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这张桌子一共就司遥与温如蕴坐着的两张长凳, 菁华目光瞥向司遥身边的空位,嘴角带笑,意图明显。
温如蕴轻声一笑, 道:“既然是阿遥的熟人, 自是可以, 不过这里也没多的凳子,这位公子不妨坐这。”
说罢, 起身让出位置,拿过自己碗勺,转到司遥身旁坐下。
一张长凳坐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就有些挤, 好在司遥身形纤细,与温如蕴同坐不说拥挤, 倒也刚刚好。
菁华面不改色,顺着温如蕴的话就坐。
看着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人, 怎么看怎么碍眼, 菁华又道:“小司遥呀, 凡界有个规矩, 叫什么来着?嘶——”他敲敲脑袋,“哦, 男女授受不亲。”
菁华:“温公子与司遥坐在一起,又挨得那样近,恐会坏了规矩吧?”
面对菁华找茬,司遥内心又气又无奈, 便暗自传音道:“菁华, 够了啊,你不是忙得很吗, 怎么有空跑来我这闹腾。”
菁华两耳不闻窗外事,直接将传音一关,主打一个不听。
司遥气得两眼一翻。
温如蕴面对菁华刁难,不急不躁,一口粥喝完放下勺子,自怀中掏出手帕,擦净嘴唇,这才道:“规矩都是人定的。”
“况且那是用来约束两个不熟的人,我与阿遥自幼一同长大,感情非凡,岂是世间这些条条框框的死规矩能够束缚的。”
放下帕子,他抬眼:“倒是这位朋友,我却没听阿遥提起过你。”
“一同相伴数年,我与阿遥相离的次数寥寥无几,最长不过一月,也就是三年前,阿遥该不会就是在那时认识的这位吧?”
最后一句话,是看向司遥说的。
不知为何,面对温如蕴提问,司遥总有一种心虚感,她脑中飞速运转想对策,见菁华又要开口,不知会说出怎样的惊人之语,司遥一个禁言咒甩到他嘴上。
禁言术打在菁华嘴上后,司遥发现面前只是菁华放下来的分身,分身实力比起本体差了不知多少,司遥这才顺利将他禁言。
见菁华终于闭嘴,她解释道:“是,三年前我下山历练,无意救下这位受伤的小友,又有些相同的话语,便认识成了朋友。”
温如蕴神色不明,拖着调子道:“原来如此——”
司遥赶紧补充:“不过不是很熟。”
“不是很熟,唉呀小司遥,你我五百年的情谊,为了哄你这男人,一句不熟就打发掉了,真叫我伤——”
菁华冲司遥传音还未道完,便被对方关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温如蕴得到满意的答案,勾起唇角:“噢,原来不是很熟,既如此,你们接着叙旧罢,毕竟三年不见了。”
语毕,温如蕴又开始喝粥。
司遥没什么好说的,道:“不用管他,继续用早食便行。”
温如蕴:“听阿遥的。”
菁华干巴巴地看着二人喝粥,司遥不管,温如蕴埋头专心喝粥,丝毫没有要让小二多上一副碗筷的意思。
除却勺碗碰撞的声音,再无别他。
这诡异的一幕一直持续到两人用完早食。
温如蕴拿起桌旁匡正剑,余光都不给菁华一个,对司遥道:“阿遥,我去外头试剑,正午回来。”
这匡正剑便是温如蕴睡着后司遥放在他床头的,等天一亮这人把醉酒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兴冲冲拿着剑来到来到司遥面前。
在他锲而不舍的追问下,司遥点头承认是她放的,这下温如蕴抱着剑笑得开了花儿,并提出用完早食后要去练剑。
这边菁华眼睛都看直了,他瞪向司遥,眼中写着:行啊,都把匡正给带上来了?
司遥轻咳一声,没看菁华,朝温如蕴道:“注意安全,有什么不会的可以请教落凡星他们。”
客栈门口落凡星等人还在候着,温如蕴颔首应道:“好。”转身离去。
落凡星一把勾住温如蕴肩膀,冲后甩头,问道:“哎,温兄,这穿得花花绿绿的怪人是哪路子?”
沅芷不悦的声音传来:“落凡星!不可背后议人是非,也不可擅自取绰号!”
落凡星:“抱歉抱歉,我错了。”又重新朝温如蕴问道,“所以说,温兄,那位兄台是个什么情况?”
在场众人哪个不是正襟危坐,衣冠整齐,乍一进来位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耳朵还别了朵大粉花的人,无异于鸡立鹤群,让人怎能不注目。
这扮相莫说是凡人,就连修士里也鲜少见到,着实令人好奇。
温如蕴摇摇头,道:“不知,他自称是阿遥旧友。”
落凡星:“哦,那司遥这朋友还挺独特哈。”
温如蕴:“不是要练剑么,走吧。”
“好嘞!”
等人一走,这头菁华指指自己嘴巴,示意司遥给他解开。
司遥低声道:“随我走吧。”
旋即转身上楼,菁华深吸一口气,跟着司遥上楼。
进了房间,司遥手一挥,禁言咒便解开。
司遥:“说吧,这么快就来,有什么事儿?”
菁华这下正了神色,道:“我自上天庭观察一番,未有受反噬之伤的神官,或许你可以亲自去鬼界找找?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司遥心中叹了口气,果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她道:“鬼界我已派人去寻。”
菁华那番话本来就是想劝司遥回去,奈何司遥早有准备,他无奈道:“那你准备何时回去?”
司遥垂眼,似在思索,须臾,道:“再等一个月吧。”
等陪温如蕴把迎神节过了,等陪他回姑苏给父母上完坟,等……
好像没什么等的了。
菁华听后沉着脸道:“等一个月,然后呢?到时候舍不得走,又说,哦,我再等一个月罢。”
司遥被他问得有些烦躁,不禁道:“说了一个月就一个月,你为何非要我现在就走?”
菁华也放大了音量:“因为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走!我问你,你知道你为何舍不得走吗?”
司遥被他问得愣神,为什么舍不得:“为什么……”
菁华一语点破司遥心中那层窗户纸:“因为陌玉,哦不,应该是失了忆,成了凡人的温如蕴!因为你喜欢上他了,所以为了他一直改变自己的原则,甚至不惜为他停留!”
司遥哑口无言:“怎么可能……”
菁华抓住她双肩:“如果不喜欢,那你现在就跟我走,趁早和他断了,还能及时止损。”
司遥垂下眼帘:“……”
而菁华几乎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打得司遥溃不成军:“凡界的你与他自幼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就像他说的,你二人感情非凡。”
“也对,这般深厚的情谊,加上陌玉那厮对你掏心掏肺,恨不得连命都给你的架势,咱们孟婆大人怎能不心动?”
司遥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妄图狡辩:“他拿我当阿姐,我对他好,万一、万一是拿他当弟弟呢?”
菁华讥笑:“弟弟?或许三年前你同我要凝露替他改善体质时,还拿他当弟弟,可时间都过这么久了,谁又能保证这份感情不会变味?”
司遥呆呆地愣住,许久不说话。
他加大攻势:“司遥,或许你自己分不清亲情和爱情,可是红线骗不了人,你的心也骗不了自己,若还不信,那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菁华猛地攥住司遥左腕,四乙在腕上疯狂振动,似在防备菁华。
而司遥的无名指上,一根鲜红的线,分外明显,似要灼了司遥的眼,直击她的心。
心,跳的好快。
红线不会骗人,心也不会骗人,如果不喜欢,无名指上怎会生出红线,心又怎会鼓跳如雷?
菁华道:“红线都生了,你还不想承认么?司遥,你喜欢上了凡人温如蕴。”
早在司遥于巧神庙顶上将判官笔递予他时,菁华便看见了司遥手上红线,那时他便想到了这一层,才特地弄了分身下来跑一趟。
司遥抬头,迷茫道:“喜欢?我喜欢他?”
他肯定道:“对,你喜欢他。”
砰、砰、砰,原来此时的心每跳动一次,都是在诉说喜欢。
原来不是弟弟,也不是亲情,而是喜欢。
巨大的冲击之下,令司遥回不过神,菁华干脆松开她,令她自己想通。
菁华扶额叹息道:“司遥,我是为了你好,我很担心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同他在一起,陌玉恢复记忆后你又该怎么办?”
“或许人界对于他来说不过一场劫,可你却陷了进去。届时陌玉只会觉得你是在戏耍他,等他来找你报那碗汤的仇时,你又待如何?我根本想不到。”
司遥是个固执的人,一旦认定一件事,会毫不犹豫注入全部心血,不会轻易放弃,亦如梵音国一事。
菁华不敢相信,如果司遥此时认真了,等陌玉恢复记忆她又该怎么办。
司遥也想不到。
见劝得差不多,菁华道:“我的提议是及时止损,早日回来。罢了,你自己好好想,我也先走了。”
知晓司遥的性子,若是她不想做的事,便是帝君亲自来摁着她的头,她也不会做。
菁华只能点到为止,见司遥陷入沉思,身形一没,周遭空气似水纹般,菁华紧跟着消失在原地。
司遥还在发愣,被点明心意的她迟迟不能回神,心跳依旧如鼓如雷。窗外原本阴沉的天色,豁然明朗,乌云消散,露出灿灿的阳光。
“唧!”
唤回司遥神思。
被闷了许久的雪地灵自袖中艰难爬出,不小心带动纸兔子也露了出来。
司遥低下头,眼看雪地灵就要踩上兔子,她忙将雪地灵捏到手上,另一只手小心拿起这只兔子,温如蕴在等她醒来时折得兔子。
我该,怎么办?
第82章
日挂当头, 一行人兴致勃勃回到客栈,有说有笑,额头无一不是冒着汗。
“温兄厉害!才不到半日就学会了御剑!”说话的是三清派弟子。
“毕竟已经结丹不少时日, 再学不会, 就有些说不过去。”温如蕴谦虚道。
洛家弟子喊道:“小二, 上菜!”
“好嘞!道长稍等!”
小二放下手中针线,拿了点菜板自柜台走来, 弟子们已经三三两两围了几桌,氛围好不热闹。
“道长看看,您要点什么。”小二将点菜板递到温如蕴这桌,其他桌也有伙计照顾。
落凡星就着点菜板要了两道菜, 旋即将点菜板递给温如蕴:“温兄,看看你要吃什么!”
温如蕴接过点菜板, 要了两个司遥爱吃的菜,后重新交回小二手中, 小二接过点菜板去后厨喊菜。
点完菜, 温如蕴道:“你们先坐, 我去唤阿遥下来。”
“好, 你去吧!”落凡星爽快道。
路过柜台,那小二又回到这里, 手中拿针线,正对着一块白色手帕绣花,手上动作笨拙生疏,却不失认真。
一个男人绣手帕, 绣的还是花, 着实令人好奇,温如蕴不禁停下脚步, 问道:“你这是绣什么?”
小二抬头,见是温如蕴,脸上绽出笑容,热情道:“呦,道长来了,这个啊。”他指了指手上帕子,“这是我绣来送给心上人的,嘿嘿。”
他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只是我手笨,缝得不太好,不知道她会不会收。”
温如蕴:“为何要绣花?”
提起这个,小二如同开了话闸子,开始滔滔不绝阐述其中缘由。
“这事儿还是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自巧神驱走疫病后,不仅建了巧神庙,还多了迎神节。”
“迎神节不仅要拂水扫厄,吃元宵,其实还有一个习俗,便是赠刺绣。也不知是谁带起来的这个习俗,总之在我记事起就有了。”
“金城百姓会在迎神节前几天找来织品绣花,然后在迎神节那天将成品送出。”
“送父母亲人,就在布上绣风铃、萱草花或康乃馨一类;送好友至交,就绣白兰、喷雪花一类;至于送心上人……”
听到此处,温如蕴不禁放宽了耳去听:“绣什么?”
小二会心一笑:“嘿嘿,那可就多了。”
“如今文人骚客追逐雅趣,不就写了许多诗吗,那劳什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就谈到了芍药。”
“再或者“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也有那桃花,总之,在诗里找,总没错。”
温如蕴听后若有所思,小二接着道:“至于这选的织品,也有考究。”
“织品越大,绣的花就越复杂,心意也最诚,织品越小,就相反。可惜我实在手笨,不会绣花,否则就早就去布庄扯来布亲自绣衣服了。”
小二说完这些,又问道:“话说,道长这样子瞧着像是……也想绣来送人?”
