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穿过梅林来到温如蕴的住处, 司遥心底装有事情,心不在焉,只下意识跟着温如蕴走。
来到卧居, 温如蕴正要推门的手顿住, 道了句:“我的房间, 你别进来。”
后推门入里,复掩上门。
司遥听后心中愈发酸涩。温如蕴失忆后将她惯得太过, 几乎事事依她,从不冷脸。
如今得到此般冷漠对待,连架也不同她吵了,强烈对比之下只会更显难受。她站在门外, 缄默不语。
过了约莫小半刻时间,门被推开。温如蕴背上负着匡正剑, 一只手里提了半大的麻布袋子,里头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 混着一股泥土味道。另一只手上拿着把犁。
司遥还未来得及看清屋内模样, 门“哐”地一声又被关上。
温如蕴迈着步子朝梅林走去, 司遥提裙子跟上, 随着脚步迈开,裙摆的兔子也跟着一跳一跳, 裙边炸开了炽红的花。
她跑到温如蕴身边,一把擒住他手腕,银色护肘冷硬无比,隐隐散发着寒气, 司遥道:“温如蕴, 你别不说话,理理我好不好。”
温如蕴步子突然一停, 道了句:“松开。”
司遥:“我不松,一路上你就没和我说过几句话。”
“不松算了。”温如蕴继续往前走。
看着他双手满满,司遥自告奋勇道:“我帮你拿一个。”
温如蕴:“不要。”
“哦。”
司遥:“孟婆汤一事,对不起。”
听司遥提及孟婆汤,温如蕴心情愈发差劲,脚下步子不觉加快。
若不是自己在跳井前在身上点了几下,疏通经络,消散了孟婆汤大部分药性,恐怕在凡界一辈子都不会恢复记忆,由她玩弄自己感情。
虽然药性是消散了大半,可副作用难免,温如蕴投胎后身体极差的原因,也与此有关。
温如蕴狠狠冷哼出声。
又想起在凡界,因为体差,被司遥安排泡凝露时昏迷,貌似是那不知是何身份的糟老头子将自己从浴桶中捞起,温如蕴越发心梗。
见他只顾冷哼,司遥小心翼翼道:“我说,对不起。”
温如蕴:“那老头是谁。”
见他总算愿意和自己多说话,司遥先是欢喜,后又一愣,“老头?”
“你找的那劳什子师傅,三清派竹屋那个。”
见温如蕴面色不善,司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范七干了什么事,试探性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温如蕴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你让我泡那凝露,我会被他……”脱口而出的话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温如蕴脸色和范七的衣服一样变了好几番,最终把话吞进肚子里。他也是有羞耻感的神。
想到凝露,司遥突然就开窍了。
初来三清派时司遥给他泡了几回凝露,后来恰逢灵镯感应到判官笔方位,司遥将泡昏迷的温如蕴搬到床上后,就跑路了。
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将此事嫁祸给了范七?所以,温如蕴是觉得自己被一个老头看光了。
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要命。
司遥顾不得其他,连忙解释道:“不是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那次你泡澡泡昏迷后,是我将你弄上床的。你没有被……总之,不是他。”
温如蕴抓住了重点,“所以你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件事,你故意让那老头说的那般引人误会的话语?你耍我?”
司遥主动认错,“对不起,我错了。但是确实是我把你抱出来的。”
“够了!别说了!”温如蕴吼道,心下又羞又恼。
司遥手还放在他护肘上,二人距离较近,她清楚的看到温如蕴耳根一片已经红透。
想来是又害羞了,不由得想到成亲夜,他伏在身上,鬓夹冒汗,耳根也红透,一副动情的模样,突然老脸一热,触电般松开温如蕴手肘。
话说陌玉恢复记忆后,虽盛怒至极,可也同她做了那般事,为何,如今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照理来说,亲也成了,睡也睡过了,而且是陌玉主动的,等他气消过后,他们关系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改变了吧?
得早日让他消气,唉。司遥内心长叹。
出了道观,沿着山间小路来到一处村庄,温如蕴放下麻袋与犁,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谁呀?”屋内传来一道垂垂苍暮之音。
温如蕴温声道:“赵奶,是我。”
“呵呵,温观主又来照拂我这寡人了。”听到温如蕴的声音,话语间染了几分活气与愉悦。
门被一老媪打开,老媪身躯佝偻,双鬓花白,皱纹似老树盘根紧紧扒在脸上,双目经过岁月的搅和,已然浑浊,不复少时明澈。
她脸上洋溢着笑,是对热闹到来的喜爱。
温如蕴将麻布袋子打开,先从里提出一袋白布装的米,递给老媪。
老媪也不推拒,从容接纳,只是目光一直放在温如蕴身旁的司遥身上,不经意道:“这位姑娘我瞧着怎有几分熟悉?”
她浑浊的目往司遥身上端详片刻,忽道:“呦,瞅我这记性,我说像谁呢!汤圆!”
老媪温吞吞将将米袋放置一旁矮桌,冲司遥道:“姑娘就是汤圆他娘吧!汤圆的眉眼,简直是随了他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未等温如蕴发话,司遥率先出声,“是的,王奶眼睛真好!一眼就瞧出来了。”
老媪闻言发自内心的笑,“十八年前温观主孤家寡人一个,没想到十八年后,不仅模样照旧,就连媳妇儿孩子都有了。姑娘也是修道之人吧?看着真年轻呐。”
“我……”
温如蕴忽然一把抓过司遥手腕,拉着她进屋,“行了,还没吃饭罢,王奶你去摘点菜。”话是对老媪说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老媪知晓他这是不喜自己过多询问他的家事,便闭了嘴,道:“好。”转身去地里采摘菜。
司遥嘴角衔着一抹笑,眼神始终不离温如蕴,由对方将自己拉进堂前。
既然没有反驳自己是汤圆他娘,那说明,是不是他心里也有自己的?司遥心中大胆猜想。
“温如蕴,你带汤圆来过?”
温如蕴闷着声,“嗯。”
“嗷……”
余光没给司遥一个,温如蕴将先前的米袋子打开,舀了碗米,就着水缸舀的水开始淘米,动作干练。
淘好米,又在锅内加了水,盖上盖子,司遥在一旁看着他忙,旋即自告奋勇道:“我帮你生火。”
温如蕴:“不用。”
他门轻熟路从柴火堆取了柴,折断,塞进炕里,指尖一打,炕里便生了火。
司遥几乎插不上手,索性抽了根凳子坐下,在桌上托着腮看他动作。
“温如蕴,你还在生气。”语气肯定,“是因为孟婆汤吗?”
温如蕴手上动作不停,还在涮另一口锅,只是微颤的羽睫暴露了他的情绪。
“阿蕴,告诉我好不好?”司遥突然唤道。
温如蕴羽睫颤得更厉害,他背对着司遥,手上涮锅的动作也更加用力,指骨微微泛白,“不是。”
司遥先是一愣,随后起身,身体愈发凑近他,竟隐隐有股压迫感,“既不是孟婆汤,那你在气什么?”司遥想不通。
温如蕴声音冷冷,“你自己想。”
司遥道:“我自己想可以,那你得先把玉簪还我。”
温如蕴忽然转过身,一字一句强调,“玉簪是我自己做得,凭什么给你。”
司遥理直气壮,“那是凡人阿蕴给我的定情信物,我凭什么不能讨回来?”
温如蕴一噎,半晌,喉咙憋出两个字,“不给。”
“玉簪也不给,汤圆也被你带走,什么都不给我留。阿蕴,你好绝情。”司遥勾勾手指,四乙悄悄化作白绫,伏在司遥手腕,蓄势待发。
司遥忽然抓住温如蕴两只手,刚碰过水的手泛着微微凉意,温如蕴同触电一般,就要将手抽回,四乙找准时机一下绕上温如蕴手肘,缠紧。
温如蕴手顷刻就被四乙缠成了白粽子,他黑了脸,“你要做什么?!松开!”
“不松。”
背后匡正剑感受到主人起伏的情绪,猛地出鞘,玄色剑身泛着黑金色泽,颤动不已,就要朝四乙斩去。
司遥立马指向浮在空中的匡正剑,眼神犀利,似乎在说:你敢斩一下试试?
匡正剑被她一指,顿时僵在半空,四乙尾端趁机给它来了一巴子,匡正像是受了天雷一击般,脱力倒地,不再动弹。
此情此景,此般无力感,和当初上天庭是如此相似,温如蕴气得两眼一翻,大骂出声道:“怂包!”
司遥两指掰过他下巴,“骂一个开了灵的死物作甚。”温如蕴要使法力,被司遥在身上点了几道,再也用不出来。
上回情况特殊,司遥没有防备,这才被温如蕴封了法力,无力反抗。
这回司遥早有准备,捆手封穴一气呵成。况真要打,温如蕴还不一定打得过她这个老油条。
司遥拉过人,把他摁在凳子上,身高上司遥顿时压了温如蕴一头,乍一看,温如蕴仿佛是个被强迫的良家妇男。
当然,也差不了多少。
司遥道:“玉簪,给不给?”
温如蕴忿忿别过头,“不给!”
司遥俯下身,双手强制掰过温如蕴脑袋,盯着他双眼。瞳孔漆黑,深不见底,似有深邃漩涡要将人给吸进去,温如蕴始终垂眼,不与她对视。
一开口,呼吸喷洒在他鼻尖,触感轻痒,“当真不给?”
温如蕴咬牙切齿,“不!”
“玉簪都不给我,温如蕴,阿蕴,看来你真的很讨厌我。”语气沮丧,带有几分伤心意味,以及几不可闻的,哭腔。
第112章
温如蕴忽的抬眼, 视角却闯入一副笑眼。
司遥哪儿有哭,这人精着呢。
意识到被耍,温如蕴正要气愤挪眼, 却听她道:“不对, 如果讨厌我, 为什么……成亲那天,明明恢复了记忆, 还要继续做下去?”
听懂她在讲什么,温如蕴双颊顿时爆红。
司遥继续不依不饶道:“不过你也没到,应该算不得破了你这童子身吧?”司遥说了一番孟浪之话后,细细观摩他面色。
此话一出, 如疾疾烈风拂过寥寥星火,在温如蕴面上燎出一片火原, 温如蕴垂眼,耳根红得几欲滴血, “不是你自己馋、馋, 我那是一时气愤, 才……”
司遥观他表情有微忿, 有羞涩,以及难堪, 独独没有厌恶之色。
便是捆了他手,他也只是嘴上气一番,可并没有猛烈挣扎,对于自己的触碰也不反感。
如此, 司遥心底始终悬着的心忽然就松了, 如释负重。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
如果温如蕴真的讨厌她,记忆复苏后决计不会是那般反应, 狠狠揍她一顿还来不及。
如今试探一番,司遥心中更加确信,温如蕴并不讨厌她,更甚……
她微微垂眼,问道:“所以你之所以不开心,是觉得凡界所发生种种,我都只是为了馋你身子?你觉得我与你成亲是在玩?”
