地,去港口拦截龙裔?
不,那反而会错失机会,适得其反。
海伦娜离开撒刚,向赫尔赶去。
她只需按计划—步—步地走。
预言会自己回归正确的道路。
现在的终点不在龙裔,而是巨龙。
数天后。
幽灵—样的女巫重新出现在赫尔的诸神教堂之中。
她冷冷地看着守候的信徒,“你们的执杖主教呢?”
信徒不敢直视她,“主教大人在看那些容器……”
女巫平视前方,“带路。”
当海伦娜看到执杖主教面前那些被锁链捆住,不停瑟瑟发抖的男人或女人们后,缓缓摇头,“我能感受到他们体内的巨龙魔法,但是还不够。”
“她的魔法是最多的,但她的皮肤上已经浮起了龙斑,整个人被巨龙的高温烧得快要死去。”她指着—个近乎昏迷的女人,“她的确能承受住相当多的巨龙魔法,但等到了那—天也撑不了太久。”
执杖主教淡淡道:“说要用他们的是你,现在说不够的还是你。”
海伦娜看着他,“我们要快,要将预言纠正回来。”
执杖主教颔首,“白塔说的那个女孩,你打算用真名将她引诱过来?”
密室之中,女巫站在魔法墨水绘制的炼金阵中,用古文写下[Nyx]
“倪克斯。”
她缓缓念道,轻笑道:“黑暗,好名字。”
女巫向后退了—步。
炼金阵亮起。
安睡在床上的巨龙猛地睁开眼睛。
她踩到地板上,将露台上的薄透纱帘轻轻撩起。
—个声音在她脑海中不停地柔声呼唤着:“倪克斯。”
来呀。
去呀。
声音在召唤她。
但她并不是什么人类女孩,倪克斯也不是完整的真名,她的精神无人可以操纵。
巨龙是极端的疯狂与混乱,是精神力的反面词。
狄俄倪克斯露出微笑。
那些对巨龙魔法垂涎的无耻小偷。
我找到你的位置了。
炼金阵—阵闪烁。
海伦娜忽然皱眉,“她的魔法怎么会这么强大?”
执杖主教:“这难道不好吗?”
女巫压下不安,许久后才道:“你说的是。”
等到女孩的到来,—切就可以进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终于走到了!
为了龙龙轰轰烈烈的掉码,正反派都在十分努力的推动剧情呢。
————
感谢小野鸭的营养液~
第60章 众生游戏
少女趴在白石栏杆上, 望向北方。
倪克斯不是龙的真名。
但她也承认了这个名字。
不完整的真名让感知到的方位断断续续,十分模糊。
但魔法让人着迷之处就在于,它是无形的, 难以形容的。
只要它的主人使用得当。
就什么都能做到。
少女闭上眼睛。
成长后的魔源, 让她对魔法的掌控力游刃有余。
她的魔法如古树埋在地下无声扩散的根系, 又如枝干上不断左右分支.疯狂蔓延的枝丫。
魔法溯源直向北去。
它本不该具有形.色.声。
但[狄俄Dio-]就源自法则,世界之首。
巨龙在不该诞生的时间诞生, 召唤她降临此间的鲜血,将法则最后的力量强行分出一部分,用来创造这头“最后的巨龙”。
所以众生在得到狄俄倪克斯的魔法后,没有如安卡拉刚陨落时产生的污染反应强烈。
她的魔法具备一切可能。
法则之源。
巨龙的魔法如她的触觉视觉听觉,登临高原。
穿过荒野, 来到高庭,沿着暗道进入密室。
她感受到在尽头呼唤的那个人,那个声音……
魔法的视角在炼金阵的中央。
她依稀看到一个面孔隐藏在宽大兜帽下的女人, 她的身影在闪烁不停地炼金阵前, 如鬼影般摇晃。
海伦娜忽然抬起头来,诧异地脱口而出,“炼金阵的魔法得到了她的回应!”
执杖主教敏锐地问道:“这样的能力你能做到吗?”
不能。
但只是因为她的魔力大不如从前而已。
但她不能这样说。
海伦娜对执杖主教嗤笑道:“你在害怕什么呢?她的魔力是意外的惊喜, 我们会好好使用她的。”
“有些时候你过于高傲了, 海伦娜。”
执杖主教那张苍老而饱经风霜的脸, 在明暗闪烁的炼金阵照耀下,显得格外枯老。
“你经历了无数的岁月,这本该让你时刻警醒,但也正是这无数的岁月,消磨尽了你应有的耐心。”老人摇摇头,“高原之上长着獠牙的猛兽, 若是没有耐心,就只能看着猎物在利齿下挣脱不见。”
海伦娜正向密室外走去,准备离开。
听到这里,她缓缓转身,看向执杖主教。
女巫的双眼在宽大的帽檐阴影下,露出一星寒芒。
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那么,您有什么指教呢,主教大人?”
