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铁树地狱-倒V开始
◎举“手”之劳◎
“天啊我的亲妈啊!!”
6号房简直就是核爆现场, 爆裂喷涌而出的水流淹过门槛汇成小股漫在走廊,门框四方水泥残缺不齐,精钢所制的大门端端正正嵌在客厅墙壁上, 被轰烂的中岛大理石碎片七零八落地洒在四处, 水热气蒸腾着地面鲜血,混杂着焦糊的味道极其难闻。
匆匆赶到的执行部齐齐发出感叹,目瞪口呆地看着房内收拾残局的裁决团外勤部。
他们刚跨进门槛,踏碎了浮在水面上那股灰白的碎渣,碎渣打着旋儿朝四处扩散。
“别动。”彭钰童提着一个透明物证袋从卧室里走出来。
众所周知, 执行部和裁决团不对盘的渊源历史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
“你说别动就别动?这是你家?”吴克疑惑地皱起眉头,立刻开始嘴炮模式:“我还没问你你们裁决官把我们部长抱着干什么去了,要是今天我们部长有半点闪失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当然不是我家,不过我想问。”彭钰童深得裁决团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阴阳怪气地说:“你们部长差点死在这个房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什么?!”执行部众人惊呼出声,随即浩浩荡荡涌进客厅, 把正在用滤网收集水面白灰的外勤部撞个趔趄,三两步淌过客厅来到卧室门口, 本想问个一二三四五六七。
视线一转便看到烧得焦黑的衣柜和墙面,卧室双枕大床完好无损, 只是被子凌乱地揉成一团,残破的粉红小花床单上染着丝丝鲜血, 以及还有半坐在床边双手抱头穿着单薄睡衣——惊魂未定的王志。
鸡零狗碎的线索拼凑在一起, 一个可怕的推测在众人心头不约而同初见雏形。
吴克知道王志真实身份, 不过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他慢慢从明显人为撕裂的床单上收回视线,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气焰陡然短了半截, 哆哆嗦嗦地狡辩:“我们部长不是那种人。”
“铁证如山啊吴科长您别说了,现在找到裁决官才是。”年轻的部员在身后附耳提醒:“部长他偷情不成”
在场的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高精尖人员,这句耳语的话在所有人听来就像开了扩音喇叭,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彭钰童翻个白眼,“有人袭击了在这里访友的陈部长,是我们裁决官及时赶到救下了他。”
“啊?”
众人如梦初醒,指着楼下街道停着的昆机旁边,抱头蹲着的那群白色制服和麻花状萧劲:“这群狗东西袭击了我们部长?”
彭钰童颇为无语,点点头。
在他头还没彻底抬起来的零点零几秒中,只见眼前唰唰唰掠过数道残影,拳打脚踢声旋即从楼下传来。
裁决团外勤部也不打扫战场了纷纷朝窗边跑去,彭钰童迅速将收集到的长发的证物袋往兜里一踹,也探出脑袋。
“你们他妈的敢袭击我们部长?!没挨过打是吧?”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闯?”
昆机旁负责关押上拷的外勤部人员瞬间躲得老远,生怕溅上丁点血。
一时间惨叫声响彻天际。
彭钰童和外勤部众人彻底服了执行部这群老6,一眼难尽的互相对视了眼,却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视野里,执行部已经麻溜滴对白色制服和萧劲采完血,提取到了指纹、毛发。
吴克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挤眉弄眼:够了好了不要把人打死了我们还要细审,保留人命将来才能为部长派上大用场之类的等到统统采集完毕他大手一挥,眨眼功夫执行部就把萧劲和白色制服押到了自家所属的昆机上。
彭钰童差点从窗户掉了下去,气急败坏道:“站住!”
“袭击执行部部长是重罪,我们一定要查清楚究竟什么人干的!”吴克转身叉腰仰头,对着二楼窗户的彭钰童,动作一气呵成:“烦请告诉我,我们部长现在在哪里。”
“你们太过分了!!!”彭钰童大声怒吼道:“陈部长是裁决官救的,这些人理应由裁决团监管!”
不为其他,两家斗了几百年就为了争口气。
“说这些多伤感情啊~”吴克两手一摊:“我们不都是为了找真凶吗?”他不要脸地朝身旁人一偏,交代道:“你上去把裁决团外勤部收集的所有证物袋拿过来。”
“是,吴科长。”
“对了,还有彭钰童裁决员身上藏起来的那份。”吴克皮笑肉不笑地瞟了眼二楼,又道:“刚刚藏在左边外套里,现在正在换地方藏可能是秋裤内袋你上去拿的时候可别乱摸。”
彭钰童:“”
当刚赶到时吴克还在紧张,不过听到彭钰童说陈岁安已经被救的话,那他的安危暂时不用担心,需要担心的反而是不能让外人提取任何蛛丝马迹。
至于彭钰童现在相当懊悔,恨不得自己没打那通电话,当时他正在裁决团大楼值班,接到赵渡让他时刻注意陈岁安安全的命令,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十几分钟后,6号房突然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唯一可能就是有人开启了屏蔽仪。他立马汇报给赵渡,接着又发现屏蔽仪突然断开。
陈岁安性命危在旦夕,在他与顶头上司共频通讯里,他清楚地听到了上司为了拖延时间拨打电话和其对话全部内容。
震惊其对话内容的之余,暗戳戳地以为执行部知道来龙去脉后恨不得把他们裁决团供起来,却没想到裁决官根本不让说,更没想到来了这么群强盗流氓!!
吴克正所谓是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发挥得淋漓尽致。
“别碰我!!”执行部部员的手在彭钰童裤兜里掏来掏去,他强烈抗议无果,最终眼睁睁看着执行部带走了所有物证袋,以及目瞪口呆的王志。
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吴克领着执行部大批人马站在空旷街道上挥手致意:“幸苦各位了,有空请你们吃面。”
“!!!”
吗的,忙活一整晚就吃个面?还有空?
这张空头支票开得可真是大方啊。
彭钰童怒道:“滚,我死也不告诉你陈部长在哪。”
吴克转身登上昆机,在起飞的半空中透过舱弦玻璃微微一笑,摇晃了下手中的手机,口型说:“你们外勤部的小可爱已经告诉我啦~”
仅一句话,就令彭钰童对他敞开了心扉。
——嘭!
彭钰童捏碎了窗框,咬牙切齿:“*%¥*&(@¥”-
北半球,隶属裁决团名下的私人医院。
特护病房配备齐全,俨然就是个装修豪华精致的高端酒店,走廊上每隔两米持枪警戒的裁决团外勤部人员目不斜视地守护着这层唯一的病人。
主治医生脑门上的冷汗还未擦干,又在后续用药上犯了难,半晌,他踌躇着出病房。
很快,有人上前询问。
医生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说:“关于陈部长用药……我想向裁决官请示一下。”
病房门被人轻微地敲响两声,很有礼貌地站在门外等待。
片刻后,门被人从里打开。
“裁决官,主治医生有事想向您请示。”
赵渡一眼扫过站在门口紧张局促的医生,压低音量:“什么事?”
“嗯……是这样……虽然对陈部长右肩伤口做了紧急修复手术成功脱离了危险。”医生尽可能缩短原因表明中心,“不过组织后续恢复生长过程中会引发剧烈的疼痛……在在在这……这种情况下病人通常要经历较为漫长的恢复疼痛期……不过有种药可以缩短恢复期限……”
赵渡淡淡睨了医生一眼,问:“有副作用?”
医生暗自松了口气,叹服怪不得人能当裁决官,犹豫了片刻如实回答:“是的,这种药不仅能极大地提升组织恢复能力还能最大限度减少生理疼痛,副作用就是会导致病人在使用初期意识混乱……”
说完他不敢看头顶审视的目光,回想到半小时前。
当裁决团的专属昆机降落在医院楼顶停机坪时,他在前面密密麻麻的医院高层领导人群缝里,看到这位以冷酷无情著称的裁决官怀里居然抱着个人!
那人浑身裹着黑色西装里,被紧紧抱在怀里,而且他清清楚楚看到出舱门那刻,赵渡手掌拢住怀中之人后脑勺,往怀里紧了紧。
那个姿势是在躲避机翼两侧因发动机搅动的狂风。
看身型,重伤的是位年轻男子,有着乌黑浓密的头发,还有着西装都遮不住的清瘦身段,以及自然垂落的一小截染满鲜血的手臂。
那收束起伏精致的腕骨线条,随着走动的轻微幅度隐没在黑色西装里若隐若现。
在场所有人脸色变了变,免去了寒暄招呼,赵渡抱着人大步流星地直奔手术室。
等到手术室无影灯一打,众医生大骇,躺在手术床上濒死垂危的人居然是执行部部长陈岁安。
特别是经过复杂检查后他们发现,这位外界传闻与赵渡矛盾重重的陈部长不仅身中一枪,右腿胫骨居然还受到暴力折断,更别提大量失血身体机能已经降到最低之类。
幸好早有紧急施救过的痕迹,不然今天就是再高端精尖的医用设备和仪器都救不回来这条命。
短短几秒这名主治医生把停机坪那段画面回想了遍,直到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冷淡地“嗯。”
心中咯噔一下,这算是答应用药了?
他赶紧头也不回地溜到办公室下医嘱去了。
护士战战兢兢地给躺在病床上陈岁安的吊瓶里注/射特效药,又敢紧赶慢地朝坐在病床旁的赵渡一鞠躬,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
不远处裁决团顶楼天枰雕像静默地矗立在碧蓝天空下,清晨阳光投射在砝码顶端,尖锐地穿透窗户反射进这间特护病房。
赵渡起身拉紧窗帘,房间光线登时暗淡下来。他慢慢踱步至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静静躺着的陈岁安。
血污已然洗去。
乌黑秀亮的碎发托在雪白枕头上,光洁的额头下是双紧紧阖上的双眼,薄薄的眼皮上紫青脉络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纤长浓密的睫毛时不时轻颤,昭示着欲醒不醒,再往下是那微微抿起的嘴角。
赵渡仔细端详了片刻,拿起柜子上的湿棉签,在陈岁安干涸嘴唇上轻轻辗转。
那药效来得如此快。
刚刚擦完嘴唇的陈岁安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双臂不安扭动,眉头也紧紧拧起。就连头颅都在轻晃,浑身上下都在抗拒。
赵渡站在病床边平静地看着他,淡漠的瞳孔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忽地,陈岁安嘴唇翁动下,沙哑地吐出几个字。
“放我……出去……”
赵渡俯下身。
“杀……我……小斐……杀了我……”
陈岁安眼珠在眼皮下高速转动,额头上渐渐涌出细小汗珠。
“让我……死……”
破碎嘶哑的字眼从陈岁安喉咙里逸出,他好像快濒临崩溃的极限。
赵渡凝神看了他几秒,接着第一次对陈岁安用“震慑”。
一股如海啸般汹涌的情绪铺天盖朝他袭来。
绝望、悲痛、追悔。那是一种完全丧失了感知之下的窒息。
“震慑”其实是指利用精神力入侵对他人或物体造成足够强大的胁迫和强制力量,从而使对手慑于巨大的压力而丧失继续抵抗意志的一种高强度精神侵略形式,就如同陈氏一族的熠耀,这是赵氏从未公开过的强大王牌。
人类的大脑会用每一个新的记忆重塑自己。这是通过突触或脑细胞之间的微小间隙发生的。脑细胞或神经元通过一个优雅的电化学系统相互交流。一个细胞电荷的变化会触发突触间被称为神经递质的化学物质的释放。神经递质随后被间隙另一侧的神经元吸收,并在那里触发该细胞的电路变化。
记忆被编码在电路中,而震慑就是蚀刻这些电路的一种手段。
宽大洁白的病床,赵渡琥珀似的淡漠眼珠冷冷凝视着陈岁安,精神力正在缓缓入侵大脑杏仁核区域,这是一个帮助处理恐惧等情绪的地方,同时在储存记忆中发挥着作用。他尽可能放的缓慢轻柔,但陈岁安的大脑情绪几乎在瞬间暴戾起来。
与此同时,一幅暗藏在岁月长河的残忍画面逐渐被揭开。
这是执行部部长的办公室,雪白的办公室墙上挂着跌宕遒丽的标语——【秩序是建立在规矩上的】。
彼时的陈岁安穿着裁剪精良的黑色执行部制式服,胸膛上带着一枚镰刀标志的纯金胸针,橄榄链条交织在镰刀四边,古朴肃穆。
这是执行部部长特有的,象征身份地位的特殊标志。通常只在重大节日或者委任新一届部长时才会佩戴使用,赵渡很快明白,这是陈岁安在22岁那年——上任的第一天。
画面中的陈岁安站在办公室中央,正抬头看墙上标语。
他乌黑秀丽的发梢在浅淡日光下流转着金光,整个人轻快张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年轻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一阵哒哒的鞋跟声从办公室廊外传来。
“你找我干嘛?”一名留着公主切十七八岁模样的漂亮女孩儿径直推开了门,她身着较为正式的小礼裙,嚼着口香糖问道:“他们说你有事找我?”
陈岁安扭头上下打量她两眼,笑着反问道:“不是你让人传话说换届大会完毕后偷偷在办公室见一面?”
“开什么玩笑,我躲你都来不及。”女孩儿大剌剌往会客沙发上一坐,没什么形象的翘起二郎腿,嘴里吐出一个大大的泡泡:“拜托,哪个环节信息差出了错”
——笃笃笃
仿生人端着托盘送进来了两杯冰镇香槟,今天是执行部百年换届的大日子,诸多名流显贵都在楼下宴会厅相聚。
佐餐酒用的是地下酒窖特殊密封陈酿布里格纳克玫瑰香槟,有清新和淡淡的花香,口感柔滑回味悠长,浓郁的水果味与香槟微妙的奶油蛋糕味完美融合,很适合用来庆祝。
女孩儿起身递给陈岁安一杯,自己也浅啜了口:“奇了怪了,宇宙岛没谁认识我,是不是有谁搞错了?”她说完无聊地耸耸肩:“算了,反正也不影响,正好见一面。”
“没人看见你进来吧?”陈岁安不置可否,将香槟接过一饮而尽,伸手恶趣味般地捏了捏女孩儿脸蛋:“虽然今天穿着不是你的风格,不过还行,小斐。”
赵渡眯起眼睛,小斐。
这个女孩儿就是小斐。
他不由地细细打量起来。
女孩儿穿着亮绿色长裙,妆容很淡,淡到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只能从眼皮上那抹很跳脱的绿色眼影才能看出一二。
“你这办公室难看的要死,走了。以后不要见面了反正你也会很忙,估计他们也不会再强迫我们在一起”小斐把酒杯搁在桌上,踩着噔噔噔的高跟鞋走到门口,她握住办公室房门把手,扭头:“哦对了,陈同志,希望你成为执行部部长也要堂堂正正做人,可千万别像他们一样变成了鬼。”
陈岁安笑骂:“慢走不送快滚蛋。”
然而房门把手却拧不动。
“你这什么烂办公室连个门把手——”话音未落,两人背后四面窗户同时降下金属栏杆,房门外面传来同样沉重的金属落地声。
陈岁安顿感不妙,一簇焰色火花从指尖燃起,他闭上双眼遥遥地感觉到了什么,变色一变,又压抑又暴躁地骂了句脏话。
“怎么了???”
陈岁安重重拂开她手,素白的脸颊涌上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他紧紧盯着手中香槟杯,咬着犬牙死死问道:“你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你怎么回事?”小斐顷刻反应了过来,“下药了?”
陈岁安彻底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从两人阴差阳错地被人通知到办公室见面开始阴谋就已展开,两杯香槟只有一杯放了东西,但无论谁喝效果都一样,最后都会造成他们期待的效果。今天换届加新任,有无双数眼睛盯着大众早就被有心人带领到走廊上参观执行部,就算侥幸被他们逃了出来,只要现在这副鬼模样被任何人看到,他都将被彻底钉上耻辱柱,借此机会也正好公开小斐。
尽管采取的策略不同,或者说哪怕丢点颜面都在所不惜,只要目的达成。
这群杂碎。
陈岁安冷眼扫过这间整齐干净的办公室,克制着喘气:“别推了,出不去的。”
闻言,小斐停止砸门从包里掏出手机手环,心底骤沉。
“没信号,这群畜生。”
“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别进来知道吗?”陈岁安指着侧边虚掩着临时休息间,他极力忍耐着什么,一丝殷红鲜血慢慢从嘴角蜿蜒而下。
“不不不不不你会死的。”小斐语不成句:“我你别这样,还有办法的,还有办法的。”
“待着!”陈岁安将她大力推到在地,布满血丝的猩红眼底昭示着他即将失去理智,“别他妈进来。”说完嘭地一声将休息室的门摔关。
紧接着房间里传来乒乓乱砸的剧烈响动。
小斐惊惶地半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睁睁看着休息间金属材质的房门窜出焰色火苗尾焰,她突然疯了一般跑过去砸门:“陈岁安你他妈的把自己封在里面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快停下!”