温如蕴直白颔首。
小二顿时来了兴趣:“道长可是要赠予亲人、朋友?”
温如蕴勾唇:“你自己猜。”
说罢,转身上了楼。
小二则苦着脸在柜台猜,想破了头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砰、砰、砰。”门外传来敲响。
“阿遥,我可以进来吗?”
司遥不着痕迹收回纸兔子,将雪地灵捧在手里,前去开门,看见温如蕴时面色无常,她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温如蕴额上还带汗,背上背着弓,怀中抱着匡正剑,眼神分外明亮。
他道:“有落兄他们指点,我学得较快,已经会御剑了,便早些回来。”
司遥自袖中掏出手帕递给他:“瞧你满头大汗的,擦擦吧。”
温如蕴欢喜接过。
在他擦汗的空隙,司遥问道:“这把剑用得还顺手吗?”
温如蕴没有去问司遥如何搞到这把剑的,只道:“顺手。”
何止是顺手,这把剑仿佛天生为他量身打造一般,握在手中心神契合,他若想挥向哪儿,毫无阻力,这剑心有灵犀似的,非常配合他。
就好像,这把剑自己用了许多年,是自己交心老友般。
司遥:“用得顺手就好。”
擦完汗,温如蕴默默将手帕揣进乾坤袖,随后道:“我们已经点了菜,阿遥随我下去吃可好。”
司遥将雪地灵塞进他手里,顺手拉着他袖子,道:“走吧。”
温如蕴看向袖子,下意识捏了一把雪地灵,声音是察觉不到的颤抖,他道:“好。”
殊不知,垂下眼的司遥亦是心跳如雷,对于自己这试探紧张到不行,好在温如蕴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
两人就这样下了楼。
菜已经上齐,落凡星他们还在扯着巧神的话题。
“哎,你们说,那天晚上真的只有巧神显灵吗?”有弟子压着声音道。
“这金城除了月神和巧神,还有什么神官?貌似没了吧。月神信徒遍地,哪儿有空注意到这片小地儿。不是巧神,还能是是什么?”
“可挡住冷子的结界是金色,烧这些怪虫的火又是青色和蓝色两种颜色,青火烧得猛,蓝火烧得柔和,不像是单只有巧神出手……”
有弟子打岔道:“哎呀想这么多作甚,既然都是帮助我们这一方的,管他后头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而且,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左右也不会讨着一分好,就算不知道,也不会掉层皮,所以,别想太多!”他拍拍提问弟子的肩。
那弟子思索一番,貌似真是这个理儿,索性也不再去深究。
“来来来,菜来了!”
温如蕴与司遥下楼后单独找了一桌坐。
雪地灵在温如蕴手中叽叽喳喳闹个不停,那娇小可爱的模样一下子就勾走了所有人目光。
“哇!好可爱!”
落凡星跑到温如蕴跟前,看着雪地灵问道:“温兄!你这是何灵宠,我怎从未见过?太可爱了!”
温如蕴也不知这雪团子是何品种,揉了把雪地灵,避重就轻道:“它叫汤圆。”
落凡星没得到回答,还欲再问,却见汤圆忽地自温如蕴手中跳出,蹦到落凡星脑袋上:“唧!”
它抓了落凡星两缕发丝在爪子中,左右摇晃,似在骑坐骑般。
落凡星立马被引去了注意:“哇哇哇!好可爱!汤圆在我脑袋上!温兄,我可以和它玩会儿吗?!”
温如蕴看向司遥,等她的意思。
司遥颔首,示应他随意。
温如蕴便道:“自是可以,莫要伤着它便行。”
“多谢温兄!”落凡星扶着脑袋一头扎进弟子堆,“哈哈哈!快看我头上是什么!”
弟子们纷纷发出感叹:“哇!”
“落兄,快给我摸摸!”
“你小心点,别把它碰伤了!”
“我也要摸,我也要摸!”弟子们争先恐后往落凡星身边涌。
落凡星吼道:“别挤!一个一个来!”
这头温如蕴与司遥已落座,温如蕴看着那头打闹,眼中带笑。
司遥愣愣的望着他侧颜,心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回忆着这些年来点点滴滴,温如蕴无微不至的照顾,依赖,司遥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她垂眼,准备给自己倒杯茶,刚抬手,茶杯就被人抽走。
温如蕴熟练的倒了些温水浸茶杯,浸完后,把杯中废水倒进自己杯里,重新给茶杯添上茶水后,再将茶杯放到自己面前。
一切动作水到渠成,仿佛早已做了千万遍,也确实做了无数遍,不是吗。
司遥接过茶,默默喝着,心跳愈发明显。
温如蕴目光重新转回那边,雪地灵开始在弟子头上乱窜,他们笑得无比开怀。
宁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三日一晃而过。
迎神节那日果真热闹非凡,城内处处挂彩绸,家家门前有灯笼。
巧神庙门槛都快被来讨元宵的的百姓给踏破,百姓们自己备了碗,排着长长的队。
守庙人四手八脚的分着元宵,忙也忙不过来,这日巧神庙的香火格外旺盛。
众人看不见的是,他们口中的巧神正坐在殿顶,抱着两只猫儿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尘见月最喜欢这一天了,不仅是因为香火多,还有人多,热闹的原因。她最喜欢热闹了。
客栈所有弟子都跑出玩了,司遥与温如蕴也踱步走在街上。
“树枝拂水,袪厄除危,灾痛远离!”听得一道声音传来。
一位年过半百,身体硬朗的老太太手中提着一个小桶,另一只手用树枝沾了水,往司遥二人身上扫。
他们还未反应过来,身上就被人扫了星星点点的水,温如蕴下意识用袖子挡住司遥,惹得老太太喊道:“你这毛娃,挡什么挡!把你妻子的福运都挡没了!”
听到挡福运,温如蕴又手忙脚乱把手挪开,这呆呆地模样引得老太太呵呵直笑。
“呵呵呵!小娃娃倒是反应快,来,再给你二人撒点福水!祝夫妻和睦,恩爱有加!”
说罢,老太太又沾了点水,准备往他们身上扫,司遥连连抬手阻止:“等等!阿奶!您这是做什么呢?”
恰好一位路过的妇人听见司遥提问,好心凑过来解释,道:“二位……”
她看了眼二人装扮,男子背上背弓,手中拿剑,应当是修士,身旁女子气势不凡,可两手空空。
观二人行举亲密无间,想来是一对神仙眷侣,而男子背上的弓极有可能是这女子的法器。
心下差不多了然,便继续道:“二位道长想必第一次过我们金城的迎神节,有所不知,这位啊,乃是我们金城有名的送福婆婆!”
送福婆婆,顾名思义,是来送福运的。
第83章
从妇人口中得知, 每年迎神节,金城里总会有些手提小型水桶,四处游走的老妇人, 人们称之为送福婆婆。
婆婆送福, 全凭眼缘。若是街上有人讨她们欢喜, 送福婆婆就会去往他们身边洒水,以表示祝福。
这是城中百姓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你们啊, 能遇见送福婆婆,这是好运呐!”老妇人解释完后添了一句。
说罢,向二人道过别,径直朝前继续走去。
听完解释, 二人恍然大悟,司遥心想:金城这些习俗当真有趣。
温如蕴拱手道歉:“抱歉阿奶, 赎晚辈无意冒犯到您,多请见谅。”
送福婆婆摆摆手:“没事, 没事!小娃娃, 我现在可以给你们洒水了吧?”
司遥这次没在阻止, 道:“当然可以, 多谢阿奶。”
话刚说完,送福婆婆一脸慈眉善目开始为二人洒水, 口中不忘道:“拂水祛灾,巧神降福……”
司遥看着送福婆婆,忽然想起上巳节阿娘也是这般为自己洒水,想起往事, 这下心中连带着一天的喜悦都散去, 只余沉闷。
送福婆婆洒完水,将树枝放回水桶, 道了句:“你们两个小夫妻要好好过日子啊。”后拍拍司遥手背,“小娃娃福气真好,你夫君可疼你得紧呐。”
说罢,笑呵呵转身离去。
这句话一出,瞬间打散司遥心中沉闷:“不是!”手刚伸出去,送福婆婆已经转身。
司遥鬼使神差缓缓收回了手,耳旁传来温如蕴的声音。
“阿遥若是不喜误会,可要我前去解释?”
不解释也挺好的,司遥想。
“不用,反正说两句也没损失什么。”旋即想起自己不介意,温如蕴不一定也这么想,赶忙转头看向他,“方才阿奶这般误会,你会不会不高兴?要不还是去解释?”
温如蕴一噎,善解人意道:“阿奶走远了,就不必麻烦。任别人如何误会,反正我心中永远知晓,阿遥同我阿姐一样,便好。”
温如蕴违背本意,自以为说了个司遥喜欢听的答案,不曾想适得其反。
司遥听到此话时,心中一个咯噔,心道:原来他一直将我当阿姐看……
这下心里更郁闷了,温如蕴全然不知,还笑道:“阿遥,天快黑了,据说晚上有灯会和表演,不如我们先回客栈调整一番,等灯会开始再出来如何?”
司遥点头同意。
回到客栈,雪地灵呆在屋子里,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司遥坐到椅子上,戳戳它圆滚滚软乎乎的小肚皮,叹了口气。
脑中全是温如蕴今日说得那番话,阿姐阿姐,怎么就成阿姐了呢。
温如蕴对她越好,司遥越舍不得走。
司遥想:我到底该及时止损,等金城一遭过后就回上天庭,还是……表明心意,享一时之欢呢?
“唉!”她烦躁地搓了搓头发,人家拿她当姐姐,她却觊觎着人家,到底该怎么办好……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司遥将乱掉的头发理顺,正了神色,道:“进。”
房门被推开,温如蕴怀中抱着团布包的东西进来:“阿遥。”
他来到桌前,放下布团。
司遥看着这团布,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温如蕴:“阿遥不如打开看看。”说罢,不由得攥紧袖角。
若是阿遥不喜欢怎么办……
司遥将布掀开,露出里头全貌。
这是一条红裙。
司遥捏住裙肩两端,将裙子展开,红裙布料顺滑,裙角绣了两只嬉戏追逐的小兔子,活灵活现。
裙角沿着往上有几只小兔爪,袖口与领口绣了桃花,不多,却刚刚好。
总体来说,这是一条简约而不失精致的红裙,深得司遥心。
司遥转动裙摆,越看越喜欢,下意识问道:“送我的?”旋即想起温如蕴本来就是给自己带来的,又改口,“你在哪儿买的这条裙子,很特别。”
至少如今布庄很少见到这种类型样式。
见司遥喜欢,温如蕴也松了口气,随即不好意思笑笑:“这是……我自己去布庄扯了布做得,阿遥喜欢便好。”
闻言司遥心中大为吃惊:“你自己做得?什么时候开始做得?”
要知道自痋虫一事过后,满打满算正真安稳的时间也就三天,其余时候两人都在赶路。
温如蕴:“三天前,一时兴起便去布庄扯了布来,想在迎神节这天送阿遥一条裙子。”他低眉一笑,“熬了三天通宵,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后头这句似在说给自己听。
果真,司遥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也更加心疼。
为对付痋虫,所有人都全力戒备,不仅费神,更耗体力,如今温如蕴好不容易歇了下来,却又整整三个通宵不闭眼,只为给自己做衣服。
她道:“以后别再这样了,衣服什么时候送也不迟,好好休息养足精力才是王道。”
温如蕴伸出手撩了撩裙袖,道:“阿遥说得是,下次不会了。”
司遥眼尖瞥见温如蕴手指许多细微针扎的伤痕,忙放下裙子拿过他手,仔细一看,道:“这些伤是不是为了缝衣服弄得?”
他缩回手,避重就轻道:“小伤罢了,不碍事。”
这副模样惹得司遥更加无奈,也更愧疚,静静许久,她终于道:“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又重新拿过他手,指腹轻轻一抹,那些伤痕便消失不见。
触感轻柔,温如蕴心中似被汤圆挠了一下,惹得羽睫轻颤,心跳加快,不能自已。
“阿遥,今晚就穿这条裙子陪我逛好不好?”他小心翼翼试探道。
司遥手上动作一顿:“放着以后穿也不迟,今天晚上人多,万一弄脏就不好了。”
温如蕴得寸进尺:“可是我就想今天看见阿遥穿,阿遥同意好不好?”