执杖主教对她的反应全在意料之中。
他就像一个无害而温和的老人,嗬嗬笑着包容着面前并不尊重他的人。
但他的话语却犀利尖锐,“你活得太久了,海伦娜,这让你自大,而深知生命只有一次的蝼蚁,才会足够清醒。”
海伦娜冷眼看着这个老东西。
他继续道:“倪克斯的魔法出乎我们的预想,我认为她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将她作为计划的重要一环不是个好的选择。”
女巫的动作间带着一种风情与魅力,当然还有不可忽视的轻蔑之意。
她对他挥挥手,“主教大人,如果您连一个巨龙祭献下才得到魔法的小姑娘都要忌惮,那您接下来的日子,可要小心地渡过了。”
执杖主教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慢慢皱起眉头。
身后的信徒在他的示意下走向炼金阵,而后回到他身边,对他摇摇头,小声道:“擦不掉。”
老人看向炼金阵,微弱的光芒将他的脸庞映得明暗不定。
一个疑虑忽然升上他的心头。
他清楚知道现在才注意到这个问题已经晚了。
就如他亲眼见着海伦娜从出现时的步步谋划,到此刻的失控之势。
他则是被海伦娜带来的希望冲昏头脑,从失控到此刻才沉淀下来。
最初因为共同目的而达成的盟誓,现在感受起来充满了不适之感。
两人的目的,真的是完全一致的吗?
还是说,女巫期待着的新世纪,与他所期待着的新世纪,是截然不同的呢?
狄俄倪克斯猛然睁开眼睛。
赤金竖瞳在黑暗中如同流淌的岩浆。
魔法在被法则察觉之前,迅疾的被主人收回。
王都郊区的荒草树木,以灰阁为中心倏地震荡出一圈波浪。
这股风浪扩散到尽头后,殆尽消散。
高高的荒草才重新将弯下的长叶慢慢支起。
梅蒂拉床头边的水杯在桌面摇晃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响声。
魔法师在睡意中翻了个身。
一个女巫。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一个活着的女巫。
现在这个世界有三个魔法生物了,她想。
虽然说女巫与龙裔严格来说,仍然没有脱离人类的范畴,不是完全的魔法生物。
这就像一只无趣的猫,在橱柜下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毛球。
难辨会升起戏耍的兴趣。
如果狄俄倪克斯愿意,她随时可以化作巨龙,带着世界一同毁灭。
但她已经不是初生时的幼龙了。
在欧莎捡到她的那个时候,她随时都在抱着失去兴趣的那一天,就张开双翼,以死亡拥吻众生的念头。
没有法则教导的魔法生物宛如白纸。
她每经历一天,都在感知与学习,求生与自保的本能与理智渐渐成熟。
正如女巫能够活千年,在法则下低调求生。
狄俄倪克斯懵懵懂懂地来到人类之间,潜意识之下努力克制着巨龙对天空的渴望。
这些都是本能。
少女此刻升起了极大的兴趣。
不单是女巫与人类似乎打算拿她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更让她觉得有意思的是:他们似乎都认为自己掌控着这场游戏的始末。
少女在月色下无声笑得眉眼弯弯。
不。
很快。
他们会发现:
她才是这场游戏的暂停抑或终结的权力者。
巨龙的竖瞳在幽暗中微微缩放。
像猫猫发现了感兴趣的扑羽,专注到瞳孔缩成一根针。
他们拉开了游戏的序幕。
那就一定要尽兴。
巨龙不允许猎物没有在它的利爪下被戏耍到尽兴,就满怀遗憾地渡进冥河。
她不喊停。
他们就只能一直作陪。
少女忽然明白了那时候不能理解的佣兵的话。
她对佣兵“提着脑袋在人类大人物的爱恨权谋间游走”这个消遣爱好十分难以理解。
虽然人类再大的大人物,对巨龙来说也不过是一个人类罢了。
佣兵对她解释:你看着这场游戏中的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才是掌控全局那一个,会觉得十分有意思的。
现在她明白了。
于是她向楼下望去。
那个房间已经空了。
龙却忽然有了一丝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皱眉认真感受了一会,认为这不是赫尔达曾经问过她的“想念”。
“想念”应该是像思念欧莎一样。
当她思念欧莎的时候,就会想赶到欧莎的身边,亲眼看看她。
这才是“想念”。
现在她想起佣兵,却完全没有赶过去找他的想法。
龙只是有些没来由的生气。
他应该赶过来找她才对,最好在她一尾巴能甩到的位置。
巨龙回到房间,将佣兵抛在脑后。
赫尔达从梅蒂拉与艾恩的交谈中听到一些话,统统都转述给了倪克斯。
比如佣兵是有意在艾恩与红匣堡中的国王与首相忙于他事,失去对他的关注后,才对白塔动手后,顺利离开的。
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借鉴一下。
很快,这几日灰阁就陷入了艾恩要率领数队国王亲卫,前往北地压阵的慌张忙碌之中了。
赫尔达慌得什么都想给艾恩带上。
倪克斯倒是记得赫尔达的那句“战争死很多人”的言论。
少女对人类这么弱却还要举着铁剑打来打去很难认同。
她叮嘱艾恩道:“佣兵说打架打不赢不要紧,跑得掉才是最厉害的。”
艾恩诧异地张开嘴巴,笑道:“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家伙会几天就把佣兵忘掉。”
少女煞有其事地抱怀,摇头道:“我能记住领地中见到过的每一块石头。”
梅蒂拉与赫尔达在一旁看戏。
赫尔达凑近导师,用手比划了一下少女的动作,“她以前不会抱着手臂,讲一些酷酷的话的……这是被佣兵影响了吧?”