至此,金属材质门板与门框全部融合在一起,里面也再无任何声响。
小斐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可是赵渡却能看见。
一进休息间的陈岁安凭借最后那抹残破的理智用掌中焰色融化了整个门锁门缝,一路跌跌撞撞地进了浴室,他一把将台面上崭新的洗漱用品全部扫翻在地,胡乱地翻找着,企图找到什么尖锐利器,可惜什么都没有。
接着他跪在地上仰起头痛苦地咬紧牙关,将浴缸水温调到了零度。
纯净的水流从黄铜管从流出很快便溢满了整个浴缸,陈岁安胡乱扯掉衣服,那枚古朴胸针叮地一声掉落在地面上。
紧接着他浑身赤/裸跨进浴缸,零度过冷水收到外力扰动霎时凝结成冰沙。
——噗
血气和冷气交织,陈岁安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如同婴儿那般浑身蜷缩在浴缸,冷白的皮肤悉数染上绯红,殷红的鲜血滴落在浴缸慢慢化开,整池水呈淡淡粉红。
赵渡深吸口气,正欲停止“震慑”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染着情/欲的低吟。
他僵硬地慢慢回头,将浴缸里□□的陈岁安尽收眼底。
只见陈岁安双手死死捏着浴缸两侧的把手,喉咙里逸出破碎难耐的低喘。手背上青筋暴起,那起伏收束的腕骨条线紧紧绷着,如白瓷般细腻光滑的皮肤下是剧烈起伏的胸膛,窄窄的腰腹劲韧削薄,两条修长的腿不停屈起又放下,抑或是紧紧绞住。他躺在四四方方的冰水鱼缸里,精致脆弱地如同一座栩栩如生的玉雕,在冰渣叮叮当当碰撞下浑身都透着莹白刺眼的光泽。
与此同时,燥热通过神经元反馈给赵渡,他一刻都不敢再停留,极快地收回“震慑”迅速起身离开病房,离开前最后看了眼病床上,正在被药物副作用冲击的陈岁安。
仅一眼,便再也挪不开步子。
病房里落针可闻,昏暗光线下,雪白被子下某个部位的凸起那样显眼。
陈岁安陷在宽大柔和的枕头上,不知何时,他受伤的右肩的被子滑落至胸膛,肩骨和锁骨盛满了阴影,衬托勾勒出流畅线条。曲线和凹陷交织着,而他素白漂亮的脸颊上也不知从何时起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鼻翼翁张颤动,嘴唇微张露出一点猩红的舌尖。
赵渡直直僵在原地半分钟,眼底强烈的冲击占据着瞳孔和心神。
房间气温陡然拔高,自循环的新风系统吹来了名为鬼使神差的风。
正所谓颜色越粉效果越狠。
所以,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按上了陈岁安刚刚恢复了丁点血色的湿润薄唇。
与此同时,陈岁安霍然睁开双眼,瞳孔失焦地看着天花板,没有受伤的左手猝不及防拉住赵渡手腕,不安地、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摩梭着他腕骨内侧皮肤。
他乌黑瞳孔如同墨点,黑白分明,平常总是含着那些似笑非笑,可此时此刻却盛满了水雾,在睁眼顷刻间两行清泪滑落至鬓边。
嗫嚅着:“救救我。”
然后又是两颗晶莹泪水滑落流向了耳廓。
“救救我。”
他迷茫地看着赵渡,用无限期盼的软弱语气,一遍遍重复。
接着像无法承受那般死死咬住下嘴唇,将颜色越粉效果越狠的效果推到极致。
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之下,凄美的破碎感就像刀凿斧刻般深深撞进了赵渡脑海。
冷静自持、铁腕无情、高冷禁欲顷刻化为泡影。
下一秒,赵渡伸出温热的手轻柔地覆盖在陈岁安双眼之上,另一只手绕过他头顶上方松松地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轻轻拍哄着后背,说:“没事……没事了。”
房间里暗淡的光线给所有东西都镀上了层迷糊的轮廓,无形中也模糊了两人之间曾经泾渭分明的界限。
病床上那抹交织的剪影完完整整嵌合在一起,如胶似漆不可分割。
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哄拍的低语却从未停止。饶是冷静了二十几年从未出过任何错的赵渡在此刻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抱着陈岁安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过奇异的念头倒是顺着血管涌向四肢百骸:他不能哭,他不能在我怀里哭,至少不能在我怀里因为这些原因哭。
陈岁安身在现实世界病床上,赵渡却重新唤醒了他脑海中那份尘封多年的记忆,伴随着心理上的绝望痛苦,还有就是生理上种种渴求。
他在毫无自主意识情况下,卸掉多年伪装的坚硬外壳,完全流露出那份需要保护的脆弱的内里,彻彻底底躺在赵渡怀中任由眼泪默默流淌。然而在药物作用和大脑分泌的生理需求刺激下,他开始并不满足于那份温热的拥抱。
他埋在赵渡颈窝难耐地、轻微地翻动着,呵出炙热气息痛苦地低吟。这串破碎的低吟如同子弹直接击穿了赵渡,他环抱住陈岁安背脊的手掌不由地收紧,僵硬地抵住甚至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可是下一秒,陈岁安那只摩挲他手腕的指节突然牵着他的手伸进了被子里。
赵渡微微侧开脸,陈岁安那双沾染着□□的眼睛分毫不差地映在他眼底。
他睁着失焦的瞳孔,纤长的睫毛都在颤抖,用微凉鼻尖轻轻蹭着赵渡嘴唇,炙热的气息从水润淡红的嘴唇里呼出,不成章法地喃喃着:“救救我。”
轰——坚固的壁垒倾然倒塌。
赵渡丝毫不费力气挣脱,强硬地掐着陈岁安下颌,沉声问道:“我是谁。”
陈岁安无机质似的玻璃眼珠微微转了转。
“我是谁。”赵渡埋下头,两人唇瓣相贴,厮磨着重复问。
“唔”陈岁安呼痛,径直把舌头滑进对方口腔,生涩地胡乱搅动着。
可掌控者怎么会任由索求者的性子来呢?虽然现在陈岁安没有任何意识。但赵渡并不想当个点到即止的好人,
毕竟坏人做事都是一做到底的。
他立刻反客为主地就缠住陈岁安舌头,长驱直入地扫过齿列,毫不客气地擦刮过温软口腔内壁,紧紧攫住他呼吸的同时唇齿交融将所有喘息堵回去。
“”陈岁安更加难受起来,不停地挪动着,伸出手紧紧攀上赵渡肩脖,止不住地浑身往上贴。
粘腻水声悉悉索索。
然而赵渡似乎就为了刺激陈岁安似的,舌尖刻意划过他上颚。顷刻间怀中人浑身战栗,一声急促的惊喘在耳畔炸开,接着那压抑地啜泣再次传来。
赵渡用指腹轻柔地揩掉陈岁安赤红眼角的泪,唇齿分开时拉了一道透明丝线。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都在喘息。
“我是谁?”赵渡对这个问题不眠不休。
陈岁安在他怀中颤抖着顿住,瞳孔终于短暂地聚了次焦,薄薄眼皮极为缓慢眨了眨,从喉头挤出一个沙哑的单音节。
“——赵”
回应来的很快。
“够了,一个字就够了。”
一时间,病房走廊外所有持枪警戒的裁决团外勤部大脑收到同一命令——全部待命后退十米。
强大的的精神力不容拒绝,整齐划一的步伐逐渐远去。
“——够了”
回溯里的陈岁安大声喊道,特护病房的画面瞬间定格。
白鹤早就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陈岁安深吸口气,捂着眼睛艰难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样的事……”
赵渡靠在病房门口墙上,双手插在裤兜,视线一直停留在病床上那两道向贴的剪影身上,微微一晒:“是你让我救你的。”
“……”
陈岁安不知该说什么,又想说点什么来缓解此时的尴尬和无奈,最终张了张口,气若游丝地说:“我那时候并不清醒。”
“是吗?”赵渡挑眉问道:“你说了我的名字。”
“我觉得你可能听错了……这个世界姓赵的人很多,不单单是你……”陈岁安语无伦次,脸颊通红,泛起的颜色与病床上曾经的自己如出一辙,他快崩溃了,逃避似的面壁思过,后脑勺连带脖子都梗着,说出来的话更是僵到极点。
“我万一说的“找”呢,找医生……之类或者……”
“不用解释,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举手之劳??”陈岁安登时睁大了眼睛,唰地转过身指着病床,“你管这叫举手之劳?你会对别人这样帮忙吗?我……就是药物副作用才会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我相信曾经的我并不希望你对我这样帮忙,整整三个小时!!都快赶上地球规定工作时长的三分一了!你们宇宙岛对帮忙的定义是什么啊?这在地球除了绝对亲密的人是不会不会做这样的事,再说了……”他声音顿时微弱,如蚊子哼哼:“也没人对我这样帮过忙…”
闻言,赵渡倏地勾起一抹冷笑,他慢慢踱步到陈岁安面前,仅仅五厘米身高差看起来那么居高临下,那么强势。
他一字一句地说:“地球上没人能对你这么做,也不会有人对你这做。”
的确,陈岁安在地球金枝玉叶地生活了24年,虽然被误判了,但是他的确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打心底就没那个念头。
他突然好像抓住了点什么。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赵渡冷着一张脸站定在他面前,下垂的眼皮遮住瞳孔里所有情绪,他似乎带着厌倦和冷淡:“不用担心从前你我的关系,反正不都是逢场作戏吗。”
陈岁安微微愣住,这是他下地狱以来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赵渡这样冷漠的情绪,明明就在旁边,明明就在此时的病房,几分钟前他说帮了他的“忙”。
半晌,他仰起头,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赵渡重新回到门口,依旧靠着墙,若有所思地说:“回溯里看不到我曾经在你昏迷时入侵了你的大脑,所以你不明白很正常。”
“?”陈岁安神情古怪了片刻,拧着眉:“就是你对萧劲他们用的震慑?在病房里也对我用了?”
“是。”赵渡抬起脸。
“你看到了什么?”
那副场景怎么能说,怎么好说?难不成要赵渡说我看到了你躺在浴缸里情不自禁?还是说我看到了你很粉?
他只能说:“小斐。那时入侵你大脑虽然勾起了你曾经不好的记忆,但我在你脑海里看到了她,她的脸。还有你们曾经熟悉的相处模式。”
前面还好,怎么最后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陈岁安不明所以,迟疑道:“看到她又怎么了?”
他突然想通了关窍!
剪刀地狱里居虚倅略卷宗定罪上明明白白写着他所犯——佛口蛇心和巧言令色。
陈岁安彻底明白了。
禁闭室里与赵渡的谈话、醒来后的坦诚交流,有可能他说的全部都是假话!
那些零散片段再次浮现。
“小斐是谁?”
“所以你问我到底在找谁,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的部分记忆被抹掉了。”
“陈家没有那么大本事,你认为还有谁。”
“机制咯,消失的那群人他们判决书上有机制的钢印。”
“我从17岁开始经常做梦,梦里反反复复出现一个女孩子,我看不清她的脸记不得她的名字。”
截至目前为止,陈岁安经历三层地狱,每当看到回溯里曾经的自己都会暗暗想,为什么自己会被判往十八层地狱,他和赵渡曾经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回溯里每一帧画面都有赵渡,他甚至连身旁的白鹤都怀疑过,他俩打着监督的名义下地狱,实则到处放水,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突然明白,那曾今的自己呢?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曾经的自己真的可靠吗?
哪句真哪句假?做的哪件事是真心实意而不是蒙上一层掩人耳目的布?
怪不得居虚倅略疑惑,怪不得他又能逃脱。
“你现在是在说我曾经骗了你吗?”陈岁安难以置信可又不得不问出口,他底气有些不足:“你明知道我骗了你,为什么后来还要帮我判往地球呢?”
这确实存在一个很大的悖论。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赵渡不是那种你骗了我我还甘心为你做事的事,反而是那种你骗我我就弄死你的人。
为什么还要帮忙呢。
扑朔迷离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赵渡说:“你觉得呢?”
“……”
陈岁安心道,我觉得你想弄死我。
他一把抹掉冷汗,皮笑肉不笑地说:“可能是秉着双方平等协商的友好态度吧。”
赵渡眯起眼看着他,那锋利的审视目光骤然乍现。
“小斐是你什么人?”
这个问题赵渡曾经问过,在陈岁安看到的回溯里,他更是反复提及。
“我真不知道……”陈岁安纳闷:“难到连你也调查不到她吗?”
接着他思虑片刻,摊开双手郑重回道:“不管曾经的我欺骗了你什么,只要现在我能回忆起我都会告诉你,当然现在你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陈岁安做好了赵渡问你为什么要欺骗我,或者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的我之类。
然而,只见赵渡淡淡瞥他一眼,指着病床上紧紧相贴的两人和掀翻的被子,漫不经心地问:“这样做恶心吗?”
“……”
本来都快忘记这令人脸红耳热的画面了。
陈岁安猝然一噎,硬着头皮说:“虽然我是个有底线的人,但我……觉得不恶心,人人生而自由,只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好……”
“哦”赵渡表情颇有意味深长的味道:“那你底线挺灵活。”
陈岁安腾地一下脸烧了起来,逃也似的离开病房。
病房门被关的巨响,他贴着冰凉的走廊墙壁平复心绪。
一抬头,发现白鹤正抱着双臂,坐在对面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他脑子一抽:“好巧,你怎么坐在走廊不进来。”
——咔哒,身后门开了,不用想也知道谁出来了。
白鹤流里流气的视线在仰头望天的陈岁安和整理衣襟的赵渡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半晌翘起嘴角,意犹未尽地说:“我常常因为不够变态而与你们格格不入。”
“”
“”
“好了还看吗?”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层地狱的回溯还剩最后一点儿,不看咱就回铁树地狱了,桑居都还算跟我有点交情,尽量快点到下”
“不看,立马回。”陈岁安急吼吼上前。
“哈哈哈哈哈。”白鹤一遍放声大笑一边偷偷打量赵渡脸色,发现来者不善立刻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是么,那就不用了去了,在你们这样那样的时候我已经跟桑居都交涉过了。”
“那快点的,我赶时间。”陈岁安满脸催促道。
“”
身旁场景再次陡然变换,如同被抹乱的油画那般光怪陆离。
在下坠感即将到来之际,陈岁安突然想到什么,刻意地、主动地上前一把抓住白鹤手腕,问:“在铁树地狱里我是什么罪名?”
白鹤一眼难尽地瞅瞅赵渡,又瞅瞅陈岁安,踌躇着吐出几个字:“唆使他人行/淫。”
“”
陈岁安霎时愣在原地,哑了火。半晌扭着僵硬的脖子,睨着身后冷淡寡言的赵渡,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判进去??”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作者有话说:
陈岁安:神他妈举手之劳。
22 ? 孽镜地狱
◎整整三四个小时呐!◎
十八层地狱第四层——孽镜地狱
孽镜地狱是指在宇宙岛对他人使用暴力, 大规模杀戮,上下打点瞒天过海,就算其逃过了惩罚(不逃则好)到地府报道打入孽镜地狱, 照此镜而显现罪状, 生受剥皮之刑8万年。
四周铅灰色浓雾竟在缓慢游走,随着陈岁安等人靠近自动散开,不多时一面通天巨镜显现轮廓。
“这是第四层孽镜地狱的判官,单字一个楼。”白鹤低低解释道,“他为人挺好的, 就是不怎么爱说话,还曾是你的下属。”
“不怎么爱说话是多不怎么?”陈岁安摒弃重点问侧点:“像赵渡哪样?”
“你真的一点儿都记不起来吗?”
“我应该记得什么?”陈岁安拢着眉心,悻悻地觑了眼身后沉默寡言的赵渡,“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我犯罪每一个回溯都有他?”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个呢。”白鹤没好气地说:“为什么每次都有他,你应该问问曾经的自己啊!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整天都鬼混在一起”
“?”
“感情你逗我玩呢?”陈岁安看着孽镜里越来越清晰“楼”的身影,突然发现赵渡不见了, 他环顾四周一圈,趁此机会小声问道:“前几层判官们看到赵渡好像都不怎么畏惧他, 跟宇宙岛差别有点大啊?”
白鹤顿住脚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镜子浮现一行醒目的字眼时, 他抿唇着说:“可能这里没人认识他吧,毕竟地狱按照划分职权其实是隶属执行部——换言之, 这里曾经是你的地盘。”
“”
【陈岁安, 曙光12年, 在宇宙岛对他人使用暴力,大规模杀戮, 照此镜而显现罪状, 生受剥皮之刑8万年。】
可真是印证白鹤那句话, 楼一个字都不愿意说,直接孽镜显罪名。
那面高耸如云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三个人,分别是穿着黑袍庄严肃穆的楼,其次是陈岁安,最后是白鹤。
【您是否认罪?】
【如果您认为罪名有失偏颇或不合理,应当采取疑罪从无,即可前往下一层蒸笼地狱。】
说好的不论情分只论罪状的呢??
陈岁安气笑了,吗的铁树地狱里机制想弄死我,怎么摇身一变自己杀戮他人,不应该是正当防卫吗?他正琢磨着那句你的地盘,懒散地抱着双臂站在镜子前,大言不惭地说:“你认识我吗?”
【认识】
【部长,这些年您过的好吗?】
“”
“好吧,你是谁?你现在告诉我裁决官去哪儿了?”陈岁安状似随口问,在他背后的白鹤霎时有些紧张。
【我无法说出我的真名,但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裁决官了。】
“那他去哪儿了?”陈岁安嘀嘀咕咕,努力在周遭深不见底的浓雾里寻找那抹挺拔修长的背影,却什么都看不见。
白鹤看到这行字陡然松了口气,上前拉住陈岁安说:“别废话了,不是赶时间吗?”
“行,回溯吧。”-
“三个小时!整整三个小时!”吴克被裁决团外勤部拦在走廊上气急败坏地叫嚷,“就是手术也该完了吧!”
他争得面红耳赤:“ 先说好,手术中使用的一切物品我们全部要带走!用过的纱布手术刀,穿过的病服,哪怕手术床都要带走,谁不知道我们部长从来不在外面治疗,甚至餐都不曾在外用过!谁知道你们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吗的,让我们进去!”
“不好意思我们裁决官没下令让进。”彭钰童背着手站在长廊,面上笑得微风和煦,心底狠狠出了口恶气:“擅闯者一律就地击毙哦。”
执行部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听闻立刻端着枪来吧今天高低分个胜负你死我活,吴克眼见与预期效果不一致,赶紧伸手拦截,咬牙切齿地说:“继续等!”
直到一小时后护士检查病况,特护病房的门才从里面打开,赵渡视线朝这边冷淡一扫,众人登时收枪的收枪,站好的站好,恭恭敬敬叫了声裁决官。
彭钰童送上备好的干净外套,昨晚那件早就沾满了血污。
赵渡神色从容冷静,上身裁剪考究的白衬衣收束进腰里,没有丝毫褶皱,裤管笔直轻垂,俨然一幅刚开完会从会议室里出来模样,没人知道几小时里他衣冠楚楚地干了什么。
接着他穿上外套,恢复成位高权重寡言冷淡的裁决官,随即低声训斥道:
“你们部长在休息,吵什么吵?”
这一灵魂拷问把所有人都问懵了,执行部和外勤部面面相觑。
执行部:有病吧?你又不是我领导。
外勤部:裁决官被夺舍了吗?好慌张啊。
半晌,吴克僵着脸,木然问道:“部长在休息您在病房里面干什么?”
嗬,这一反击好漂亮啊。
执行部众人在心头不由竖起大拇指,还得是科长!
赵渡轻咳一声:“进去自己看。”说完扭头瞥向电梯,彭钰童眼观鼻鼻观心地按下行键-
陈岁安是在三天后醒来的,吴克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期间包括洗脸擦身等一系列繁琐照顾病人的事儿。
床头插着精致淡雅的花,在一片斜薄的夕阳里陈岁安睁开了眼睛。
“部长您醒了?”吴克蹭地从一旁小沙发上站起来,疾步而至病床前,抱着他开始痛哭。
“您不知道我们可担心死了,睡了这么久这么久都不醒,昨晚医生连夜会诊也没商讨出个所以然,怀疑人生还要闹自/杀谢罪。他们说本来只是用了些特效药身体都快恢复好了人却不醒……部长都怪我,那天晚上我来晚了……不然我就是死也难逃其咎,您现在身体好点了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给您叫医生。”说完拔腿便跑。
不怪彭钰童服气,就连陈岁安都有点服了吴克这个老6。他侧目打量了圈病房见没其他人,垂着眸子说:“回来。”
吴克又赶紧赶慢地回来,拖过小板凳规规矩矩坐下。
“我睡几天了?”陈岁安问。
“三天。”
“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裁决官每天都来看您算事吗?”
陈岁安罕见地沉默了。
吴克看他无话可说,一时有点拿捏不准他是什么态度,只能捡好的说:“按照您那晚指令,萧劲等人由我们执行部接手,现在关在大楼地下最高级别关押室里,兄弟们轮流审了几天什么都没审出来。一开始我担心这件事会从裁决团那边流传出去,没想到好像他们压根没打算管。”
“还有就是我们勘察现场发现了许多不对劲。一方面找到了屏蔽仪,但是上面没有任何编码,所以找不到产地,更蹊跷的是走访调查当晚居住在超级大厦里群众,他们好像都被统一催眠完全没有听到过任何打斗痕迹。所以这件事暂时还捂着,群众都不知道。”
陈岁安耳畔不由得响起那晚赵渡站在超级大厦防火门前说的那句不对劲,太安静了。
接着又想带什么似的自嘲一晒,好像自己一句真话没讲过,反而是置身事外的赵渡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另一方面就是从收集到的物证调查来看,萧劲这群人拥有神奇的自愈能力。那晚还没下昆机他全身断掉的骨头奇迹般愈合了,身上一个伤口都没有!”吴克颇为惊奇,稍后感慨道:“不过裁决官下手也真是狠啊。”
陈岁安一直静静听着没说话,直到这时才问:“是他救的我?”他说这句话有点艰涩的味道,像是压着什么难堪的情绪。
“啊?我也不知道啊。”吴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这点信息还是我们还原现场和旁敲侧击打听来的。”
陈岁安无声动了动右肩,自己用遥控器调整了下病床靠背,吴克赶紧伸手扶。
“喝水不部长,还是上个洗手间?”他事无巨细地问着,手上陡然一沉,陈岁安堪堪坐稳在病床上正欲抬脚,倏地脚下一滑差点倒在地上,吴克头一次见到陈岁安这么虚弱,顿时吓了个大跳:“您没事吧,还好吗,腿是不是没完全恢复啊!!”