闻言,温如蕴紧紧抿唇,眼眶隐隐红了,浑身委屈快要化作实质溢出来,“难道不是吗?!”
司遥一见,心都软了,双手复捧过他脸对着自己,“若我说,凡界种种,皆出自我真心,成亲也是,并不是单纯馋你身子,你信吗?”
温如蕴头转向一旁,明显不信。
司遥堕云雾中,一头雾水,便是把脑袋凿穿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这厮以为自己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馋他身子?
司遥正欲继续问,却听外头传来走路动静,老媪摘了菜,回来了。
四乙立马回到手腕,温如蕴得了手,起身往后猛退一步。背后是桌子,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匡正剑趁乱缩回剑鞘里,继续在他背上装死。
司遥扯过凳子重新坐下,温如蕴则避开她裙摆,重新去到灶台涮锅。
老媪一进来,就见这画面,她笑吟吟将菜篮子放置桌上,温如蕴平复好心情后,转过身来,将菜篮子拎在手里,去大缸旁清洗菜。
老媪道:“温观主又会照顾人,又会下厨,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君,好父亲呐。”
听到父亲,司遥极力掩盖住内心笑意,点头附和,“王奶说得不错,阿蕴待我们母子可好了,无论成亲前,还是成亲后,我连厨房都没进过。”
老媪闻言连连赞了好几声好。
二人又聊了许多,温如蕴则埋头做饭。
因三人当中只有一人需要食五谷,因此温如蕴动作很快做了两菜一汤,端至桌上,汤还呼呼冒着热气。
温如蕴给老媪盛了饭,并没有给司遥盛,只是找来空碗舀了碗汤推至她面前。
恰好这中也没有司遥爱吃的菜,她干脆就着汤暖胃。
本以为温如蕴也要坐下,没曾想上完菜后,他径直转向门口,拎起犁与麻布袋子就往外走。
司遥出声询问道:“你去哪儿?”
温如蕴头也不回,“犁地。”
“啊?”司遥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媪解释道:“冬日地里结冰,土地难翻,温观主体恤老身腿脚不便,所以今日前来帮忙。这件事温观主没和您说吗?”
“原来如此……”司遥目光随着他的背影远去,放下汤碗,“王奶你吃,我去帮忙。”
老媪道:“唉,多谢姑娘。”
出了门,等找到人,温如蕴已经开始翻土。冬日寒冷,地里泥土被冻得生硬,铁器将这些土犁得稀碎,再复翻起。
鼓鼓的麻布袋子被放在田坎,匡正出了鞘,锋利的剑身将麻袋里的土豆削成一块块。司遥手指一勾,匡正剑身一颤,不容拒绝地飞到司遥手里。
匡正剑通体玄色,剑柄嵌有一颗黑金圆石,如今仔细看了,才发现剑身竟还刻有腊梅细纹,回想往日一百多年,貌似从未听说过他喜欢梅花。
还是今夕到了他住处才察觉。
松了手,匡正又颤颤巍巍飞回麻袋口,继续削土豆。
司遥站在田坎处,见他不愿使法力,干脆也挽起袖子,一脚踩在坚硬的田地,另一只脚还未踏及,腰部一紧,自己就已经被温如蕴单手提上去,落在干净地了。
“你下来做什么,别给我添乱。”将人放下后,温如蕴冷硬道。
司遥笑眯眯地盯着尚且扶在腰间的手,“见你一个人辛苦,就想来帮你呀。”
她的目光犹如一道惊雷,炸在温如蕴手背,意识到自己因为失忆时的旧习惯还未松开手,他立刻将手抽回。
又拿着犁转回地里,“不需要。”
见他拒绝,司遥也不强求,干站在一旁也无聊,便开口询问道:“这王奶家里瞧着也有好几间屋子,应当是有家人,怎么不见他们来照拂老人?”
温如蕴一犁下去,淡琉璃的眸中净是黑云,“十八年前他们一家除了老人,余下人全去了城里。”
“然后呢?”
温如蕴只给司遥留了个后脑勺,司遥并不能看清他面色。
“都死了。”
司遥一怔,“是陆钰吗?”
“嗯。”他紧抿下唇,手上动作愈发卖力。
回忆拉到十八年前,那时温如蕴怒气冲冲追到鬼寻仇界,就是因为陆钰趁他不在屠了自己一城,如今听来,这被屠的城貌似就是逸仙城。
王奶瞧着也有七十好几,孤家寡人茕居,可怜人一个,也难怪他会到此帮忙种土豆。
心下叹了口气,对于陆钰的杀意也更浓了几分。
陆钰逃命期间,也不知何时投靠了背后之人,踪迹变得愈发难寻。
匡正将土豆切完后自动归鞘,将田地翻完,温如蕴开始把土豆块埋进地里,过程枯燥,他眉眼不见丝毫不耐烦之色,神情专注。
司遥呆呆地盯着他动作,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忙完,温如蕴提着空麻布袋子与犁回到地面。
“走吧。”
鞋子上沾满了泥巴,这些泥却在温如蕴回到地面时全数消失,鞋子崭新如初。
司遥跟在温如蕴身旁。
将麻袋与犁放到老媪院中,察觉屋内一阵轻缓的呼吸,便知她是睡着了,二人动作细微,没发出多大动静,后离了村。
走在山间阡陌小道,天气转寒,空中又开始洋洋洒洒挥下大片白羽,这些白羽落至树梢,小道,头顶,大地顷刻盖上白棉,银装素裹。
司遥抬手想将头顶白雪拂去,忽然顿住。
“阿遥,你瞧,如今我们都淋了雪,也算是提前共白头吧。”
温如蕴柔和中夹杂几许愉悦的声音自脑中不断回荡,盘旋。
司遥抬眼看向温如蕴脑袋上与肩头落的雪,抬到一半的手鬼使神差又放了下来。
她偷偷的,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小心揪住他腰间银带。
现在,也应该算共白头吧?
头顶一暗,一柄红伞撑开,宛若撑花,完完全全将外头风雪与司遥隔绝,红伞上画有一朵腊梅。
伞是金城二人定情时有的,腊梅是成亲前司遥亲自点的。
由于伞尽数朝司遥倾斜,将她罩了个严实,导致温如蕴左肩头依旧落了雪。
不消片刻雪瓣融化,在他肩头晕出大片深渍,让本就是玄色的布料更加暗沉,黑如渊墨。
倾斜的伞身是属于温如蕴刻在血肉骨髓里对于司遥的偏爱。
司遥无声无息朝他身边凑近,直到肩头挨着肩头,另一只手再扶上伞柄,轻轻将倾斜的伞拨正。
伞身刚好将二人笼罩在里。
司遥盯着他矜冷出尘的侧颊,缓缓道:“阿蕴,你还没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只是为了睡你?”
温如蕴眉头一拧,转头看向她,“你一个女子,为何嘴里满是孟浪之语?”
司遥:“那不然你要我怎么说?你不就是误会这个了吗?”
温如蕴一噎,“你自己猜。”
司遥:“猜不到,不想猜。”
温如蕴又重重冷哼一声。
“在凡界时我也挺矜持,除了成亲那会儿……以前貌似也没做过什么事儿吧?”
“没有做过?彩云山温泉你那般对我,且雪鬼的水月镜花里你又……”话语一顿,温如蕴意识到自己一气之下说出了心里话,连忙闭嘴。
司遥步子一顿,放在他腰带上的两指一个用力,把温如蕴也给扯回来站定。
隔着空气望着他,目光幽幽。
“水月镜花——”司遥挑眉,“奥,原来你还有这事瞒着我,水月镜花里的你,原来不是幻境啊……原来那时候你就对我心怀不轨,还引诱我亲你!”
几番话下来几乎要将温如蕴捶到地里,司遥继续道:“还有流浪琴师,万一我突发奇想让你为我弹奏,你怎么办?”
温如蕴清楚自己那如魔音凿耳的琴技,耳朵已经开始散着热气,他强撑着面无表情道:“不怎么样,况此举本来就是为了唤醒你不得已而为之。”
司遥想了想,水月镜花的自己是没记忆的,所以温如蕴下意识觉得自己平时对待他人就是那般孟浪,这才给了他自己馋他身子的误会。
她决定给自己正名。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我都这样,虽然我那时没记忆,可但只有你对我胃口,若是换作他人,我才不会动手动脚。你不能误会我。”
“而且我是决计不会与不爱之人成亲,甚至睡觉。”
“所以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因为喜欢你,没有外因,只是单纯的喜欢,仅此而已。”
第113章
一派剖析心之语, 早就砸得温如蕴头晕眼花,脚踩云端。
等稍稍缓过脑中眩晕,他道:“知道了。”温如蕴现在勉强相信了司遥这番说辞。
司遥眼中熠熠, 又凑近了些许,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你原谅我了?”
温如蕴眼中暗流几转,俯身附在她耳畔, 薄唇轻启,“做梦。”心中火更大,说完话后径直朝前走去。
司遥扯住他腰带,努力追随他的步伐, “做梦?你还是不信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吗?!”
“我相信,但是我不原谅你, 因为我还在生气,而且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
她脑中急转, 灵光一闪, 赶忙道:“我知道了, 你是不是在生我那次笑你弹琴的事?!”
在温如蕴送完玄冥幽火后, 他闭关养伤许久,司遥也因耗费精血休息一阵。
等身体恢复大差不差, 司遥掐指算算,温如蕴受的伤也该好了,于是她连夜收拾收拾就跑去了上天庭。
彼时温如蕴回到上天庭刚处理完公务,路过自己破烂仙府时, 看见幸存下来的书房上还余有一把琴, 心血来潮,便进去抚琴。
周围倒是没有什么神官路过, 弹完破破烂烂的一曲后,温如蕴复盘方才弹奏的“曲子”,陷入自我怀疑,随即不信邪地又弹了一首。
怎料这首老媪呕血的曲子刚弹到一半,左旁一暗,一璀璨如火的红衣身影顿闯入眼帘,直击心底。
司遥不知何时闪现,笑眼眯眯坐在窗框,手托着下巴,招呼道:“喂,温如蕴,你在做什么呢!”
她指了指温如蕴手下古琴,意味深长道:“哦——你在弹琴~我大老远就听到了,这般独一无二的琴声,一听就知道是你!哈哈哈哈哈!”
偷偷弹琴被司遥撞破,内心顿时被羞愧与难堪充斥着,但听着她银铃清脆的笑声,又仿佛塞了一团棉花,满腔鼓胀酸涩。
放在琴上的手不由得用力下摁,根根琴弦在掌心勾出一条条白印。
司遥还笑个不停,“你怎么老是脸红,弹琴难听又不是什么大事,哈哈哈放心!我绝不会和别人说!”
