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温如蕴看见司遥, 心底亦不可耐,很快朝前走几步,伸出手, 与司遥相握。
“如何?”温如蕴问她。
司遥:“去得及时, 倒没叫他杀太多人。陆钰已经押回司法殿了, 看看能从他们嘴里敲出些什么来。”
温如蕴自袖中掏出一副画轴,画轴展开, 一道黑衣身影映入眼帘,此人头戴面具,浑身包裹紧密严实,就连手也套了黑手套, 可见心思之缜密。
“灵泽国上上下下宫人我都问了,包括人间皇帝都未见过悯尘真身, 此人始终以面具示人,且听他们说, 悯尘终日不食五谷, 只承香火。”
“那日在王家庄见到的破庙, 供奉的便是悯尘像。我猜测, 悯尘虽不能承百姓香火,却能通过这些建于各个地方的神像来筛选符合条件村镇, 以便下手。”
毕竟神官与自己的神像庙是通感的,庙中神像等同于他们第二双眼。
“往年被害的村镇里,无一例外,都供奉着悯尘像。”
如此一来, 悯尘如何筛选下手目标也解释得通。
司遥看着这幅画, 道:“我们把这画交给司法殿罢,从现在起, 责令每位神官守好自己管辖地,没有守护神的地界也得派神兵去驻守,以防悯尘再次屠城。”
如许,悯尘算是三界通缉要犯,一旦有风吹草动,很快司遥他们就能收到消息。
二人将画像交由司法殿后,总算得了空。
温如蕴带着司遥转去自己道观,道观口,熟悉的王老头坐在台阶前,眯着眼,他见着司遥,脸一皱,“你怎么又来了!?”
未等司遥答话,一道男声就已替她答过,“我带她来的。老王,这位是我道侣。”
温如蕴自司遥背后跟上,老头眼珠子都快掉地上,“道侣?!”
司遥强调,“是啊,道侣——”
温如蕴拉着司遥继续往前,路过老头身边时,司遥不忘回头贱兮兮朝他做个鬼脸。
“你!”老头脸气得青一阵,紫一阵,最后小声憋出几个字,“小人得志!”
司遥道:“不,不是小人得志,是司遥得夫——”
回头便看见温如蕴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嘴角,司遥轻轻捏住他脸侧,“想笑就笑啊。”
温如蕴将她作乱的手一齐握在手中,“阿遥,别闹。”
依旧是熟悉的梅林,踏着青石砖往幽处走。印象中瘦小低矮的梅树也已经变得粗壮,梅花开的旺盛,司遥不禁深吸一口气,任由沁脾梅香钻进鼻尖。
临近门口,温如蕴突然一顿,司遥已经帮他推开卧居门,司遥看着里面景致也愣住了。
卧居空间较大,一道白梅银丝绣的屏风横在最中,屋顶梁上挂着一连串纸兔子,因有法力保护,兔子到现在也崭新如初,不知存在了多久。
靠近窗牗处的桌案上,几幅新旧不一的画层叠摆放,被镇纸压着一脚,许久不见的汤圆此时扒着镇纸,睡得正香。
司遥看着看着,不禁脱口而出道:“怎么这么跟个女孩子似的,还在房梁上挂小兔子。”
后跨进屋内,朝汤圆走去。
汤圆甫一睁眼,便瞧见一张大脸杵在跟前,吓得浑身白毛一炸,“唧!”
司遥捧着汤圆,和它贴脸蹭蹭,“汤圆!姐姐想死你了!”
汤圆:“唧唧唧!”
到最后,吓得展开背后小翅膀,嗖地一下自司遥手中窜出,跑到温如蕴脑袋上趴着,朝司遥龇牙咧嘴。
司遥忽的有些心虚。
温如蕴将汤圆拿在手里,重新放回镇纸上。
汤圆小爪子一直勾着温如蕴头发,下来时避无可避将他发带也勾松了去,司遥抬手将他发带彻底松开,后抬手抚向他眉下痣。
她暗着声音道:“先前你说,若是我想起来,你就任我处置,阿蕴可不要食言呀。”
这危险的神色看得温如蕴喉头一紧,下一秒,司遥将人扯到榻上,俯身而上。
温如蕴耳根红了个透,面上却努力保持镇定,“我不会食言。”
司遥吻上他唇,直到他气息不稳,才松开人,接着蹬掉鞋子,爬上床榻,扯过被子盖在二人身上。
然后一把搂过温如蕴腰,缩在他怀中,不动了。
温如蕴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可司遥这番动作让他有些懵,“阿遥?”