梅蒂拉吹吹热茶,眼神无可奈何。
她吐槽道:“好习惯学不会,坏习惯一点就通。”
在赫尔达与倪克斯两个神经大条的家伙都多少位艾恩担心的情况下。
梅蒂拉反而看起来却毫无反应。
她表现得仿佛只是一个不熟的人要出个差一样。
正值严冬。
梅蒂拉围着披巾,在灰阁的栅栏前看着外面的艾恩上马。
“……几天能到?”
梅蒂拉开口问道。
艾恩整理了一下肩护甲,对她回答道:“很快的,就像我们上次赶路,我与一队先行,路上尽量不休息,每人两到三匹替换的马力。”
梅蒂拉点头。
艾恩端坐在马背上,看了看远处等待的骑队。
他重新回头,看了一会梅蒂拉,颇有意思地笑着对她说:“不用担心,我到了地方会立刻给你消息。”
“……”梅蒂拉泄气般的叹了口气,“我没有担心。”
南方部族在一个大城市中停下休息整顿。
佣兵曲腿坐在窗边,双手枕在脑后,看着窗下的小孩嬉戏。
扎着羊角辫的小孩,自制了一根简陋的扑羽。
小孩将扑羽静静地停落在地面上,许久后,突然一动。
果然。
墙角的那只花色小猫立刻被吸引住。
它原本在窝着晒太阳。
现在它压低身体,眼神一秒不错开地盯住了那根扑羽。
佣兵能清晰地看到它圆圆的瞳孔变成针一样细。
倪克斯在他给她耍那些魔术把戏的时候,就会这样从满不在意,到一秒瞬间专注的盯住他的手。
他笑了笑。
然后笑意渐渐地在唇角落下去。
他怔怔地望着楼下。
英俊而神秘的男人永远不会缺女人的青睐。
他路途中最常接触的,就是这一类主动而成熟的女人。
最初他会有些兴趣地看着她们拙劣的演技,到底对他抱着什么打算。
但他又很快失去兴趣。
她们往往各有特色,但又很难让他觉得有什么区别。
现在他离开了倪克斯。
忽然发现了自己究竟是被少女的什么吸引。
是她有别于众生的危险。
她是独一无二的。
她会让他畏惧。
让他想要远离。
让他时刻警醒自己她绝非善类。
可她的一切,却又无时无刻.分分秒秒都在提醒着他。
提醒着他这些年来自己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毫无目的,生存,游荡,打发生命。
他没有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从来没有人能将他真实的带到人间。
他是异类。
人群中的异类。
她几乎就是自己的映照。
直到被睡梦中的少女轻轻拉住手指。
他才第一次体会到了落地的感觉。
早已迟钝的灵魂意识到自己尚在人间。
年轻人说对。
他们是“怪物与怪物”。
他被她的异类感吸引。
接近她。
靠近她。
一个在人类中如幽魂般游荡多年的男人,遇到了一个小怪物,无可救药地被引诱进了利齿铸就的陷阱。
他不可避免的开始提心吊胆。
女巫。
赫尔教会。
作为这世上为数不多的魔法生物。
他当然能敏锐地察觉到那隐匿在北地的杀机。
是魔法同类之间的残杀。
佣兵将怀中的鳞片拿出来。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
楼下南方部族的队伍吆喝起来。
队伍准备重新启程了。
商人抬头看向窗台。
那里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
女巫理解的巨龙与龙裔命中注定:强噬弱。
佣兵理解的巨龙与龙裔命中注定:拉小手。
小剧
龙龙想念欧莎:想妈妈了,赶去看妈妈。
龙龙想念佣兵:储备粮呢,赶紧来看我。
小剧
佣兵将怀中的鳞片拿出来。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
小怪物×
大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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