见她一直笑得停不下来,温如蕴心中愈发羞愤,到最后冷冷盯着她笑完。
司遥笑着笑着,嘴角不自觉平了下来。因为她看见温如蕴表情已经不对了。
心中一咯噔,司遥不觉直起了身,“我不笑了。”
温如蕴只是幽幽瞥了眼她,手底古琴“啪”一声,碎成了两半。
司遥眼前一花,人就不见了踪影,她知道,自己又将人惹毛了,这场谈和还未开始就被自己搅碎在了肚子里。
她只好打道回府,结果还没想好怎么跟人道歉,温如蕴便老是躲着她了。
再后来,温如蕴也学会了怼她,因此二人又僵持了许多年。
听到司遥提起陈年旧事,温如蕴捏伞的指骨收紧几分,额头几欲青筋爆起,“不是。”
司遥不妥协,又反复提及往事,恨不得将以往所做之事尽数例一遍,结果说着说着,心里跟团空心铁似的,愈来愈虚。
自己以前好像,貌似,对温如蕴确实有些过分了。
反观温如蕴,接连说了好几个“不是”,脸上并无什么,只是整个人气愤中夹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委屈。
到最后,温如蕴猝然瞪向她,一手指着自己脸,“你好好看看,看看这张脸,看仔细了!”
司遥闻言照做,眼神将他面容扫了个遍,直勾勾盯着他,反倒将温如蕴盯得不好意思,他乌龟似的缩回脑袋。
小声道:“想起来了吗。”
司遥如实答道:“……没有。”
“当真一点不记得?”
“啊?”
温如蕴深吸一口气,又道:“我问你,我们第一次见是什么时候。你答出来,我就原谅你。”
“一百多年前,飞升台。”
温如蕴:“不对。”提示到这里,温如蕴索性不再开口,他觉得,如果由自己提出来,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必须让她自己想起来!
司遥一怔,不对,那还能是什么时候?再往前推温如蕴就是名副其实的小屁孩了啊。
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到底在何方见过他,司遥牵着他银带的手不由得攥紧了几分,“要是猜不出来,你是不是……就不理我了?”
声音弱弱,带有几分小心翼翼。
温如蕴听后心里酸酸的,可转念想到她做过的事,强忍住酸涩道:“再看。”
“再看……那就是还理我。”
温如蕴心想:勉强理理她,等她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后,再原谅她吧。
……
街道上,车马宣阗,人声鼎沸,除夕挂在树梢的红灯笼还在。已至夜幕,司遥与温如蕴寻了家客栈落脚,决定先暂时在此处住一小段时日。
此地名唤灵山县,坐落于灵泽国中部。之所以选此地驻扎,是因为无论何方情况危机,二人都能走最少的路程赶到。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热情道。
司遥下意识道:“住店,来间甲字号房。”
还没等小二答话,一道男声插进,不容置疑,“两间。”将手中银钱递予他。
小二看看司遥,又看看温如蕴,最终带着笑意热情接过温如蕴手中银钱,“二位客官稍等!”
司遥暗戳戳揪了揪袖子,心下止不住失落。
趁小二拿房牌的空隙,司遥凑近温如蕴耳旁道:“是不是我想到了,你就原谅我,我们还是道侣?”
温如蕴勾唇,俯身带过司遥一只手,往自己发带上引,他道:“没错啊,只要你想到你之前做了什么,我就原谅你,且任你揉搓。”
司遥眼底暗云几转,“可是你说的。”
温如蕴:“是。所以,在此之前,你都不能碰我一根手指。”说罢,松开司遥手,后退一步,同她保持陌生人距离。
司遥脸上一裂。
小二走来给二人递上房牌,温如蕴接过房牌,直往楼上去,只给司遥留下一道背影。
司遥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势要将脑子里几百年的记忆全都翻过一遭,好想想第一次遇见他到底是什么时候。
回到屋内,司遥将范七召了出来。
范七一如既往的模样,套了件橙衫,手中折扇扇个不停,“大人。”
司遥见他第一面,便问道:“范七,往前一百多年,就温如蕴飞升之前,我可去过凡界?”
范七揉了揉脑袋,脑子里塞了几百年的记忆,早就混乱不堪,哪儿还记得清。他认真回想一番,貌似司遥一直在熬汤送魂。
于是道:“应该……没有?大人好像一直都在熬汤。”
司遥眉头一皱,“那怪哉了。”
范七疑惑道:“大人问这作甚?”
司遥挥挥手,“不做什么。”她手在范七肩上一拍,法力源源不断涌入他体内,“在凡界时答应你的法力。”
盼了许久的工钱终于发了,范七跟吃了鸡血似的,双眼放光,“多谢大人!”
司遥:“行了,工钱拿了,也该做事了。最近一次死人是在什么时候?”
范七:“大人说得可是灭镇或灭村那怪事?”
司遥:“正是。”
范七大手一挥,一张卷轴出现在手中,将卷轴摊开,范七仔仔细细看了几番,后道:“最近一次就在灵山县隔壁一个村,叫什么“王家庄”。”
“同往期一样,都是一夜之间尽数暴毙。”
司遥道:“人是怎么死的?”
“尸体上有残余祟气,且尸身没有明显致命外伤,看着像是被邪祟一类冲撞了魂体而死。”
司遥陷入沉思,又道:“死人的规律如何?”
范七:“少则三月一次,多则五月一次。都在灵泽国以及附近城镇,还是灵泽国内居多,亡者占了九成。”
他又道:“且亡魂都被抹了死前那段记忆,道不出有用信息,只能送去投胎。”
司遥:“我知道了,王家庄人被灭是什么时候的事?”
范七道:“距离今天恰好过了三个月。”
如此意味着,接下来的时日里,灵泽国某个村,或某个镇又将惨遭毒手。
需得严加戒备,在幕后之人下手前赶到地点救人。
“行了,知晓了,你继续去忙吧。”司遥道。
范七:“好嘞,大人再会。”身形一没,消失在原地。
司遥推门而出,转而敲响了隔壁房门。
门被推开,屋内烛火随着门开的微风轻轻摇曳。来人散着绸缎乌发,只着白色里衣,看样子是准备就寝。
即便飞升一百多年,温如蕴身上还保留诸多凡人习俗。
例如即便有清洁术,他定时也要沐浴一回。神不用食五谷,而他只要有条件便会吃三餐,却不重口腹之欲。
再比如睡觉时,他定要脱衣去袜,摘掉发带,盖衾而眠。
司遥盯着他垂在身前柔顺光滑的发,道:“方便我进去吗?”
温如蕴没说话。
“关于帝君交代的任务。”
闻言,他才微微侧身,留出一人宽的缝隙,容司遥过。
司遥毫不客气钻进屋里,发顶堪堪擦过温如蕴下唇,勾走了他的视角。
温如蕴旋即将门关上,随她入里。
司遥坐在凳子上后,温如蕴才道:“什么事?”
“关于小镇村民被屠一事。”
温如蕴眼中暗潮跌宕,“然后呢。”
“最近一次屠村发生在三月前,而两起案件间隔最少是三个月,所以很快又会有地方会遭殃。”
温如蕴颔首赞同,“我知道。我已经放了神识在整个灵泽国地底,一旦何地发生异动,我会立刻察觉。”
他补充道:“被屠的村镇我看了地图,地点上并没有任何规律,幕后之人仿佛是随机下手。”
“不过,有一个共同点。”
第114章
司遥道:“什么?”
“被屠的村镇地虽小, 可居住人数却不少。”
司遥一愣,这一点倒是忘记询问范七了。
温如蕴又道:“举个例子,上一个被屠的王家庄, 与我们所处的灵山县相比, 你觉得哪个大。”
司遥:“自然是县大。”
温如蕴:“不错, 县比村要大了不少。按理说王家庄的人数应该是不如灵山县多,但事实恰恰相反, 王家庄的人数与灵山县相比,相差无几。”
王家庄虽为村,可人数比起普通村庄的人数来讲,要多上许多, 直逼一个县的人数。
温如蕴:“我查了好几处遇害的村镇,人数皆如此, 要比普通村镇人数多上许多。”
司遥道:“那接下来的注意力就得放到这种类型的村镇当中。我怀疑这凶手之所以选择人数多的村镇,一来是为了省时间, 毕竟地方小, 二来……杀的人也多。”
幕后之人仿佛只是单纯的想杀人, 而且想花最短的时间杀最多的人, 毫无目标可言。
一般邪祟害人要么是为了食凡人生魂,要么是为了吃他们的血肉精气。
可被屠的人除了死前记忆消失, 魂体完好,就连尸身也无外伤,二者条件都不符合,令人毫无头绪。
司遥道:“罢了, 明日我们去王家庄看看罢。”
温如蕴颔首, 淡淡看了眼窗外,天色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
“时候不早,既然商讨完了,你回去罢。”
认真讨论案件的温如蕴神色肃然,倒能看出几分在帝君手底下办事时的严谨果断。
司遥托腮看着他侧脸,忽道:“若是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怎么办?”
温如蕴指尖一顿,下意识蜷缩。
司遥如实对他道:“对不起,在鬼界熬汤熬太久,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我印象中,我们第一次见面确实在飞升台。”
看着司遥愧疚的眸,内心“轰”的一声,先前竖起的防墙与底线尽数坍塌,溃不成军。
温如蕴周身忽然就笼上一层愁纱,落寞无比。桌案靠窗,他抬手轻轻一推,窗牗便被打开。
屋外正在落雪,不断落下的雪花挡住了天上的月,他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叹息。
他望着白雪飞扬的夜,迷迷糊糊的月,轻声道:“你真的忘了我吗,姐姐。”
司遥起初还没意识到他这一叹息般的话语是在喊自己,直到温如蕴转过头,直直望向她,又道了声:“姐姐。”
她这才确定,这声“姐姐”是在叫自己。
“姐姐?”
温如蕴道:“是你先不要的我,先忘记的我。这次我不会再主动了,司遥,你喜欢我,就好好想,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提示了,若是你想不起来。”
他话语一顿,接着道:“就这样了吧。”
司遥内心不由得一慌,什么不要?什么忘记?什么叫做就这样?
不容司遥继续交谈,温如蕴突然起身,一把拉住司遥手腕将她往屋外带,力道之大,不容拒绝。
“等等,阿蕴!”
“砰!”眼前门被关上。
司遥是真的慌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他?