司遥勾唇,“嗯,别说话,睡觉。”
温如蕴:“?”
司遥就是故意的,故意报复他。谁让他在成亲那日让她不好受,这回,也得换他试试。
少焉,风吹林动,司遥与温如蕴齐齐坐起身,温如蕴拔过匡正剑,一手挥开窗户,“谁?!”
入眼,是熟悉的人。
海碧清直愣愣地杵在窗口,透过窗户看向床上二人,神色卒冰,周身也纷纷扬扬飘着雪花。
他透过窗户朝司遥伸出手,“雪地灵,还我。”
手刚伸出来,汤圆就已经从镇尺上蹦到他手里,“唧!”
海碧清一僵,手上一沉,汤圆跟着变成小人,样貌如温如蕴司遥格外相似,“啊!”
“……”海碧清看着汤圆的脸,不知一时该高兴它化人形了,还是该气愤这张脸和温如蕴有七分相似。
最终海碧清抱着汤圆,头也不回消失在原地,徒留一地风雪。
司遥:“……”
温如蕴:“……”
——
初春转暖,司遥与温如蕴在凡界待到立春时,司法殿才传来消息,蓝衣人,招了。
许是许久也等不到主子的到来,又或许,是想提供虚假信息。
司遥收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到天牢内,为防止二鬼互咬,司法殿特地将他们分开关押。
路过陆钰牢房时,他四肢被专门的铁链锁住,鬼影单薄,看起来就要散去。司遥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忽视他,径直往里入。
陆钰突然吼道:“司遥!”
司遥头也不回。
“萧锦不会说的!你给我等着!!”他喊道。
神兵将她引领到关押蓝衣人,也就是萧锦的牢房,萧锦实力显然不如陆钰这只厉鬼,所待的牢房也只是普通的水牢。
将人四肢锁上铁链,安置在水牢中。水牢内的水有特殊阵法,无论神鬼,一旦入水,实力尽数消失,同普通人无异。
萧锦被困在水内,只露出一个头。
听见款款脚步声袭来,他睁眼,朝司遥道:“你来了。”
司遥找来矮凳坐下,如同聊家常般与他对话,“说罢,你要交代些什么。”
萧锦道:“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我知道的所有全都告诉你。”
司遥:“什么事?”
“抓到悯尘后,替我寻一人的下落。”
司遥问他,“你怎么就确定,我们一定能找到并抓住悯尘?”
萧锦神色肯定道:“因为,他要做的事,无异于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司遥招手,让神兵将他从水中捞出来。
等人上了坐台,知晓此处戒备森严,他也没有要逃的心思,只是盘腿而坐,屏息养神,待精力恢复些许,他自乾坤袖掏出一幅画像,递给司遥。
画像上是一清秀女子,笑眼盈盈。
萧宴:“你听好了,我只能说一遍。我的要求是,悯尘伏诛后,你得帮我送妻投胎,她叫赵嫣然,画像就是她的模样。我妻魂魄在悯尘手中。”
“好,我尽量。”
司遥想,原来此他是有把柄被握在悯尘手里,才会替悯尘做事。萧宴是为了妻子,那陆钰呢,他又是为了什么?