司遥犹犹豫豫,心中天人交战。
氛围一时陷入沉默,温如蕴半晌等不到答案,低着眉头,周身萦绕着一股低沉,他自嘲般道:“罢了,阿遥说喜欢,只是为了哄我吧,不喜欢便不喜欢,我收回便是。”
他欲伸手想将裙子收回去,伸至半途被司遥一把摁住:“没,我很喜欢,只是舍不得穿,怕弄脏罢了,别丧着脸,我今天陪你穿就是。”
得到满意答案,温如蕴如愿露出笑容:“阿遥喜欢就好,那……我先出去了,灯会开始的时候再叫你。”
司遥点点头,内心叹了口气。
温如蕴走后,司遥换下原来的红裙,穿上温如蕴缝得这条裙子,不大不小,刚好修身,穿着也舒服。
她把原来的红裙小心翼翼折叠好,又设了道保护屏障。轻手抚摸这红裙,司遥不觉感叹道,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记得国母给她缝这条裙子时,距离梵音国即将出事没多久。裙子原来的颜色也不是红色,而是白色。
后来梵音国出事,国母也不在了,国母给她留下的东西也只剩这条白裙。司遥在城墙杀了太多人,白裙被染红,她死后也在流血,这条裙子也彻底变成了红色。
司遥干脆就让它维持红色,不仅是为了保留裙子,也是为了让自己铭记梵音国灭国这天,想着总有一天,会揪出凶手。
一条裙子穿了五百年,偶尔换换也不错,这么想着,司遥将原来的红裙收回乾坤袖。
夜幕很快降临,城中亮起万千盏灯火,熠熠生辉,亮如白昼,各色各样的灯笼到处都是。
漫步走在街上,处处是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
一位女童手中提着鲤鱼灯笼,嘻嘻哈哈往前跑,后头是追逐的大人。她在拐角处一头撞到司遥腿上,在要倒下的前一刻被温如蕴扶住。
女童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捂着装疼的脑袋,余光瞥见司遥裙角嬉戏打闹的兔子,眼睛一亮:“小兔子!”说罢,伸手摸向司遥裙角。
司遥提裙蹲下,揉了揉她脑袋:“你是哪家的小朋友呀,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跑。”
女童一把搂住司遥脖子:“我是阿娘的小朋友!哇!姐姐,你好漂亮!阿宝好喜欢姐姐!”
司遥头一次被个孩子夸得老脸一红,温如蕴跟着轻笑,也单膝蹲下,默默替司遥拿过手中糖画。
司遥得了手,将女童一把抱起,与温如蕴同时起身:“你阿娘在哪儿?姐姐带你去找阿娘可好?”
话刚落,拐角急匆匆跑过来一女子,作妇人打扮,她一见司遥怀中女童,急匆匆跑过去:“唉呀阿宝!不是说了不能随便乱跑吗?阿娘都追不上你了!”
女童一见阿娘,松开搂着司遥的手,扭过身子朝妇人张手:“阿娘!抱抱!”
妇人急忙跑上前,在司遥面前又突然顿住,双手无处安放,好在司遥看出妇人窘迫,将女童主动递到她手上,接过女童,妇人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司遥提醒道:“城中人杂,还是要看住孩子得好。”
妇人感激道:“多谢姑娘提点!我一定会注意!”
后抱着女儿,犹豫一番,朝她问道:“阿宝,我们把这个鲤鱼灯笼送给姐姐,一会儿阿娘陪你再去买一个可好?”
女童将灯笼朝司遥递过去:“好!姐姐,灯笼给你!谢谢姐姐!”
司遥犹豫一番,最后还是收下:“谢谢阿宝。”
“不谢!”
妇人朝司遥点头示意,后抱着女儿离去。
司遥提着手中灯笼,转头朝向温如蕴,调侃道:“哎呀,今晚我是第一个有灯笼的,咱们阿蕴都还没有呢。”
温如蕴故作遗憾道:“真羡慕阿遥,我到现在连个灯笼也没有。”
“行了行了,带你去买!”
温如蕴绽开笑颜:“那便谢谢阿遥。”
二人转身朝着灯笼贩子走去。
“你想要什么样的灯笼?”
沉思一番:“兔子罢。”
“怎么又是兔子?不换一个吗?”
“不换,我喜欢。”
暖光正盛,心上人在侧,足矣。
第84章
“巧神娘娘来喽!”
远处街上忽的传来一阵吹锣打鼓声, 最先看到两个套着大红夹衫,头包红巾的汉子手拿火把与酒壶,一路走走跳跳, 手舞足蹈。
每走一段距离, 两人便中气十足呵道:“哇呀呀!巧神在此!鬼怪邪祟速速退!”
语毕, 含一口酒在嘴里,高举火把用力一喷, 两条长长的火龙蓦地出现,顿时红光满街,赢得一阵喝彩。
两人身后是八人抬的步撵,抬的是座将近一丈高, 脚踩莲座,反举金莲的缩小版巧神像。
八方都有敲锣打鼓的乐师, 不断奏着乐器。
步撵上还坐了两个孩童,一男一女, 约莫五岁, 亦着红衣, 他们手上提有小篮子。寓意神女座下撒福的童男童女。
童男童女一边用肉乎乎的小手自篮中抓取一把金粉朝街道两旁撒去, 一边用稚嫩的语气喊道:“巧神降福,福泽绵长!”
百姓退至街道两旁, 为游街队伍腾出地儿来。
队伍行进缓慢,走了有好一会儿,终于走到大街中央,旋即就是表演开始。
领头两个大汉又是两条火龙喷出, 随后扔掉火把与酒壶, 接过旁人递来的剑,开始舞起剑花。
舞至半途, 两个面带金色面具,头罩黑纱,穿着怪异的人朝女神像袭去,被大汉挡住,旋即几人开始交手。
这便是所谓的巡演,面具人象征疫病与灾难,而两个大汉便是巧神实力的化身。两个大汉与面具人打斗一番,再将面具人“打倒”,代表着巧神祛灾除恶,护佑金城。
司遥与温如蕴凑近人群看热闹,那大汉与面具人打得正欢,乐师演奏不停,一时将氛围推向高潮。
其中一个大汉“呔!”一下打上面具人肚子时,面具人配合倒地,不再动弹。
百姓纷纷拍手叫好,喝彩。
另一个大汉依旧在和面具人继续打斗不停。
“嘿嘿!司遥,温兄!好巧!”
在隔了两人有一丈距离处,落凡星手中握着串糖葫芦正朝二人招手,想来也是至此凑热闹的。
司遥提着手中鲤鱼灯笼招手回应,温如蕴则颔首以示打招呼。
落凡星并没有要挤过来的意思,打过招呼后,便继续看表演。
反观那大汉脸上已经出了汗,体力不支,连挥剑的动作也逐渐迂缓,而那面具人依旧精力充沛,攻势甚至越来越快。
周遭人见面具人迟迟不倒,已然察觉不对。
“怎么还不倒?”
“不知道,快了吧?”
话音刚落,人群爆发出一道尖锐的惊叫声。
只见那面具人桀桀一笑,反手夺过大汉手中剑,一剑刺入大汉胸口,再拔出,当场血溅三尺。
要知道,为了表演的真实性,在场表演的人拿的可是实打实的铁剑,因此为了避免误伤同伴性命,表演杀死面具人时,最后一击用得都是拳头。
这一剑刺下,大汉当场丧命。
这人取下面具,露出一张清秀无害的面容来,他鸷笑着看向司遥,缓缓道:“孟婆大人,别来无恙。”
众人反应过来,瞬间尖叫着往四处散去,人群混乱不堪,二人差点就被人流给冲散,好在温如蕴紧紧抓着司遥肩膀不放手,这才避免分离。
在看见陆钰的一瞬,司遥沉了脸,反手将灯笼递由温如蕴手中,下一刻人已闪至陆钰跟前。
温如蕴甚至没来得及拉住她衣角。
四乙化剑,来到司遥手中。司遥道:“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陆钰指尖勾去唇角染上的血,勾唇道:“我怎么不敢?”伸出舌尖将指尖血舔的一干二净,陆钰享受地眯起眼。
现在陆钰的实力已重回鼎盛时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养好伤,要说陆钰背后之人实力一般,司遥怎么也不肯相信。
不欲再废话,举起剑便朝陆钰攻去。
陆钰跃身一跳,来到巧神像头顶:“孟婆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急躁。前两次是我重伤,让你乘虚而入,如今我已恢复,现在的你,区区一个小阴官,真以为能打得过我吗哈哈哈哈哈!”
司遥甩了个剑花,不屑道:“便是我法力只剩一成,对付你,照样足够。”
陆钰脸色轻蔑,冷哼一声:“哼,满口胡言,不自量力。”
说罢,向下一拍,坐着的巧神像瞬间四分五裂,块块巨大的碎石朝着司遥袭来,为避免碎石误伤人群,司遥反手罩下一个结界,随后飞身躲过。
接着继续朝陆钰攻去,几招下来陆钰不仅不反攻,反倒跟个泥鳅似的四处躲闪,竟令司遥一时捉不到他。
定睛一看,他手上捏了个紫色石块,源源不断给他提供力量,这才令他有了足够的速度躲过司遥攻击。
“以为有多厉害,到头来还得借外力才能躲过我几招。”
“啧,虚张声势。”司遥摇头下定结论。
陆钰一听,果真面色一沉,不一会儿,他忽的又笑了起来:“哈哈哈!那又如何,有本事你去阻止……”他手一指,指向司遥身后,“那个东西~”
司遥转头一看,一扇巨大的青门兀地横插在街道,门上布满血迹与怨气,听得一阵古老梵音传来,大门缓缓开启,顿时滔天的怨气与鬼魂齐齐泄出。
鬼门大开,百鬼夜行!
本该在七月半开的鬼门被人提前打开了,这回没有阴官看守,也没有束缚,这些鬼跑到人间将会造成大乱。
若说陆钰与她打斗,是因为不知两人实力差距,妄想打过她,那是不可能。
唯一说得通便是,陆钰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与她斗法只是为了调虎离山,而真正的重头戏,便是这道鬼门。
陆钰一个小小的厉鬼,竟能以蜉蝣之身撼动参天巨树,将鬼门引出,着实怪异。
鬼门开启,这已经不是司遥一个人能处理得了,司遥当机立断手中结印,金城顶上顿时爆出一道闪亮的蓝光,久久不散。
这是向上天庭求助的信号,一旦有神官看见,会立刻动身前来支援。
陆钰看后错愕,似是没料到这一层:“你恢复法身了!?”
司遥白眼一翻:“废话。”四乙颤动着化作白绫朝陆钰飞去,司遥则朝着鬼门前去。
好在街上的人已经跑得差不多,鬼门突兀的伫立在街道,略显几分空旷,刚跑到人间还未来得及大展手脚的邪祟鬼魂被司遥一罗兜全框住,重新扔回鬼门。
司遥守在鬼门,不断将想要跑出来的东西给打回去,不忘千里传音给范七,还没开口,范七慌张地声音率先传来:“大人,不好了,鬼门被人给开了!”
司遥:“……我知道,鬼门就在金城,范七,你去通知其他阴官,快把鬼门给关上。”
范七欲哭无泪:“若鬼门在鬼界开的还好,可偏生不在鬼界啊!”
司遥顿住:“什么意思?”
范七:“不对,鬼门另一头是在鬼界开的,可,是在鬼界的锁灵山啊!锁灵山就算了,还是在万鬼坑口处开的!万鬼坑,莫说是我,就连阎主也不敢轻易去冒险呐!”
“这根本就是个索命坑,不仅要人命,还要阴官命!鬼门也不是单一个阴官就能轻易关上。眼下,只能找位不怕死实力不差的神官去关,要么,您自己去!”