她回到屋里,想到菁华比范七记忆力要好得多,决定给菁华传音。
这头,温如蕴关上房门后,背靠门口,顺着冰凉的门板就滑坐到地上,脑中那抹模糊的红衣背影在此刻愈发清晰。
记忆里的画面如同封尘已久的牛皮纸书,有朝一日拂去尘灰,重现光明。
红衣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此后再也没出现过。
此时的他就像曾经一般,抱膝靠坐在门口,呆呆地,一动不动,等待她的归来。
大开的窗户涌进风雪,将燃烧的蜡烛熄灭。此刻唯一的光源只有窗口处那倾泻而下的瀑素银光。
光幕中,熙熙小雪在银光的映照下舞动着身姿,唯美素雅。
另一端,靠在门口的身影一动不动,任由黑暗肆无忌惮吞噬他的身体,他垂下头,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凡人温如蕴怕黑,其实神官温如蕴也是害怕的。只是反应不如在人界时大。
就像上天庭的温如蕴喜欢司遥,而凡界的温如蕴也不会忘记喜欢司遥一样。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阿遥,不要他了,也忘记了他。温如蕴默默想着。
处在房间内的司遥同样焦躁无比,传音给菁华,他却没接,不知是在忙还是在做什么。
试了许久菁华也没有理她,司遥给自己倒了杯茶,强压住躁动的心,因为她知道,越着急,越没有理智,反而会坏事。
奈何现在完全无厘头,又想起温如蕴先前那番话。难道他飞升时不止十八岁?还是说自己与他前世有什么感情纠纷?
不然他怎么一副自己抛弃了他的模样?
可细细回想,除了温如蕴,自己从未谈过其他感情,更何况始乱终弃一说。
越想越乱,此刻脑子仿佛要爆炸一般,司遥干脆不想了,决定等菁华空下来。
如此想着,她掩上窗户,隔绝屋外风雪,上床睡觉。睡觉是时间过得最快的法子。
夜晚下了一夜的雪,客栈外无论是街道,还是青檐顶,都积了层不薄不厚的雪。
司遥很早就醒了,睡了一觉,心中果真不再烦乱,她试着联系菁华,依旧未果。
也不知是许愿的信徒太多,还是红线牵不过来的原因。
还有要事在身,干脆放下此事,司遥推门而出,敲响了温如蕴的门。
温如蕴睁眼,眉睫上的冰霜簌簌而坠,不消片刻,脸上布满的冰霜开始融化,凝结成水滴往下落。
窗户一夜未关,寒气入侵,整间屋子冷若冰雪地,连窗牗下方桌子上都积了一层雪。
温如蕴保持这个姿势坐了一夜,浑身血液也几乎被冻僵。体内法力运转,融化了血液,暖意瞬间席卷全身。
周遭寒气也如潮水般退去,窗牗关上,冰雪消失。
屋内寒气不再后,他站起身,拉开了房门。
司遥看着他依旧散着发,着白里衣,指了指他衣服,“你……刚醒?要收拾一下吗?”
温如蕴垂眸看了眼衣角,抬手一挥,除却头发依旧散着,身上顿时穿戴完整。
看向屋内空空如也的桌案,他欲要绑头发的手一顿,昨夜的的风着实不小,将原本置在桌案的发带也给卷了去。
身上除了伞,只有一支女人用的玉簪,温如蕴陷入了绑头发的困难。
见温如蕴抬手,明显想绑头发,可手上依旧空空如也,司遥眼前一亮,她立马扯下自己红色发带,递到他手上。
“我这有发带,你拿去用。”
温如蕴看着手上红色发带,又看向她,“那你呢。”
司遥手摊开,露出无辜一笑,“你不是有我的发簪么,用发簪也一样。”心中忐忑。
好在温如蕴并未多说什么,手腕一转,一支紫玉簪出现在掌心。
看见紫玉簪,司遥心中一喜,旋即又怕他反悔,立刻伸手拿过簪子。
温如蕴熟练的将发丝尽数揽起,由于发带长度不够,扎马尾容易垮,他干脆放了一半头发下来,只束一半头发。
司遥对着头发弄了半天,奈何她没有温如蕴如此巧的的双手,不能用一支玉簪将浓密的头发全簪住,也学着温如蕴,放了一半头发,只将一半头发挽起。
挽好头发,她悄悄瞥了眼温如蕴,见他已经等了自己许久,便开口道:“走吧。”
温如蕴身形一动,司遥也跟着他下楼。
路过大堂时,许多旅客已经围在桌前用早食了,司遥忽道:“你要吃东西吗?”
温如蕴头也没回,“不要。”
“好吧。”
因死了人,王家庄连带着周围一带都荒无人烟,几乎没有普通人敢踏足此地。
王家庄地界满地的纸钱,有新的,有旧的,风一卷,洋洋洒洒满天飞舞,凄凉中又透着一股怪异。
此处人死后,他们的尸体都被埋在家门口。因此刚踏及村口,一眼便能看见许多鼓鼓的坟包立在家门口,一个接一个,无边无际。
村民怨魂已被超度,里头祟气也散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二人对视一眼,司遥道:“分头找找线索罢。”
温如蕴颔首,背着匡正剑去往另一条岔路。
村子不大,逛了有一刻钟差不多就到头,司遥准备折回去寻温如蕴,转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被茫茫大雾挡住了去路。
大雾来得突然,悄无声息。
四乙如同感知到危险般,自动化剑钻入司遥手中。司遥盯着不断逼近的大雾,全神戒备。
大雾仿佛悄悄潜伏的野兽巨口,只等着猎物主动钻进去,然后一口吞掉。
不知里头有什么东西,司遥不敢轻易进去。
干脆骈指一举,一道烛火大的幽幽蓝火出现在两指间。再朝前一指,蓝火旋即转为脑袋大小,朝雾气打去,火焰迅猛扩散,几乎要吞噬整片雾霾。
一道黑影破开雾气而出,司遥下意识举剑抵挡,四乙与匡正打了个照面,攻击还未开始,就被对方敛住。
见是熟人,司遥也收回剑,“这道雾突然冒出来,恐怕有异。”
温如蕴看着大雾里的蓝火,摇了摇头,道:“此雾无害,里头没有东西。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司遥点头:“这边没有什么发现,那头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温如蕴颔首:“有。”
司遥:“有什么?”
他蹙眉,似乎在想要怎么形容才合适,最后他道:“有一间怪庙,就在那边,阿遥,我们去看看吧。”
司遥道:“好,你先走,我收火。”
“嗯。”温如蕴转身往雾里走,身影很快被大雾吞噬。
司遥收了玄冥灵火,接着,将四乙举起,往他身后狠狠一刺。
“嗯!”一道闷哼自口中溢出。
第115章
温如蕴缓缓回头, 带着浓浓不解,“阿遥?”
司遥将剑拔出,退后一步, 避开缓缓飘来的雾气, 她道:“怎么突然叫我阿遥?”
温如蕴心中不解更甚, “我不是一直唤你阿遥吗?阿遥,你为何伤我?”他看着自己尚且在流血的腹部, 神思迷茫。
勾勾手指,四乙化作白绫趁其不备将他捆住,司遥拉过四乙另一端一勾,将他扯离雾气范围。
见他还装, 司遥颇感无趣,开口道:“行了, 别装了,早就暴露了。”
“温如蕴”神色一怔, “你在说什么?阿遥?”
这一声声阿遥叫得真刺耳, 现在温如蕴对自己可不是这种态度, 而且也不唤自己阿遥。
更甚, 司遥看向他手中那把剑,外形仿得不错, 可惜,匡正从来不敢对上四乙。
也不知此人是观察二人到半路就跑了,还是只在凡界匆匆一瞥,把温如蕴对自己的性子琢磨了个大概, 就易容跑来迷惑自己。
他怕是不知道, 二人早就闹了矛盾,现在只是表面看着和谐罢了。
这些司遥定是不会同他说的, 便随口胡诌道:“真正的温如蕴虎口被我用特殊火焰弄了个伤,现在还有结痂呢,再看看你,什么都没有,连仿人都观察不仔细。”
“温如蕴”听后果低头看了眼被缚的手,虎口光洁如初,须臾,他喉中溢出低低笑容,随后道:“倒是我大意了。”
见他终于不装了,司遥扯着白绫将人又往后带了几步,前方白雾越逼越近,背后靠山壁,已经无路可退了。
沉思片刻,司遥一把拎住“温如蕴”后领子,足尖一点,飞到半空,看清了地上全貌。
原来这片雾只围在司遥周围。除了司遥方才站的那片地被围了雾,其余地界空空如也,只有满地的纸钱。
司遥拎着他出了雾圈,来到空地,决定带着他去对路找温如蕴,而这个假“温如蕴”被司遥下了禁言咒,一言不发。
走到村口,远远看见一个玄衣身影抄手矗立在原地,看着面前的“破庙”。
司遥缓缓朝他走近,手腕突然被白绫触及,随后白绫化作白玉镯挂在她手腕。
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司遥往后一看,果真看见一截枯树枝掉落在地。假“温如蕴”也是分身化的。
好在最近见惯了分身,司遥早已做好人消失的准备,也没有太过惊讶。
复朝前走去,越走近,温如蕴身前那破庙也越清晰。
庙身不大,建筑已经破旧不堪,有了岁月的痕迹,门口的门槛都是用土坷垃草草堆的。庙内长时间没有人打扫,墙角已经结了厚厚的蛛网,连供奉的神像坐台都积了层灰。
但是神像身却干净无比,没有染上丝毫尘埃,像是长期有人打理的模样。
神像模样也奇怪,法袍加身,盘腿坐在台上,右手杵着一法杖。再观他的脸上,却带了张面具,瞧不清面容。
不露脸的神像,除了在水坞村见过的水神灵淮的法身,就只有这位了。
毕竟神官的法身若是没有脸,那信徒供奉的香火也就归不到他身上。又有哪个神官会拒绝送上门来的香火?
司遥正欲凑近好好观察一番这神像,顺带问温如蕴,“这神像供奉的是哪路神官?”
温如蕴闻声回头,却是瞳孔骤然一缩。
司遥抬头,透过他瞳孔看见——自己身后有一大片白雾悄然逼近,雾身已经触及她的后脑勺,就要无声息将她吞噬进去。
雾来得猝不及防,令人丝毫不能察觉。
温如蕴反应迅速拉过司遥手腕,刚准备用力一带,将她带进庙里,却有一股更强大的吸力自司遥身后传来,将她往雾里扯。
就在温如蕴与白雾僵持不下时,司遥心念一动,她传音给温如蕴道:“阿蕴,松手。”
温如蕴紧紧拉着她的手,紧皱眉头,“不松!”