似是看出司遥疑惑,萧宴道:“陆钰纯粹恶毒,他是为了锁灵山厉鬼之首的位置,才替悯尘办事。”
萧宴又道,“你可听好了,我只说一次,也只能说一次。”他重复强调。
司遥道:“好,我听着。”
接下来,萧宴的话,犹如几计重锤,砸得司遥头晕目眩,心中城池坍塌殆尽。
萧宴说:“悯尘就是当年的水神浮尘,毕竟,也只有守护神,才能悄无声息一夕之间将本土如此多的亡魂尽数揽走。”
如果是浮尘,那么魂灯熄灭也是本人可以干得出来的,只需魂灯主人取回自己的精血,魂灯就会熄灭,即可造出身死错觉。
“这些魂魄被他关在一道旗帜里,好像是‘招阴幡’,我也不确定。魂魄在里头蹉跎受磨,所产生的怨气会被招阴幡转化为你们所说的痋虫,源源不断。”
“悯尘之所以要选择屠城,是因为原本旗帜里的魂魄已经奄奄一息,再也不能产生怨气给他制造痋虫了。”
所以当年悯尘选择对梵音国信徒下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想必你们帝君已经进入万鬼坑了,堂堂帝君,要想身死,也、是、不易……”萧宴魂体开始透明,后面的话几乎是用力挤出来的。
他强撑着继续道:“悯尘要、做、帝、君,呃……”他的骨骼开始发生碎裂响动。
“我妻在阴魂幡里,帮我、送她、往生……谢谢……”最后一字出口,萧宴浑身血肉爆开,只剩一副骨架,他也随之魂飞魄散。
萧宴知道,司遥定不会放任自己百姓在阴魂幡内受苦,只希望她在超度亡魂时,顺带送他妻子投胎往生。
萧宴落得如此下场,很明显,这是悯尘的手笔。
司遥看着白花花的骨架,冲过去,“你别死啊!为什么会是浮尘?!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是他?!他不是梵音国守护神吗?怎么会对自己的信徒下手?”
“怎么会?”这句话仿佛在问他,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司遥六神无主,浑身如堕冰窟,寒冷无比,她站起身来,却不稳,脚下一滑,就要落入冰冷的池水,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温热的掌心揽过她腰,将人扣进怀里。
看清来人,司遥一把抓住他手腕,“阿蕴,悯尘就是浮尘。”浮尘就是悯尘。
温如蕴眸色阴沉,似是没想到这一层,但他依旧道:“鬼话也不能全信,或许他只是故意这么说。”
司遥闭眼,“嗯”了声,可她心如明镜,萧锦说得多半是真的。悯尘,很有可能就是浮尘。
只有如此说法,才能解释他为何单单朝自己管辖地,以及没有神官坐镇的城池下手。
若是别的神官管辖地,一般信徒魂魄都会附带上守护神的祝福金光,悯尘一旦收走这些人的魂魄,那么他们的守护神顷刻就能顺着祝福金光找上门。
帝君一去一个多月。而万鬼坑又有限制,帝君出不来,只能终日与恶鬼厮杀,可又不会轻易陨落。
只要帝君一日不回,上天庭帝君之位始终空着,悯尘便有机可乘。
司遥想,他真是想做帝君想疯了,竟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
可帝君,实实在在被困进了万鬼坑。
司遥闭眼,深吸一口气。后睁眼,眼中是温如蕴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温如蕴轻轻拍抚司遥的背,亦如从前司遥哄着被恶鬼吓哭的阿镜那般,“阿遥,莫怕。”
司遥回抱住他腰,道:“我要去一趟蓬莱,阿蕴,我不在的时候你得做些事。”
“好,你说。”温如蕴胸腔振动,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抚平了司遥的心。
司遥松开他,认真嘱咐道:“听这只鬼的话,有大半是真的,悯尘想要自己当帝君,或许不久他就会攻上来,你现在通知司法殿做好准备……”
将该说的全都说完,温如蕴听后神色也染了几分讶异,似乎没料到悯尘想要自己做帝君这一层。
交代完毕,司遥方马不停蹄去了一趟蓬莱,也没说要做什么。
碧海连天,烟云缭绕,一座庞然大岛立于海上,被重重云雾遮挡,不窥全貌。几只凤拖着长长的翎羽翱翔于九天之上,时不时发出清脆的鸣声。
司遥立于海面,一只凤拨开云雾俯冲而下,朝司遥的方向飞去,强烈的劲风激起海面浪花一阵猛扑,却有灵似的默默避开司遥,重归于海面。
凤立于海面,俯下头,示好似的拱进她手里,司遥象征性地摸了摸它脑袋,后足尖一点越身而上,落到它背上。
旋即听得一阵嘶鸣,凤展翅而起,直冲岛内而去。
周遭云雾自动朝两旁避开,岛的真身也随之显露出来,如桃源仙境,令人沉醉。
此地便是传闻中的蓬莱。
蓬莱有一宫,名唤离花宫,宫主乃时卿真人,喜好收徒,培养人才,特别是根骨俱佳,天资聪慧的苗子,真人尤为喜爱。
司遥这遭直落到离花宫演武校场,许多弟子正在练剑,见守岛灵鸟突然搭了个人,纷纷避开,目光却止不住朝司遥身上望去。
司遥也没料到凤会直接大摇大摆落到这里,顶着众多弟子的目光,不由得脸颊燥热,赶忙跳下来,道了句,“你们继续。”后径直朝时卿真人所在的大殿跑去。
刚迈出步子,身后传来一道男声,“司遥?”