如果不及时关闭鬼门,这意味着万鬼坑里的数十万怨魂将从鬼门逃出,届时人界可不是死两三个人那么简单。
人界,将会成人间炼狱,生灵涂炭。
鬼界有条渡河,河里头的水有净化怨气之效,但同时会令魂魄受千刀万剐之痛,生不如死。
但凡生前造有滔天杀孽之人,死后魂体必定背负所杀之人怨气,怨气不消,便投不了胎。
要么此人受尽十八道酷刑,偿还生前所犯杀业,要么直接跳进渡河,受一阵苦,洗净身上怨气,再重新投胎。
十八道酷刑中不乏拔舌,挖眼,下油锅,走火海,一听便令人退却,因此许多鬼魂选择下渡河。
下渡河,听着简单,实则比起十八道酷刑差不了多少,甚至更甚。
许多魂魄跳下去的一瞬,便受不了那千刀万剐之痛,最后永远沉在渡河里头,爬不上来。
他们要一直看着身上的皮肉一块一块掉,又重塑新的血肉,无比绝望,这样不仅洗不掉怨气,反而加重了自己的怨气。这时他又会陷入刮骨剔肉之痛的深渊,无限循环。
能够跳下渡河又重新上来者,寥寥无几。
而不能上来者,会随岁月的流逝一直跟着河水流动游走,最后渡河水会流到锁灵山一个深谷,名唤万鬼坑。
万鬼坑装的全是这些怨魂,日积月累下,此地的怨气日渐增长,怨气反哺,这些怨魂也越来越强大。
如果有不小心有活物掉入其中,会被铺面而来的万鬼顷刻撕碎殆尽。
而万鬼坑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好在帝君于数年前耗尽全身法力塑了一个巨大的封印,将万鬼坑牢牢封住,令里头怨魂出不来,但是外界之人可以进去。
帝君也因此疲敝委顿,闭关了好长一阵时间。
万鬼坑这些冤鬼会不断撕咬吞噬同伴,时间一久,难免会出现实力最强大的“鬼王”,再等“鬼王”相互残杀,最厉害的一个便会诞生。
说不定有朝一日,他强大到能将帝君的封印打碎。
为以绝后患,每隔一段时间帝君便会放出分身去往万鬼坑,定时处理一些已经产生的鬼王,周而复始。分身法力用完就散,也避免了出不了封印的情况。
眼下鬼门开在万鬼坑口,怕是要不了许久,这些怨魂便会闻声而来。
司遥手中动作不停,已经能感受到鬼门里头的鬼愈来愈凶悍。一个不留神,一只小鬼偷偷钻出。
手中还控制着鬼门,一心不能二用。情急之下一道金光闪过,将这只小鬼重新给打了回去。
“司遥!”
第85章
尘见月闪身赶到。
司遥一愣:“你能离开巧神庙了?”
尘见月腼腆一笑, 挥手打退一只直冲而来的怨鬼:“今天下午突然发现的,司遥,原来外面这么好玩。”眼中所看到的世界, 和亲身感受的, 是两个样。
司遥简单贺道:“恭喜。”
随后静心控制鬼门, 防止怨气泄出,还要弄退源源不断直冲而出的怨鬼。
尘见月也帮忙搭手:“我感到有一股危险, 就是从这扇门传出来的,这是什么门,怎么会有这么多怨气鬼魂?”
司遥解释道:“连接鬼界的鬼门,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
“总之, 得想办法关了这扇门,不然金城迟早得出事。”
“和上次凶手是同一个吗?为何他老是想至金城百姓于死地?如果不是有你在, 我都顾不过来了。”尘见月抱怨道。
司遥:“应该是同一个。因为他纯坏,如果下次遇见这种人, 别多废话, 直接暴打就行。”
尘见月:“要是我打不过怎么办?”
司遥:“你就千里传音唤我, 我给你撑腰。”
尘见月思索一番, 觉得这个法子不错,露齿一笑:“好!以后你给我撑腰!”继续凝神替司遥驱赶怨鬼。
不知等了多久, 金城忽的下起了毛毛细雪,就在司遥以为陆钰又要做什么妖时,地上一片都结满了冰。
空地卷起一堆风雪,风雪散去, 一着银白素衫, 披厚白斗篷,眉目如画的男子凭空出现。
原来是司遥放出的信号将寻她许久的老熟人引了过来。
他手中抱着一只格外大的小雪团子。
小团子一见司遥, 反应特别大,对着她就是一阵叽叽喳喳叫,后展开小翅膀,下一刻快要冲出男子怀抱。
一只手掌将它摁了下去:“团团,莫闹。”团子顿时熄了火,瘫在男子手臂中。
见男子出现,尘见月顿感警惕,开口问道:“你是谁?”
海碧清一抬眼,淡淡道:“海碧清。”
尘见月:“……”
略过尘见月,海碧清径直走向司遥,一手扶着团团,一手朝她摊开,道出来此的目的:“还给我。”一句废话也不想多说。
毕竟当初无故揍过人家,司遥再见海碧清总有那么几分理亏,不自觉弱了:“劳烦等一会儿,我现在有点忙。”
司遥现在一只手都空不出来,恨不得有八只手忙,离这最近的神官不知多久才到,司遥一刻也不敢停下,唯恐引得万鬼坑里头万鬼躁动,齐齐闯鬼门。
不料海碧清五指虚抓,偌大的鬼门刹那被一层薄冰封住,里头东西全都被挡在门口,出不得
海碧清:“现在,拿。”
司遥忽然觉得灵火瞬间不香了,要是能掌冰也不错,至少不用像她这般,灵火封不住门,只能空手作抵挡。
不过薄冰也撑不了多久,司遥迅速从乾坤袖里掏出汤圆。汤圆睡得正香,抱着司遥手指不撒。
看见雪地灵被司遥从乾坤袖里掏出来的那一刹,海碧清表情隐隐开裂,控诉道:“你,你把它放在乾坤袖里!?”看见心爱的雪地灵被司遥如此对待,海碧清深吸一口气。
司遥连忙解释:“里头我放了好多软垫!它平时就没受过委屈!我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它呢……”
海碧清:“哦。”手指一勾,司遥手上雪地灵瞬间飞到他手里,暗自掂了掂,沉了不少。
这下海碧清勉强相信司遥那番话,怀中捧着一大一小两只雪团子,正准备回去,门上封着的薄冰瞬间被怨魂撞破,身形一停顿。
“万鬼坑?”海碧清缓缓转头,又是一道薄冰封在门上。
司遥暗赞,不愧是十大厉鬼之首,阅历丰富,仅凭借怨气就能感知怨魂来源。
“对,这道鬼门便是连接到万鬼坑那头。”现在万鬼坑中还算平静,只有极少数怨魂感知到鬼门,较为躁动。
海碧清垂眼,道:“无人能关鬼门,你待如何处理。”
司遥道:“等其他神官来吧,替我守着鬼门,莫让怨魂逃窜出去。”
“那你呢。”
“我。”司遥转过头,看向这道鬼门,“进去关门呗。”
海碧清闻言抬头正视司遥,一潭死水的眼底这才微微泛起了波澜。
“你要送命?”
谁都知道,有帝君下的封印,谁都出不来,就连帝君本人来了也不一定出得来。
司遥进去关门,鬼门一关,没有出路,万鬼群起而攻之,无疑是在送死。
司遥却强调道:“不是送死,我这是在救百姓。”顿了顿,“总归,我会找到法子出来。”大不了再跳一次渡河,顺着渡河游出来。
海碧清不说话了,他忽然将两只雪团子放到斗篷后的兜帽里,空出双手,加强了门上封印。
“你这是……”
“金城地偏,附近都是些文邹邹的小神官,来了也没多大用。我帮你守门,你进去。”海碧清一连串说了大段话。
司遥心想,海碧清应该是十大厉鬼中,唯一还保持有人性的了。
陆钰算是第十一只新成的厉鬼,那杀人如麻的性子与海碧清这副模样当真是天差地别。
“谢谢。”良久,一声道谢脱口而出。
海碧清冷哼一声,别过眼。手上动作却不停。
鬼门中间一部分冰愈发薄脆,隐隐有要开裂之势。知晓这是在给自己开路,司遥极为配合静待时机。
一旁站立许久的尘见月忽然开口:“司遥,什么送死?是我想的那个死吗?你会死?”
司遥道:“别瞎想,我不会有事。”
鬼门中间破了一个一人大的口子,司遥找准机会飞身而进,隐约听见一个人在呼喊她。
“阿遥!”声音模模糊糊,细极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罩在外面。
回过头,司遥看见正拍打着结界的温如蕴,他双眼通红,匡正被他丢在一旁,脚边是鲤鱼和刚买的兔子灯笼。
“阿遥……”他喊道,“别丢下我好不好?”
原来司遥的结界只将鬼门与陆钰圈在了里面,却把温如蕴隔绝在外。结界不容许凡人入内,厉鬼邪祟只进不出,可若是至纯至善之灵可无视结界随意进出。
司遥听不见他的呼喊,心中一痛。
对不起,我又食言了。
薄冰封上的前一刻,一道白色身影瞬间而至,鬼门封死,视野顿时陷入黑暗。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直直坠入一片树林,林中这些树棵棵粗壮无比,树叶上散发着莹莹绿光,将漆黑的环境照亮了几分,有一些树的枝头上还吊着一两只正在沉睡的青面獠牙的小鬼。
稳住身形后,司遥看着面前的人。为避免惊动这些小鬼,虽气极,却也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命了!?这里很危险,怎么就巴巴地跟着进来了?”