司遥:“你听话,这雾是冲我来的。既然幕后之人迟迟不现身,不如以我作饵,引他出来,看看他要作甚。”
温如蕴紧紧抿唇,握着司遥的手又紧了几分。
感受着白雾不断传来的巨大吸力,司遥道:“阿蕴,相信我,我不会有危险,待会我会给你传音。”
望着司遥眼中无比坚定的神色,温如蕴终究拗不过她,缓缓松开了她的手,“我跟你一起。”
说罢,要与她一齐进入雾区,怎料肩上传来一股推力。
完全没入雾区前,司遥将他推了出去,“我一人进去足矣,你在外面候着,遇见不对我会叫你。”
温如蕴看着雾区将她身子完全隐没,伸手向前,什么也没抓到,白雾“吞噬”完司遥后,心满意足的消散,很快王家庄又恢复清明。
司遥随着白雾一齐消失不见,温如蕴面色顷刻刷白而又惨败。
没入白雾时,司遥手中灵火祭出,四乙也化剑待发,全身戒备,可什么也没出现。
眼前白茫茫一片,脚底土地开始微微颤动,不消片刻停下抖动。司遥察觉到脚下触感不同了,往下一望,发现原本泥地不知何时成了青砖地。
白雾也没有攻击人的意思,将司遥送到地方就渐渐散去。
眼前场景豁然开朗,这是一座小镇,只是现在镇上不复往昔繁荣热闹,一片死寂。
原本活生生的镇民在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倒了满地,变成死尸,远看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地上也无丝毫血迹。
司遥这下知晓白雾是做什么用的,恐怕是一个简易的传送阵,将她传送至此。
而先前那假“温如蕴”也许并不是来者不善,相反,很有可能是想将她引诱致此。不由得想到灵城后山那一次,以及送令牌那次的黑衣人,不知与这假“温如蕴”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回司遥来晚了,就连二人布下的神识也未被惊动。难怪帝君会说派下来坐镇的武神也捉不到凶手。都还未反应过来,村镇就已经被屠完。
不确定凶手是否还在,避免打草惊蛇,司遥立马隐匿了身形。
旋即走到一具尸体前,仔细探查。尸身尚且带着余温,像是刚死不久,可尸体内外都没有范七所说的祟气。
又观察了好几具尸体,都如此。
那后来尸体上的祟气如何来得?司遥干脆找了一处较高的屋檐一跃而上,借机俯瞰到镇上全貌。
整座镇上密密麻麻全是倒下的尸体,不过其中一条街道上,两道矗立在尸堆中的身形格外引人注目。
一个是司遥无比熟悉的人,陆钰;另一个蓝衣身影,较为陌生,司遥不认识。
她屏住呼吸,慢慢朝这条街上靠近。
两个人的模样愈发明显,他们的交谈声也清晰入耳。
陆钰俯下身,扯了尸体一条手臂开始啃食,啃得嘴角满是鲜血,他恶狠狠道:“都怪那该死的孟婆,害得老子一次次重伤,都多久没吃过人了。”
说罢,他又凶狠咬下一块肉,在嘴里咀嚼,像是把这条手当成了司遥。
蓝衣人道:“行了,大人让你来散祟气,不是让你来吃人的。动作快点,待会儿勾魂的鬼差该来了。”
陆钰撇撇嘴,“知道了。”
三下五除二将手臂啃得只剩一副骨架后,随手丢到地上,蓝衣人见后手中一道火符出现,将骨架焚得一干二净。
不忘道:“没收拾。”
陆钰冲他后脑勺翻了个白眼。
很快二人开始动手,手中磅礴的祟气喷涌而出,很快覆及整座镇上的尸体。
黑压压的祟气分成无数条缕,遇见尸体就自动往里钻。
这回司遥总算明白尸体里的祟气是如何来得了。
方向一开始就错了,所以无论哪个神官来,又在地底布下多深的神识,都不会察觉到凶手作乱。
因为害人的不是邪祟,而是神官。
金城蒙蔽了尘见月双眼的杳杳便出自上天庭。而杀人的凶手用的是法力,不是怨气祟气,所以其余神官,包括温如蕴布下的神识丝毫感知不到凶手行凶。
事后凶手派来陆钰他们往尸体上撒上祟气,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一众神官,让他们将目光放到邪祟身上,从而注意不到自己。
原来如此。
陆钰撒完祟气,又道:“别急着走,大人找我们去一趟。”
蓝衣人动作一顿,“现在就去?”
陆钰:“嗯。”他补充道:“大人又找到一处‘神弃之地’,周围也没什么厉害神官坐镇,里头凡人还不是任我们宰割。”
蓝衣人眉头一皱,“这么着急就要下手么?上次金城不就突然出现了个巧神,还是孟婆?总之坏了大人的事,亡魂也没收集到。”
“想来金城一遭这些神官定会多加警惕,突然又捉走一城亡魂,恐会多生事端。”
陆钰冷哼一声,“这话你自己去说呗,鬼知道他在急什么。”
蓝衣人摇摇头,想到什么似的,又道:“还不是怪你,不听命令,擅自开启鬼门,导致万鬼坑提前暴动到现在。”他点评陆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陆钰道:“还不是见着仇人,分外眼红。开个鬼门而已,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
蓝衣人道:“鬼门根本没有要开的必要,你这一搅和,反而坏了大人的事,万鬼坑因你私自行动,暴动到现在,你还说大惊小怪?”
“要是我,我就不救你了,任你死在那些神官手里。真不明白大人怎会一次次救下你这种蠢货,也不怕有一天招来祸端。”
陆钰脸一黑,周身怨气顿时暴涨,“谁是蠢货?!你再说一遍?”
蓝衣人冷笑,“谁是蠢货,还不明显么?”
他们周身怨气暴动,像是两把拉到极致的弓,一触即发,只等将对方射穿。
突然,二人像是摁下了静止键,一动不动,接着,同时转过头,看向一侧,“谁?!”
第116章
司遥顺着二人看向的方位望去, 心头一紧。
一个小女孩自屋内缓缓走出,步履跌跌撞撞,四五岁的模样, 怀中还抱着一个布衣娃娃。她看着周围扎堆的尸体, 一脸茫然。
陆钰看见小孩后, 粲然一笑,“还有个漏网之鱼——正合我意, 好久没吃过小孩了!”
蓝衣人脸色不太好,“都什么时候还想着吃人,把人处理掉差不多该走了,鬼差要来了。”
陆钰一脸贪婪, 徐徐道:“不急,人才死, 鬼差哪儿会来这么快。”说罢,朝着小女孩走近。
司遥目光紧随着陆钰, 手中暗暗蓄力。
身后一热, 突然出现个人一把拉住她腕子, 有淡淡梅香自鼻口钻入, 松懈了司遥警惕,她转头错愕道:“你怎么这么快跟来了?”
温如蕴一脸沉色, “我给你传音你没应。”自她背后揭下一张符纸,举到半空,这是一张传送符。
司遥恍然大悟。
因为身处传送阵,隔绝了外物传音, 温如蕴传音司遥没听到, 便以为她遇见了什么危险,就催动传送符跟着她过来了。
司遥将食指杵在唇边, 朝他“嘘”一声,后将目光投向房檐下,示意他隐身。
温如蕴见街上站着两个人,周身法力涌动,瞬间隐匿身形,抽空道:“怎么回事。”见司遥没出什么事,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
司遥:“如你所见,我们来迟了。”
温如蕴目光紧紧盯着陆钰,看清他的脸后,手背额头青筋暴起,目光似要将他钉穿,“陆、钰!”
知晓看见陆钰让他想起十八年前屠城一事,也知他心中难受至极,司遥一手覆上他手背,轻轻安抚,道:“暂时莫动。”
她指向蓝衣人,“这俩人沆瀣一气,背后有主,我方才听他们对话,说是他们背后主子找了座城,准备下手屠城。”
二鬼口中的“神弃之地”,想必是指同金城那般,没有神官坐镇,地处偏僻的城池。
司遥目光凝重,“就像金城那次,幕后之人与这两个人是同一批。我们得想办法跟上他们,找到他们要下手的目标,阻止屠城。”
听闻司遥一番解释后,温如蕴勉强压住躁动的心,余光看了眼手背上的手,闭眼,深吸一口气。
陆钰已经凑到小女孩跟前,他蹲下身,不怀好意地笑着,“小妹妹,怎么会在这啊?”
小女孩看了眼对她来说宛若一座高山的陆钰,缩了缩脑袋,怯怯道:“阿娘,阿娘把我关在柜子里,太闷了。”
因为太闷了,所以小女孩推开柜门,跑了出来,遇见了还未离去的凶手。
陆钰哈哈大笑,指着她,转头看向蓝衣人,“哈哈哈!你看,蠢不蠢?真好玩哈哈哈哈!”
小女孩立马被他吓得哇哇大哭,陆钰听着贯耳的哭声,暴躁的揉了揉头发,“妈的别哭了。”
蓝衣人口中道:“喜怒无常,神经病。”
陆钰对于这称呼欣然接受,“老子要是正常还会是厉鬼嘛!”
听见小女孩哭声,温如蕴猛地睁开眼,朝前探出身子,这才看清方才被青檐顶挡住了身形的小女孩,见陆钰对一小女孩满脸狰狞,口中骂道:“畜牲!”
司遥单手摁住他肩膀将他拉回,道:“温如蕴,你要救一条命,还是救一城人性命?你现在下去,惊动了他们,定会打草惊蛇。”
“届时万一人又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可就找不到他们的目标了,等下次再见,恐怕已经听到他们屠完城的消息了。”
温如蕴咬紧下唇,死死盯着陆钰。
见他总算安静下来,司遥亦将目光投向陆钰。
陆钰已然狞笑着将魔爪伸向小女孩,匡正与四乙嗡嗡直响,司遥不禁在手中蓄满了法力。
司遥发现,若是真要看他活活吃掉一个小女孩,自己是做不到的,再看向身旁紧绷着身子的温如蕴。显然,他也做不到。
好在就在二人按捺不住,就要行动之际,蓝衣人终于看不下去,动手了。
他手中一道祟气挥出,直接将女孩魂体撞出体外,女孩身体应声落地。她甚至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痛就失去了生命。
魂体飘在空中,懵懵懂懂闪着微光。
陆钰破口大骂,“老子要吃活的!”
蓝衣人毫不客气怼道:“吃屎吧你!走了!”说罢,一把扯住陆钰后领子,二鬼化作一白烟朝远处飘去。
司遥立马站直了身子,“走!”
回头一看,温如蕴蹙眉看向满大街的尸体,对司遥道:“你先走,我超度完亡魂就来。”
看向这些尸体,司遥叹了口气,将温如蕴手中传送符抽过来,揣进怀里,“好。”随后化作一道流光,不远不近跟在二人身后。
走之前,司遥将目光投向倒在地上的的小女孩。不知为何,先前看见小女孩独自走出的身影时,她脑中总觉这幅画面隐隐有些熟悉。
陆钰与蓝衣人一路在灵泽国空中穿梭,最终来到灵泽国皇宫内。
司遥想要跟进去,眼前遽然闪过一道微弱白光,几不可见,她及时止住身子,远远望去,整座皇宫外头都被笼罩上一层结界,不防人鬼,只防神。
如果贸然闯入结界,恐会惊动设下结界的人,司遥暗中布下神识,蛰伏在附近,等待温如蕴到来。
在静待过程中,脑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语气带有不易察觉的恹恹,“司遥,听说你回来了,怎么只见灵点,不见你来看我?”