司遥止住步子,但见一男子牵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一脸惊喜地望向她。
“天南?”
——
司遥回上天庭时,神武殿早就乱套了。
她早就想到萧锦之死,可能会致使悯尘计划提前,只是没想到悯尘会来得如此快,到现在,她甚至觉得像做梦一般。
首先见到的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绕的神兵,包围圈内,银光四闪,雷电声隆隆。鹤梦疑与一白衣面具人打得不可开交。
可鹤梦疑不是他的对手,几招过去,明显处于劣势,到最后,白衣人一掌打出,鹤梦疑身子不受控制撞向神武殿一面墙,墙受了重击,轰然倒塌。
鹤梦疑被埋在废墟,生死不知。
随后,在众人戒备的目光中,白衣人慢条斯理取下面具,露出一张隽逸的面容。
悯尘透过数众人群精准看向司遥,嘴角噙一抹笑,道:“公主,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这张脸一出,某些有资历的老一辈神官倒吸一口凉气,“浮尘?!”
悯尘一听,否认道:“不,我不叫浮尘,请叫我悯尘。”
司遥看着他,忽然就握上四乙,越过重重神兵朝他攻去,不忘道:“愣着作甚,难不成真想让一个堕神做天帝!”
众神纷纷反应过来,忙抄起家伙对悯尘群起而攻之。
悯尘闪身避开,体内爆出一股强劲的怨气,显然悯尘对掌握这股怨气灵活自如,一掌挥出便有一位神官被弹飞。
瞧这架势,现场竟没有一人是他对手。
司遥道:“悯尘,便是杀光这里所有神,你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悯尘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实在坐不上就算了。”
他目光四扫,看向周围,“还有些神官没来,怎么,是怕死么?”
“并不是所有神官都像你这么闲。”四乙陡然化作白绫,绑住他双手。
立刻有神官趁机给他来了一剑。
悯尘暗暗一笑,“真以为,区区这些小招式,能奈我何?”
他身上怨气遽然暴涨,四乙被他挣破,后朝着一个方向望去,不知是在骂谁,“懦夫。”
“既然不听我的话,就都死去吧。”
他突然自袖中摸出一道白旗,想来就是萧锦口中所说的招阴幡,无论是萧锦妻子,还是梵音国亡魂,全都在里面。
司遥道:“浮尘,这位置就当真这么好,不惜让你朝自己的信徒下手。”
悯尘想了想,道:“这个位置不好吗,若我当了帝君,所有神官随意命令,再无人能背叛我。何况,浮尘有什么好的,要做,就做高高在上怜悯尘世的王。”
说罢,大手一挥,地上凭空多了许多痋虫。
不知悯尘用了何法子,这些痋虫竟脸神官都能偷袭。
但凡被它吸附上的神官,无一不是法力尽散,变成干尸。
神官之死,莫在人为,而是痋虫,如此一来,钻了天道的空子,天雷自然没有到来。
众神官看着同伴尸体,似乎不敢相信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陨落了。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开始驱散这些痋虫。
悯尘始终淡淡笑着,一时之间,无一人是他对手,都被痋虫绊住了身。
司遥眼中一沉,飞身退回最外圈,不管上天庭是如何乱,飞回鬼界去了。
悯尘眼皮子一抬,“逃了?”他喉中闷出几声笑,不管司遥,继续挥动着招阴幡。
司遥身影蓦地出现在万鬼坑,万鬼坑里此时暴动不已,怨气恒腾。
要踏进结界的前一刻,肩膀被人拍住,司遥转头,赫然映入一张笑脸。
菁华道:“进去做什么?”