尘见月似心虚,低着头道:“你不是也说了,这里很危险么。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总可以帮你搭把手,你也不至于陷入窘境。”
在听到海碧清说司遥要送命时,尘见月心里就不那么痛快。她总觉得如果让司遥就这么孤身进鬼门,她也会像阿宝那样,再也回不来。
司遥无奈扶额。
万鬼坑里似乎有禁制,刚落地司遥便察觉体内法力剩下不到两成。如果要顶着万鬼袭击将鬼门关闭,还要成功脱身,这点法力恐怕远远不够,甚至连关鬼门都是个问题。
抬手一点,尘见月瞬间成了个小镯子,司遥将尘见月戴在手上,嘱咐她:“你不要乱动,乖乖呆着。”
镯子轻轻晃动一下,传来尘见月的声音:“……奥。”
司遥手指一勾,等了一会儿,掌心依旧空空,这才想起四乙被她掷出去对付陆钰了。
没有趁手的武器,司遥干脆折了一截枯枝,勉强当作剑使。
两头鬼门并不相连,人界那扇鬼门只充当出口,万鬼坑那扇门才是出入口并连。
一言蔽之,从万鬼坑的鬼门出去,出口便是人界那道鬼门,可若是从人界的鬼门进入万鬼坑,降落的位置是随机的,并不是从这头鬼门出来。
因此,现在司遥还需要去寻找鬼门。
蹑脚前行,这片树林有不少小鬼,不过都在沉睡,司遥路上屏息放缓动作,如果不小心惊动了小鬼,在小鬼闹出动静前,司遥会率先制人,将其打散。
遇到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鬼,一路上下来倒也比较安稳,没遇见什么厉害的鬼王。
临近树林边缘,视野逐渐开阔,越往前,地底凹陷越深,一眼望不到边缘,整个地界犹如一个巨大的盆,盆中有树,也有山丘。
司遥朝万鬼坑放出神识,仔细感受有躁动的地方,最终眼一睁:“找到了。”
鬼门在西北方向有一段距离,只是已经有不少鬼王被惊动,隐隐开始躁动,若要赶过去,必须经过这些鬼王身边。
实力大折的司遥对付一两个鬼王还好,可若是几十个,几百个,就吃不消了。
正规划着路线,忽然肩膀被人一拍,司遥反手就要打去,被人拦住:“你真是吃多了!跑这儿来作甚!?”男子气极道。
司遥看着来人:“菁华?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菁华两眼一翻:“我可不敢来送命,这是分身。不像某位姑奶奶,直接本体就上。”
“……这不是时间不够了,没空捏分身嘛。”
做分身不仅要找材料,还费时间,如果要做一个能用的分身,少说得花个一天。
菁华天天在上天庭,有的是时间做分身。
可司遥不一样,这些年一直是凡身历劫,前不久才归位,根本没空捏分身,何况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分身捏出来也没用。
第86章
司遥入万鬼坑已成定局, 便是再生气也没有办法。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为今之计只能先处理最大的隐患, 鬼门。再想方设法寻找出去的路。
菁华叹口气:“你要去哪儿, 我陪你过去。先说好, 我这分身实力不够,最多杀几只鬼王身体就垮了。”
司遥道:“那多谢了, 西北方直走九里。”
万鬼坑里黑黢黢的,唯有天空是暗红色,勉强将里头照个半亮,是鬼喜欢的明度。
两人绕过好几个鬼王巢穴, 却还是避无可避被挡住了去路。一只青面獠牙,手提破斧头, 身长近一丈的鬼王拦在两人面前,他一跺脚, 整个地面都跟着抖了三抖。
鬼王提着斧头, 朝他们怒吼一声, 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架势瞧着大极了, 不过这位兄台不知吃了多少小鬼,一口气喷出, 糜烂恶臭铺面而来,令两人嫌弃的捂住鼻子,别过脸。
“大爷的,怎么一张嘴跟吃臭水了一样, 如此难闻!”菁华吼道。
司遥:“行了, 先解决这家伙再说吧,可别把其他东西引来了。”
越靠近万鬼坑中心, 鬼王实力愈强悍;越靠近外头,则反之。两人现在所处的地界是万鬼坑边界,离最里头还有好些距离。
如果这只鬼王闹出的动静惊动万鬼坑深处的东西,届时才是真正的麻烦不断,怕是鬼门都没来得及关,两人就已经被怨鬼用车轮战给耗死。
菁华摁住司遥肩:“你省点儿力,留来关鬼门,这鬼王交由我处理。”
司遥不欲逞能,识趣后退几步,空出地方共菁华施展身手。
菁华动作也不拖拉,反手罩了个消音法阵,左腕红绳暴涨成几节朝鬼王打去。
红绳嵌入皮肉,巨大的冲力带着鬼王后退几步。鬼王吃痛怒吼,发出的声音全被阵法挡住。随后举起破旧的斧子朝红绳砍去。
斧头落下之前菁华率先收回红绳,接着掷出去困住他手腕与双脚,用力一扯,鬼王笨重的身躯应声跪地,激起一片尘土。
紧接着,菁华两指一屈,红绳带动着他手将斧头朝自己脖子劈下。下一刻,鬼王头颅便掉落在地。
失了脑袋的鬼王身躯无力倒下,躯干连带着头颅一同被菁华一掌打为齑粉。
撤回法阵,菁华身躯似乎透明了几分,红绳回到腕骨,他揉揉手指,道:“继续走罢。”
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花了将近一刻钟终于走到靠近鬼门的地方。
两人借一块巨石挡住身躯,看向鬼门那头。鬼门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鬼,怨气冲天。他们都朝着唯一的出口撞去,却被海碧清的封印给挡回。
封印鬼门的方法,便是毁掉鬼界这端的门。这道门一毁,外界鬼门自会关闭消失。
菁华道:“待会儿我去吸引他们注意力,你趁机将鬼门封印。”沉默一瞬,他自袖中摸出一颗香丸和一张祟染符交由她手中,“来得匆忙,我身上只带了一颗杳杳,你暂且用来保身。”
司遥接过:“多谢。”
菁华:“你我多年莫逆之交,有一天竟还听得见你对我说谢谢,着实让我感到生疏呐。”
司遥:“……”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菁华神色带上些许凝重,“司遥,若关不上鬼门,就出来,莫要逞强。若是关上了……你就寻个地方躲好,便是毁掉这万鬼坑封印,我也会将你救出来。”
司遥用目光打量鬼门一番,皱着眉头道:“不确定。若是我法力剩四成,毁掉鬼门轻而易举,可剩两成,能否毁掉鬼门我对此没有把握。”
接着她转头看向菁华:“至于毁掉封印?我劝你理智,我一条命还远远比不上万千苍生的性命。”
话虽如此说,却没把菁华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在说笑。
菁华无奈点点额头:“好罢,我开玩笑还不行嘛。此地有法力禁制我倒是忘了,既然封不了鬼门,不妨先出去再说?”
司遥摇头:“已经有几只厉害的鬼王出来了,再不关上鬼门,海碧清会逐渐吃不消,且先试上一试。”
菁华突然感叹道:“神被他人诛杀时会引来天雷,司遥,你说会不会鬼门还没被关上,你就先被这些东西撕成碎片?然后天雷就到来,啪的一下,鬼门被劈碎了,怨鬼也被劈死了。”
司遥:“还真有可能会这样。”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司遥会想尽办法活下来。
她将手上镯子取下,递由菁华手里。
“这是什么?良心发现补我的生辰礼?”司遥因历劫,错过了菁华十八次生辰,菁华一见这精致的镯子,还以为是司遥良心发现补偿他的礼物。
不过仔细一掂量,才发现这镯子不是普通的镯子。
这时司遥道:“这是我朋友,不小心跟着我闯进来的,待会儿有机会你帮我把她带出去吧。”
菁华笑容凝在脸上:“哦,朋友。”掂了掂镯子,“还是个半神,所以还是没有我的礼物。”
司遥:“等我出来就给你补上。”
菁华:“话说得如此狂妄,鬼门都关上了,你想着怎么出来?”
司遥抬头,眼中不知是何神情:“渡河,我可以再游一次渡河。”
听见渡河二字,菁华脸色微沉:“又是渡河,你是嫌先前教训没吃够?”
司遥认真道:“就是因为吃够了教训,才有了经验,我能从里头爬上来一次,就能爬第二次。”
要说万鬼坑没有出口,也不是,只是这唯一的出口根本没有人能闯过。
万鬼坑里头全是怨气满身的家伙,一旦碰到渡河水,只会生不如死,痛得失去理智,连动一下都难,更谈何顶着剧痛逆流朝上游,游出锁灵山。
菁华依旧沉着脸,只是不再说话。
手指一动,镯子套在腕上,菁华率先冲出去,手中一个巨大光球弹出,瞬间吸引所有怨鬼注意力。
菁华中指朝下一指,神色轻蔑看向众鬼,大声道:“恕在下直言,在场所有鬼,你们都是……弱不禁风的,傻叉。”
此话一出,瞬间吸引所有仇恨。
众鬼先是呆滞,随后朝菁华愤怒一吼,菁华成了被众鬼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早在喊完这句话后,菁华便朝远处跑去,几乎不见人影,不一会儿,身后跟了一大堆怨鬼。
司遥:……实在是高,佩服。
不容费时,司遥径直朝鬼门跑去,接着用尽十成十的法力夹带着灵火朝鬼门轰去,两两相撞引得天地骤然剧抖,带着山河江倾之势。
不一会,抖动停下,尘灰散去,鬼门依旧完好,只余门边缘有了几道裂缝。
司遥神色沉重。不够,法力不够。
忽然地面又开始抖动,远处黑压压的鬼群又回来了,想来是这巨大的动静惊动了他们,甚至连菁华也不追了。
司遥掏出香丸,将其引燃,迅速在周身熏上几道,接着又将染祟符贴在怀中。
鬼群已至跟前,突然失去了目标,怨鬼同迷失方向的蚂蚁般团团转了几圈,后将目光对准鬼门,开始新一轮的进攻。
司遥混在怨鬼群中,心中愈发焦急,准备再试一次。至少先前攻击已经将鬼门打出了几道裂缝,说不定多来几次就能成。
这么想着,司遥手中法力极速凝聚成一白色光团,不顾暴露的危险,将手中光团朝鬼门一扔,一群怨鬼瞬间被打成飞灰,鬼门又跟着震上三震。
裂缝又多了几道,司遥仿佛看见了希望,还欲凝聚法力,不料因先前一击直接将自己暴露。
现下司遥彻底成了众矢之的,怨鬼结队而上,全都朝着司遥攻去。
这时一团青火自天上而降,打退了一大群朝司遥围来的恶鬼。菁华跳入战圈,随司遥一起防御。
菁华道:“我暂且替你驱散他们,你赶紧攻打鬼门!”
“好!”司遥不多废话,又是一击打上鬼门,可这次鬼门却纹丝不动,原来是先前两下将法力耗得差不多了。
司遥心中苦笑。
菁华道:“完了,我说的怕不是真要灵验了,难不成最后还真得是天雷来将鬼门打碎?”
“司遥,要不你先出去?”
司遥:“你没看见鬼王越来越多了么,一旦我出去,海碧清撑不住,这些鬼可都要跑出来,不仅金城要遭殃,其他地方百姓也要跟着遭殃。”
没有人回答她,司遥转过头,菁华被一只鬼王咬断了脖子。
司遥呼吸一滞。
鬼王如同拎小鸡般把菁华提在手上,就要将他撕碎,下一刻,菁华躯体化作一截枯枝,掉落在地。
司遥松了口气,抬手打退一只恶鬼。
地上金光一闪,尘见月跟着变作人形,对着鬼门就是一掌。
和蚊子挠痒痒似的,鬼门丝毫不动。
尘见月皱眉,驱散源源不断攻来的怨鬼。
捏碎菁华分身的那只鬼王又朝着尘见月袭来,尘见月起身避过他一击,后与他交手。
司遥见尘见月现身,提醒道:“注意安全!”
尘见月:“好!”
鬼门上的封印在众鬼轮番攻击下,已经有隐隐招架不住之势,海碧清快吃不消了。
尘见月还在与恶鬼交手,忽然感觉身体不受控制一僵。
司遥蹙着眉,还在心中想对策,可下一瞬,她余光却瞥见一幕。
尘见月突然停下了攻击,后一只青手转瞬而至,穿透她心脏。
透得不能再透。
“尘见月!”司遥转头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司遥一掌将罪魁祸首打成碎块,扶住尘见月,勉强设了个短暂的结界,后将法力往她体内输,可惜尘见月被穿透的地方是心,已然无力回天。
尘见月深知这一点,抓住司遥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司遥,金城,代我、守……”
司遥:“我答应你。”
天空隐隐有乌云聚拢,有银光乍现,尘见月眼神迷茫,原来,她也能够引来天雷。
开始有雷声作响,尘见月用尽力气将司遥往鬼门外一推,滚滚天雷顷刻落下,炸出一片尘灰,也将鬼门彻底打碎。
第87章
退出鬼门的一瞬, 温如蕴飞身前来接住司遥,将她带稳。
海碧清收回封印,鬼门紧跟着猛烈一颤, 旋即消失在原地。
一旁四乙变成白绫死缠着陆钰不放。每当他想跑, 白绫便缠住他脚, 叫他脱不得身。
虽然四乙捉不了他,可陆钰被缠着也暂时跑不掉。直到鬼门关闭, 海碧清腾出了手,这才将余光瞥向陆钰。
抬手一封,陆钰双脚立刻结冰,生生嵌在地面, 陆钰朝海碧清怒吼:“雪鬼!你明明也是厉鬼,为何不帮自己人, 反倒去帮别人?”
海碧清自兜帽中将两只雪团子拿出重新捧回手里,眼也不抬, 道:“我与废物不同路。”
“啊啊啊!傻叉!”陆钰气得后仰, 发疯般捶打自己双脚, 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 奈何薄冰看似脆弱,实则坚硬如玄铁, 除了平白吃痛,再无他法。
刚站稳,司遥还欲冲回鬼门,温如蕴死死拉住她:“阿遥, 那门已经关了!”
海碧清转过身, 声音淡淡,如一道冷水迎头浇下, 浇得她透心凉:“鬼门是天雷劈坏的,你那位朋友,应当是死透了。”
司遥顿住,勉力让自己静下来,可心中疑惑不断,尘见月为何会突然殒身?那鬼王分明不是她的对手
可是鬼门已经消失了,便是再疑惑,也不得解。
司遥转身朝温如蕴道歉:“对不起,下次去哪儿我该和你说一声。”
温如蕴:“你也知道里面危险。”
司遥喉中干涩,说不出什么话来。
后续温如蕴没有再说话,只沉默扶着她。
“雪鬼!有本事你放开我!我们俩单挑!”一旁传来陆钰怒吼。
海碧清:“单挑?毛都还没长齐,还是再回炉重造一番再说罢。”
司遥被陆钰引去注意力,这才想起还有这个家伙要处理。
她来到陆钰跟前,四乙化剑回到手里,这次为了防止他再次被人用传送符救走,司遥设了个法阵困在他脚下。
这回无论什么符,都不能把陆钰从她眼皮子底下带走。
一剑刺入陆钰丹田处,先坏了他修为,司遥才道:“我问你,痋虫是谁给你的,你背后的主子是哪个,这次祸害金城百姓又有什么目的。”
陆钰突然勾唇轻笑,哪怕修为一直倒退,依旧神色散漫:“急了急了,我不告诉你嘿嘿!”