司遥感觉到他语气中的疲弊,问道:“有些忙,就没来找你。菁华,你怎么了?”
因为凡界太多事堆在一起,需要司遥处理,因此在做完自己的事后便马不停蹄去寻了帝君,至于在凡界问菁华要的法力,她直接化作灵点遣小仙侍送到菁华府上去了。
菁华:“没怎么,这两天信徒愿望着实有些多,我这脑袋里到现在都还嗡嗡。”
看了眼毫无动静的皇宫,司遥问他,“菁华,你记得我曾经和哪个男子有过什么瓜葛吗?”
菁华声音染了些许趣味,“瓜葛?你孤家寡人天天熬汤,哪儿来的时间去谈恋爱?反正我是没见过你身边出现过谁。”
“说到这,你这么早回来了,陌玉那厮还在凡界?”
司遥:“……没,他先恢复的记忆。”
菁华呼吸一滞,“……那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不知想起什么,司遥老脸一热,她手掌作扇朝脸颊扇风,“没有。”
“没打你,也没骂你?”
司遥:“……嗯。”
菁华有些不信,“那他作何反应?”
这话着实把司遥问住了,也不知怎么形容二人现在的关系,她干脆道:“就那样,醒后就飞走了,也没对我如何。”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菁华道。
司遥:“就……把人追回来呗,反正我也喜欢他。”
菁华:“罢了,随你。”倒是同想象中的结果差得有些多,但陌玉也没对司遥做什么,菁华索性不再去管,毕竟司遥幸福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有一道蓝光自皇宫顶端飘出,司遥屏住呼吸,等蓝光飘远,她道:“菁华,你同上天庭说一声,屠杀村镇的凶手就在灵泽国皇宫内,是个神,只是还不确定是谁。”
菁华道:“这又是什么新案子?”
司遥道:“你是个大忙人,怎么有空关心凡界其他案子,”见蓝光越飘越远,司遥道,“抽空给你细说,你先照我说的同帝君禀报就行。”
想必帝君听闻应该会派神官下来守住皇宫。
“行。”
“不说了。”
司遥关掉传音,随蓝光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路穿过许多地方,直到蓝光停在了一处荒僻的后山腰,重新化作人形,冷笑着看向四周。
司遥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干脆也跟着显露身形。
四下荒芜,唯余枯木荒草,刚下过一场雪,荒草尖被薄薄的积雪压弯了腰,苟延残喘着,旋即被人一脚踩在泥里。
蓝衣人上前一步,脚下发出玉碎的雪声,他的声音如同腊月风雪般,凉澈心扉,“大人说宫外来了个不速之客,我道是谁,原来就是你,坏了我们金城计划的那个谁。”
司遥不多废话,召出四乙,腕经几转,挑了几个剑花活动活动手臂,“把我引到这不就是为了打架么,废话还如此多。”说罢,举剑朝他面门刺去。
蓝衣人脚下踩风迅速后退,司遥运剑而追,四乙剑尖直逼他下颌,紧追不舍。
直到把人逼上后山崖壁,他如同壁虎般几个几个攀爬跳到崖壁上方,未几四乙插入崖壁,“轰”一声响,火花四溅,前方被炸开一个巨大豁口。
蓝衣人一跃到不远处站定,眼中轻蔑也逐渐被凝重取代,“倒有几分本事。”
司遥抽出四乙,谦虚道:“本事没有,收拾你倒绰绰有余。”抬手又是一记攻击。
蓝衣人闪身避开,道:“招式都还未过几次,大话未免说得太早了。”
一神一鬼打得不可开交,周遭十里地受到打斗波及,土都被翻上三寸。
躲过司遥一记猛攻,蓝衣人五指一屈成爪状,指甲暴涨三寸,尖端泛着幽幽冷光,像是卒了毒般,掌心也附上浓浓祟气,朝司遥面门轰去。
司遥正往后退,就感觉腰身一紧,一缕墨发拂过头脸颊,顷刻被人揽着腰身躲过这击。
一把玄剑匆匆自视线闪过。
匡正剑从蓝衣人身后刺入,直把他腹部捅个对穿,司遥抓紧机会让四乙变成白绫,将他捆成一团粽子。
温如蕴自道观梅林中熏染的一身梅香还未散去,梅香透过发丝徐徐钻入司遥鼻尖。
温如蕴带着她落定后,司遥抓住他散落的一缕墨发,送至鼻尖嗅了嗅,半晌,她盯着一脸肃寂的温如蕴,眼中尽是是错愕,“我想起来了,你是?!”
第117章
“阿镜?”
多年未听过的称呼自司遥口中溢出, 温如蕴眼前一阵恍惚,总算从眼前女子身上找回了点熟悉感。
他想,他又是叫姐姐, 又是特意在身上熏梅香, 总算让她想起自己来了。
司遥看向温如蕴的眼里多了几分不敢置信。
方才小女孩倒在一堆尸体中的模样令司遥分外眼熟, 加之温如蕴道观内满院的梅树,以及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梅香, 封尘已久记忆也逐渐清晰。
以前司遥却实没有同哪个男子有过什么情爱瓜葛,因为温如蕴那时根本不算男子,只算个孩子。
恰恰她忽略了这一可能,只想着自己是不是忘了有过一段情债。
反观温如蕴, 他听见司遥叫出这个称呼时,只是目光悠悠盯了她半晌, 旋即道:“把人带回上天庭再说。”
此时可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司遥扯住白绫一端, 朝他点头。
蓝衣人被绑成粽子也依旧镇定自若, 他看向司遥道:“此番算我轻敌, 小瞧了你的实力。但是, 即便你绑住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司遥一脸莫名, “我要你说什么了?我只负责押人,这话你留着给司法殿的神官说罢。”
毕竟审问这一类司遥可不擅长,她只会打架。把人捉到了送给上天庭,其余审问之事, 就与她无关。
司遥也不顾蓝衣人脸色是如何黑, 与温如蕴一齐回了上天庭。
把人交给司法殿后,二人踱步朝神武殿走去, 没用法力赶路,只为趁此机会谈个清楚,因为接下来,怕是没有如此多的时机供二人谈心了。
陆钰能够控制痋虫,想来是背后主子赋予的能力。他背后主子既是当初灭掉梵音国的凶手,也是朝金城下手的幕后主使,接下来,应该还会有城池以及村镇遭殃。
司遥与温如蕴要做的,就是去阻止他们屠城以及继续杀人。
菁华将她的话告知帝君后,帝君应该已经派神官下去驻守灵泽国皇宫,等着查清凶手,来个瓮中捉鳖。
毕竟宫内人多,为避免殃及池鱼,还是做足准备,确定凶手再捉人得好。
只是令司遥想不通的是,为何他屠村镇时不顺带收了这些人的亡魂,反而要去寻那所谓的“神弃之地”下手,另外收集亡魂。
他屠村镇意义为何,收集这些亡魂又是为了什么?五百多年过去了,梵音国百姓亡魂究竟还在不在?
眼下一切线索犹如绕成一团的麻线,不能一剪子直接剪断,也不能硬扯它,只能耐着性子,一根一根去将线条舒展开来。
想到这,司遥揉了揉胀突突的脑袋。
“头很疼吗?”温如蕴夹杂着些许担忧的声音传来。
司遥闻言转头,注视着他,道:“没,不疼。”停顿一瞬,她又接着先前的话题,向他确认道,“我说得对不对?你是……阿镜?”
温如蕴眼中情绪流转,最终点头,确定道:“对。”
果真是他。看着他眼中流淌的诸多情绪,这双眼,逐渐与脑海中那双眼相重合。
说起来,这也是一桩陈旧得不能再陈旧的往事。
一百多年前,司遥自上天庭去往鬼界准备上班,途经人界时,恰遇邪祟作乱,等她赶到时已经晚了,那一家子的人都殒了命。
于是司遥处理完邪祟后,顺带将这家人魂魄勾了去,一同带入鬼界,省得鬼差还要再跑一趟。
将魂魄丢给范七处理,自己转而去熬汤送魂。
差错就出现在这。
刚送完一个魂,大老远便听见范七那可怕的哀嚎声,声音之尖锐,似要将鬼界的天捅穿。
“大人啊啊啊!!错了大人!!!”声音由远及近,直逼耳蜗。
司遥捂住耳朵道:“够了够了!别嚎了!有话直说,什么错了?”
怀中一重,范七将一个人崽子塞进她怀里,“这个!错了!大人您勾错魂了啊啊!这是个生魂!!您快赶紧把人给送回去啊,晚了这小娃娃可就真死了!!”
司遥心中一咯噔,忙放下汤勺,举起怀中小人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小团子四五岁模样,睁着大大的葡萄眼,委屈巴巴地望着她,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
小脸精致得同瓷娃娃般,睫毛长长,柔顺的头发被白玉雁冠尽数束起,因刚哭过,鼻尖与眼睛还有残余的红。
他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司遥,藏在锦袍丝绣下的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无意识蜷缩。总之,怎么看,怎么可怜。
司遥乍以为那户人全死绝了,便一道把所有魂全勾走,没曾想,居然还有一个活口。
司遥额头青筋爆起,内心暗骂了声“靠”,将小团子放进怀里。他下意识搂上司遥颈,将脸埋进她颈窝。
“范七,看好他们,我去去就回。”司遥得回去送魂。
范七道:“知道!我守着,您赶快去啊!”
不再废话,司遥闪身前往人界。
来得不算晚,还没有人来给这户人家收尸,满院的尸体倒了一地,司遥将整座府上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在一处地窖里发现了他的身体。
地窖口被一堆尸体挡住,男女皆有。
司遥将他的魂魄塞进身体,等他苏醒。守了没一会儿,小团子果真醒了过来,只是不知为何发着抖,双脸潮红。
她伸手在他额头一探,许是魂魄离体的缘故,导致他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此刻正在发热。
若是任由他烧下去,极有可能把脑袋烧坏。秉着负责到底的原则,司遥认命抱起他去找大夫。
这小团子自鬼界到现在一路就没哭过,只呆呆窝在她怀中,司遥疑心他是不是个傻子,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团子打着冷颤,说话却实清晰有条,“阿镜。”声音如霜打的茄子,焉哒哒的。
司遥道:“阿镜是吧,姐姐带你去找大夫好不好。”
阿镜将司遥搂紧了些,道:“嗯。”
司遥心想:听得懂她说话,不是傻子。
好不容易寻到医馆,阿镜又道:“姐姐,阿娘在哪儿。”
司遥身体一僵,总不可能直白告诉他,他阿娘死了吧,便拍拍他背,转移话题,“医馆到了,你怕扎针喝药吗?”