“别大惊小怪”陈岁安咬着犬牙阴恻恻地,脑门冷汗直往外冒,半晌才撑着床边站起来,两条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特别是某个部位瞬间摩擦带来的丝丝触感,简直敏感的不像话。
吴克把他慢慢扶到洗手间,陈岁安无意瞥见盥洗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两套洗漱用品,一套拆封过了,一套崭新。
“你这几天家也没回照顾我?”他盯着吴克咋咋呼呼的乱毛,又想起在自己昏睡三天里,他一件件安排妥当的事,有些动容:“辛苦你了。”
“嗨呀部长您客气,这不是应当做的嘛。”吴克喜不自胜,不好意思地挠脑袋,正欲关洗手间门,听见陈岁安指着盥洗台洗漱用具,幽幽说了句:“不用守着我,把你的东西带走,然后去隔壁套间休息吧。”
吴克关门的手一顿,顺着视线看过去,原地愣住,脱口而出:“那不是我的啊。”
“?”
“这是裁决官的吧?那晚凌晨他一直待在病房直到第二天午后才出来!”吴克滔滔不绝地诉说执行部是怎么被裁决团外勤部用齐刷刷的枪口堵在走廊一上午,又愤愤不平道:“谁知道裁决官安的什么心,不知道趁您昏迷期间对您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整整三四个小时呐!毁尸灭迹都够了!”
“……”
“够了。”陈岁安双手撑着台面,骤然低喝,“出去。”
——咔哒,门轻轻关上。
陈岁安捂着发热的脸颊,慢慢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特效修复药物不仅能够快速促进组织骨骼肌肉生长,头发也长了一大截,额头碎发遮住些许燥热的眼眸,片刻后他寡淡地垂下眼皮,用手一寸寸抚摸过脖颈,指腹在后颈神游般的摩挲着。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
那片昏暗病床,擦刮过耳垂的手指、抚摸过小臂的温度、热气蒸腾的滑腻、肌理的潮湿和致命的快感
“我操。”他低咒一声。
“部长您好了吗?”吴克在外头敲门,“需要我扶您出来吗?晚饭您想吃什么,医生说虽然您的伤已经全部愈合,但是腿骨还未痊愈不能长时间站立。对了我刚让他们把三儿带给您解闷儿了,就挂在床头哈?”
站立,站立。
神经元在大脑迸发出接连不断的噼啪火花,陈岁安想起那瞬间空白的战栗,狠狠泼了几把冷水在脸上。
等到他彻底恢复清明后从洗手间里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病床前那道熟悉背影。
黄昏间隙,大片霞光从窗帘洒进,柔和房间里的一切。
听到动静的赵渡回过身,身量挺括有致修长挺拔。他站在漫天霞光万丈里,数道光影越过他身侧盛在陈岁安瞳孔里,一同盛进去的还有面前之人。
陈岁安恍惚一瞬,迎着光睁不开眼。
“部长您出来了啊,好点了吗?!”吴克推门而入,大咧咧说着:“对了我之前给您换衣服看到您腰和腿根有淤青,刚去找医生开了点药,吃完饭我给您擦——”话音陡然一窒,吴克显然是看到了立于床前的赵渡。
房间里弥漫着诡谲的气息。
“拿来,”陈岁安扭头抽走药膏。
几秒后,陈岁安再次看向吴克。
吴克尴尬地指了指自己,“那我走?”
门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开了关关了开,这下终于安静了。
陈岁安慢慢踱步走到小沙发上坐下,把药膏搁面前小茶几上,抬眼问:“有事儿吗?”
赵渡神色更淡,几乎看不清什么情绪,站在原地敛着眉。
他问:“记得吗?”
duang——像是巨雷轰下。
片刻后,陈岁安垂下头,轻声说:“记得。”
接着两人不说话了,沉默却震耳欲聋。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房间光线彻底暗淡,天际线的霞光尽失,赵渡按开壁灯,在另一端沙发坐下,单手揭开外装外纽扣,动作矜贵又冷淡。
他问:“恶心吗?”
陈岁安慢慢抬起头,眸光平静地看着他,早已消肿的嘴唇慢慢吐出两个字:“恶心。”
接着又说:“我觉得自己恶心。”
作者有话说:
他只是失去了意识,不代表失去了记忆。
23 ? 孽镜地狱
◎还没牵过◎
明明可以心照不宣闭口不提, 偏偏赵渡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并且还问“做后感”。
那肌肤相贴的触碰该如何用言语来表达?
两人明明仅隔着10公分距离,要是谁动一下腿都会猝不及防碰到,可彼此却像隔了条银河般无声相对。
话题还没过去, 可是不能让沉默继续蔓延下去。
理智和情绪在脑海疯狂拉锯, 陈岁安默默想到,可能自己在现实积的德就是为了在赵渡面前全部败光。
他勉强维持着脆弱的体面,佯装轻而淡的口吻:“为什么救我?”
那盏昏黄壁灯挂在赵渡头上,照亮了沙发小小一隅。
“走了为什么要回来,你现在大概应该能分清那晚我说的谎言吧?”纤长水润的睫毛透着温暖的光, 可眼角眉梢都是一片冷意,陈岁安静静瞧着赵渡,心情极其复杂:“取消合作关系吧,跟我这个人打交道只会带来无尽麻烦和痛苦。”
“为什么取消?”赵渡平淡反问道:“假话真话又如何?有些事情的重要性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你认为重不重要。”
“看着你死我做不到,下次没有把握的事不要孤身一人去做, 既然合作关系利益共享风险也要共担。”
陈岁安倏地一震,瞳孔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微光。
“陈岁安, 你在害怕什么?”赵渡往前倾,近距离之下将陈岁安每个微表情收进眼底。
“你在害怕什么, 是那晚说与行不对等在我这留下的破绽?还是害怕满身破绽的自己?”
“或者说你在害怕满脸潮红地躺在我怀里,让我救你, 又在难以承受时说不要了的难堪?”
这么无法启齿、隐瞒在内心深处的重重碎片被赵渡用冷淡口吻堂而皇之说出, 毫不留情地剥白暴露在空气中。
陈岁安倒吸一口凉气。
“抱歉我没想这么多, 只是单纯觉得没有继续合作必要。”他扬起下巴,露出紧紧抿着嘴角和下颌, “你也看到了隐藏在萧劲背后的机制, 那晚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下一次也可以明目张胆地杀了你。”
他嘴角挂上一抹苦涩,“我也动手杀了他们,虽然他们死而复生了。所有杀戮都是丑陋的,不要因为某些人某些事忽视这些阴暗。”
“这就是你想出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赵渡冷笑一声,“宇宙岛在机制掌控下社会文化经济高速发展,而在这代际间产生的巨大割裂,在这种割裂下,我们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你杀了人所以你是丑陋的?”他语态严肃刻薄。
“那是因为你是旁观者,这些真实的恶从来没有发生在你身上。”陈岁安脸颊苍白,眉眼平静地说:“比起虚伪的善我更能愿意接受真实的恶。”
接着他软了背脊靠在沙发椅背上,自嘲一笑:“我曾经以为做个门槛千人踏就会减轻罪孽,没想到自己却踏不过那个门槛。很多事情到我这里就该结束了,取消合作吧,你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陈岁安皮肤很好,属于冷白皮,但他身上总有一种极易破碎的脆弱,特别是当他低低徐徐说着什么,眉宇间那几丝让人难以忽略的凄美之意更加明显。
“至于那天发生的事……你忘了吧。”
有些人身体碰撞的太早,灵魂就很难碰撞了。
赵渡面无表情地听完他说完这番话,冷冷道:“等你平息下来我们再谈。”
“不用谈了,就这样。”
“陈岁安,我不想知道你长篇大论转移话题干什么,也不想知道你真实目的是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赵渡眸光意味不明,眼帘微低,每一处轮廓线条看似温和又蕴藏着锋利寒意,逼问道:“如果仅仅是因为三天前你自以为的难堪,那太荒谬了。”
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尴尬、不安和无人知晓的痛苦像开了闸大坝急速冲刷着每一寸神经,当年办公室那件事,是来自一个年轻人的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
若有人撕破伤口任鲜血淋漓,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只会适得其反。
显然赵渡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陈岁安垂眸看着地板,在一片安宁气氛中骤然反唇相讥,那是恼羞成怒最后竭力维持的体面。
他缓缓抬起头,冷眼看着赵渡,锐利森寒的眼神像是把剑。
“害怕?”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以至于喉咙逸出的声线有丝颤抖,却无比尖利:“从前现在哪怕未来,害怕和恐惧是最不值一提的事请,我无时无刻不在正视它们,任由它们通过我的身躯。在绝对疯狂面前,恐惧也只能俯首称臣。”
声线陡然轻了下来,陈岁安冰冷一笑:
“可为什么是你?当时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偏偏是你?!”
“就算是药物副作用请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在我昏迷时候刺激我的?!”
“故意的是吗?!”
“窥探够了吗?!”
“是,我入侵了你大脑。”赵渡大大方方承认,“我没想刺激你的痛苦记忆。”低沉的嗓音停滞一瞬带着歉意。
“从你嘴里听真话没那么简单,见到你真实情绪更不容易。”头顶壁灯倾泻的灯光瞬间照亮了他整张脸,那双眼睛不再带着探究审视,而是糅杂着奇异的碎光。
“如果你生气,我向你道歉。合作不可能取消,既然达成合作期间无论发生什么,直到达成你我目的为止。”
“还有,什么叫做更好的办法?随便找个人帮你解决?”
“”
话毕,空气都凝固了。
“好啊,既然要疯那就一起吧。”陈岁安灿然一笑,动作极快抓住赵渡领带,鼻尖对着鼻尖,还没来得及说狠话背脊登时被赵渡梦紧紧箍住,身体旋即往前一靠,天旋地转之际手腕也被紧紧箍住。
病服是宽松的浅白色,全纯棉制。所以很好的贴着肌肤,更能显得领口和裤管下面那空荡荡的削瘦精致的骨节。陈岁安在挣扎中根本不知道自己领口那片错落有致的锁骨和白到泛莹光的小片肌肤已全然暴露。
赵渡微眯着眼,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
温热的气息吐在脸上:“抖什么?”
陈岁安微弱地动了动嘴唇:“放开!”
不轻不重地钳制根本无法挣脱。
“不是要疯吗?”赵渡兀自说着,视线牢牢锁住近在咫尺淡到粉的薄唇。
彼此气息在交渡。
赵渡停下动作,轻声说:“我从没觉得恶心。”
陈岁安瞳孔倏地放大,那幽深眼底的微光都在颤抖。他猛地推开赵渡翻身而起,眸光阴翳无比:“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很熟吗?
这句话多么熟悉。
“还要怎么熟?因为没睡你?”赵渡问。
“”
饶是诡计多端能言善辩见招拆招的陈岁安听到这句大言不惭的反问也没了声儿。
屋内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此时,那挂在病床头罩着黑布的鸟笼子突然翻腾几下。
赵渡蹙眉打量鸟笼片刻,忽地过去伸手掀开黑布,只见一只绯胸鹦鹉立在笼子里,正眨巴着绿豆大小的眼睛瞅他。
一人一鹦无声对视半分钟。
谁料鹦鹉突然开口,问:“会说话不?”
“”
一语双关。
三儿是陈岁安养的宠物鹦鹉,除了能聊天解闷之外,还能学舌帮忙打掩护,比如几天前他为了躲机制无时无刻的监视出门去临时世界见赵渡,用的就是三儿蹲在沙发上呆头呆脑看了一宿电视加吐槽。
冷到极致的气氛猝不及防被三儿打破,陈岁安差点没绷住。
他木着脸提醒:“别跟它见识。”
话毕,三儿转头瞅着陈岁安,陈岁安顿感不好,电光火石之间!!他快的像只猎豹跑过去罩上黑布。
可惜晚了,只见三儿磕哒两下红色的喙,在笼子里调转了个方向,斜眼瞅着陈岁安,声音嘹亮地说:“陈岁安你发癫,人家问地你答天!”
“”
“”
紧接着整个病房反复响起:
——“还要怎么熟?因为没睡你?”
——“还要怎么熟?因为没睡你?”
——“还要怎么熟?因为没睡你?”
此时此刻陈岁安只想刀了吴克,为什么自作主张带它来!
解什么闷?
这他妈不是火上浇油吗?
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拉下黑布,撑着墙壁流下尴尬的冷汗,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说:“我累了,想睡了。”
赵渡站在原地漠然良久,默默伸手紧了紧衬衣领带,才慢慢朝门口走,又踱步回来垂眸看着小茶几上的药膏,神情古怪的提醒道:“别忘记擦。”
那管药膏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特别是管面上那几行一目了然的病症说明:
【治伤消瘀膏:消瘀退肿,用于皮肤摩擦损伤与关节瘀肿疼痛。】
最绝的是,与之前临时世界里那药同款
陈岁安压着火气,硬生生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谢谢。”-
走廊上站着持枪警戒外勤部,他们严阵以待、目不斜视地守护特护病房里人的安危,这是来自裁决团最高级别的保护。
特护病房门打开再关上,众人只见赵渡站在原地长达两分钟没动,站在走廊尽头离得远的、胆子大的忍不住窥探。
主治医生窝在办公室里听到门响动静,悄悄从办公室门框探出头。
赵渡下令闲杂人等不得探视,更下令不得将陈岁安在医院治疗情况外传。
前几天陈岁安都处在昏迷中,那特效药对每个人副作用都不一致,更逞论是用在普通人不会拥有“察”基因的人身上,其副作用是什么对每个钻研病理的医生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所以他壮着胆子贴着墙根滑猫步而行。
“裁决官好。”
赵渡倏地抬眼望来,轻咳了声:“什么事?”
主治医生惶惶不安,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刚才裁决官在笑吗?他为什么低着头笑啊?什么事好笑啊?
不过裁决官看上去心情好像很不错啊,这可是千载难逢上天入地都不会有的好时机啊!
他赶紧抓住机会:“因为特效药对每个人产生的副作用都不一样,为了减轻副作用和研发出更好的药品,裁决官,我能问问这药在陈部长身上起了什么副作用吗?”
赵渡敛住眉眼,没吱声。
什么副作用?
是白瓷般的皮肤染上潮湿,是主动又抗拒的喘息,是屈起又绷紧的长腿,是盛着潋滟波光的眸子,是嘴唇微微红肿还是滑腻粘稠的肌理?
主治医生相当没眼力见:“部长用药后发烧了吗?”
“不清楚。”
“有没有呼吸急促的症状啊?”
“没听见。”
“全身红肿了吗?”
“没看见。”
“那也没有刺疼吗?”
“不知道。”
不对啊,普通人用药后副作用挺大的,不仅高烧呼吸急促全身入过敏般红肿刺痛,有的甚至还昏迷!
主治医生陷入沉思,丝毫没发现赵渡黑如锅底的脸色,尽可能在脑子里搜索还没问到,可能会产生的副作用。
突然!灵光一闪而过,他一拍大腿,满怀期待地问:“那陈部长有没有手发凉的症状呢?”
“?”
一股凉飕飕的冷风袭来。
主治医生一抬头,便瞧见了赵渡正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完蛋,问这么多裁决官要是不是冒火啊?他揣揣不安地看着脚尖,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瞄。
余光中,只见赵渡扯开领带,似乎忍无可忍。
主治医生大惊!两股战战扶着墙想溜,在这瞬间连遗书什么内容都想好了,却没想到耳畔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音。
那声线冷淡又缱绻,还带着微不可察的局促。
“还没牵过”
两秒后。
他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无法控制地:“啊??”
放眼整个宇宙岛历史,这个回复在炸裂圈也是相当炸裂的。
走廊上,持枪正襟危站的外勤部身型很统一的一歪,几个懂事的快把电梯下行键摁烂。
主治医生目瞪口呆看着走廊尽头渐渐远去的料峭背影。
随着电梯门缓缓阖上,等到一丝衣角都看不见之时。
众人同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低呼。
倏地,病房门嘭地一声打开。
陈岁安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第一次端部长架子。
冷声训斥道:“吵什么吵?没看见我在休息吗!”
众人登时安静如鸡。
作者有话说:
三儿:我牛逼不
外勤部:我想辞职
主治医生:我想发疯
陈岁安:我想失聪
24 ? 孽镜地狱
◎裁决官正在前往医院◎
一周后。
北半球执行部地下负9层。
如果关押室是关押普通犯罪分子的, 那么这里就是关押某些穷凶极恶之人,千百年来也没几个有资格进这里。负9层全部采用生物识别,进出门需要三人同时用虹膜、声道解锁。每面墙都由厚达八米高强度钢筋混泥土浇灌而成, 自循环新风系统由一厘米小孔换风, 超过一厘米的蚊子都飞不出去。
而这里最特殊的是,这个负楼层都没有紧急通道。也就是说无论出现任何事故,只有继续关押下去的人,不会有出来的人。
“部长,基因报告调查显示萧劲这群人细胞内线粒体无限延长且重生, 这一周我们尝试不让他们进食测试,结果显示除了复制速度较慢之外没有任何影响。”
线粒体拥有自身的遗传物质和遗传体系,但它的基因组大小有限,是一种半自主细胞器。除了为细胞提供能量外,线粒体还参与诸如细胞分化、细胞信息传递和细胞凋亡等过程,并拥有调控细胞生长和细胞周期的能力。
电梯平稳下行, 右上角数字飞快变换着——叮,温馨女声提示:“地下九层到了。”
——部长好。
——部长早。
略微嘈杂的混响从前方传来, 这是一个巨大空旷办公间,几百台全息投影办公用具安装在全部用绝缘体包裹着的金属桌面上, 显示屏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来来往往工作人员看到陈岁安坐在轮椅上被吴克推着出来,纷纷照例问好。
陈岁安没什么表情, 淡淡点了个头。
他穿了件白色宽松居家服, 脸颊素白, 头发也用头绳绑在了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鬓角, 看上去仿佛刚从床上苏醒就来了执行部。
吴克重新握紧轮椅把手方向一拐, 走上直通高级监室长廊。
“部长, 咱们悄悄从医院溜出来裁决团不会知道吧?”他小心翼翼问道。
走廊尽头那道白色沉重大门映在眼底,陈岁安示意他停下来,撑着轮椅把手自己缓缓站起来,原地活动了下筋骨,细瘦脚腕随着病服裤腿游移露出一小块白皙的皮肤,接着他靠近大门使用独立开门权。
“请进行虹膜识别。”
陈岁安眨了眨眼睛。
“识别通过。”
“请进行声道识别。”
陈岁安后退半步,盯着门上测试声道起伏不定的波动,阴恻恻说:“关他屁事。”
“识别通过,来自最高独立权限。”
“欢迎您,门已开启,请进入。”
吴克十分懂事,感觉手指对着嘴唇拉拉链动作,心里嘀咕,我又没特指谁!他亦步亦趋地推着轮椅,像个老妈子似的:“部长,轮椅不坐了啊?医生说骨缝还没长好不能长时间站立啊。”
高级监室比普通关押室更大,硬软装条件更好,不过只表现在控制级别上,比如普通关押室有单人床、小桌椅、独立卫生间。而高级监室什么都没有,唯一个开放卫生间,和两道死死嵌入橡胶墙壁两道枷锁。
此时两道铁索正牢牢扣住萧劲布满凶悍肌肉的手臂上,以至他手臂无法抬起也无法下垂,就直愣愣地悬吊着。
陈岁安站在廊上单面玻璃后,像个会客访友的闲散人员,目不转睛地看着关押室里半死不活的萧劲。
“他这几天就这样垂头坐着?”
“是的,刚进来的时候无能狂怒,后来发现没任何用处所以静坐着。”一遇上正事吴克就严肃起来,认真回答:“可能在保存实力。”
陈岁安嗤笑一声:“开门。”
听到门响的萧劲瞬间抬头,在看清来人后,他双眼瞬间迸发出凶恶的恨意,砸得锁链哐哐作响。
“放开老子!”
陈岁安身形削薄,站在门口,静静瞧了他一会儿。
“我以为你在别人地盘会识时务一点。”
“不识实务的人是他妈你!”萧劲暴露出丑恶阴险的嘴脸,毫不掩饰地意/淫,“要不是赵渡来得快,你早就是我手下一具尸体,头颅送给他,身体留给有“需要”的人。”他阴毒一笑,眼里的下流几乎毫不掩饰,“漂亮皮囊被千人观赏万人抚摸,再入侵撕碎。”
吴克怒喝:“找死!”