司遥又是一剑刺入,拔出。
陆钰吃痛,却越来越癫狂:“不告诉你不告诉你!”
司遥心里却想:果真是只知癫笑的蠢货。
“不说,那你去死吧。”说罢,准备一剑砍下他头颅。
铮一声响,四乙被一把扇子挡住。
转瞬陆钰消失在跟前,出现在不远处屋顶,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着黑金斗篷的神秘人将他拎在手里。
他先是冷冷道了句:“蠢货,不听命令擅自行动,害得我要跑一趟,计划也给你搅碎了。”
陆钰笑嘻嘻的:“早晚要动手,不过先后区别罢了。反正我饿许久了,吃些人又如何。”
黑衣人似乎也不想直视这蠢东西,将其往后一扔,后边出现一道传送阵。离去之前,陆钰道:“司遥,后会有期哈哈哈哈哈。还有你!雪鬼,我会回来报仇的!”
传送阵彻底关闭,陆钰又一次消失。
直觉告诉司遥,这个黑衣人,就是当初令梵音国颠覆的罪魁祸首,四乙止不住的颤,司遥飞身跃上对面房檐,出声道:“不知阁下是否听说过五百年前有个小国,叫梵音国。”
黑衣人不急不缓,缓缓笑道:“当然,不仅听过,还熟得很呐。”
他双手抱拳,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好久不见,司遥公主。”
司遥道:“这么说来,梵音国一事也是你干得。”
他干脆承认道:“是,我干得。”
“为什么要这样做,梵音国百姓被你弄哪儿去了?”司遥问出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
黑衣人沉默一瞬,道:“公主,你问得太多了,我怎么可能傻乎乎的告诉你呢。”
“不过……为什么要杀他们。”黑衣人轻轻一笑,“那是因为他们该。”
听到这里,司遥已经攻身而上,四乙轻松地插入男子心脏。
男子跟感知不到疼似的,毫无波澜道:“公主,不久以后我们会再见的。”
说罢,化作一根枯树枝掉落在地。
又是分身。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司遥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糊浆,可越乱,她反而越不急。
既然已经确定了梵音国灭亡是他人所为,总会有机会找到他。
飞回地面,海碧清已经带着两只雪团子消失不见,温如蕴依旧驻足在原地等候她。
见她下来,温如蕴已经恢复了情绪,这回他又是什么都没问,道:“夜已深,我们回去罢。”
周围花灯小物撒得满地都是,所有人都逃回了家中,街道冷清一片,没有一个人。
司遥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无论发生了什么,自己总是将他排除在外。
温如蕴表现得很平静,等待司遥回应。
司遥默默捡起他身旁的匡正剑和两个花灯,道:“走吧。”
温如蕴想要抽过司遥手中东西:“我来拿吧。”
司遥侧身躲过,只将兔子灯笼塞进他手里,抱着匡正剑,手里还提着鲤鱼灯笼,走在前面。
“回去吧,就这样。”
指尖无措轻颤,怕司遥累着,他想将剑拿回来,可司遥抱得很紧,温如蕴找不着机会,只能乖乖跟在她身侧。
进入客栈,温如蕴拦住司遥:“我先回房了,阿遥早些睡。”说罢找到机会抽走了司遥怀中抱着的匡正。
望着温如蕴的背影,直至目送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司遥找了个位置坐下。
除了柜台的小二,客栈内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昏暗的烛光忽明忽暗。司遥道:“小二!”
“来了,客官。”小二的声音焉巴巴。
“道长,有什么吩咐。”
司遥撑着脑袋:“上两坛酒,要最烈的。”
“道长稍等。”
两坛子酒上桌,小二道:“道长慢用。”后又回到柜台前发呆。
司遥看着与往日格外不同的小二,心道:怪哉。
随后拨开坛子,擦干净酒碗,开始喝酒。
都说借酒消愁,可是司遥越喝心中越堵,阿爹阿娘已经不在了,阿玉也没了,甚至尘见月也牺牲了。热闹过后,孤独感一下子涌上来。
司遥不断喝着酒,烈酒入喉,她没有用法力消散酒性,任由烈酒在肚子里发酵,脸也被熏得通红。
喝了两坛子烈酒,一向酒性好的司遥也有些醉了。
她一拍桌子起身,转头发现小二正在柜台处哭。哭得惨不兮兮,手上拿着一个手帕,手帕上还绣了朵花。
司遥走到柜台前:“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哭得跟个被丈夫抛弃的娘子似的?”摇摇头。
小二:“呜呜呜,有什么不同,小莲拒绝了我的帕子!呜呜呜……”
“帕子?”司遥指了指小二手中的帕子,“这个?就因为别人拒绝了你的帕子,所以你就哭成这样?兄弟,你不行啊!”
“什么帕子,是拒绝了我啊!呜呜呜……”
司遥脑子混乱,听到这番话反应不过来:“嗯?不是拒绝了帕子吗,怎么又成你了?”
小二用袖子擦干眼泪,解释道:“道长有所不知,金城有个习俗,便是在迎神节这天,人们会送出自己绣了花的织品给别人。”
“有送给朋友亲人,也有送给给心爱的女子。如果女子接受了男子送的织品,就等同于接受了男子心意。”
“绣品上的花也有不同含义……”
小二大致将讲给温如蕴的话说给了司遥听。
司遥听了个大概,恍然大悟:“哦!所以你在帕子上绣的朝颜花,就是喜欢的意思,那女孩拒绝了你的帕子,就等于拒绝了你的心意。”
被戳到痛处,小二眼泪又冒了出来:“呜呜呜!道长别说了!”
司遥:“害,可怜。”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小二止住了哭:“道长此般仙容,肯定也收到了别人送的织品。”
司遥想说,自己在金城又没认识的熟人,怎么可能收到别人送的织品呢。小二的声音又传来。
“您身边那位温道长前些日子也问我了呢,瞧样子也是准备绣东西送给谁。哎,说不定就是送给您的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司遥抬头:“有!我也有。不过绣的是兔子,也有桃花,我身上这件就是。”
小二定睛一看,司遥穿得裙子裙角有嬉戏玩闹的兔子,袖口与领口有桃花,心下了然:“怪不得呐,怕单绣桃花太单调,还为您添了兔子,当真是十足心诚。”
“原先我还当两位是姐弟,没曾想,我误会了!”
司遥心中一个咯噔:“你仔细说说,什么误会?!怎么不是姐弟了?这绣得桃花不是亲情的意思,那时什么?”
被司遥反应弄得一愣:“哎?是我误会了?难不成您二位是姐弟?那为什么温道长要绣桃花?不对啊……我明明同他说过桃花的含义啊。”
司遥急忙道:“他知道桃花含义?桃花什么含义,你快告诉我!”
小二:“您别急!我们这有一首诗很出名,便是‘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我同温道长也说了这首诗,所以他应当知道桃花是什么意思。”
他挠挠头:“我见道长已经穿上了温道长绣的桃花红裙,还以为您知晓这是什么意思,同意了温道长的表白呢。”
“表白……”
“是啊,知道桃花含义,还特地做了最复杂的衣裙来送,诚意简直不要太足,这不是明晃晃地表白么!道长,别说您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收了对方的礼吧?”
司遥后退两步,表情似哭似笑:“我还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是误会……”
小二一口否决:“绝不可能!温道长可是清楚知道这桃花是什么意思的,绝不可能有误会。”
顿了顿,他又道:“要我说,温道长平时看您眼神其实就不太清白,说不定温道长早就倾心于您呢!”
司遥已经恍惚了:“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早就倾心……不是阿姐……真的,吗?”
酒劲愈发猛烈,似要烧透她的心。
强烈的喜悦感将她浇透,迷得司遥晕头转向,酿酿跄跄扶着楼梯杆上楼。
小二见她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关心道:“哎!道长您还好吧?”
司遥挥手:“别跟过来!我没醉……”
小二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脸都熏成那样了,怎么可能没醉,唉。
第88章
窗外开始刮起了大风, 吹得窗框吱吖作响,梦里头的温如蕴睡得始终不太安稳。
总觉得隐隐约约间,似乎有鬼影在眼皮子上晃, 张牙舞爪。
轰地一声, 没有闩紧的窗户被风吹开, 风吹灭了床头那盏油灯。屋内唯一的光源破灭,温如蕴猛地睁眼, 入眼是一片黑暗。
虚汗瞬间冒了出来,鬼影似要突破黑暗朝他袭来,温如蕴在枕头下面摸摸索索,终于找到火折子, 就要坐起身重新点燃油灯。
一只手忽然摁住他肩,将他摁回床上。
“谁!”温如蕴就要抽出一旁匡正剑, 不料手腕被人死死擒住,固定在脑袋旁。
熟悉的味道伴随着酒香侵入鼻尖, 温如蕴瞬间止住挣扎:“阿遥?”
“嗯?”耳畔传来司遥轻应。
声音很轻, 勾得温如蕴心尖跟着一颤, 呼吸一滞:“你……喝酒了。”
司遥:“我没醉。”
温如蕴:“你好像, 醉了。”
司遥:“我没醉。”
温如蕴:“……你喝酒了?”
“对,只喝了两坛, 不多不多。”司遥道。
看这架势,应当是醉了,温如蕴叹口气:“你走错房间了,我带你回去。”
说罢, 抽出两只手扶住司遥双肩就要将她带起身, 司遥却抓住他双手重新摁了下去,躯干几乎要压在他身上。
司遥的青丝自肩上垂落, 与温如蕴的发丝亲密纠缠在一起,她底下头,在他耳边轻语:“没走错,我就是来找你的,温、如、蕴。”
最后一个字脱口,温如蕴心脏猛然跳动,羽睫乱颤暴露了他不安的情绪:“找,找我?”
“对,找你。”司遥强调。
温如蕴放缓了呼吸,静待司遥继续发言。
司遥:“迎神节,送裙子,还绣了桃花,阿蕴,温如蕴,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早在送出衣服的那一刻,温如蕴就做好了准备,等待司遥的判决。可是她没有冷脸拒绝,也不是苦心归劝,而是问他,什么意思。
温如蕴:“我是什么意思,阿遥不知道吗?”
司遥开口,缓缓念出这一句诗:“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阿蕴,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温如蕴毫不犹豫道:“对,我心悦你,我喜欢你,无论何时何地,我只想和阿遥在一起。”说完,他便闭上眼,感受砰砰直跳的心,等待司遥最终的临审。
“只想和我在一起?”
“心悦我?”
“喜欢我?”
半晌,喉咙闷出一声轻笑:“阿蕴,为什么不敢看我?”
温如蕴哑着嗓音如实道来:“我……不敢看。”也不敢听,只怕听到的,是司遥毫不留情的拒绝。
司遥似在诱惑,似在引导:“你不妨问问我,问问我喜不喜欢你?”
喉间一滚动,温如蕴鬼使神差开口:“那阿遥,喜不喜欢我……”
司遥立马道:“喜欢。喜欢得不得了。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认真考究的。”
此话一出,温如蕴喉间一哽咽,声音抖得不成样:“不骗我?”
司遥:“不骗你。”
温如蕴:“你醉了,明天就会忘。”
司遥:“我没醉,方才只是微醺,现在已经清醒了。明天也不会忘。”
“不骗我。”
“不骗你。”
“也不是弟弟,是喜欢。”
“是喜欢。”
温如蕴突然不发声了。
司遥松开他手腕,摸上他脸颊,摸到了一手的泪,替他拂去眼泪后,突然抽身离去。
热源消失,温如蕴的心仿佛也跟着空了。
紧接着,听见窗户关上的声音,插紧窗闩,隔绝外头狂风呼啸,司遥转身回到床榻旁。
一抹柔和的蓝火点燃油灯,照亮一方小天地,也照亮温如蕴通红的眼。
司遥用手将他剩余的眼泪仔仔细细全部抹去,将人拉坐起来。
“你好好看看,我醉没醉。”
温如蕴看向司遥,她的眼神热烈而明亮,里头的炽烈的光似要照亮温如蕴整颗心。
她的脸颊只染上些许粉红,眼神格外清明。却叫温如蕴一阵恍惚,不是,梦……
温如蕴下意识摇摇头。
司遥一笑:“所以,都是真的。”
“真的……”
司遥正了神色:“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温如蕴突然醒过来似的,摇摇头:“不、不。”
司遥表情僵在脸上。
“不,要我来问,我来问。”
松了口气:“好,你来问。”
温如蕴深吸一口气,耳根逐渐变得通红:“阿遥,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好。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司遥开心一笑。
温如蕴又要哭了,眼尾也开始泛红。
司遥突然蹬掉鞋子,爬上床,将他往床上重新一摁。脑袋陡然凑近,吻上他眉尾下方那颗痣,一触即离。
温如蕴缓缓吐出一口气,手轻轻地,慢慢地环上了她的腰,无声搂紧。
司遥跟着环上他脖子,放松。
失了支撑的身子一下子压在温如蕴身上,唇瓣贴近耳旁,司遥道:“这样会不会难受?”