阿镜摇摇头,“扎针不疼,药苦。我怕喝药,不怕扎针。”
进了医馆,大夫给他看了病,司遥在外阁付药钱,小团子在内阁扎银针。药童趁此机会将他的药给拿去炉上熬。
不到一会儿,忽然听见一阵凄惨的哭声传来,司遥忙掀开竹帘往内阁去,阿镜正撕心裂肺地哭着,小脸通红,他右手衣袖被撩了上去,藕粉的嫩手臂上有许多银针。
给他扎针的大夫手中又是一枚银针下去,口中安慰道:“乖乖不怕,爷爷马上就扎好喽。”
司遥看着阿镜不远处,正在做鬼脸吓他的吊死鬼,心想:完了,还是迟了。
吊死鬼脖子被拉得长长,软趴趴的,面上是老瓜皮色,双眼突兀几欲脱眶,舌头也伸得老长。
见阿镜看着他被吓得直哭,玩心突发,鬼脸做得更起劲。
因为魂魄自鬼界走了一遭,现在阿镜的体质不同于以往,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脏东西。
阿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夫听着也心疼,道:“娃娃莫哭了,爷爷轻点!”
司遥一道法力打出,将这只吊死鬼打出药馆。阿镜哭声终于止住了,他看向司遥,朝她伸出左手,“姐姐,抱。”
大夫见司遥来了,道:“丫头,你是他阿姐是吧,赶快来抱抱他,这孩子方才哭得可厉害了,把我这心疼得哦!”
司遥无奈走过去,坐在榻上,下一刻怀中埋了个阿镜,司遥摸摸他顺滑的脑袋,轻声安抚道:“不怕了,不怕了……”
哭累的阿镜总算沉沉睡去,大夫叹息一声,“总算不哭了。”
扎完针,哄着他喝完药,等提着剩余药包出医馆时,司遥看着阿镜犯了难。
能看见脏东西,少不了一番哭闹,这样一下来,哪个人家肯要他?如果把他送去道观,现在又不是修炼的年纪,送去了也无济于事。
正想着怎么安排阿镜的去处,裙摆突然被人扯住,阿镜努力仰头望着司遥,道:“姐姐,我要阿娘。”
司遥看着看着,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怵惕恻隐之心作祟,她蹲下,将他抱进怀里,叹了口气。罢了,先把他留在身边养几年,顺带给他壮壮胆子。
等大点了看看他有没有修炼天赋。若有,就送去道观,若没有,届时他的胆子也大起来了,想来见着一些脏东西也不会哭闹,就为他寻一户普通人家领养。
就这样,司遥把阿镜带到身边,鬼界上天庭两处跑。
起初他还会哭着闹着要阿娘,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渐渐明白,阿娘已经不在了,此后再也没问过司遥阿娘去哪儿了,只是黏司遥黏得愈发紧。
因为一些邪祟怨鬼身上的祟气和怨气是有味道的,司遥他们早就习以为常,可阿镜不习惯,于是司遥想办法做了个香囊给他挂在身上。
香囊上熏的是腊梅香,长年累月的熏染下,阿镜身上也总是有一股腊梅香,头发处的梅香最甚。
日子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了许久,直到第四年。
阿镜刚满九岁,司遥想着再大一点人就该到了记事的年纪,摸了摸他的筋骨,发现他还挺有修炼天赋,便起了要把他送走的心思。
想着这些年上天庭从未有过新神飞升,心中总觉有些不对,司遥便寻了一处无比偏僻,但周遭地界又有神官坐镇的小道观,把他给送了过去。
道观破烂,没什么人,但观里有个实力不凡老道士,以及几个被他收养的小孩。
彼时这座山头是一座荒山,还没有名字,道观也没有名字,伫立在山顶,掩藏在蓊蓊郁郁的层林之下,不易发觉。
司遥牵着阿镜来到道观。
走之前,司遥总是不放心,万一香囊坏了怎么办,他惯是不喜那些味道。于是司遥寻来一捆梅树幼苗,与阿镜一齐种下这些梅树。
种完树后,司遥让阿镜留在院中,自己准备走。没想到阿镜突然紧紧抓住她的衣角,破天荒的哭了。
这是他六岁之后到如今,头一次哭。
他问她,“姐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司遥没想到他竟如此敏感,一下子就猜到了,于是司遥为了安慰他,扯了个谎。
恰逢雪花纷纷落下,小雪堆积到枝头,将梅苞掩盖在下。她拂手一挥,梅苞艰难地顶破雪堆,舒展着每一片花瓣。
满院的梅树幼苗顿时花开满树,恣肆释放它那幽幽沁润的香味,顷刻间花香满院。点点鹅黄点缀在枝头,像是一片蓊蓊黄雪。
司遥道:“我只是暂时要出一趟远门,等明年梅花再次盛开,我就回来了。”
阿镜止住了哭声,面色参杂着疑色,“真的?”
司遥无比认真扯谎道:“真的,所以你乖乖的,听道长师父的话,好不好。”
阿镜缓缓松开了司遥的衣摆,他抹干了眼泪,道:“好,阿镜相信姐姐,姐姐一定要回来。”
司遥顶着他无比信任的目光,怀着愧疚头也不回地跑了。
当初的阿镜就是如今的温如蕴。也不知为什么,发生在他九岁那年的事,竟能一直记在心中,直到飞升也没忘。若不是温如蕴一再提示,司遥差点都要忘干净了。
不过这下司遥总算明白,他那些委屈以及生气的情绪从何而来了。但从模模糊糊的记忆里翻出那抹小小的身影,怎么都不能和眼前高大的人对上号。
她嘴唇蠕动,无语半晌,最终吐出一句生硬的感叹,“你,居然还认得我。”
但转念一想,她忽道:“不对!往前一百多年你怎么不说,为何从凡界回来才提这件事?”
回想二人刚见时,温如蕴可不像是认识自己的模样。
听司遥这么问,温如蕴以拳捂唇,道:“我也是前不久才认出你来,只是还未来得及说,我们就到了凡界去了。”
九岁的记忆却实比较模糊。九岁时,司遥走后,老道给他取了“温如蕴”这个名字,后开始教他修炼。
第118章
司遥走后的第一年, 温如蕴每天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等司遥兑现承诺,来接他走。
一年过去了, 梅树长势喜人, 已经比去年要粗了一圈, 也高了许多。温如蕴从冬至等到开春,从花开等到花谢, 等到新雪初霁,柳条抽芽,她依旧没有来。
仅仅一年,司遥的脸已经在脑海中有些模糊, 就如同处在水里看岸上的人,怎么也看不清。
温如蕴害怕自己忘记司遥, 于是提笔画了一幅司遥的画像,一袭红衣, 一柄白玉剑。
红衣似火, 白剑胜雪。
在幼年印象中, 画中女子是何等风光恣意, 神采飞扬,待自己又是无比温柔, 事事依他。
到了第二年,温如蕴已经知道,她不会来,他叫了四年的姐姐, 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再也不会来。
只是温如蕴抱着侥幸心理,每日都会站在廊檐下, 静静地望着梅林外,她离去的那个方向,期盼她的到来。
第三年,他已经彻底忘记了司遥的样子,只依稀记得她喜爱穿红衣,还有一柄白玉剑,常常在一个地方干坐着熬汤,还是煎药?
第四年,老道修炼突破未果,驾鹤西去。温如蕴不再等她,他将她的画找来铁盒子锁上,潜心修炼,只等飞升。只是心中依旧记得,有个人将他带到这里,抛弃了他。
铁盒不知被放到哪个地方。终日枯燥修炼,还要带几个比自己要小的师弟。
温如蕴在感到疲弊时,常常会透过窗牗看向院中梅林,自九岁起就陪伴自己的梅林,淡淡的清香会驱散他一天的疲劳,只是有时候常常会想起她,却忘了她的模样,声音。
温如蕴在十八岁这一年成功飞升,他遇见一个特别的女子,往他死水般的生活中掷入一颗石子,涟漪自水面层层晕开,乱了他的心房。
后来,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一不是往他心中掷入一颗又一颗石子,到最后,心底一摊死水也因她变得沸腾,翻涌不止。
温如蕴一见到司遥就会心跳变快,不见她时会止不住地想她,在她撞破自己弹琴时的嘲笑而感到羞愤和自愧,因为他并不想让司遥看见自己短的一面。
温如蕴想,这应该就是话本中所说的,喜欢。
可他面对司遥,总是很别扭,不敢表明心迹。想与她多多相处,却总被她不解风情的话语气个半死,到后面,温如蕴也不知该作何了。
某日回到道观,在整理屋子时,无意将一个发旧的铁盒子翻出来,铁盒子周身附有法力,这才让它保存一百多年。
打开铁盒,他看见一幅熟悉而陌生的画,记忆中那幅无比精致的画,在如今看来是如此潦草。
画中人的红衣被红颜料糊成一团,就连手中那剑也是歪歪扭扭,乌发,白肤,五官模糊,分不清鼻子眼睛。
女子红衣,乌发,白玉剑,温如蕴认出来,所画的人就是司遥。而司遥熬的不是药,是孟婆汤,她整日坐在一个地方不是为和人聊天,是为送别人去投胎。
随着画重见天日,封尘多年的记忆也随之而来,原来当初抛弃他的,便是司遥。
自凡界恢复记忆以来,委屈,欢喜,生气,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温如蕴难受了许久。
可如今看着眼前的人,他想,或许失一趟忆也是不错的,至少司遥也喜欢上了自己,凡界这一趟,值。
司遥试探牵上温如蕴的手,握紧,他没拒绝。
她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鬼界,我熬汤的地方,我想起来了。所以,你说的话还作数吗?”她将二人紧扣的手举到跟前轻轻晃动。
温如蕴极力压下唇角,歪过头,语气似勉强,“将就作数。”
司遥看他这副小傲娇的模样,眉眼弯弯:“那就是作数,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温如蕴默默红了耳朵,闷着声音“嗯”了声。
神武殿已经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司遥又道:“阿蕴,对不起。”
温如蕴止住步子,转过身,认真冲她道:“我说过,不用道歉。”
司遥还欲说什么,温如蕴已经一把牵过她,往神武殿走去。
殿门开启,帝君负手站在殿中,看样子,早已等候多时。
“司遥,陌玉,你二人来了。”
司遥与温如蕴抱拳行礼。
司遥道:“禀帝君,经查证,屠我梵音国的凶手与近年屠害村镇的凶手乃同一人,且极有可能是位神官。”
梵音国为痋虫所灭,而陆钰能控制痋虫,又出现在小镇,为他口中所说的“大人”布置案发现场,本末凶手是同一人,早已达地知根。
帝君颔首,他自袖中拿出铜牌,大写的“悯”字刻在牌正中,“我已派人去查过,这枚令牌出自灵泽国国师悯尘之手,乃国师的身份令牌,或许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司遥接过令牌,心中一动,不由得看向温如蕴,温如蕴也是神色一凌,悯尘,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称呼,便是助五皇子拉下太子,令温丞相家倒台的元凶。
悯尘国师现下便入住皇宫,为皇帝炼丹祈福,寻长生之道。黑衣人既送来这枚令牌,想来有他的道理,那幕后之人与这国师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
帝君道:“司遥,既然你是痋虫案其中受害者,这缉拿元凶的任务授予你,最为合适不过。”
帝君拂袖一挥,金光闪烁,司遥手中出现枚方方正正白玉牌,玉牌上没有字,表面光洁如初。
可司遥知道,这是一枚能调动司法殿神兵的令牌,司法殿,乃上天庭战力所在。心中大为震撼,她道:“帝君,这……”
帝君:“你且收下便是。”他转头看向温如蕴,“陌玉,接下来你的职责便是辅佐司遥捉拿元凶,望你二人齐心协力,互为犄角。”
司遥与温如蕴同时拱手道:“定不负帝君所望。”
帝君点点头,看向二人眼中满是欣慰,“元凶伏法后,全权交由你来处置,我得去一趟万鬼坑。”
司遥瞳孔一缩,“您亲自去,不用分身?”