陈岁安抬手制止,踩着柔软橡胶地垫闲庭信步,脚上甚至还穿着医院准备的纯白软底拖鞋,他居高临下看着萧劲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轻声反问:“就这?”
萧劲猝然一怔,随即破口大骂:“贱种,一家子混肴血脉的贱种,还妄想挣脱机制掌控。你们家族就该千人万人轮,剥了皮你们的皮,再抽了你们的筋,把你们滚烫的骨血浇在潮湿阴暗的土壤,来年开最娇艳的花!搬开揉碎任人践踏,直到这世上连你们陈氏一丝基因也不留,彻底灭绝!“
对一个文明最大的尊重就是赶尽杀绝,家族同理。
陈岁安慢慢蹲下身,在一大片阴影中与萧劲平视,他看上去没有丝毫动怒。
只有身后高度警惕的吴克知道。
危险的时候陈岁安最安全,而安全的时候陈岁安最危险。
“你知道的挺多啊?”陈岁安盯着萧劲眼睛,轻描淡写问道:“还知道什么?”
萧劲猝然冷笑:“有你J8事。”
吴克实在是忍不住了:“部长,您让开,我今天非得让他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陈岁安冷冷回头:“别过来。”接着他指尖燃气一小团焰色,轻点之后那团火苗瞬间没入萧劲眉心。
高级监室刹那响起了萧劲的惨叫。
那凄厉的尖声从壮年男子喉中不受控制爆发而出,高亢又恶心。一时间,几十米外办公大厅里数百名工作人员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在着持续不断的惨叫声中——毛骨悚然。
吴克看着眼前这一幕下意识打了个冷颤,面前的萧劲全身肌肉隆起,血管和青筋就像起伏连绵的山脉那样清晰狰狞,他抱着头颅痉挛成一团,七窍全部淌出猩红的血流,直到惨烈尖叫断断续续,直到彻底没声儿,陈岁安才睁开眼睛收回了火苗。
萧劲则像条被人割掉鳍,搁浅在白色细沙滩上苟延残喘的鲨鱼,他胸膛大面积起伏,鼻腔里迸发出破风箱的倒抽气声响,那那峦起的青筋就是一道道沟壑般的伤痕。
“爽么?”陈岁安轻笑着问。
长达几分钟的平息后,萧劲那残缺的意识才回笼,嘴硬抽噎着:“要么弄死我,要么放开我。不然老子以后当着裁决官的面干你,再杀你。”
吴克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再听下去。
“放开他。”陈岁安慢慢起身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说。
“部长”吴克愣生生站在原地,脸部克制的肌肉微微抽搐,小声劝道:“部长,要不我——”
“放开他!”
吴克并不是怕萧劲会对陈岁安造成威胁,他其实是怕拦不住……陈岁安。
无人知晓面前这幅明朗干净的皮囊下藏着颗多么暴戾嗜血的心。
曾经的曾经,他亲眼目睹。
——哐当,锁链砸在地面。
就在落锁瞬间,萧劲腾地拔地而起,迅猛一拳轰向仍在回头的陈岁安。
那是个致死杀招,如果被砸上头颅绝对破碎成渣。
吴克惊呼出声:“部长!!!!”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陈岁安眉眼微动,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同时他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稳稳擒住萧劲手腕,扬起的拳风甚至吹动了他鬓角的碎发,而那拳头堪堪停在他耳边一厘之处。
“我的家人你也配提?”短短几秒,陈岁安像是换了个人,缓缓回过头,漠然地看着萧劲。
他漆黑的瞳孔像是一团黑渊,暗淡无光,深不见底。
仿佛只要被他眼神锁住,映射在其中的只有死亡。
话音刚落,他反手一拳砸在萧劲胸口,萧劲瞬间被巨力惯在墙上,一簇鲜血喷涌而出,同时清脆骨裂声短促地响彻整个监室,这就这一下,萧劲彻底失去抵抗力。
紧接着陈岁安拎起萧劲领口,又是一拳砸在脸上,萧劲面部凹陷鲜血四溅。
“一口一个裁决官。”
“你是他的狗?”
居家服领口已经被斑斑鲜血点溅。
陈岁安面无表情,轻松抓住萧劲头发,在两人身高相差无几情况下,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接着一拳砸在咽喉。
——啪。
萧劲头颅软绵绵地偏倒一侧,剧烈起伏的胸膛只身出气不见吸气。
陈岁安缓缓扬起嘴角,凑近萧劲耳边,一字一句漫不经心地说:“以后再想干我的时候,就想想今天我是怎么干你的。”
——砰!!!
他一脚踢上萧劲下身。
那一团瞬间融成烂泥,噗嗤炸裂的轻响,就像是有人捏爆了一枚气球。
萧劲彻底没了任何动静,如同死狗一样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顺着乳胶地垫纹路蔓延张开,如同一幅充满生机的世界树枝桠。
可惜这分叉鲜红的枝桠充满了暴力和碾压。
吴克仅作为旁观者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怒火,他惊恐地勉强站直身体,双掌扣着墙壁在一片死寂中艰涩地说:“部长您别生气。”
陈岁安猛然扭头。
吴克不敢看他的眼睛,惊惶中低下头,在视线相对刹那,他清晰地看到了陈岁安眼中无限恶意。
如同杀胚那般。
整整五分钟过去。
“好吃好喝供着,我每天过来一趟。”陈岁安慢条斯理打开监室角落水龙头洗手,俯下身掬了捧水泼在脸上,清澈晶莹的水珠顺着素白的脸颊和脖颈蜿蜒滑落,他眉宇乌黑清晰,生动又鲜明,“不用给他治疗,观察看看这次还能不能长起来。”
吴克恭恭敬敬答:“是。”
“现在叫人进来收集萧劲身体数据,我要一份详细报告,关于他的复活时间、恢复状态还有最重要的,尽快查明恢复原因,他这样的人要是大数量存活在宇宙岛,以后宇宙岛就完全属于机制了。”
“是。”吴克低眉顺眼,过了半晌,犹豫踌躇地试探问:“咱还回医院吗?”
“回,怎么不回?”陈岁安低头看了眼身上溅上的血迹,嫌恶道:“我对这血过敏,太恶心了。”
吴克:“”
离开监室的时候陈岁安身上多了件外套,不过依旧脸颊苍白地坐在轮椅里,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那样任由吴克推着。
只是那领口、袖口和胸膛点点梅花出卖了他。
大厅里人来人往,纷纷忙着自己手头工作,假装刚才监室里无事发生,只不过在轮椅进到电梯关门那刻,众人齐齐叫了声部长再见。
电梯头顶换风孔吹来凉爽的风,陈岁安轻轻柔柔把额头那缕碎发拢住耳后,动作温柔从容,随后瞥了他右上角监控,淡淡问道:“陈正安插在执行部那批人调查清楚没?”
吴克一愣,旋即想起那份长达几百人的名单。
有的位高权重中与自己相当,有的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小文员,有的甚至披着临工的皮安的探子的心在食堂掌勺!怪不得盛菜的勺子总抖!
在陈岁安被关在禁闭室长达一个月时间里,他们见缝插针地全方位打探执行部各种秘辛,很不幸早就被吴克等人看在眼里,只等着陈岁安发话,奈何他出来后发生的一连串腌臜事太多,没来得及汇报。
吴克当下立刻悉数汇报,此时电梯也到了地面一层。
他推着陈岁安出了电梯,路过一楼大厅,朝专用停机坪走去,一路上部员纷纷向陈岁安问好,其中不乏名单上之人。
陈岁安面带微笑,平易近人地点头回礼。
“部长,您看怎么处理他们?”吴克问。
“等等。”陈岁安突然打断。
不远处草地里扑扇着只小鸟。
“好像翅膀断掉了。”吴克小心翼翼托起来。
“是啊,怎么会受伤呢?“陈岁安接过小鸟,用食指轻轻抚着小鸟羽毛,检查了番又递了回去,:“让驯兽部的过来,把这只小可怜救活吧,养到能飞再放他走。”
“是。”
机翼两侧发动机轰鸣响起,昆机呼啸向天穹,由北向南半球飞去。
吴克操纵着仪表盘,再次提起刚刚话题:“部长,您看怎么处理他们?”
他们,是那份名单。
挺长时间没见刺眼阳光,陈岁安张开清瘦修长的五指挡住,在高强度紫外线照耀下皮肤白都透明,他微微眯起眼睛,手上把玩一个陌生的黑色手环,几秒后懒懒地说:“杀了,一个不留。”
“是。”
半小时后,南半球裁决团名下独立医院。
护士分秒必争地算着时间,等到墙上挂钟指向三点,整时立刻推门而出。
——特护病房那位应该吃药了。
她紧张地推起小推车慢慢往病房而去,早就准备好促进恢复的药瓶随着磕碰叮叮当当回响在走廊。
廊上那群持枪警戒的外勤部还没走呢,一个个活像杀神。
——笃笃笃。
“请进。”病房里传来陈岁安如微风拂过脸颊般和煦的声线。
护士轻轻推开门,对躺在病床上的陈岁安小声说道:“陈部长,您该吃药了,水已经温好了。”
“好的,拿过来吧。”
交递水杯时护士因为紧张手指不小心擦过陈岁安腕骨,她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
陈岁安微微一笑:“没关系。”
吃过药后,护士赶紧赶慢地推着车走,却没想到陈岁安出声叫住她。
“等等。”
护士转过身,这才敢抬头看陈岁安。
午后温暖阳光从光可鉴人的玻璃窗户斜斜洒进,纯白色的窗帘闻风而动。陈岁安仅穿着宽松纯白的病服,松松垮垮的被子盖住下半身,而他半坐在病床上,收束紧致的手腕随意搁在屈起膝头上,上扬的嘴角露出半口白牙,璀璨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护士霎时呆了呆。
陈岁安也不催,就静静坐着。
护士瞬间脑补了场霸道总裁爱上的经典戏码,红着脸小声说:“唐甜。”
“哦”陈岁安说:“你过来帮我看看这腿,是不是要用固定器。”
他主动掀开被子,将裤腿向上拉了拉。
护士疑惑折返,瞳孔瞬间放大。
——只见之前本来已经恢复的左腿红肿无比!
职业素养和本能让人清醒和理智。
“别惊动——”
护士当机立断,振臂高呼:“医生!!!!”
“”
陈岁安忍了这么久的疼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弄出大动静不惜出卖色相!这里毕竟是赵渡地盘,他很识时务地考虑周全,要是赵渡再问起来懒得再撒谎。
殊不知自己都没意识到,对赵渡撒谎又怎么了?不讲真话又怎么了?
主治医生脚底就像踩了风火轮!半分钟都不到冲到病房里,乱苍蝇似的:“怎么了怎么了!!”
“啊!天!您快别动!腿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番动静还引来了门外的裁决团外勤部,为首的看了眼陈岁安伤势,瞬间抬起手腕对着手环:“全体进入一级警戒,报告报告,请迅速通知裁决官,陈部长危在旦夕!”
手环交流麦两秒后传来彭钰童稳定的答复。
“通知通知,裁决官已知晓,正在前往医院。”
陈岁安两眼一抹黑,晕倒在病床,胡乱抓了颗护士放在托盘里的糖,恶狠狠地嚼碎。
“我他么造了什么孽。”
糖在口腔轮转了圈,融化扩散。
半秒后,懊恼吐槽响彻病房。
“怎么这么甜!”
作者有话说:
鞠躬
25 ? 孽镜地狱
◎闹什么脾气?◎
裁决团会议室。
“截止到上月底所判处服刑人员一共九十二万三千余人, 同比增长2.9%。其中刑满释放回归人员一共17万四千余人,同比下降26%。”
“目前宇宙岛总人口20亿人,流动人口比例较往年下降, 但就业率稳定持平, 人们幸福指数逐渐攀升”
“各类新型产业……”
今天是裁决团每季度工作汇报日,各部门负责人西装革履,惴惴不安的坐在长桌两端宽大真皮扶手椅里汇报工作。
赵渡西装外套纽扣完全解开分向两侧,白衬衣包裹着劲瘦削薄却十分具有力量的躯体,他一手蜷起撑着额头, 一手随意搁在扶手椅把手上,面无表情地听了快俩小时,仅偶尔出声打断询问几声,许多人便胆战心惊生怕回答有误。
站在他身后一脸正气的彭钰童负责记录,现正提笔唰唰唰开小差……
比如现在小本本上写的是。
——SB吴克,我不穿秋裤!
彭钰童深受吴克其害, 初春的天气虽然穿秋裤不丢人,但是他真不穿!他咬着牙开始默默把吴克骂了三千遍, 直到会议室里有人问了句。
“裁决官,听说执行部陈部长正在咱们裁决团名下医院治疗。”开口的是在裁决团里德高望重的资料管理部负责人, 名叫纪望舒,虽然肉眼无法看出实际年龄, 但他坐稳这个位置已经长达几百年之久。
会议室空气一滞, 枯燥的数据话音瞬间消失。
赵渡收回手指, 淡淡瞥了纪望舒一眼,并没做任何回答。
短暂死寂过后, 细密的议论声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
吴克眼观鼻鼻观心, 赶紧收起小本本竖起耳朵。
——有人沉不住气了。
纪望舒就像随口提起那般:“不知道陈部长身体是否抱恙。”
其余几十人面面相觑, 茫然的眼睛里分别写着: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不在执行部名下医院治疗……
直到锐利森寒的视线扫过众人,会议室才回复平静。
赵渡淡淡说:“常规检查,各位不必担心。”
这番话怎么看都有股子亲呢的味道?
不过没人敢问。
话题是纪望舒开的,接话的人当然是他。
他表情有些古怪,片刻后哦了声,感慨般说道:“几百年来,咱们裁决团与执行部摩擦不断,借着个时机修复一下关系也不错。”
话音刚落,有人附和出声:
“听说陈部长是个十分好相处的人,既然在裁决团名下医院检查,要不咱们几个分部领导人抽时间去探望一下。”
“是啊是啊,有道理。”
“纪先生说的对啊。”
纪望舒说的其实挺有道理,无论出于心怀鬼胎还是面子功夫都应该去看看,众人纷纷附和,不过么,他们边附和边悄么打量办公桌尽头赵渡的脸色。
吴克一派正经地腹诽:医生都不能随便出入你们还想去,做梦吧你们。
众人都等着赵渡反应,没料到他没什么反应都没有,但那回望过来的眸光就像在看一个个死人。
“听说裁决官与陈部长关系不错。”纪望舒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赵渡眉宇微敛:“你听谁说?”
纪望舒一愣,众人也是一僵。
“抽个时间?”
“各位有这空闲时间不如做好自己本职工作,收起好奇心,思考如何降低宇宙岛与日俱增的犯罪率。”他冷冷道,“没必要与自己不相干的个人费心费力。”
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不是,裁决官难道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
这句话彻底将不和传闻再次坐实。
彭钰童心里快被笑死,想笑又不敢笑,绷着张脸埋头颤,丝毫没听见手环震动。
等待他察觉哪里不对劲,瞬间抬起头!发现大家都疑惑地看着自己。他赶紧退至角落接听,随后强装镇定地俯在赵渡身侧耳语几句。
赵渡在他的耳语中缓缓蹙眉,不等彭钰童汇报完毕。
他转瞬站起身,说了句散会,便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能坐在这间会议室里开会的人都不是傻子,其中甚至还有几个赵家人,普通人听不见不代表他们听不见。
那耳语分明是:
“——医院传来消息,陈部长旧伤复发了。”
上一秒没必要与不相关的人费时费心,下一秒果断散会?
众人敢怒不敢言-
裁决团距离旗下医院只隔了两个街区,昆机还没黑色顶配公务车来的快。
车子平稳汇入晚高峰的车流里,双向十八车道的车流几乎在看到这辆全黑防窥防弹隶属裁决团最高级别的公务车的瞬间,纷纷降速让道缓行,可是那好奇的目光又如影随形,不过悉数被挡在车外。
司机稳稳握住方向盘,对车里对话充耳不闻。
彭钰童坐在副驾驶上事无巨细地汇报:“陈部长早上7:30吃过早餐,据医生说吃得很少。吃完后洗了个澡,8:21分与吴克一同乘坐昆机前往北半球执行部,于8:51分抵达乘坐电梯前往地下室。11:00分时陈部长和吴克一同回到执行部大楼,随后乘坐昆机原路返回南半球裁决团名下医院,于11:30抵达,12:00午饭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出来。护士是在下午三点整用药是被陈部长主动告知腿上复发,现在正在接受治疗。”
“听外勤部回话,医生说陈部长的腿本来已经恢复健康,只是不能剧烈运动。所以他判定陈部长应该是过度用腿……”彭钰童仔细搜索大脑贫瘠的措辞,艰难地继续说:“推测估计是在执行部地下楼层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伤口复发。”
车子平稳行驶,医院大楼近在咫尺。
彭钰童静候着自己顶头上司得结论或者下命令,毕竟按照常规操作来说赵渡处理公事时的态度,大概率只会微微颌首表示了解,或者言简意赅地给出指示。
两分钟过去了,只听到宽敞的后座传来一道平淡的话音。
“早饭和午饭分别是什么。”
“嗯??”彭钰童差点一头撞上车顶,捂着脑袋立刻低头看着手中有关陈岁安活动流程相关资料,迅速在密密麻麻字眼中找到饮食那栏上。
“医嘱饮食清淡,应该不会存在吃错东西导致伤口……菜单都是经医生挑选过的,而且看样子挺好啊!难不成咱医院的私人厨师做菜不好吃?”他手指指着饮食详情记录那一栏发出疑惑:“今天早餐分别是香蕉松饼、超软巧克力麦芬、椰奶蛋挞、吐司煎蛋。一杯温水、深海鱼粥。不过陈部长只吃了两块椰奶蛋挞诶,喝了小杯温水。”
“午餐分别是鸡肉沙拉、吞拿鱼三明治、蘑菇浓汤、菠菜烘蛋、奶油南瓜汤。陈部长一口没动。”
彭钰童像个无情的点单机器大气不喘地报菜名,继续往前翻,他越念越不对,发现陈岁安在医院这段时间都不怎么吃东西。
叮!
刹那,福至心灵!
他脑回路比执行部那位有过犹不及的架势,相当新奇且惊恐地问:“陈部长每天都吃的这样少,是不是怕咱们给他下毒啊?”
全黑防窥防弹公务车稳稳停在医院大门。
赵渡自己伸手开了车门,在正毒的阳光下扣紧西装纽扣疾步朝电梯走去,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百思不得其解的彭钰童,说:“把每天做饭需要的配菜买好直接送到我家,以后一日三餐菜单找营养师拿。”
彭钰童赶紧联系,啥意思啊,裁决官难道听饿了?
——叮,电梯门开了,他赶紧跟了进去-
医生护士和外勤部终于退了出去,不过陈岁安暂时不能动了,因为左腿牢牢地用固定器固定住。
吴克忙前忙后又是端水又是递果茶,隔三差五还要问一句部长你上厕所不,我扶您。
换来一句陈岁安咬牙切齿地:“闭嘴。”
就这样房间仅沉寂半秒钟,吴克看了眼手机消息,变得正色起来,小声说了句:“部长,都办妥了。”
陈岁安这才拿下挡住眼睛的手,盯着雪白的墙壁看了会儿,没什么情绪地说:“知道了,你去盯着他们善后,没什么事别来了,我睡会儿。”
“对了,赵渡来了就说我……心情不好,不见外人。”
房门被轻轻掩上,病房彻底安静。
纯白窗帘随微风而动,陈岁安躺在病床上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几个月前为了接触赵渡故意搞乱监狱星球,只为换来两人短暂且无监控的相处时间。本来他对合作没报太大希望,却没想到赵渡在临时世界里居然答应了,接着就是借王志消失的女朋友抛砖引线,一方面试探赵渡答应合作真实目的;一方面试探机制对自己容忍度程度。
企图在混乱中制造秩序,以达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目的。
局势越来越明朗也越来越危险,应该如何做才能加剧激起赵渡与机制冲突和矛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很多事情借赵渡的手方便,但好像也多了层看不见说不清的桎梏。到底应该如何做自己才能后顾无忧地快速抽身前往地球,也能没有任何风险地带着小斐尽快回来。
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一个赵渡已经让他招架不住……
门突然响了声儿。
他厌烦地缩进被子,蒙住头:“不用送晚饭,不吃。”
病房里静悄悄的,脚步声很轻,但却很清晰。
陈岁安突然一股无名火,猛地掀开被子翻身坐起:“说多少次了,不吃别送——”
话音戛然而止。
赵渡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站在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闹什么脾气。”
“……”
“谁闹了……”火焰陡然低了下去,陈岁安悻悻地缩回被子里,“你来干什么?外面我的人没通知你我在睡觉?”