司遥道:“你不是知道么。”
菁华:“万鬼坑这么多鬼,你确定,你一人能做到?”
未等司遥答话,菁华揽着她一齐踏进结界,他道:“司遥,我曾经做错了一件事,你会原谅我么。”
司遥:“得先看看你做了什么。”
菁华笑意减淡,“尘见月一事,是我做得手脚,目的是为了让你出来。”
司遥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置信的望向菁华,“你……”
“所以,我来赎罪了。”
对不起。
——
温如蕴才手刃完陆钰,出来便听见神武殿的动静,赶过去时,刚好看见被神围攻的悯尘。见众神吃力,当即召唤出匡正剑,朝悯尘刺去。
悯尘一个不妨,倒真被温如蕴得手。他看着插入腹部的剑,轻笑道:“小家伙,当真以为一剑就能杀死我吗。”
温如蕴抿唇不语,转动手中剑,搅动血肉的声音此刻格外清晰。
悯尘沉了脸,表情突然一滞,缓缓看向身后,鹤梦疑浑身狼狈,口吐鲜血,不知何时钻了出来,一手陶进悯尘后背,缓慢的,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脏。
悯尘忽然发力,将二人振开来,踱步走向摔倒在地的鹤梦疑身边,“心脏,给我。”
鹤梦疑满脸怨毒,恨不得能将眼前人大卸八块,“不、给。”
悯尘捏上他脖子,“给不给。”
鹤梦疑道:“这是我弟弟的心脏,我不给——”
“嘭!”
悯尘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夺走赤子之心,鹤梦疑就已经将心一把捏碎。赤子之心成了一堆齑粉,碎得不能再碎。
鹤梦疑癫狂一笑,“没有赤子之心,你等着被怨气反噬致死吧,哈哈哈哈哈哈!”
众所周知,水神浮尘亦有一颗赤子之心,可惜被他一番折腾,这颗心早已污浊不堪,不能再为他净化怨气。
于是在受反噬之前,他找到了另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人,星河神君,鹤宴清。
鹤宴清拥有的赤子之心要比悯尘的干净数倍,若是贸然取心,心太纯,悯尘是容纳不了这颗心的。
于是,他设计了一场戏,令鹤宴清痛苦不已的戏,戏罢,这颗心终于不再那么纯,悯尘成功摘心。
悯尘一掌拍向鹤梦疑,后收回染满鲜血的手。
面上青筋爆起,数道黑气肉眼可见的如青虫般脸上爬过。
那面纯白的幡开始躁动。
悯尘双瞳漆黑,“既如此,那就一起赔我死罢,菁华,菁华也去死,菁华在哪儿?”
他四下张望,周身怨气涌动,阴魂幡内似乎能听见万鬼哀怨呼喊的声音。
就在这些怨气即将扩展开来时,一道金光闪烁,“菁华已殒,浮尘,收手罢。”
没了赤子之心的悯尘已经失控,还喃喃着,“菁华呢?”
见状,帝君叹口气,一道猛烈法力压下,将悯尘彻底困在其中,连带着周遭痋虫一并消失。
见帝君回来,众神总算松了口气。
温如蕴撑起身,四下探寻,拉过一个神官道:“司遥呢?”
那神官摇摇头,温如蕴干脆朝另一位神官问,“劳烦,请问看见司遥了吗?”
又是摇头。
帝君抽过悯尘手中阴魂幡,递给温如蕴,道:“这里面是司遥苦寻多年的亡魂,你代她送这些亡魂往生,我想,她知道了会开心的。”
温如蕴心中一紧,“帝君,阿遥在哪儿?”
“鬼界。”
温如蕴抽过阴魂幡,头也不回去往鬼界。
孟婆殿外,鬼哭狼嚎一片,范七嚎得最凶,“大人!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啊啊啊大人啊——”
温如蕴赶到时,就听见这句话,脚下一个踉跄,他看着躺在最里的红衣身影,扯过范七领子,“你说阿遥怎么了?!”