温如蕴眉头亦紧锁。
帝君点头,“万鬼坑暴动愈发频繁,且鬼王相互吞噬的现象也频频增多,现在已经有几个格外厉害的鬼王诞生,不能再由它们继续互噬下去。若只靠分身,我恐制不住他们。”
加之万鬼坑对法力有限制,任谁进去法力都会被压至两成,纯靠分身想要收拾鬼王,已经力不从心,只能本体亲自下场。
“可封印还在,您怎么出来?”司遥问道。
封印乃帝君倾尽全力而下,帝君进入万鬼坑只会剩下两成法力,仅仅靠这两成法力,又如何闯出全盛时期布下的封印?
帝君听后淡然一笑,“便是出不来也无妨,少一个帝君,也会有下一个补上。留在万鬼坑内,阻止鬼王诞生,也不错。至少,也能为天下除去一个隐患。”
帝君之位,非神官能决定,乃天定。
若是这个位置空缺下来,天道会选取一位举备懿行,公平公正,且心怀苍生之神来做。
如果找遍整个上天庭也没能寻到符合条件的,天道宁愿去凡界找。找到后,会擢此人飞升,冠以功德之光涤身,将他推上帝君之位。
上一任帝君为救苍生,与荧惑罪神同归于尽,帝君之位为此空闲好长一段时间,就在上天庭快为了这个位置而乱套之时,一凡界之人陡然飞升,被天道推上此位,便是如今的帝君。
既然帝君心意已决,旁人自不能再过多干扰,二人选择缄默。
“好了,你们去吧,我也该动身了。”帝君道。
“是,帝君。”司遥与温如蕴退出大殿。
路上,迎面走来一男子,挡在司遥跟前,神色肃穆,一丝不苟,正是鹤梦疑。
鹤梦疑道:“上天庭我逛了个遍,没有感知到宴清的心。”
司遥眼前一亮,道:“鹤梦疑,你来得正好。”她补充道,“上天庭没有,兴许灵泽国皇宫内有,我们现在去一趟凡界,你好好感受感受,皇宫内有没有你弟弟的心。”
黑衣人夺了鹤宴清的心,这回有鹤梦疑在,这下不用担心误伤他人,就能精准找到他,那结界,自然也不用在乎。
闻言鹤梦疑神色凛冽,眼中尽是杀气,“带路,现在就走。”
“好。”司遥牵上温如蕴,给他解释,“这是我们途径灵城时遇见的守护神,清梦神君,鹤梦疑。”
温如蕴朝他行礼,“清梦神君。”
鹤梦疑显然急于寻找杀害弟弟的凶手,连礼节也顾不得多少,匆匆点头,以示回礼。
温如蕴见状,道:“阿遥,我们出发罢。”
司遥点头,当即朝着灵泽国前去。
甫才落地,手中玉牌一闪,感知到玉牌存在的司法殿神兵闪至几人跟前,他朝司遥行礼道:“大人。”
司遥也不客气,直问道:“皇宫内可有可疑人员出走?”
神兵:“属下等分别守在结界四周,暂无可疑人员出现。”
那就是还在皇宫内了,司遥在皇宫附近设了个更大的结界,将原本结界笼罩在里,神官与邪祟厉鬼皆不可出。
接着,司遥召出四乙,举剑朝原来的结界一劈,空气无形流动,结界碎了。
还未等司遥发话,鹤梦疑就已率先化作流光飞往皇宫各处,去感应弟弟的心脏所在。
至于司遥,行至半路,胸口突然一烫,她止住步子,负手捂住发烫的心口。
温如蕴一脸紧张,“怎么了?”
司遥将白玉令牌塞至温如蕴手中,“陆钰在杀人,我得去阻止他,你拿着令牌,去助鹤梦疑,若是你们打不过那人,就动用玉牌,找司法殿的神兵相助。”
不等温如蕴回答,司遥施展缩地成寸之术朝着陆钰的方向而去。
温如蕴握紧玉牌,不知想到什么,他显露身形,随手抓了一个宫人,眸光幽如深潭,似要将人吸进去。
“你们国师悯尘,现下在何处?”
宫人呆呆地望着他漆黑瞳孔,犹如会说话的木头人,“在,在保宁殿。”
温如蕴轻声道:“现在给我带路。”
“好……”
一番折腾,天色已然暗淡,漆黑的幕布笼罩了整片天。
司遥发现,陆钰现下所在的城池,果真如他所说,乃“神弃之地”,此处没有神官坐镇,灵力稀薄,就连邪祟也极少。
此时整座城被一道结界笼罩,城内,火光肆溢,哀嚎声连天,城中满是乱爬的痋虫,一旦找到活人,便不客气将他吸成人干。
陆钰走在街道正中,痋虫群自动避开陆钰,朝周围乱窜的人袭去。陆钰看着自他身边跑过的人群,眼中带着玩味,好似将这些人当作盘中之餐,只等他来挑选。
很快陆钰一把拉住个孩子,狂笑道:“总算让我逮着一个了,哈哈哈哈哈!”
他将小孩脑袋掰到一旁,露出獠牙,准备朝他咬下,不料一道蓝火朝他面门打来,陆钰被迫放下小孩,捂着脸,大喊:“谁?谁敢袭击小爷我?!给老子出来!”
蓝火以司遥为中心,迅速扩展开来,将地上痋虫焚烧殆尽,接着不等陆钰再吼,四乙直直刺向他喉间,捅个对穿。
陆钰捂着喉咙,口中发出“嗬嗬”残声,司遥拔出四乙,又是一剑捅向他丹田,将他钉在地上。
脚底踩上他喉间,狠狠碾压,司遥心底怒火中烧,朝他问道:“你怎么来到这的?”
见是司遥,陆钰脸上先是闪过一阵愠怒,后突然露出森森诡笑,“当然是传送阵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赶来了,那死鬼呢?”
司遥声音如卒了冰,“自然被我捉到上天庭去了。”
闻言,陆钰哈哈大笑,“我就说他是个狂妄自大的蠢货哈哈哈哈!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还主动提议要把你引走,再解决掉。”
“这下倒是把自己送上门了吧?!哈哈哈哈哈!”
“呃!”
司遥踩向他喉咙的脚更加用力,“你背后主子让你来收集百姓亡魂,意义为何?”
陆钰艰难道:“你自己猜?!哈哈……呃……”
“你主人屠那些村镇,又是为何?”
陆钰不再说话,只是笑意盈盈死死盯着司遥。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主子之所以杀这么多人,目的就是为了让万鬼坑暴动是吧。”
陆钰脸色一扭,“你怎么知道?!”
司遥想,她猜得没错。
这些年帝君不断击杀一些厉害的鬼王,鬼王诞生的速度比不上新鬼入万鬼坑的速度,眼看万鬼坑的鬼越来越少,于是幕后之人开始专挑人多的村镇下手。
而村镇治安不如城县好,所以犯杀业的人也就更多,这些人死后想投胎,自然免不了要祛除身上怨气。
据司遥所知,想要祛除怨气的这些鬼中,有一半会选择跳渡河,可能从渡河游上来的鬼寥寥无几,游不上来的鬼,只能顺着渡河流入万鬼坑。
十多年来那人陆陆续续屠了这么多村镇,死的人不计其数,如此一来,无声无息进入万鬼坑的鬼自然也就增加不少。
到最后,鬼与鬼之间相互吞噬,壮大,鬼王诞生的速度越来越快,鬼王也越发厉害,到了最后,免不了要引得万鬼坑暴动,因为,鬼王厮杀到最后,将会诞生最强的一位鬼王。
说不定,最强的这只鬼王还能冲破帝君封印,造成人界大乱。
可这也只是司遥单方面猜测,其中还有诸多疑点。
上天庭许久未有心神飞升,是否出自幕后之人的手笔?这人屡次三番想要收集亡魂又是为了什么?且收集亡魂只挑所谓的“神弃之地”,普通地方的亡魂他都不碰。
司遥看着神色扭曲的陆钰,淡淡道:“你管我怎么知道。”
脑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阿遥,清梦神君没有找到凶手,不过,我去找了悯尘住处,发现人早就跑了,其余东西也没带,房间内有残余传送符的痕迹。”
司遥一怔,想来人早就在他们进来时就开启传送符跑了,如此,司遥看向陆钰。
“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主子所做一切目的,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陆钰依旧一脸轻狂,满不在乎,“有种你下手啊,哈哈哈哈我才不怕你!!”
司遥笑道:“你是觉得你主子还会来救你吗,实话告诉你,你主子悯尘,他早就跑了,他抛弃了你与另一只鬼。”
陆钰脸色一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又一笑,“我知道了,你就是故意说这话骗我,就是想看我恐惧是吧?!我偏不如你愿,我不信我不信!我就不信!哈哈!”
司遥看着还在狂笑,一脸无所谓的陆钰,内心不禁扶额,这蠢货把自己主子卖了都不知道。
后传音给温如蕴,“阿蕴,我问到了,那幕后凶手就是悯尘,你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弄到悯尘的画像。”
“好。”温如蕴道。
关掉传音,司遥松开脚,迅速往他身上刺上几道,直到把他刺来重伤,动不得,也说不出话,只能转动眼球死死盯着她后,她才收手。
也不知他主子还会不会来救他俩,先将陆钰送去司法殿再说。
运气好的话,或许司法殿能撬开这俩的嘴,问出一些东西。
迅速将陆钰送到司法殿,司遥回到仙府,白玉京街道旁,仙府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下,立着一位玄衣青年。
温如蕴在此等候司遥多时。
司遥一见温如蕴,一身疲惫抛却脑后,脚下步子不禁加快朝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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