赵渡拉过扶手椅稳稳当当坐在病床前,揭开了两颗西装纽扣,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问:“怎么不好好吃饭?”
“……”
这话说的,训孩子呢?
陈岁安目光放肆地盯着赵渡脸看了两秒,眼珠子乌溜溜转滴飞快,瞬间计上心头,软了背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仰躺倒在枕头上,乌黑秀丽的头发散乱在雪白布料,蹙起眉心小声说:“我烦。”
赵渡眉眼微动:“烦什么。”
“无聊,想明天出院。”他试探,呆在医院一言一行全部掌握在赵渡眼中,陈正安插在执行部的三百多人在今天死亡,肯定会在宇宙岛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做,并不想困在这里。
还有,他也不想让赵渡知道这件事是他干的,至于为什么不想让赵渡知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医院是治病和恢复身体的地方,你以为是什么地方?”赵渡语调更冷了,“你一天不作浑身发痒?萧劲犯得上你亲自动手?”
陈岁安心头一惊,果然……
他见招拆招并不正面回答赵渡的问题,倏地释然一笑,寡又欲且邪,透着一股子劲儿,双头枕在脑后,悠悠闲闲地说:“恢复的差不多了。”
赵渡静静看了他半晌,松口答应:“今天就可以出院。”
陈岁安愣了两秒,也就两秒!
紧接着翻身爬起,真真是达到目的露嘴脸,他把门口悄么偷听佯装正经的彭钰童招进来:“对,就是你,小童进来。”他拖着条断腿,兴奋地指着套间衣柜,眼底快意藏都藏不住:“帮我收拾一下,然后随便安排个人把我送回家。”
彭钰童硬着头皮瞅瞅陈岁安,又瞅瞅赵渡,终于在得到赵渡首肯后,动作麻利地收拾起行李。
而此时的陈岁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胃口也有了,拿过小茶几上红彤彤的大苹果咔咬了一口:“还挺甜。”
东西本就不多,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服外什么都没有,几分钟后,彭钰童提着行李站在门口,他……突然一点不敢看赵渡脸色。
“裁决官陈部长东西收拾好了,请问现在出发吗?”
陈岁安放下苹果用纸巾擦了擦手,十分满意彭钰童高效率的行事风格,正欲夸奖两句便看见赵渡冷着张脸朝自己而来,他同时预感到了什么,正打算行李都不要了开溜……忽地,一件带着薄薄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笼罩肩头,身体旋即一轻。
赵渡居然将自己打横抱了起来!!
“……放开!……嘶……我能走。”
赵渡站在原地没动,似乎在掂量掌中分量,接着才大步流星迈出了门,在走廊一众惊诧目光下,说:“秉承双方友好合作关系和来自裁决团各部门负责人关心——陈部长既然病了,短时间就不要用腿了。”
“……”
“你故意让我出丑的是吗?!”
电梯缓缓下行。
彭钰童缩在角落里安静如鸡,大气都不敢出!!这一刻他恨不得眼瞎耳聋!
明明有轮椅,再不济也有病床!
为啥要抱啊,为啥要打横抱啊?!
他母胎单身二十多年的小脑瓜子怎么也想不明白。
电梯轿厢里,陈岁安梗着脖子挣扎,又不得其章法反而无意碰到了些什么地方。
赵渡紧紧箍住怀中之人,挑眉:“你最好别乱动。”
一辆黑色裁决团的公务车等在医院门外过道,司机恭恭敬敬地打开门,赵渡长腿一跨面无表情地抱着他进车。
陈岁安:“喂,你要带我去哪儿?”
赵渡:“回家吃饭。”
陈岁安一股脑儿扯开头上外套,趴跪在座椅上朝车窗外看,这他妈哪是回北半球自己家?
此时车子一个转弯,陡然拐上那条他曾经居住了一个月的熟悉街区。
司机相当上道,几乎是在车子发动瞬间同时将隔屏升了起来,前排与后座分割成两个密不透风的独立空间。
重达3吨重的车身就算是遇到炮击也不会摇晃,更何况此时还是行驶在路宽少人的高级街区。
虽然后排极其宽敞,可是当两个成年男性搅和在一团时就会显得局促。特别是当陈岁安发现自己被骗,立刻在车后座狭窄逼仄的空间里恶狠狠地看了赵渡几眼,然后胡乱蹬掉软底白色拖鞋,气急败坏一脚踢去时。
那刹那,肌肉线条极为流畅的纤细长腿横跨整个后座,绷紧的圆弧像一轮皎洁的弯月。
有人反应更快,精致白皙的脚踝被人伸手握住。
顷刻间天旋地转,陈岁安被赵渡压制在身下动弹不得,他双手被高高束在头顶,抵着座椅靠背,纯棉质家居服被迫上扬露出一截劲韧削薄的腰,那紧窄的轮廓宛如一束矜贵优雅的花被丝带紧紧缚住,勒出惊人的起伏。
“放开!”陈岁安瞪大了眼睛,企图拔高音量来掩饰那份莫名慌张。
赵渡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温热气息随之扑面而来。
陈岁安下意识侧脸回避,耳后那块薄薄的、透着淡青色毛细血管的皮肤完全暴露。
“不放呢?”
“!”
陈岁安脸都快气歪了,可胸膛那颗心砰砰砰如巨鼓猛捶,剧烈起伏的胸膛让一股绯色慢慢在脸颊涌现。
“绑架执行部部长什么后果你知道吗?!我现在有权击毙你,且不用负任何责任!!”
赵渡充耳不闻,眼神如同扫描机一寸寸扫过陈岁安脸颊、眉眼、额头、耳尖。
那灼热的目光让陈岁安不得不闭眼退避。
“两次,整整两次,我放你走你每次都能带着伤,下一次准备怎么办?”赵渡贴在他耳尖,每说一个字两副胸膛都在贴着震动:“所以为了维持我们不牢固的合作关系,你暂时住我家。”
说完他坐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衬衣。
陈岁安慢慢撑着后排真皮座椅坐起,他意犹未尽地、恨恨地盯着赵渡,揉了揉根本就不痛的手腕,气场全开反客为主,眯起眼睛:“赵渡同志,我察觉到你最近身为裁决官公正不阿的意志似乎有些松动,请你继续站稳立场,笃定信仰。”
他话音一顿,随机话锋一转,阴测测提醒:“别把自己玩进去了!”
公务车稳稳停在雕花大门前。
“下车。”
赵渡对陈岁安这番轻飘飘的警告充耳不闻,翘着二郎腿静坐后排,见陈岁安巍然不动。
他眼眸微抬,冷淡又认真,扭头问:“要抱?”
陈岁安眉毛一横:“*^!%#….@?”
话音未落,身体再次一轻。
作者有话说:
陈岁安:我本来在休息,突然病房里闯进一个很坏很坏的人……
存稿于3月好几号,记不清了,马上要开始长达一个月的课程。4.16号再提笔。
26 ? 孽镜地狱
◎论同性相恋量刑参考建议◎
司机和彭钰童两人垂着头, 双手交叠站在小楼门外,等到那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彻底消失在关闭的大门里后,两人相视一看, 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笑声荡向天际
回程的路上, 彭钰童望着窗外快速掠过的风景,想起那晚在昆机上,赵渡命他悄无声息地提取陈部长部分伤口组织,要求做dna全序列。
基因(遗传因子)是具有遗传效应的DN□□段。基因支持着生命的基本构造和性能。储存着生命的种族、血型、孕育、生长、凋亡等过程的全部信息。环境和遗传的互相依赖,演绎着生命的繁衍、细胞分裂和蛋白质合成等重要生理过程。生物体的生、长、衰、病、老、死等一切生命现象都与基因有关。它也是决定生命健康的内在因素。
在武器已极其精尖的宇宙岛, 武、器对普通人能造成伤害,但对赵、陈两家却行不通。
因为他们拥有惊人的恢复机体。
故而两大家族从不会让人获得任何可以提取dna的途径,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自我保护。
倘若一旦被有心人提取做成DNA全序列,就可从基因上做出具有个体针对性的致命武、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DNA全序列就是个人的说明书,根据这个可以做出最适合你的毒。
当然, 也能做出最适合的救命药。
彭钰童他不敢想,自己顶头上司究竟想干什么。
车身疾驰, 穿过隧道的灯光照亮了他晦暗不清的脸庞-
“放开我!”陈岁安像个撒娇不得劲儿的小姑娘,挣又挣不脱, 反而越挣腰上力越收越紧,身体陡然一沉, 已经稳稳被赵渡放在玄关处换鞋凳上。
“你太过分了——”怒喝还没说出口就被淹没在喉咙。
只见赵渡以一个屈尊降贵的姿势半蹲在地, 敛着眉, 只露出个后脑勺。劲瘦修长的手指握住他脚踝,轻松脱下那双医院软底拖鞋, 换上了双更加合脚的崭新拖鞋。
那总是高傲清冷的头颅此刻低着, 审判几十亿人来去、提笔判决书的手正在给自己换鞋。
陈岁安震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暮色四合, 客厅里并未开灯,只有玄关处自动感应的灯扑闪一下,又灭了。银白月光从落地窗洒进,给地板铺了层霜。
昏暗光线里,一人坐着,一人站着。谁都没有说话,但是那清晰可闻的、彼此的呼吸声连绵起伏不断。
陈岁安垂眸看着眼前两道笔直垂落的西装裤管,手指下意识蜷了蜷,摩擦在冰冷的皮质坐垫上。
他心一横,慢慢抬起头,语速不急不缓:“你知道吧,我们是合作关系。”
绵长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
“那又怎么样?”赵渡淡声反问。
两人在银霜的光线里对视,没有平日相处的审视、没有探究更没有冷漠,彼此都多了些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斩断旧爱是人一生中所能体会最具创伤性的经历之一,在有关应激/性/生/活事件研究中,它总是排在前五位,只有诸如丧子或丧偶的压力才会超过它。”
黑暗中衣料似乎摩擦了下,赵渡顿了顿又说:“你的旧爱是小斐吗?”
陈岁安浑身僵直,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两年前,你上任那天在办公室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
“你看到了些什么?不,这不叫入侵,这根本就是窥视,别给自己的道貌昂然戴高帽子。”
这让人感到冒犯。
陈岁安心头那股无名火腾地燃了起来。
“你们赵家人可真是让我感到恶心,窥探他人是你们家族驯服外人的必备前提?”
“不好意思我明确地告诉你,小斐是我这辈子首选第一人,如果有朝一日她和陈邈快死了只能救一人,我也只会救小斐,我跟她不是能斩断的关系。”陈岁安语气越说越低,情绪却变得愈发怒不可遏。
“我不明白你明可以假装不知道或者永远埋藏在心里,为什么要告诉我?!不过倘若你看到了全部应该能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吧?更能明白我处心积虑构建的谎言不攻自破。”
陈岁安一字一字缓缓逼问。
“这就是把我强行扣留在你家里的原因?”
“你还想知道什么?”
“假意温情软化还是上手段撬牙关,干脆点吧裁决官,不如现在直接窥探我大脑好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就像一颗颗重磅炸弹轰碎了本就不牢固的合作关系,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被捅破后剩下的就只有陌生。
整个玄关仿佛凝固,空气化作浓稠的胶质物填满寸寸空间。
那死寂一般的窒息蔓延开来,直到过了很久很久,赵渡啪嗒一声按亮客厅灯,炽亮光线照亮整个空间,陈岁安下意识阖眼避开光线。
然而赵渡沉默地像尊雕像,转身迈向厨房的间隙里,没什么情绪地说:“先吃饭吧。”-
彭钰童往返出入大门送进来大批崭新的生活用品,大到成套的男装,小到叮叮当当的须后水。
厨房里若有若无的切菜声传往客厅,偶尔白衬衣的背影一晃而过。
陈岁安坐在沙发上,手中的《论同性相恋量刑参考建议》扉页快被捏皱了。
平静之水下暗流涌动。
三人各做各的,没有发出大动静也更没有交谈。
等到彭钰童恭敬欠身离开,大门关上那一刻。
“呼……”陈岁安无声吐出口气,终于平复好心绪,这才仔打量起手中书。
精装环衬印有书名、主要撰写人、印发机关。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标注着:
书名:《论同性相恋量刑参考建议》
主要撰写人:赵渡
印发机关:机制。
正中间还有一句警告,不知出自于谁:
【所有企图颠覆秩序的人都将受到最严厉的制裁】
陈岁安冷冷一笑翻到下一页。
口袋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陈正
他挂断反扣在身侧沙发上,缓缓翻到下一页。
直到赵渡端着餐盘出来,瞥了眼沙发上仍在震动的手机,一如既往无视:“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相当尴尬,两人之间那根微妙的弦不知何时崩断了,不过谁都没有再提有关小斐的话题。
餐桌墙上的挂壁电视上插播了条紧急新闻,从主持人微微颤栗的话音中可以听出事态究竟有多严重。
【紧急插播:今日晚时7点:06分在距北半球执行部一公里的蒙太山东麓发现大量尸体,据相关部门统计,截至目前为止共发现321具尸体,皆是执行部工作人员。具体死亡原因和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为维护宇宙岛群众生命安全,防止如此恶性事件再次上演,在机制授权下宇宙岛所有近轨卫星已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同时呼吁广大群众尽量减少不必要外出。接下来交给本台记者进行实时报道。】
陈岁安搅动着碗里的汤水,浅啜了口,才慢悠悠抬起头望向电视。
执行部本部依蒙太山环建,蒙太山主峰海拔高达6250米,山顶常年覆盖积雪人迹罕至,且常出没凶兽,一般人没那闲工夫上去。更何况在执行部声纳和机制近轨卫星监管下,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其法眼。
号称永乐土的宇宙岛出现这么多死人,造成的影响和动荡可想而知。
电时画面人□□叠,背景音杂乱不堪,到处都是身着黑色执行部的工作人员在采集信息,曾经那群身着白色制服的高级工作人员已然不在队伍中,因为他们全部躺在冰冷雪地里,有的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有的任由鸿毛般温柔的雪花所遮盖住了躯体。
“各位观众这里是蒙太山主峰南麓,海拔4530米,在我身后是执行部专家推定的第一案发现场。”
白色裹尸布混杂雪片,本来应该是洁白无暇的地面布满“红花”放眼望去就像花开漫野,又与四周苍青挺拔的冷杉冰渣交映,形成了一副奇特景观。
“初步推定死亡时间为6小时前——哎哟,您”
“谁把闲杂人等放进来的?”吴克拧着眉,公正无私:“无关人员一律给我清出去,别破坏了现场!”
记者被撞了个趔趄,好不容易扶着裸露的山岩站好,腾地举起收音麦:“吴科长请问您能不能透露具体伤亡原因,死的人都是执行部的工作人员吗?请问执行部大批人死亡是否来自某个组织打击报复,有怀疑对象吗?执行部什么召开新闻发布会,陈部长会出席吗?”
吴克还有点怜香惜玉的心,耐着性子一字不落地听完,神情木邦邦:“问完了吗?问完了赶紧走。”
接着两名执行部部员架着女记者走远了,直播画面重新播回了嘈杂的现场。
不知是不是蒙太山的挟风夹雪吹到南半球这栋小楼里,餐桌边的陈岁安无声打了个冷颤,与此同时赵渡搁下本来就没怎么动的筷子,抬眸看着他,眼尾凌厉成一道弯曲的弧线,眼神很深。
陈岁安视线慢慢移回来,如点漆般乌黑的瞳孔也定定地看着赵渡,他波斯猫一般慵懒地指了指电视画面:“我本来想赞颂巍峨的雪山,但突然我发现了比雪山更加美丽的存在。”
接着唰然一笑:“你看这血山好看吗?”
连绵起伏的墨色山峦覆盖着薄薄的雪,雪上又染满了殷红的“花”。
“需要陪你去趟执行部吗?”赵渡冷冷清清地问。
陈岁安摇头,揶揄的笑了笑。
然而对面的赵渡视线却紧紧攫住他,但再未开口。
陈岁安对这道视线恍若未闻,喝完最后一勺汤。慢条斯理地擦了下嘴,起身扶好餐椅,十分冷淡且平静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一瘸一拐地进了客房。
当客房门溢出的光线彻底消失时,赵渡皱眉点开手环。
一条加密通讯信息,来自半小时前。
【彭钰童:裁决官,尸体已被发现。】
这条之上还有另一条已读消息,来自六小时前。
【彭钰童:陈部长已动手。】-
蒙太山321具尸体之事震惊了整个宇宙岛,人人谈之色变。不过并没有惊动源,这就有点微妙了。
陈岁安一直在等那响彻云霄大地的钟声,可惜321的死亡好像并不能引起源老们的在意。
是了,谁会在乎数字呢?
他懒散地半躺在床上,随手划拉着网上热评,缩在被窝里当个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手欠又嘴贱,偶尔看到热评还要用小号上去回两句。
刷了半天没什么意思,顺手点开通讯记录,密密麻麻红色未接来电。晒然一笑,不知道陈正是不是打累了,夺命连环call没有再来。
窗外腥风血雨,屋内静谧温暖。
实在让人沦陷。
陈岁安双眼放空,享受着来自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宁静。也就是这短暂的放空,思绪开始慢下来,直到沉睡过去。
而那本被他随手放在客厅小茶几上的《论同性相恋量刑参考建议》书,被风吹开一页,有人走过去拿起,盯着扉页那句深刻入骨的警告,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后,那人转身。
——啪
书被丢进了垃圾桶。
作者有话说:
复健的感觉好差啊,上一次写还是在三月份,今天是4月26日。
唉,再接再厉吧,慢慢找找感觉。
反正个人觉得这章写得并不好。
27 ? 孽镜地狱
◎美人计很老套但很管用◎
因为睡得特别早, 所以醒得也就会特别早。
晨光微熹,整个宇宙岛万籁俱静。
陈岁安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第一眼望向窗外, 下一秒毫不犹豫地翻身起床, 洗漱,站在镜子面前给头发绑了个小啾啾,然后荡着宽松柔软的睡衣开门。
在并不明朗的光线里直奔厨房,轻车熟路地打开步入式冰箱,精挑细选了几样果蔬, 瞟了眼手环发现为时尚早,咂摸了下嘴,干脆轻巧一跃坐在中岛上,开启发呆模式。
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态度不是,总等着主人家投喂略失风度。虽然昨晚两人闹了点小矛盾,不过今天做份完美的早餐就当赔罪和道别。
所以当楼上赵渡听到厨房传来微弱动静时, 他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悉悉索索的响动在他耳中,无限放大。
赤脚摩擦在地板上的贴合声、水注入杯子的咕噜声、水流划过喉咙的吞咽声、以及那道懊恼的碎碎念。
“西芹柠檬汁美白?算了算了早上喝对胃不好。”
“苹果菠萝生姜汁?不好不好估计他不喜欢喝辣的。”
“牛奶豆浆?也不行啊, 估计他不喜欢甜的吧。”
“咦,菠菜玉米汁, 这个不错。”
——咚。
赤脚落在地面上。
水流响起,刀子划过植物根茎的破碎声, 手指剥开指叶片的撕裂声
一切的一切通过空气中的介质振动反馈回来, 赵渡一动不动仔细聆听, 没有错过一丝声响。
直到光线逐渐明亮起来,丝丝缕缕鸟鸣声传递开来。
这间厨房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隐藏嵌入式的烤箱亮着炽灯, 浓郁甜香正缓缓填满空气, 炉灶蓝色火苗托着平底锅,锅里咕嘟嘟冒着水蒸气,料理台上的榨汁机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陈岁安修长五指扣着台面沿边,微微弯腰,查看台面上蔬菜汁的细密程度,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他身侧,随着动作落在乌黑的眉眼和微凉的指尖。
——啪,咕咚咕咚。
“好甜。”他浅啜了口蔬菜汁。
余光中,身后有人。
是穿戴整齐一丝不苟的赵渡。
陈岁安迟疑一瞬,转身歪了歪脑袋。
“早?”