温如蕴将脑袋埋进她颈窝,深吸一口气,低沉着声音道:“不会。”
司遥:“那就这样,睡吧。”
羽睫又是一颤:“好。”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入睡。一会儿,司遥又开口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温如蕴闭着眼,道:“不记得了,太久了,或许小时候起。”又或许是在司遥折了许多和小兔子给他的时候。
“所以你说得拿我当阿姐,也只是说辞?”
“嗯……”
“那阿遥呢?”温如蕴反问道,“阿遥何时喜欢我的?”
司遥勾唇:“也不记得了。”温如蕴融入生活的点点滴滴,或许在某个瞬间,自己早已喜欢上他。
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与亲情相混合,令她分不清,直到菁华一根红线将真相拉出,她这才明白,温如蕴不是弟弟。而这一份感情,是喜欢。
红线。司遥猛地抬头。
若非两情相悦,而是单方面的喜欢,这红线又怎么会生出来?
榆木脑袋!
答案就在眼前,自己却迟迟没有反应过来,还反倒猜测温如蕴会不会喜欢自己,白白踌躇如此之久,当真是榆木脑袋!
司遥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温如蕴感受到动静,侧过脑袋,道:“怎么了?”
司遥伸手盖住他眼:“没事,睡吧。”
温如蕴:“……好。”
拂晓,微弱的豆火熄灭,有光照了进来,点亮整间屋子,也照清了床上相互依偎的两人。
温如蕴被光线刺得幽幽转醒,突然感受到怀中一个温热的脑袋,昨夜之事瞬间涌入脑海。
不是梦,原来昨夜一切都是真的。
温如蕴的心又开始乱跳了起来,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生怕惊醒怀中心爱之人。
司遥双手抱着他的腰,脑袋埋在他怀中,睡得似正香。
温如蕴忍不住低下头,轻吻她发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看不见的是,司遥偷偷勾起了唇角。
怀中人突然动了动身子,抬起头。温如蕴微微僵住:“阿遥,你醒了。”
司遥道:“嗯,早安。”
温如蕴心跳这么大,耳朵贴得又如此近,是个人都会被吵醒。
她撑坐起身,发丝铺了满床:“醒了就起来吧,陪我去个地方。”
温如蕴勾住眼前一缕头发,听闻也跟着坐了起来:“好。”
司遥合衣就寝,无需穿戴衣物,只下床穿了鞋子。
温如蕴只着里衣,还要穿戴衣物,她便在房间四处晃悠,等待。
无意路过案桌,上面放着一幅画,背面朝上,司遥问道:“桌上的画我可以看看吗?”
温如蕴头也不回:“阿遥想看就看吧。”反正二人已经在一起,也不用藏藏掩掩。
征得同意,司遥拿过画翻转过来,入眼是一红衣女子的背影,半头青丝被紫簪束着,手上拿着四乙剑,似有微风吹来,几缕发丝飘起。
“这是,我?”
“嗯。”
司遥好奇道:“什么时候画得?”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温如蕴:“芙蓉浦客栈,阿遥黄昏归来那一次。”
还真是。司遥心中止不住的愉悦。
“既然画得是我,送给我好不好?”
温如蕴道:“阿遥想要便拿去。”
司遥便将画收回乾坤袖,想着找个机会好好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存好。
那头温如蕴已经穿戴完毕,来到司遥跟前:“阿遥要去哪儿?我们走罢。”
司遥道:“不吃早食了么?”
“不吃。”吃食不过是做了这么多年普通人的习惯罢了,何况两人早已辟谷,吃与不吃,只是心理上的差别,于躯体,无甚影响。
司遥:“那你连头发也不扎了?”
温如蕴一摸脑袋,一直处于恍惚间,连头发也忘了扎,他转过身,结巴道:“要、要的。”
来到梳妆台前找到发带,就要束起一个高马尾,司遥走上前抽过他手中发带:“束半发好看,我喜欢。又不打架,就不用束高马尾了。”
温如蕴缓缓松手,发丝又垂于身后:“嗯……”
司遥开始替他揽头发,指尖穿过发缝,触感轻柔舒适,温如蕴又开始昏昏欲睡。
不多时,将发带打结,束好头发,司遥学着温如蕴,俯身轻轻在他发顶落上一吻,旋即抽身。
“好了。”
惊醒半梦中的温如蕴,见头发束好,他站起身来:“走吧。”
“嗯。”
关上门,司遥牵上他的手,五指穿过指间缝隙,二人十指紧紧相扣。
感觉到温如蕴掌心满是汗,司遥以为是他不习惯:“不习惯吗?那就不牵了。”欲收回手。
温如蕴默默握紧了手:“不是,有些紧张,多牵牵就好了。”
走下楼梯,小二顶着黑眼圈道:“二位道长早。”
余光瞥见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小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司遥回以他笑容,随温如蕴头也不回走出客栈。
第89章
巧神庙今日香火一如往昔。
百姓们或许觉得, 有巧神在,便什么都不怕,即便有先前那般诡异的鬼门出现, 到了第二日他们依旧习以为常。
甚至觉得鬼门消失也是因为尘见月的庇佑, 事实也确是如此。
进入庙里, 尘见月的石像肉眼可见无甚变化,可石像表面的灵气已经散去, 尘见月的法身已成了一块货真价实的普通石头。
温如蕴道:“那天怎么没见尘姑娘出来?”
司遥叹口气道:“她死了。”
温如蕴忽然低下了头:“……抱歉。”
司遥:“不用道歉。既然活在这世上,生离死别总归是常见的。”
她一向看得开,不喜将自己困在情绪里,因为这样只会徒增难受。
对于身边人的离世, 与其困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潭死水, 倒不如做好故人生前所托。此番既是圆了对方的心愿,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慰藉。
在离开巧神庙前, 司遥将尘见月的石像设了保护法阵。没了灵力保护, 石像会随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损坏, 因此得需外界干预, 才能护好石像。
金城如今有了真正的守护神,也就是司遥, 只是百姓们一无所知。他们在巧神庙所供奉的香火不会归到司遥身上,而是被司遥化作福泽,一一奉还。
回客栈时,刚好碰见三清派弟子和洛家弟子。
昨日司遥那道结界直接将所有普通人隔绝在外, 是以他们再进来时鬼门已经消失, 原地也一个人没有。虽然摸不着头脑,他们也只当是巧神又显灵了。
“司遥, 温兄!”落凡星道,见二人回来,忽然生出同行的想法,便道,“刚好事情处理完了,要不要一……”
沅芷率先反应过来,将落凡星给扯回来,打断他发言:“两位,好巧啊,我们正要走呢,刚好可以给你们道个别。”
司遥:“啊,都要走了。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沅芷:“借你吉言,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走一步,再见。”
“再见。”
打过招呼,一行人出了客栈。
“沅芷,你拉我干嘛啊?”远处传来落凡星的话。
沅芷:“我不拉你,你是不是直接就开口了。”
落凡星:“一行人在一起搭个伴不是挺好的嘛。”
沅芷:“说了你也不懂,人家说不定还要游历,我们呢,当然是回师门了。总不可能把人家拉来和我们一起回师门吧。”
落凡星挠挠头:“说的也是……”
司遥看见一个熟人,着简单白衣,神色淡淡,正是白坠。
她跟在落凡星身后,垂眼看着地上,似乎没注意到司遥。
落凡星刚好转头同她讲话:“白姑娘,你放心,我们门派可好了,你这般聪慧的人,师傅们肯定会喜欢!”
白坠依旧垂着眼,沅芷也跟着安慰她。
一行人渐行渐远。司遥想,白坠去三清派求学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天色又开始暗淡,恐不久便会下雨。
小二在柜台处,无聊地拨着算盘。客栈内三三两两的人正坐着,或歇息,或喝酒吃菜。
上楼梯时,温如蕴道:“天色暗沉,不久许会落雨。”
司遥想起方才看到的天:“还真有可能,那就快一些收拾吧。”争取在落雨前出城。
回到屋内将东西简单收拾完,忽觉心中空落落,司遥这才发觉是因为少了一只总爱呼呼大睡的雪团子。
温如蕴最喜欢摸团子了,雪团子现在跟它爹走了,不知温如蕴会不会失落。
摇摇头,推开房门,就见抱着匡正剑在外等着的温如蕴。
二人下了楼,被小二喊住:“两位道长!”
两人同时转头。
小二嘿嘿一笑:“道长,这天看着马上就要落雨了,我这有把油纸伞,您二位不妨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小二自身后抽出一把红油纸伞,递予司遥。
司遥道:“行啊,多少钱,我买了。”
“不不不,不要钱,不要钱。”小二急忙摆手。
司遥:“这么好的一把伞,不要钱,白送人?我不信,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二:“道长果真神机妙算!就,就想问道长求道符,也不是什么发财好运的符,就想求来保个平安。”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就这么一件小事,司遥掌心一翻,手中出现一道折好的符纸,递给小二:“这道符,不仅保平安,还能给你带来好运。”
小二深信不疑,先将油纸伞递到温如蕴手中,这才接过符,忙感谢道:“多谢道长!”
“不谢,走了。”司遥牵过温如蕴的手,一同向外走去。
“道长慢走!”
司遥他们走后,小二小心翼翼掰开这道符,只见符上写有四个大字:巧神降福。
不仅是小二手上这道符,自此,每道从巧神庙过出的符,上面不再单只写一个巧字,而是写着:巧神降福。
小二这把伞来得及时,温如蕴与司遥刚出了客栈没多久,就碰巧撞见急雨落下。
许是金城常年干旱,鲜少降雨的原因,人们没有随身备伞的习惯,雨一落,猝不及防浇了他们一个透心凉。
人们匆匆往家或避雨的地方赶,金城一时除了雨,只余空旷。
所幸急雨不久转为小雨,红纸伞一撑开,犹如撑花,顶在二人脑袋上。
享受着微风拂面,细雨沁脾,司遥长久压抑的心情也舒缓了些许。
转头见温如蕴一手拿剑,一手撑伞,后头还背了一把弓,她笑道:“这下真成了八爪鱼,一只手都不空。”
说罢,就要帮他抽出怀里的匡正剑:“我替你拿一样。”
温如蕴不松手:“阿遥放心走就是,我拿得动。”
“可是这样的话,就没手牵了,你确定?”
这句话说完,司遥还未开始用力,匡正剑就离了温如蕴手,被她拿在手里。
温如蕴作样轻咳一声:“确是有些不便。还是,阿遥拿算了。”
司遥无声轻笑,单手将匡正揽在怀里,另一只手牵过他空出的手。
温如蕴默默加大了些力道,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
一切都好像梦一般,那么的不真实。
温如蕴突然想起:“阿遥,我们好像忘记取马了。”
司遥:“……嗯……都会御剑了,还要马作甚。不要了。”
温如蕴:“……也行。”
二人撑伞踱走,十指相扣,悠哉悠哉,不急不缓,享受这般宁和的时光。
细雨绵绵,云烟散漫。
红伞下,热烈的火红与死水的沉黑相撞,裙摆交织,缠绵不断。
只道是:
从此烟雨落金城,一人撑伞两人行-
两人御剑,紧赶慢赶,来到了庐州地界。
入眼是一座城门,高达数丈的城墙上方,高高挂起一道石头匾额,黑字加粗大写的“灵城”二字清晰可见。
灵城隶属坤灵国。
“番薯!番薯!块大肉多!不甜不要钱嘞!”
“摊饼!摊饼!客官来一份如何!”