范七是鬼,没有眼泪,可真真切切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悲伤,见到温如蕴,他道:“大人为让帝君出来,竟同菁华神君一齐,一齐以身为容器,度化了万鬼坑内所有怨魂。”
“菁华神君受到冲撞,当场魂飞魄散,连个躯干也没留下,大人运气好一些,勉强留了个躯干,可人已经去了!呜呜呜——”
万鬼坑里的怨气亡魂都没了,那么结界自然也就散去,上天庭目前能够对付悯尘的帝君,自然就出了来。
温如蕴眼前一花,朝床榻边扑过去,女子容颜照旧,只是周身生机,真真切切全断掉,再无一丝活气。
“阿遥……”
——
司遥是在熟悉的床榻醒来的,梅香绕鼻,窗户打开,睁眼便是一片鹅黄点缀的盛景。
她朝窗外看去,一个紫瞳男子抱着一个五岁孩童正在翻墙而出,恰好回头一望,视线便与司遥撞了个正着。
孩童猛拍男子肩膀,“天南,醒了,醒了!”
恰好上了墙的男子回头,朝司遥一笑。
司遥道:“天南,谢谢你。”
天南道:“我应该谢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明烛我也救不回来。”
五岁孩童显然就是明烛,明烛纠正道:“叫兄长。”
天南:“兄长。”
明烛:“……司遥姑娘,我们先走了,天南这小子,和心上姑娘有约呢!”
天南羞红了脸,“明烛!”
他手忙脚乱抱着明烛跳下墙,道:“司遥,我先走了!”说罢,人也跟着消失不见。
司遥眼中柔和,下了床。自己还是一团残魂,被天南装在法器里养魂时,天南就已经将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告知她。
悯尘想要自爆,被帝君一剑击杀。
阴魂幡这个可怕的东西已经被帝君亲手毁去,而其中亡魂尽数被温如蕴度化,陆陆续续也都投胎去了。
只是……菁华身死,月神换了新的神官。
想到这,司遥心中跟豁了道口子一样,风一吹过,就凉飕飕的疼。
司遥推门而出,恰遇见扛着锄头回来得温如蕴。
“啪嗒”一声,锄头落地,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温如蕴跟做梦似的,“阿遥?”
司遥应了声,“嗯。”
温如蕴依旧呆呆站在原地,以往怎么也不回复她的人,突然应了他,怎么看都不真实。
司遥主动上前,一把抱住温如蕴,“我醒了,你不高兴吗。”
感受着怀中温暖,温如蕴立刻紧紧回抱住司遥,“高兴!我高兴!我只是,有点……”
有点反应不过来,所有人都告诉他,司遥死了,她不会醒过来了。
温如蕴依旧守着司遥尸体,奢求着她有朝一日能够醒来,原本因为是妄想,可如今司遥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他怎能不开心?
司遥起初不让天南告诉温如蕴,自己在养魂,是怕他空欢喜一场。
养魂,本就是风险极大之事,一不小心就会失败,若是给了温如蕴希望,万一自己养魂失败,彻底消散于天地间,温如蕴岂不是更加痛苦。
不过还好,她成功了。
她说,“阿蕴,以后我们就隐居在这,如何?”
温如蕴闷闷的,“嗯。”
“不会要哭了吧?”
温如蕴一顿,“没有。”
司遥松开他,牵过他手,往道观外走,“我想吃凡食,你陪我好不好。”
“好。”
出了道观,山道一片白雪皑皑,望着空空如也的石阶,司遥道:“我睡了多久?”
温如蕴:“不久,一百年。”
一百年,足够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投胎,再过完一生。
“嗯。”
山间又开始飘落绒绒小雪,温如蕴撑开红伞,与司遥肩并肩走着。
“温如蕴。”
“嗯。”
“温如蕴。”
“嗯?”
“温如蕴。”
“……”
司遥一遍遍喊着,温如蕴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应着。
温如蕴转过头,看向司遥,“阿遥,怎么了?”
司遥摇摇头,道:“不怎么,就想叫你。”
温如蕴道:“那你喊,我应。”
司遥转过头,温如蕴伴在身侧,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忽的,司遥就笑了。
爱人在侧,往事已矣,这五百年来的痛苦,不甘,怨恨,执念,一瞬间通通消散。
往后看,是一片泥泞不堪的沼泽,幽幽深谷,那是自己走过的路。
往前看,道路一片宽阔。
只道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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