昨晚两人在玄关那番暗流涌动的对话好似不复存在,仿佛都随着黑夜的逝去而殆尽。
“早。”
赵渡点了点头,神色很淡地回了声,接着解开白衬衣袖口向上挽起,踱步进了厨房。
他问:“在做什么?”
两人并肩站在料理台前,如此轻松的相处模式竟让陈岁安产生一种奇异错觉。
自己好像早起给丈夫做爱心早餐的小媳妇,贤惠手生,而自己的“丈夫”是个清心寡欲的得道高僧,冷漠但贴心,寡着张脸打算帮忙。
“没事已经做好了,吃早饭吧。”陈岁安抿着唇,十分淡定地端着餐盘往外走。
而后两人十分默契坐在昨晚餐桌上的位置,餐厅只剩下调羹碗筷轻微碰撞的声响。
“关于昨天蒙太山发现尸体的事你有什么想问我吗?”陈岁安吃到一半突然放下筷子,抬起头来很认真地问。
这副神情好似赵渡问什么,他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渡同样停下动作,抬眸看着陈岁安。
“这是你执行部的事。”
很正确且官方的回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才是身为裁决官的处理态度。
但陈岁安主动抛出这个话题,其中包含着那么点想要解释的意味,或者是信任的姿态。
赵渡不接,好像有点差强人意啊。
“有件事告诉你。”他突然说。
陈岁安放下杯子,上嘴唇沾了圈儿沫子,下意识伸出微红舌尖舔掉,同时鼻音“嗯?”
赵渡视线往下深深凝视几秒,突然重重搁下筷子,往椅背一靠,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充满了克制和压抑。
显然让人误会了。
陈岁安十分冷静:“不好吃就别吃,我可不是小女生,没必要强人所难。”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难不成你还有起床气?延迟发作?”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对面响起。
赵渡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很绅士地站起身。
他说:“手环保存好,有事给我打电话。”
陈岁安唔了声,蓦地反应过来,自己摸鱼摸习惯了,赵渡可不是,他是要去上班了。
话音刚落,两人短暂视线相交,同时望向玄关。
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一道是彭钰童,而另一道步履稳重,是陈正。
陈岁安蹙起眉头。
哪怕相隔几十米距离和一道房门,两人也听得很清楚门外对话。
彭钰童拘谨劝告:“老部长,陈部长真的不在这里,这是裁决官私人住所外人不得打扰,您还是请回吧。”
“让开。”这声威严十足。
还没等敲门,门慢慢从里面打开了。
陈正扭头看向房门背后之人,显然一愣。
赵渡无机质似的眼珠淡漠的注视着陈正:“有事吗?”
“我来接陈部长回家。”陈正眉心拢成川字,束手在背,话是对赵渡说的,眼神却越过赵渡、越过长廊,落在了老僧入定般坐在餐桌上的陈岁安身上。
彭钰童欲言又止,讪讪道:“裁决官,是我失职了。”
赵渡对门口两人完全选择了忽视,微微侧开身,回望陈岁安。
那眼神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陈岁安喝完最后一口果蔬汁,侧脸看来,漫不经心地说:“裁决官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房间吗?”
他笑得很懒散,跟躺在病床上那股劲儿一模一样。
只不过更嚣张、猖狂,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欲盖弥彰。
“哦对了,午饭回家吃么,我还做。”
或许是最后这句话取悦到了赵渡,他不置可否,折返回楼上拿了外套,换好鞋一言不发地直接出了门。
阳光愈演愈烈,小楼前的草坪尖尖都是晃眼的,隶属裁决团的黑色防弹公务车已经稳稳停在门口,司机戴着白手套恭恭敬敬站在车旁。
房间赫然传来一阵咚咚咚沉闷脚步。
——是赤脚追出来的陈岁安。
临走前他喊住赵渡:“刚刚起床时,你想告诉我什么事请。”
短短一句话透露出来信息可不少!
有起床就有睡觉,有告诉就有打算。
闻言,陈正猛地拧起眉头,探究审视的目光如同利剑那样毫不掩饰地钉在赵渡后背。
跟在赵渡身后亦步亦趋的彭钰童手心简直快捏出汗,这他妈都是什么神仙问题啊,我能听吗?谁能听啊!天上还有近轨卫星实时监控呢!
陈岁安穿着柔软宽松的睡衣,扎起来的头发有一缕垂落在鬓角,他抱胸靠在门框上笑得很灿烂,也问得很认真。
赵渡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低着头用手指扣袖扣,音量不高不低,但足以在场所有人听见。
“宇宙岛有些法律需要修改,这几天会很忙,午饭就不回来吃了。”他这时才转身,手臂上搭着外套,袖口以然扣好,神色如常但眼神很深,继续说:“你别乱跑,彭钰童会跟着你,你的人想来也可以,但是要留下他。”
这番话是对谁的警告,又是对谁的保护。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要知道这可是裁决官的私人领地,擅闯者无论地位权柄,照律可以就地击毙。
现在的他不仅让自己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留下保护陈岁安,还放权可以让执行部的人进来,这是给脸又给权。
并且完全没有避开近轨卫星,相当于当着机制的面。
得到满意回答的陈岁安点点头,目送赵渡走后,对留下来的彭钰童交代:“你在外面等1个小时,陈正还没出来的话就让执行部过来按规
矩办事。”
“”
按规矩,就地击毙。
“好的陈部长。”彭钰童擦了把冷汗-
“坐吧。”陈岁安重新坐回餐桌上,拾起调羹喝掉一勺冷掉的粥。
陈正冷哼一声拉开椅子,在首端主位坐下。
陈岁安瞟了眼,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啪。
一个黑色小玩意儿被丢在桌上。
上面闪烁着红灯表示正在使用。
这是萧劲等人那晚在王志家里使用的同款信号屏蔽仪。
“你现在当真是毫不掩饰了啊。”陈岁安瞅了眼,感慨。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陈正直击主题,质问道:“杀了他们能起什么作用?“
“我只是在清理门户,父亲。”陈岁安故意加重这个称呼,“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不忠者杀了就好。比起萧劲,处理你的爪牙可方便多了,毕竟他们能弄死,对不?”
“你!”陈正猛地一拍餐桌,震得碗筷皆是一顿。
“那是321条人命!你以为全部都是我的人?吃一堑也不长一智,陈岁安你怎么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为什么扶持你!不就是不想让机制完全掌控执行部,你现在杀机制的人,又扣住萧劲,要是真把机制惹怒,你承担得起后果吗?我们陈家三千多人承受得起吗?!”
“您继续。”陈岁安又送了一勺彻底冷掉的粥到嘴里,细嚼慢咽地继续拱火。
陈正克制着、深吸了口气。
从抽搐的面部表情来看,他已经很艰难地在压抑这怒火了。
“你现在把萧劲放了,当作这件事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从长计议。”
短暂沉默后。
哐当!!震天巨响!
陈岁安突然发难,整个餐桌的餐盘悉数被他扫落。
只见他仔细端详了下自己手掌,慢慢站起来,赤脚走在碎渣上,平而淡的口吻:“不好意思,失态了。”
嘴上轻松,眉头紧缩。
他在满是残渣碎片的餐厅里靠近坐在主位上的陈正,慢慢俯下身,像来自地狱的恶鬼,用无比阴寒的语气叙述。
“12岁的我信了你的从长计议,你让母亲和我去见机制,结果她一去不回,这是你走向机制的敲门砖。”
“22岁的我信了你的从长计议,结果我差点死在上任那天。”
“你的从长计议是什么,用命去换命,然后稳坐你在机制面前的走狗位置?”
“你在胡说什么!”陈正脸涨得通红,死死盯着近在咫尺与自己相似的脸庞,“我从没有利用你母亲,我爱她!我比谁都爱她!”
陈正突然嘶吼起来,哐当撞翻了椅子。
叮叮当当,溅起一片白瓷骨碟碎渣,无意划破了什么。
在那瞬间,陈岁安闭眼侧脸。
等到再回脸过来之时,他冷白如坚冰的左脸颊一道殷红伤口乍现。
陈正兀自疾声解释着:“你上任那天我不知道,我根本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他们是群畜生。”
陈岁安抬起手臂,用袖口揩掉脸上血迹,冷笑一声:“你们为了地位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我没想杀你!”陈正怒不可遏,苍白解释着。
“比起我杀了321人,你的所作所为才是个畜生,懂吗,陈正。”
谁都不会想到,光鲜亮丽的重权家族里,藏着这么多腌臜事。
陈正突然想到什么,蓦地抓住陈岁安领口:“那件事是可行的,你看赵渡,他们赵家培育出了他这么个怪物,所以这件事是可行的!“
“并非只是我们陈家这样干,甚至这些经验都是从他们赵家借鉴来的。宇宙岛人人永生,权柄就是大家追逐的游戏,而我们两大家族繁衍的后代越来越孱弱,能力也一代不如一代,不这样做,机制才会真的视我们为走狗,起码现在他还忌惮我们!”
陈岁安猛地推开陈正,疾言厉色:“别提他!”
餐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直到陈正慢慢扶起椅子安稳坐了回去,浑浊的眼珠子不停打量着陈岁安,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猝然向前,像发现了新大陆那样兴奋,脖子上的青筋虬扎,像窝藏在罪恶泥土里的蚯蚓蠕动,面容极度扭曲。
陈岁安突然想吐,撑着椅子往后倒退半步。
哪料陈正一把抓住他衣领,脸涨地通红,信誓旦旦地说:
“你在会议厅和源面前佯装爱慕赵渡,大闹审讯室,又与他同居,为他做早餐,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
“你是想拉他下水!”
“没人能打败机制,但你偏偏想弄死机制,你很聪明单凭你一人甚至翻不起大风浪,哪怕搭上整个执行部也只是螳臂当车。但是再加一个裁决团就不一样了,所以你急着抓住赵渡这根救命稻草。”
“你孤身上了赌桌却没有底牌,你想拉上他,彻底搅乱这一场牌局,水越浑,你越能达到的你目的。“
陈正突然顿住,又皱眉思考。
低下的头颅中有几根白发冒了出来。
很明显。
“可是小斐已经死了,弄死机制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没人能打败机制,我们世世代代都在尝试,前仆后继的去献祭却没有到一点办法,哪怕赵家养出个怪物赵渡也不行。”他斩钉截铁地继续说:“赵渡不会帮你的,儿子,而且你说他一旦知道了真相,会不会第一个杀了你?”
“听说他们赵家人最容不下的就是欺骗。”
脸上和脚底伤口血流如注,陈岁安恍若未闻,却像是被陈正这番话所震动,他恍惚着坐回餐椅里,垂着头,平常总是挺拔高扬的背脊此时弯了,肩线也不如平常那般挺括端正。
——他像是被击垮了。
落寞、无能为力又绝望。
“回家吧,儿子。”陈正语重心长拍了拍他肩膀,又是那句经年不变的敷衍说辞:“我们从长计议。”
陈岁安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一动不动。
“没关系的,父亲还在,这些事情父亲都会帮你处理。只要你听话,家族还有其他女孩子供你挑选,只要你孝顺,安安心心坐在执行部部长位置,家族一切都会是你——”
那只搭在肩膀上的手突然被拂掉。
“——谁告诉你我拿机制没办法?”
陈正拍肩的手僵在半空。
“听过一句话吗?父亲。”
这时陈岁安缓缓抬起头。
脸上哪里有什么落寞无能为力。
他戏谑和讥讽的冷笑那么明显,就连眼底闪烁都着难以忽视的微光,脸颊那道伤口细长还未结痂,浓稠的血滴颤颤巍巍挂在其上要落不落,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是一把寒光毕现的索命弯刀。
锋利且凌厉。
陈岁安灿然一笑,偏过头,用指腹轻轻擦过脸颊伤口,接着掌心向内,修长清瘦的五指微微拢起,正对面首。
只见他舌尖一勾,喉头一滚,轻轻舔掉了指腹上的血珠。
然后牢牢锁住极力掩饰震惊的陈正,咬字清晰,轻描淡写地感慨:“机制从无数人类积累来的原始资本,真是夺目啊,如这鲜血一般刺目亮眼。”
“你到底想说什么?!”仔细听,陈正不由得拔高音量,声线却在颤抖。
陈岁安凝视他几秒,姿态那样轻,轻飘飘地好似在诉说一件虚无缥缈的奇闻异事。
“人类害怕机制,而机制害怕时间。”
“对么?”
陈正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世间万物,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你们所追求、所欺骗大众的,终会大白于天下。”他低咒般:“你们妄图打破基因锁,违背伦理倒施逆行,终会被反噬,不过你放心父亲,届时你一定会死在我手上,这是作为血统传承者为你所保留的最后的尊严。”
“你!!!!!!”
陈正语无伦次目眦欲裂,胸膛不停起伏,怒吼:“你这个不孝子!!我当初就不该救你,养你不如养一条听话的狗!24年的苦心栽培想到栽培出一个没有孝心的废物!”
陈岁安莞尔,旋即扶额懊恼道:“我不能有爱心,但我得有孝心?”
“我们是亲人,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我带给你无上荣耀和能力,你永远不能这样做。”不知道那句话踩中了陈正痛处,他暴跳如雷,反反复复强调:“你不能弑父,你不能弑父,我是你父亲!!我们永远有亲情血脉羁绊,你永远也不摆不脱,那是你刻在骨子里的标签!”
“亲情?”陈岁安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放松地靠在椅背,十指交叉,扬起的头颅高傲又矜持:“亲情是存在的,也是有重量的,但当利益重量大于亲情时,天平就会向利益倾斜。父亲,这也是你以身作则授受给我的啊。”
陈正破口大骂,毕生所能想到的脏话尽数用在了此刻。
“我就不该生你这个狗东西,出生就该把你掐死!”
“………”
“………”
陈岁安静坐在餐椅里,半垂着眸子,静静聆听。
十多分钟过去了,肮脏龌龊的话音从未间断。
他一动未动。
人生有很残忍,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贪嗔痴,失荣乐。
可是哪样都比不上在一次次抱有希望的试探中亲身领悟到——父母不爱自己的这个事实。
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
“……狗都知道摇尾巴,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亲手推你做上执行部部长位置,你还想造反,跟赵渡上\床换你那飘渺的机会……”
“够了——”陈岁安低吼打断。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他给你许诺了什么,还是说你凭我给你的基因长了一张蛊惑人心的脸,让他对你死心塌地?”陈正不依不饶:“如果是这样,我劝你干脆去找机制试试同样的办——”
话音戛然而止。
陈正下巴被陈岁安死死握着——咔嚓一声脆响。
他被卸掉了下巴,彻底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太阳潜移默化地躲在云层后,光线暗淡下来,连带着餐厅也陷入一片寂静。
“父亲。”陈岁安捏着陈正松垮的下巴,缓缓撩起眼皮子,原本神采奕奕的漆黑瞳孔如此刻光线般暗淡沉寂。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陈正,几秒后才慢慢松开手,轻声说:“这些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无论是母亲也好小斐也好,逝者已逝,我已经没有办法,唯独还剩你和陈邈两位亲人。还记得12岁那年你带我和母亲一起去见机制,说我是陈家千百年来最有“察”天赋的人,我记得我那天很高兴,很得意,也是从那天起,我背上了接任部长的使命。”
“这些都是你赋予我的,父亲。”
这番话说的很是诚恳哀切,陈正都忘了复原下巴。
“可是那时候的我还不懂,为什么母亲会满面愁容,这不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吗?她摸着我的脑袋问我以后想做一个怎样的人,我大声说执行部部长,然后她就跟着机制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岁安动了动眼珠子,木然地望着陈正。
“父亲,当年机制许诺了你什么?”他温和地拉过陈正宽厚的手掌,交握着,如小时候那般低敛讨好,语气很轻很轻,几乎是气音:“我出双倍,你来当我的狗好吗?”
陈正暴怒,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空气似乎都在震颤回响。
巨大的力量直接导致陈岁安在那瞬间偏向一侧。
“^*%#+……”含糊不清的脏话里溢出一连串,陈正还想继续扬手却忽然瞪大了眼睛止住。
因为陈岁安捏碎了屏蔽仪。
“忘了提醒,两分钟后执行部的人将会击毙你,以擅闯裁决官私宅的名义。”他好整以暇地站起来,偏头闻了闻衣袖长的的血迹,又用舌尖顶了顶麻木肿胀的口腔内壁,惬意地深吸了口气,接着才慢悠悠斜睨着陈正,毫不在乎地说:“还不走吗?”
随着屏蔽仪的碎裂,世界顷刻活了过来。
一时间,天空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盘旋噪音,数十根速降绳索被扔下,执行部的防空部队以标准下降方式稳稳落在房顶。
与此同时,街的那一边。
无数车辆公务车辆抵达,刹车、落锁、关门,上百名执行部部员包围了整栋小楼,持枪上膛瞄准一气呵成,他们的热成像上出现两道橘红人形。
如果陈正有透视,那么就能看到此时身上聚集了上百道猩红光点。尽管他看不到,却一丝不落地听到。
陈正死死瞪着着陈岁安,咔嚓一声自己复原了下巴:“希望你能活到最后。”接着摔门走了。
门外有多热闹,门内就有多死寂。
陈岁安方才在陈正面前有多强势,现下就有多暗淡。
精致皮囊包裹腐烂的身体,腐烂的身体里感染了疲惫的心。
骄傲不允许懦弱。
可现下无人,可以停一停,歇一歇吧?
12年了,他累了,真的很累了,累到不想呼吸。
他任由割破了的脚底鲜血流,直到逐渐弥漫成圆滩。
黄昏时分赵渡才会回来,这么长的时间来得及将家里打扫干净,来得及买一副同款碗筷,来得及假装今天其实是一场父慈子孝的平和之谈。
陈岁安认命地闭上眼睛,彻底没了力气,陷在背椅里。
突然门铃响了,他想装作听不见,但是这道敲门声敲了很久,掷地有声。
下一秒,门自己开了。
有人逆光而来,光影中有道熟悉的轮廓。
嗅觉比视觉更加灵敏,流动的墨香窜入鼻腔,有微风拂动停在身侧。
陈岁安睁开眼睛,浅浅地无声地冷漠地勾动精致的唇角,强提着精神,笑的冰冷又苍白:“午时未到,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他仰起头,自下而上平静地看着面前赵渡。
他漂亮到甚至有些戾气的面孔上,每一寸五官都透露出,只有野兽受伤后才独有的混合着凶狠和嗜血的神情。
可是当他自下而上看人的时候,又会不自觉地有一点点那种委屈脸的感觉。
更别提他白皙的左侧脸颊那难以忽视的细长伤口。
相由心生,是不是平时他总是很委屈?
赵渡一双冷漠犀利的眼睛一寸寸扫过陈岁安脸颊,那狭长优美的黑眸染上一层薄薄的寒冷冰雾,凝视许久,他却什么都没问。
半蹲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事了。”接着握起那双赤脚仔细查看,返回楼上提了个医药箱下来,屈膝跪地,一点点用镊子取出脚底所有碎渣,上药,包扎。
轮到脸上药时,陈岁安下意识避让,嘶痛了下。
等到疼痛缓过,他侧开脸,绷起下颌线让滚动喉结乍现一瞬。
这若隐若现、近在咫尺带着温热的皮囊直面地呈现在眼前,在无意识中释放了强烈的“攻击”信号。
可是那脖颈上还有干涸的血迹,那么细、那么脆弱。
只要伸手就能掐住,然后就能看到白皙的皮肤涨红,呼吸开始急促,得不到新鲜空气的肺部会痉挛,然后会不受控制地张开嘴露出滑腻的舌尖祈求。
再没人看到的视野里,赵渡背脊几乎是在瞬间僵住。
也就在这时,陈岁安呼完痛,再次仰起头主动靠近,闭眼等着继续上药。
薄而软的眼皮,抿着的嘴唇,不稳定的呼吸,修长的脖颈,领口锁骨那道小小的凹陷延伸进睡衣里。
一切都是那么的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不由让人心头生出种隔靴搔痒,抓心挠肺的迫切。
以至于赵渡久久都没有动作。
等待许久的陈岁安察觉到异样,睁开眼睛嘴唇微动:“怎么了?”