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二人率先踏进城门口,入耳全是走卒贩夫的喊卖声。
此地比之金城,灵气更甚,烟火味更甚,就连景色也更甚。
简而言之,此地哪儿哪儿都比金城好。
出门历练的仙门子弟随处可见,拨了分身偷下凡游玩的神官也有那么一两个。
天色渐晚,两人先寻了个下榻的客栈,客栈门口一道酒旆子迎风招展,昭示着此地有好酒相迎。
此时正是旅人打尖的时候。来到大堂,人满为患,小二们脖子挂着擦汗白巾,忙里忙外,跑上跑下。
两人寻了个偏僻靠窗处入座,下一刻小二到来,笑脸问道:“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司遥:“两个都有。来一间上房,再来两个菜,有荤有素。至于什么菜,你看着上就行。”
小二道:“好嘞!客官稍等!”转身去安排。
温如蕴已经红了耳朵:“阿遥,只要一间房,会不会不太好……”
司遥手肘靠在桌上,勉强手指扶着脑袋:“都在一起了,一间房不好吗?难不成,你还想要两间房?还是说,你觉得我们刚在一起就睡一间房,会害羞?”
温如蕴不说话了,只是耳根更加红。
见状,司遥打趣道:“看来是害羞了,那我还是要两间房吧,待会儿小二来了我和他说一声。”
闻言温如蕴抬起头:“不、不。”声音弱了下去,“一间……挺好的。”
司遥快要被他这副模样逗来笑得直不起腰:“好好好,一间,你自己说得哦,不能后悔!”
脸也红透了,温如蕴伸手捂住脸:“嗯……”
司遥笑眼盈盈看着他,旋即目光又暗了下去。
菁华说得对,时间拖得越久,感情越深,到最后,更加无法自拔。她现在已经开始对温如蕴不舍了,更别说以后。
唯有及时抽身才是正道。
可如果就这么白白离去,司遥总觉得不甘心,一腔感情无处宣泄,难受的只会是自己,倒不如坦白了心意,享一时之欢。再说,温如蕴不也喜欢自己么。
二人在一起,谁都不吃亏。
等陪他看完父母,自己一定得走。
如果黑衣人没有出现,金城没有痋虫一事,或许司遥会选择就这样与他共度凡界一生。
可偏生灭国一事突然有了头绪,令司遥心中死灰复燃,或许还能借此找回梵音国子民亡魂,送他们往生。
一想到此,心中总是忍不住生出希望,哪怕曾经已多次绝望。
所以,不能再耽搁了,即使再不舍,也不能再耽搁。
温如蕴,抱歉了。等回了上天庭,任由你打骂,我都认了。
“哎,再过三日就要宵禁了,你们知道吗?”
第90章
“宵禁?我倒还真不知道, 你从哪儿听说的?”
“害!我表哥在宫里当差,听来的。据说是因为城里出了些事儿,国主下令灵城将要宵禁呢!”
坤灵国一向太平, 夜晚从无宵禁, 百姓可随意走动。如今突然有了宵禁, 任谁都从中嗅出不同。
“啊?难不成是要打仗了?”
“呸!你可别乱说!分明是有脏东西作祟!”
有个人插话道:“嘶,最近城里仙门道家的人突然翻了一倍, 平日里可见不着这么多道长,说不定,还真是邪祟呢。”
“哎,可也没听说灵城出过什么事儿啊?”
“哼, 要是等你听说了,估计事儿都闹大来了。”
“管他呢, 既然如此,最近出门还是小心点儿好, 总没错。”
“说得对!”周围人点头赞同。
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司遥摇摇头, 恰好菜上来了, 点点筷子,唤醒还在发愣的温如蕴:“菜上来了, 吃吧。”
温如蕴回神,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脑袋,拿过茶盏倒茶水替司遥温杯。
一个人从门口急匆匆跑进来,跑到方才聊八卦的对桌, 看看四周, 压低了声音道:“我问了!灵城最近确实出了事儿,死人了!所以晚上还是别出来好!”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时候?”
那人甩手:“害!就这几天, 天天晚上都有人死!只不过为了防止造成慌乱,消息还没传出就被扼杀在摇篮里。”
“不对啊!这么多道长都在灵城守着,这邪祟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在眼皮子底下动手?当真不怕?!”
“正因如此,上面揣测,这害人的邪祟实力非同一般,所以才准备宵禁!”
“哎哎哎,说了半天也没说人是怎么死的,怎么就是邪祟干得了,万一是人呢?”有人提问。
那人喝口茶,道:“不,肯定是邪祟,这是道长亲自辨认过的。只是消息封锁得太严实,我也不知人是怎么死的,只知道是晚上走夜路被害死的。”
此话一出,众人倒吸气:“当真!?”
“千真万确!”
“太可怕了,昨日我半夜还走了夜路!以后还是不出来得好!”
“就是就是!”
虽说对面声音压得极低,可司遥依旧听了个大概。
灵城有东西出没。照理来说城里有这么多仙门道家弟子,寻常邪祟早就夹着尾巴走,它却丝毫不惧,且专在夜晚杀人,想来实力不错。
司遥想,等晚上出去查探一番,若真有东西,便顺手收拾了。
灵城理应有守护神,再不济,若是自己寻不到,守护神也总归会察觉异常。
“阿遥叫我吃菜,怎自己却在发呆。”温如蕴将洗好的杯子重新倒了茶,挪到司遥跟前。
筷碗温如蕴也已准备好,整整齐齐摆放在跟前。
她拿起筷子,戳戳碗:“发呆是因为在想你。”
对面没声了。一抬眼,果然见温如蕴又红了耳朵,默默夹着菜吃。
司遥想:果真跟上天庭时一个样,不禁逗,动不动就脸红。
用完餐,天色也不早了,二人回到准备好的房间。
明明互通心意那晚,共枕而眠时温如蕴一点害羞都没有,今晚却跟中了邪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司遥铺好床,将其余烛火吹灭,只余床头一盏明灯,温如蕴站的那块地陷入黑暗后,他才如梦惊醒般朝前走了几步,走到光源处。
司遥坐在床榻,向他招手:“阿蕴,过来。”
温如蕴看着眉眼柔和的司遥,鬼使神差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伸出,交由她手上,触感温软。
司遥就着这只手一拉,直将人拉倒在床上。
温如蕴扑在司遥身上,手肘反应迅速撑在司遥耳旁,二人鼻尖对鼻尖,看着近在咫尺的眼,温如蕴忽然感到头晕眼花。
司遥开口,温热的气息打在唇畔,温如蕴愈发目眩神迷:“睡吧。”
眼前一黑,温如蕴失去了意识。
等人睡着,司遥将他安置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后又将窗户关严实,最后没身出了屋子。
一路上放出神识,几乎覆盖住大半个灵城,都未感知到比较厉害的邪祟,鲜少邪祟都是些翻不起风浪的。
司遥便继续寻找。
客栈内,温如蕴眉头紧皱,脑中几道声音交杂盘旋,似要把脑袋硬生生给撑开。
“你找的仙女姐姐就在这呀!”
“仙女姐姐在哪儿?”
“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个样?”
“是,不是……”
“嗯……”脑袋实在疼得不行,温如蕴猛地睁眼,是被疼醒的。
迷迷糊糊不知所措,下意识往旁边摸去:“阿遥?”
入手一片空荡荡,被窝里是凉的,没有人睡的痕迹。
喉咙火烧火燎,温如蕴急切的想要喝水,捂着发疼的脑袋下床。
光脚踩在地上,凉气寒彻骨髓,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脑袋愈发痛,痛得恨不得让人以头凿地。
没走几步温如蕴就身子一软,倒在床边,袖子带起的风吹灭了油灯,整个屋子陷入黑暗。
他无力用手肘撑着床沿,口中发出一声痛吟。
好黑,好痛……
阿遥去哪儿了?
“阿遥。”
声音虚弱,半晌没有人应他。
不容温如蕴多想,终于,眼前一黑,他无力倒落,又疼昏了过去,发丝铺了满地。
就在司遥继续用神识扫灵城时,忽然有另一股神识弹出,带着雷霆之势朝司遥的神识攻来,司遥瞬间收回神识,旋即往后一拍。
两掌相接,周围一片土地蓦地爆开,那人收手,忽然道了句:“神官?”
司遥挑眉,还以为对方是什么厉害的邪祟,没想到也是个神官。当即抬手行礼道:“在下司遥。不知这位同僚如何称呼。”
来人紫袍加身,衣上所带配饰颇多,懒散中自成一派贵气。肩上停了只黑乌鸦。乌鸦眼睛通红,若是在夜晚撞见,着实吓人。
闻言,这位兄台指节微屈,刮了下乌鸦尖喙,道:“鹤梦疑。司遥是吧,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我这灵城放神识作甚?”
听这语气,对方多半就是这灵城的守护神。也不难猜,司遥一来就是大半神识覆盖,不惊动了对方才怪。
她解释道:“最近听闻灵城有人死,凶手现在还未抓住,刚好我路过此地,便想着来看看能不能将这害人的东西顺带给处理了。”
鹤梦疑听后冷笑一声:“看来我连些小东西都不会除了,倒真是劳烦你大老远跑过来帮我。”
司遥何尝听不出对方话里嘲讽,这是在嫌自己多管闲事。
既如此,也不想平白讨个没趣,便拱手:“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今晚多有叨扰,见谅。”
鹤梦疑抄着手,懒洋洋道:“慢走,不送。”
呼吸一滞,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司遥干脆闪身离去。
回去时依旧走窗户,只是回来后发现这屋子里黑暗无比,原本留的灯也熄灭了。
司遥心中下意识察觉不对,指间一弹,蓝火将屋内几盏油灯点亮,房间顿时有了光线。她一眼便瞧见倒在地上的人。
“温如蕴!”
急匆匆跑过去将人搬到床上,司遥凑近仔细一看,温如蕴额头上磕青了一小片,眉头依旧死死紧皱,掌心也冰得可怕。
“阿蕴,阿蕴!?”司遥轻唤。
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床上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阿遥……”
温如蕴睁眼,看着眼前人急切的神色,又伸出手揉了揉脑袋:“好痛……”
司遥:“哪里痛?”
“头,现在不痛了。”温如蕴彻底清醒,喉咙依旧干得可怕,他撑着床沿欲下床倒水,被司遥拦住:“你要做什么?”
温如蕴开口,干哑的声音中带了不易察觉的委屈:“渴,我想喝水。”
司遥一听心都软了,立马道:“好,好,你别动,我去给你倒。”
茶水已经凉透了,司遥用法力将茶水烘热,直接倒满一杯,来到床边:“来,趁热喝,不够再说。”
温如蕴接过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后无力靠在床板。
司遥问他:“还要吗?”
温如蕴:“不要了。”
司遥转身将茶杯放回桌子上,重新折回床边时,忽听温如蕴开口道:“阿遥方才去哪儿了。”
司遥面不改色用手抹去他额上细汗:“我一直在你身边,倒是你,突然说头痛,人就倒下床了,吓了我一跳。”
“是吗……”温如蕴看着司遥眸子,不知眼中装的什么。
司遥与他对视,眼中满是关心,做不得伪:“当然,你是不是做恶梦了?为什么会头疼?”
此话一出,果真吸引了他注意力,温如蕴垂下羽睫:“恶梦么……我不知道。”
只是脑子里总是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忆,只听声音,画面却模糊不清,最近脑袋痛得愈发频繁,这些奇怪的记忆也越来越多,首尾不串联,让人摸不着头脑。
司遥道:“既如此,先睡下,明天找个大夫看看。”
她褪去鞋袜,翻身爬上床,一只脚正跨过温如蕴时,小腿忽然被温热的掌心抓住:“阿遥,那我……”
“痒死了!!”司遥小腿吃痒,身子一弓就这么坐了下来,坐下来后赶紧将小腿上的手拉开,松了口气。
“你刚才说什么?”她问道。
抬眼却见温如蕴紧紧攥着自己手腕,垂着眼,呼吸微乱。
这才察觉自己竟一下坐在他腰腹的位置,想到如今温如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经不得撩,便往旁边一滚,离了他身。
温如蕴总算松口气,按耐住这股燥热,答道:“忘了要问什么。”被司遥这么一搅,他确实忘了。
一口气憋在喉咙,不上不下:“……那就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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