屈膝半跪的赵渡深深朝他看去,眸光暗了一瞬。
“美人计很老套。”他沉着脸说。
陈岁安歪了歪头,疑惑地鼻音“嗯?”
“但很管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火力全开
28 ? 蒸笼地狱-倒V结束
◎我跟他是仇人,恨都来不及。◎
“你曾经跟他还有这样一段对话呢?”白鹤转过身上下打量陈岁安, 幽幽地又问了句:“孽镜地狱到此为止,你有什么想法吗?”
那面孽镜此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带孽镜地狱的判官楼也不见踪影, 四周只剩遮天蔽日的铅灰浓雾。
“没什么想法。”陈岁安环顾四周, 思衬两秒:“这一层地狱为什么赵渡消失了?”
这层地狱发生之事超过前三层许多,
例如:超级大厦2层6号房的惊心动魄、裁决团名下医院特护病房里的难以启齿、如杀胚般曾经的自己、以及最后发生在餐厅里那段隐秘的对话。
“他的来去我无权过问。”白鹤十分好奇,忍不住问出声:“你好像对这位判你下地狱的裁决官很关心哦?”
听闻这话,陈岁安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走吧,接下来每一层都会很难过。”白鹤十分老成地拍拍他手臂。
十八层地狱第五层——蒸笼地狱。
孽镜地狱是指在宇宙岛以讹传讹, 陷害,诽谤、辱骂。这种人死后,则被打入蒸笼地狱,投入蒸笼里蒸。不但如此,蒸过以后,冷风吹过, 重塑人身,带入拔舌地狱。
耳畔呼啸而过的冷风吹乱了陈岁安额发, 他双眼放空,茫然地看着头顶越来越远的孽镜地狱, 在急速下坠中,他开口问:“孽镜是不是能照一切罪恶?”
白鹤盯着他看了几秒, 似乎在思衬答案, 最终迟疑地点点头。
“宇宙岛将犯人判往星球监狱之前要生抽他们的灵魂, 灌注到新肉/体再服刑是吗?”
这下白鹤明显不愿回答,不过陈岁安已经知道了答案。
“孽镜可以照出一切。”陈岁安反问:“那如果有人连灵魂都没了, 是不是就照不出?”
肉眼可见, 白鹤倒吸口凉气:“大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陈岁安猝然一笑,那笑容狡黠无比,“我只是在确认,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赵渡所构建的临时世界。”
“你想多了,等你见到房卒的时候就知道是真是假。”白鹤如是说,还是在落地瞬间暗自松了口气,差点就被陈岁安套出话来,幸好地球有句古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陈岁安就是典型代表。
赵渡确实能够构建十八层地狱的临时世界,但是这样做会被判官轻而易举察觉。
被判官察觉就会被机制察觉,那所有维持的世界都将功亏一篑。
白鹤从不敢肯定赵渡所作所为,但唯独有信心肯定一点,那就是谁都不能来地狱添乱子,直到18层地狱轮完为止-
蒸笼地狱到了。
“”陈岁安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站在原地,放眼望去了然地说:“诚不欺我”
肉香和水蒸气充斥着整个蒸笼地狱,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巨大锅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灶头猛火烹煮,数名游魄正在往里添柴,轰地一声,火苗窜起八丈高。
他们忙着手上的活,根本没空搭理这两人。
陈岁安和白鹤两人慢慢路过这些蒸笼,其中某些蒸笼里传来动静,有个盖子甚至被挣扎掀翻。
很不幸,他亲眼目睹了一切。
很难描述这是一个人。
竹条编织的蒸笼里: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着白布条,全身被蒸的稀烂透明,绳子已经完全陷进通红裂开的皮肤里,勒出纵横交错的沟壑和骨骼,而这沟壑里又潺潺流出乳/黄/色的油脂,淌在竹条上,黏黏糊糊一滴滴往下掉。
灶头上闪烁着倒计时:156182万9515天。
游魄荡着黑袍子,绿色卡姿兰大眼睛一眨不眨,扬手——啪,麻木地盖上了盖子。
“”
那股子热气和腻味直往鼻子里窜,惊惧和恶心涌进胃里,陈岁安只想赶紧加快脚步离开。
一旁的白鹤也皱起眉头。
“刚到地狱的时候我觉得我是被冤枉的,回溯里看自己的所作所为,发现除了杀了那321人之外我没有任何过错。”陈岁安一手掐着鼻子一手捂着嘴,求救似的看着白鹤小声说:“如果这层我逃不过,你能不能亲手杀了我?”他说毕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难以置信地问道。
“妈的我已经死了,还能再死吗?”
“不能。”白鹤很直接。
“你会帮我的对吧?”陈岁安抓住他小小的手臂,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种刑罚简直惨绝人寰,如果不能像前四层地狱那样逃过。”
“你想怎样?”白鹤问。
陈岁安迟疑道:“我能不能杀了这层的判官?叫什么来着??”
不错,这很陈岁安。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房卒”
蒸笼渐渐抛之身后,水蒸气也渐渐消弭 。
白鹤好奇地打量着陈岁安,若有所思地问:“你只觉得杀人有错,那也就是说,你到现在仍然觉得同/性没错?”
“啊?”
“同/性为什么有错?”陈岁安停住脚步侧头看着白鹤,“每个人都是特殊的生命个体,难免会造成认知差异和不同爱好,喜欢女性和喜欢男性并不是区分对错的原因。”
“也就是说你喜欢男性咯?”白鹤故意偏着话题。
“没有不是。”陈岁安突然有点百口莫辩的感觉,“当然我的意思是喜欢人是喜欢那个人,跟他(她)性别没关系。”他话锋一转,眸光意味不明地问:“你突然提起这个干什么?”
“好奇,随口问问呗。怪不得你设计的某些星球监狱对同/性认可。当然宇宙岛不行,永生会带来显而易见的人口问题,机制不得不实行计划生育,人口多了不行资源不够,少了更不行种族会衰败,所以禁止同/性相恋。”白鹤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其实以前你也说过刚刚那些话。”
“什么时候说的?”
白鹤回身望着他,眼底似有悲悯:“忘了。”
陈岁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看我干嘛?”
“我之前是不是认识你?”
白鹤自嘲一笑:“怎么可能。”
陈岁安扬眉质疑:“你确定?”
“当然。”白鹤昂起小小的头颅,那矜贵又高傲的感觉跟某人如出一辙,陈岁安打量他半天,冷不丁:“还是那个问题,你真不是赵渡儿子?”
白鹤登时气急败坏:“我是你爹!!”
“”
房卒似乎等候多时,眸光阴沉地看着逐渐清晰的两人。
“你再给我说一遍,我掐不死你,小家伙脸蛋子还挺嫩!”
“你给我放手,陈岁安我要发火了!”
“你发一个我看看”
“唔,小可爱生气了。”
“你信不信我不帮你了?!”
陈岁安赶紧停手:“喂,该生气的人是我吧,哎哎哎,算了,别生气啦——”
戏谑的嘲笑声像水波纹荡开,直接到一声震天动地的:“——肃静”响炸耳边。
两人刹那闭嘴,放开了扭打在一起的手,齐齐望着面前阴鸷的房卒。
“陈岁安。”
开口如洪钟。
房卒唰地拉开卷宗:“曙光12年,你在宇宙岛陷害、诽谤、辱骂裴瑎,打入蒸笼地狱,投入蒸笼里蒸。服刑20万年后重塑人身,重新坠入拔舌地狱。”
20万年?!
陈岁安差点叫出声。
蒸笼里的惨象历历在目。
一分钟他都不敢多想。
陈岁安下意识回望白鹤,眼神就两字“救我。”
白鹤相当气定神闲,抱着手臂站在原地,脸上被掐出红印子还没消,甚至还有点肿,他嘴唇翁张一瞬,用气音也飘出两字:“求我。”
“”
识时务者为俊杰、通变机者为英豪、昧先几者非明哲、良禽择木而栖这几段箴言闪过脑海,陈岁安张了张口,就在白鹤洋洋得意之时,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附耳悄声说:“要是我真下地狱你怎么给赵渡交代。”
白鹤脸色大变,后退两步震惊地看着他:“你记起来了?”
陈岁安勾唇,挑眉,言之凿凿:“当然。”
“我是谁?”白鹤神色复杂,试探:“赵渡是谁?”
“弟弟呗。”陈岁安晒然一笑,大言不惭地继续说:“赵渡就是赵渡,跟我有什么关系?”最后那满不在乎的语气真是表达的淋漓尽致。
“卧槽!!!!”白鹤彻底震惊了。
“游魄,犯人无异议即刻放进蒸笼。”房卒直接下令,霎时游魄倾巢而出,全部涌到陈岁安身边架着他双臂就走。
四面八方登时围得水泄不通。
“等等!”白鹤惊慌制止。
游魄是无意识产物,直接受令房卒所以并未停下。
白鹤赶紧挡在陈岁安身前,陈岁安看着面前小小的身躯,颇有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他有些感动,认真问道,也正是因为这个问题暴露。
“你多大?”
“这你居然能忘记?”白鹤正忙着跟游魄对峙,百忙中抽空回望,震惊问。
陈岁安突然想起他可能是误会了,赶紧解释:“没事,我就是想说虽然我们年龄察觉可能有10多岁,但是并不妨碍我认你当弟弟不是。”他还真想了两秒,“其实有弟弟还不错,不知道我那真弟弟现在在哪逍遥。”
“你他妈”白鹤怒了。
“小孩子别说脏话!”
白鹤气笑了。
房卒终于看不下去这闹剧般地一幕,挥退了所以游魄缓步前行到两人面前。
身着黑色袍子手持卷宗的房卒所到之处温度骤降,且他周身都弥漫着黑气,靠得越近,透露出无形的杀气就越明显。
“白鹤童子。”他声音粗粝,像是石磨硬生生磨出那样,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陈岁安细细观察房卒,心下明白,原来这才是白鹤的全名或者身份。
他不由地想起最初之时赵渡向他解释白鹤身份。
【“他叫白鹤,地府工作人员的徒弟,作为十八层地狱的引路人。”】
彼时解释时,赵渡曲起指关节捏了捏眉骨,这个举动让他看上有些懊恼,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让他有了一丝人味。
陈岁安想得有些出神。
殊不知房卒和白鹤已经辩驳了几个回合。
直到耳畔传来声“您大可不必装模做样。”
“”
陈岁安疑惑地眨眨眼睛。
“作为公正判决的存在我有权利开启回溯让犯人认清自己罪行,以及确认罪名是否真实存在的必要。”白鹤更为强势地说:“如果判官您独断专行,我只好认定判官您动用私刑,那样可就不符合规定了。”他挑起眼尾凌厉且玩味地问:“您觉得呢?”
这小子,一口一个您,可真是懂礼貌啊,也真是阴阳怪气啊。
陈岁安转念一想,不对,刚刚他昂起头颅说“当然”他就觉得好像某个人,起初他以为是像赵渡,不对。特别是现在反问的腔调,到底像谁来着?
脑子有什么画面快速闪过,却不留痕迹。
房卒显然没料到白鹤会如此不顾身份,气得黑气都涌出了更多,脸色铁青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最终松了口:“如果罪行确认无误,立即受刑。”
话音刚落,画面陡然变得光怪陆离起来,这是回溯开启的前兆。
世界开始扭曲,时间开始倒流。
陈岁安看着面前越来越清晰的餐厅,还有赵渡纡尊降贵地半蹲在地上,看着曾经的自己时,他问:“赵渡还不回来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白鹤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所以没搭话。
“问你呢,白鹤童子。”陈岁安刨他脸蛋,“怎么了又生气了?”
白鹤转身,不理他。
“哟哟哟,我关心赵渡你不会吃醋了吧?”
“陈岁安你知道么。”
“嗯。怎么?”
“这些年来你不仅像个傻逼,你还像个绿茶婊,我吃你妹妹的醋。”
陈岁安殊不知白鹤在一语双关,他哄着白鹤,又重问了遍:“赵渡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你那么关心他干嘛,是他判你下地狱。”白鹤莫名其妙,“你应该讨厌他才对。”
“啊对对对,我是讨厌他,所以想听听他惹上麻烦的八卦,要是再能亲眼所见岂不是大快人心。”陈岁安滔滔不绝,没曾想身后已经多了一人。
白鹤微微笑,好整以暇地抱着胸,努努下巴:“你继续。”
“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想知道当年除了我还有谁能治他,想看他吃瘪的样子,想想我都觉得爽,他每天一副谁欠他八百万的装逼样子,也不知道努力维持高冷人设累不累。”陈岁安越说越得劲儿,“是,我承认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但再好看,有我好看?!!!他还大言不惭还说我对他用美人计,想得美,他以为他谁啊,我犯得着吗?”
白鹤一脸得逞的笑,旋即跟着接话:“那可不是~我问问你,你刚说喜欢跟性别无关,不过你又说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呵。”陈岁安表面嗤之以鼻,实则心都在打突突,强行拔高音量反驳:“怎么可能,我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他,我疯了吧没事找事做?”他为了强调其不可能,更加加重语气,“某种程度来讲,我跟他是仇人,他签署我下地狱的判令,恨都来不及”
“咱俩今天说的都是交心话,我给你说的这些你千万别告诉他。”陈岁安提醒白鹤,假装晦气:“要是让他知道指不定悄悄给我使什么绊子。”
白鹤郑重且诚恳地,点点头:“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他……不过我觉得他应该听见了。”
“什么?”陈岁安瞪大了眼睛,“他在你身上安了窃听器?”
“不。”白鹤遗憾摇头,竖起手指向正前方轻点一下,俏皮提醒:“你回头看看叭。”
“……”
咯噔。
一阵冷风刮过,陈岁安霎时僵在原地,后颈上汗毛机敏般根根炸起。
在白鹤哄笑声中,他艰难地转动脖子。
只见赵渡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三步开外,这距离,再加上自己刚刚说话之大声,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
白鹤肆意地笑,更是啪啪打脸。
一瞬间,陈岁安咬牙切齿,感觉自己有太多东西要讲。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他如同提线木偶般招了招手,嘴角勾起的弧度十分苦涩,挥手打招呼的同时虚弱地说:“你可以装作没听见吗?”
赵渡静静凝视他几秒,接着慢慢垂下眸子。
此时的赵渡,仿佛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千万人尊敬和惧怕的裁决官身份,也丢了那份高傲气度,一切光环和能力都被抹杀,
一个念头陡然从陈岁安心头升起。
——他在失意。
这样的赵渡,给人很以重落寞的错觉。
不知为何,陈岁安感觉自己心头猛然升起一股异样,脑海里的念头驱使着他,想扇自己两巴掌。
他强烈抑下这种难以控制的冲动和懊悔。
反问自己。
为什么要心口不一,为什么恶言相向。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赵渡沉默半晌,轻声问:“你恨我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陈岁安自认为一连八不,其真心简直天地可鉴。
“你不恨我。”赵渡慢慢靠近,无形压力如同泰山般压得人喘不过气,陈岁安下意识后退,毫无预警地看见赵渡抬手朝自己脸颊而来。
要挨耳光吗?
他下意识侧脸闭眼躲。
疼痛却没有却没有如期到来,反而是微凉的指腹扣住了下巴。
陈岁安倏地睁眼。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已经死了不能再死了,再想掐死我没……”
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窜进鼻腔。
泠冽且解郁。
陈岁安完全愣住。
因为赵渡并没有打他,反而是扣着他的下巴在认真地端详他,那双总是没有温度的眸子有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眼底的疲惫太过明显,叫人难以忽视。
若心绪能化弦,此时有人在轻拢慢捻抹复挑。
陈岁安几近失神地看着近在咫尺赵渡的脸,红意从脖子一寸寸攀爬至脸颊。
想回头找白鹤救场。
才发现白鹤早已消失不见。
“这是你自己说的。”赵渡松开手,端站在原地,他凝视着陈岁安的眼睛:“你不恨我。”
这好像是件非常重要的事,以至于沉默寡言的赵渡重复了两遍。
不知怎的,陈岁安心头莫名涌上一阵失望。
在期待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事情已经说不清楚了。
唯独情绪最为清晰。
例如当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陈岁安埋着头,无声嘲讽了下自己,努力把自己与斯德哥尔摩、吊桥效应相匹配,最终轻轻呼出口白气。
“走吧,听说前面的‘路’不好走了。”
赵渡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看着多年前餐厅里静止的一切,忽地提起:“当时应该很疼吧,不然怎么会躲。”
陈岁安笑,很释然也很苍白,漫不经心地回:“忘记了。”
“我记得。”赵渡说。
陈岁安猛地转头,眼底是藏也藏不住诧色。
赵渡淡淡说:“走吧。”
——时间开始流动。
作者有话说:
白鹤究竟是什么身份之后会解释,鞠躬~
29 ? 蒸笼地狱
◎此弟不宜久留◎
“你怎么回来了?”
餐厅画面渐渐清晰。
“刚刚收到消息机制宣布成立纠察队, 上任仪式将在三天后举行。”赵渡关上医药箱转过身,看着陈岁安脸颊那道伤口,眉头微微蹙起, “一批驻扎执行部, 纠察官叫裴楷。一批驻扎裁决团,纠察官叫路哀。”
“驻扎?”陈岁安侧开脸回避视线,“他们难不成还要成立本部?”
“嗯。”
“在什么地方?”
“赤道附近,具体位置没来得及问。”
“你怎么……不问。”话音突然一顿,陈岁安撑着扶手站起来, 有些吃力,他熟视无睹地踩过满是碎瓷片的地面,转而到沙发上坐下。
“是因为我吗?这么着急赶了回来。”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不过赵渡并没回答。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机制成立纠察队想干什么?”
赵度答:“以安居乐业著称的宇宙岛短短一天之内死了321名机要部门工作人员,足以让人心动荡。”
陈岁安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 抵着额轻笑。
几秒后,他直言不讳。
“人是我杀的, 全都是我杀的。”
“我知道。”
赵渡相当平静,在陈岁安大方承认时连眼皮都不曾眨过。
“如果我在两位纠察官面前承认, 会被判刑吗?”陈岁安发自内心。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大费周章成立纠察队, 只需要找到始作俑者就行。”赵渡在另一端沙发上坐下, 翘起二郎腿,考究的西裤往上拉了点, 故而露出了一截清瘦的脚踝。
陈岁安凝神看了两眼, 忽然别开眼。
“机制成立纠察队只需要一个借口而已, 你做的这件事就是最合适的借口。”
陈岁安沉默不语,半晌后说:“去璧影街那次,你知道我开着昆机,也知道我停在哪里,这次蒙太山这件事,你知道得甚至比陈正快。”
他抬起头,撩起眼皮轻声问:“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赵渡避而不谈:“你不用明白我怎么知道。”
“我不喜欢这样。”陈岁安摇头。
“嗯?”
“你这样让我怎么追你?”陈岁安长叹一声,“多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啊……万一哪天你不想跟我合作了呢,我不喜欢掌控不了的东西。”
“昨晚不是说不合作了?”
“哦对了。”陈岁安微微一笑,颇有点妖孽的味道,“我更不喜欢掌控不了的人。”
“我们之间只有合作。”赵渡同样还以颜色,“陈部长多心了。”
“唔……我的。”陈岁安浅浅伸了个懒腰,单薄削瘦的腰线在正午阳光中若隐若现,他摘掉发圈,清瘦的五指穿过乌黑发丝,垂着头咬着发圈含糊不清地说:“既然裁决官好心提醒,那我可能有些事急需去办。”
发丝微拢,在颅顶上拱起一个小小的团。
是一种成年男性与清洌少年的混合感。
在无人知晓的视线里,赵渡喉头滑了滑。
陈岁安浑然不觉,抬起眼继续说:“谢谢在超级大厦的救命之恩,也谢谢你昨晚收留了我,更谢谢你明知道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没有冷眼相待。”
不知何时,赵渡沉下脸,淡声说:“举手之劳。”
陈岁安脸色登时变得古怪起来。
“打碎的餐具我想赔你一套新的,可以吗?”
“随便。”
“那行。”陈岁安迟疑一下站了起来,“再见?”
“嗯。”
——笃笃笃。
人还没走,门先响了。
今天仿佛格外热闹。
敢来裁决官家敲门的人不多,更可况执行部的人并没有随着陈正的离开而撤退,几百号人密密麻麻站满了整个街区,等着陈岁安下一步指令。
陈岁安看着赵渡,赵渡也看着他。
两秒后,赵渡问:“你不知道来的是谁?”
陈岁安莫名其妙反问:“我应该知道?”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恼怪的味道。
答案很快揭晓,拍门声越来越急促。
“陈岁安快点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晕,他来干嘛。”陈岁安翻个白眼,“声音清脆洪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急躁和不耐,一听就是我那个冤种弟弟。”
“”
闻言,赵渡起身开门。
陈邈穿着校服,身上还背着书包,大步一跨,进了门。
他支棱棱冷着张脸站在玄关:“你在别人家干嘛?”
“我说执行部怎么敢放人进来,你小子不要命了是不是?”陈岁安抱着胸,斜睨着陈邈,“哪里来的哪里离开,现在立刻马上,别等我发火!”
陈邈听了这还得了?
他二话不说,自顾自从鞋柜里拿了双本来是陈岁安备用的新拖鞋,好不见外的穿上,脚上动作不停,嘴巴也不停。
“我问你在别人家干嘛?!”
人不大,脾性倒是大。
陈岁安被气笑了。
“你跟他什么关系,随随便便住别人家?”陈邈指着赵渡,“什么人你也敢同居??”
这气势就像上门抓/奸的正宫,又像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
“”陈岁安无语半秒,旋即拍案而起,同样指着赵渡,对着陈邈还以颜色,“对我男朋友说话放尊重点!”
赵渡:“?”
说完他还洋洋得意对赵渡使了个眼色,大意是“看我多维护你,亲弟弟都怼。”
陈邈冷眼旁观两人眉来眼去,往前跨了两步,冷不丁问:“怎么找了个这么丑的?”
陈岁安眉一凛,警告道:“陈邈你别太过分。”
陈邈看也不看他,视线一转,朝赵渡努努下巴。
“问你呢。”
“我TM”
一瞬间太多脏话想讲。
“有事进来说,弟弟。”眼看两人即将展开新一轮拌嘴,赵渡及时出言制止。
“没什么说的,反正也说过谢道过别。”陈岁安揪着陈邈肩膀往外走,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开门头也不回地说:“三天后再见。”
此地不宜久留,此弟也不宜久留!!-
执行部这样声势浩大的阵仗自然吸引了无数媒体八卦,他们趋之若鹜,从宇宙岛四面八方涌来,纷纷蹲守在裁决官所居住的隔壁街区。
哪怕不敢也进不来,依靠设备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当陈岁安穿着宽松睡衣,趿拉着拖鞋,拉着忿忿不平的陈邈走出房门。
霎时,所有明里暗里的长枪大炮对准了他俩,360度无死角连拍。
那白瓷般的脸颊上裂了道红痕,怎能叫人不注目?
更逞论因走动脚底伤口崩开,染红了鞋袜,怎能叫人不震惊?
这一幕实在是令人遐想联翩。
陈岁安显然是被陈邈从裁决官家解救出来的,就动作来看,陈邈很生气,陈岁安只想息事宁人。
身上的伤口大概也是赵渡弄的,并且他还被赶了出来,哪怕他被众人簇拥着上车离开。
哪怕他身着昂贵的缂丝工艺睡衣,脚踩的是需要花费几百个小时的手工拖鞋,也掩饰不住他匆忙逃离的步伐。
一时间,照片和视频资料登顶各主流媒体和娱乐八卦头条。
裁决团和执行部不合传闻彻底坐实。
随着陈岁安下令离开。
一眼望不到尽头停在街区上的防弹黑色制式公务车统一启动,数十架直升机在天上护航尾行,俯瞰而看,犹如一条黑色长龙缓缓驶过南半球。
密不透风的车上。
吴克坐在副驾,陈岁安和陈邈坐在后排。
两人一上车所有情绪便消失殆尽,陈邈反复检查了下陈岁安伤口,追问:“到底怎么弄的。”
“唉!别碰了,别乱摸。”陈岁安躲都躲不及,打他手,“我说你怎么像个老妈子——”
“我倒希望妈妈还在,能管管你。”
话落,陈岁安陡然停下动作,垂着眸子安静了几秒,没由头地来了句。
“伤没什么。”
“没什么??你要伤成什么样子才算有什么?”陈邈气地发抖,“你把我择干净,不要我参与。行,陈岁安都行。你是我哥,你牛逼。”
陈岁安无所吊谓:“也没多牛逼,比你牛一点而已。”
“闭嘴!”
车厢瞬间鸦雀无声。
良久后,陈邈烦躁地捋了把头发。
“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担心你?”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是你自己说的,赵渡这个人捉摸不透很危险,那你在干什么,往虎口里钻啊?”
“不是,你听我解释,我没有他其实”陈岁安有点百口莫辩,毕竟那样的合作,且他至今都不明白赵渡为什么会答应。
这的确跟虎口里钻没有区别。
“你自己都不知道?”陈邈要被气疯了,“我刚刚不来带你走,你真准备跟他同居?啥意思陈岁安,我们救小斐还需要你出卖色相?”
“”陈岁安憋着口气,咽下去又吐出来,半晌苍白无力地解释:”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他能喜欢我吗?”
话毕,死一般地寂静蔓延开来。
陈邈静静打量他几眼,非常突兀地,发出灵魂拷问:“陈岁安,你不会真喜欢他吧?”
前排的吴克和司机听到这俩兄弟的对话恨不得钻进车底。
吴克感觉到后视镜里有道目光正在瞧他,是陈岁安,他立即明白过来。
“部长,这辆车上的屏蔽仪开着的,近轨卫星检测不到。”
“呼MD你早说啊,害我白演这么久。”陈岁安长舒口气,嘀嘀咕咕,“我还以为没开,好歹能让机制听一耳朵表明我对赵渡的爱慕之心。”
吴克:“”
陈邈:“你最好是。”
趁着话题间隙,吴克回过头:“部长,一分钟前网络上爆出您从裁决官家里出来的照片,记者们倒是没敢发正面都是发的侧脸,不过伤口还是被拍到了,您看要不要现在删掉?”
陈岁安思衬几秒:“不用。”
“那您的意思是任由舆论发酵吗?”
“你到底想干嘛?”陈邈插嘴进来。
陈岁安只是笑,看着快速掠过的窗外风景。
“追人顺风顺水有什么趣,两极反转才有意思啊。”-
南半球第一大道。
裁决官私人住所。
彭钰童刚刚检查完仿生人对餐厅的打扫情况,手机突然叮咚一声,他晃眼一看,立刻出了餐厅门,找到站在客厅窗边的赵渡。
“裁决官,一分钟前网络上爆出了陈部长有伤口的侧脸,新闻标题是您单方面打了他,您看要不要全部删掉?”
赵度从街尾收回目光,转身冷冷道:“等两分钟。”
彭钰童不知道为什么,但主打一个听从安排,接下来他眼睁睁看着网络舆论发酵得越来越厉害,越说越离谱。
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打脸有什么意思,拿炮轰啊!】
【有裁决官照片吗?我看看!!陈部长不还手吗?】
一些扇阴风点鬼火的:
【big胆,殴打执行部部长,格杀勿论就地击毙!】
【隐隐约约有听说啦。】
一些颜粉:
【呜呜呜,会不会留疤啊,一定很疼吧。】
【本来想靠陈部长侧脸照共度一生,这下该怎么办啊,裁决官真的,我哭死】
一些冷嘲热讽的:
【就算封号我也要说,两个垃圾部门再就该打起来了。】
【裁决团和执行部什么时候开战,我捐五毛DNY买子.弹】
彭钰童默默刷着雪球般越滚越多的碎片信息,站在原地愣了两分钟后,没等他再汇报赵渡罕见地开口说不用。
裁决官不是反感自己在大众平台上被人讨论的吗?
通常来说这些娱记早就收到消息被禁言了。
忽地,他从窗户缝隙中看到执行部离开的车队尾端,灵台清明。
为什么等两分钟,难道裁决官在等陈部长表态?如果舆论越来越少,那么就代表着陈部长要压,如果越来越多,则证明陈部长默认这桩新闻发酵。
裁决官这是在顺陈部长的意啊!
彭钰童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言-
执行部公务车里。
吴克抹了抹额头冷汗,继续汇报近日大事:“机制成立了纠察队,上任仪式将在4月1日举行,要求您必须出席。”
“不去。”陈岁安一口否决。
听闻这句,毛毛躁躁的陈邈也沉默下来。
吴克也不再多言。
因为每年的4月1日,是这俩兄弟母亲郁旋忌日。
在这天。
陈岁安每年都会去个地方,独自呆着。
陈邈也会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睡一天。
任何情况都无法撼动,也没人敢触碰两人逆鳞,包括陈正。
就连机制都默许。
或许是想打破尴尬,陈邈主动换个话题。
“那你刚刚离开的时候还跟赵渡说三天后见?”
“随口说说而已。”陈岁安漫不经心地往着窗外。
新话题中止。
吴克挠挠脑袋,赶紧启用planB。
“您您您医院那边我们昨天已经打扫干净,但是裁决官家里或许会存留您的毛发组织或者什么的您看我们要不要上门找个借口清理”
这是不敢问出口,小心翼翼试探。
陈岁安怎么感觉越听越怪,说的好像两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什么似的。
他轻咳一声:“不用,他要是想提取我的DNA办法很多,以后这些事不用防备他。”
“好的,那您现在回哪里?”
“先派架昆机把陈邈送回学校。”陈岁安疲倦地伸出手,揉乱陈邈的头发。
“哎呀你别碰我,烦死了。”
陈岁安轻轻笑开,凑近看着陈邈愠怒的眼睛:“弟弟,很多事情我不能告诉你,很多东西是当哥哥的去承担,懂吗?”
“凭什么?”
“唔大概凭哥比你牛逼?”
“滚!”
半小时后,执行部部分人送陈邈,大部分重回自己岗位。
昆机以超音速划过瓦蓝天空,吴克操作仪表盘,瞅了眼距离北半球北部还有10分钟抵达的显示屏,又回头瞅了眼,窝在半米外沙发椅里假寐的陈岁安。
吴克知道他没睡,这才开始正式汇报。
“裴瑎男性,24岁。任分管执行部纠察官,其余身份和情况查不到。”
“路哀女性,24岁。任分管裁决团纠察官,其余身份和情况也查不到。”
沙发里的人声线清浅。
“嗯,你继续。”
“机制今天早上九点准时发布通告,内容表明成立纠察队原因,主要是调查执行部工作人员在蒙太山死亡事件,并注明长期驻扎是为了维护宇宙岛和平稳定。”
吴克说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资料,走过去恭恭敬敬递在了桌上。
“这是这几天萧劲等人的身体情况报表,还有简略的DNA序列报告。”
陈岁安这才慢慢撩开眼皮,坐正,拿起翻看。
他换了干净的衣物,脚底和脸颊伤口也重新上药包扎,穿的是裁剪精良的黑色衬衣黑色西裤,整个人被纯黑裹着,显得肌理分外雪白,又在全黑包裹下显得更加清瘦。
眼底没有情绪,神色寡淡。
这才是真正的陈岁安。
机舱里只剩快速翻阅的哗哗纸页声。
几分钟后,陈岁安放下资料,倦怠地捏着眉心。
“杀死他们唯一方法是熠耀,只有挫骨扬灰是么?”他平静问道。
顷刻间,冷汗唰地从吴克后背冒了出来,饶是他跟着了陈岁安这么久,再看到他这样冷静说话的神情还是会感到毛骨悚然。
“是的,初步调查是这样,不排除——”
“不用解释,不是你们没能力,机制一手打造出来的战争机器没点本事算什么。”
桌上冰镇着布里格纳克玫瑰香槟,陈岁安晃了晃脚杯,白色液体中夹杂的气泡升腾破裂,他盯着一个个消失的气泡,眼神深邃沉幽。
事情没办好,吴克实在没什么脸面:“部长,要不要都把他们杀了?留着他们也没什么用,要是再节外生枝,恐怕会影响您进度。”
什么进度,他不敢说。
等到气泡完全消失,陈岁安一饮而尽:“不杀他们。”
吴克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扬起嘴角冷冷一笑,炽亮光线透过舱弦,照亮了他干净白皙的脸,犹如圣光沐浴。
他说:“我在想他们怎么能为我所用。”
——北半球执行部已抵达。
船舱里传来机械温馨的提示音。
陈岁安慢条斯理地穿上外套,走下悬梯,踩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惬意地感受着阳光沐浴。
对跟在身后的吴克,侧脸用气音说:“你不用来,我自己审萧劲。”
“是。”
“还有交代你去办两件事。”
“你去银行保险库,把我收藏的那套碗碟送到赵渡家里。”
“啊!部长!那套碗碟绝版了啊!还是您母亲当初送您的啊!”吴克惊呼出声。
“让你送你就送,哪那么多废话?”
吴克悻悻答:“哦好的。”
“再去部里医院给我开两瓶喹硫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喹硫汀是抑制情绪的神经类药物,在宇宙岛属于管制特级物品。
人类基本情绪有六种。
分别是:快乐、悲伤、愤怒、惊讶、恐惧和厌恶,服用普通非管制类药物就能见效,并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喹硫汀则完全不同,这种药吃过之后会完全抑制人类拥有的27种情绪。
且副作用很大,长期服用会导致服用者完全失去自我感知情绪能力。
永生带来的幸福很多,痛苦也绝不会少。
两者永相持平。
吴克难以置信,呆呆地愣在原地,喃喃出声。
“您为什么,您要压抑什么。”
陈岁安不以为然,继续迈步往前走。
他背影清瘦挺拔,步伐坚定肃穆,搭在腕处的西装下是虚握的拳头,拳头里有一枚小小的黑色手环。
他捏紧了,淡声说:“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27种情绪:钦佩、崇拜、欣赏、娱乐、焦虑、敬畏、尴尬、厌倦、冷静、困惑、渴望、厌恶、痛苦、着迷、嫉妒、兴奋、恐惧、痛恨、有趣、快乐、怀旧、浪漫、悲伤、满意、性/欲、同情和满足。
30 ? 蒸笼地狱
◎你有谈条件的资格吗?◎
北半球执行部总部地下九层。
随着电梯打开, 大厅嘈杂的办公声响涌来,又在瞬间消失。
陈岁安扫了眼,朝众人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忙你们的。”
“是, 部长。”整齐划一地回应荡在穹顶。
经蒙太山一事后, 他们人人自危,对陈岁安的恐惧只增不减,因为死的那批人在执行部充当什么角色,他们心知肚明。
站位是个非常重要的觉悟。
尤其是在永生前提下,纵横历史, 宇宙岛衍生的工作职位相对固定,特别是执行部和裁决团,好的工作岗位就像某种传染疾病,只通过血液、母婴、性/传播。
一旦进入这两个部门就相当于整个人生有了保证,不用担心失业,同时赋予了个人一定的社会地位。
直到陈岁安拐进长廊背影彻底消失在大厅时, 他们才慢慢重新开始工作。
白色消音棉包裹着墙壁和地面,穿过一间间透明玻璃后。
特级关押室到了。
萧劲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
枯槁、削瘦、苍白, 宛如一条死狗般半跪在地上,双臂被锁链高高束起, 长时间充血导致手臂红肿斑驳。
啪嗒,门开了。
他艰难地撑开肿胀的青紫眼皮, 被迫眯成一条缝, 同时睫毛上混杂的、不知名的猩红碎块掉了下来, 就算这样,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的他还在挣扎。
“你还没死呢”他的话音完全像是被碾出来的颗粒, 拉锯着耳膜。
陈岁安半蹲在他面前, 仔仔细细打量了他番。
“你也不赖,全身骨头打碎了还能活,舌头割了也能长,我就不行了,那晚被你踢的伤骨头到现在都还没长好。”
“哈哈哈,咳咳咳想弄死你的人应该比想弄死我的人多。”
“嗯?此话怎讲?”
“你的脸你的脚,看样子有人不只是想要你的命。”萧劲咳出一口血沫,阴狠地翻起眼皮,“有人还想踩碎你的尊严。”
陈岁安蹲累了,干脆盘坐下来,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说的有点道理。”
“但不多。”他轻轻拍拍萧劲肩膀,宛如促膝长谈那般,“你告诉我,机制在哪,我放你走,决不食言。”
“呵呵,不可能。”
“那你告诉我,你们这群人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也行,我也放你走。”
“做梦。”
“那好吧,机制弄消失的那几千万人,他们现在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
萧劲听到这个问题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他脸涨地通红,喉咙里发出破风箱的抽挤声,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喘不上气才停下。
“果然果然!!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岁安:“你在笑什么,说出来让我也笑笑?”
“我一开始不信他们能研发出抵抗察探索的基因,哈哈哈哈,现在看来成功了。”萧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锁链挣得哐哐响,浑身紧绷着在狂喜中讥讽,“你也对其他人用过察了吧,但是什么都追溯不到是不是?”
他语速飞快:“时间回溯也不行是不是?所以你留着我的命没有用熠耀烧死我,就是因为查不出我们是怎么做到的,更检测不出我们的DNA对不对?”
“是的,你说的分毫不差。”陈岁安干脆承认。
“像我们这样的还有无数个,随着时间增加越来越多,你不用白费力气关着我,要杀要刮随便,你不会拿我有办法的,这样告诉你,我们所有人都被抹掉了那段记忆,所以才能出来。”
陈岁安翘起嘴角:“裴瑎和路哀也是?”
“?”
萧劲眼球疯狂颤动,张了张口,血混着唾液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随机他开始大口咳血。显然被折磨到极致的身体经不起负荷,但又被莫名地东西吊着命。
不过这副表情已经回答了陈岁安这个问题。
陈岁安突然上身前倾,嫌恶地抓起萧劲头发,迫使他仰头露出狰狞的面孔。
“我从来都没想从你嘴里撬出信息,为什么机制派你这种蠢人来杀我。”他一字一句,冰冷地说:“这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放屁,你放屁!”萧劲剧烈摇晃头颅企图躲过,但陈岁安就这样提着他的头发,硬生生把他拔了起来,那僵死的背脊骨爆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陈岁安不顾脏污,俯身在他耳畔:“我也想用你侮辱他,但在这之前可能要给你做个手术,让你听话。”
“不你不敢,你不能这样做,机制会杀了你。”萧劲惊恐地往后缩,“如果你继续,不,你忘了你12岁那年,你母亲,悲剧重现。”
他倏地意识到了什么,转而恶毒的诅咒:“如果你不停手,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悄无声息的死去,第一个是你的母亲,第二个小斐,第三个你说是你弟弟还是你父亲!!”
“或者是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岁安丝毫没有被激怒,只冷冷看着萧劲。
“当然,你的家人也会生不如死,不是吗?”他眉眼弯起的弧度像是一轮新月,散发着好看的光辉,却寒冷。
“他们跟你一样,经得起折磨吗?”
萧劲目眦欲裂:“贱种,你这个贱种!”
“别急,上次见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陈岁安状若沉思,揉揉耳朵,“好像是血浇在地上开什么花?”
他嫌弃地看了眼地板上滴滴答答的血迹,问:“你说我该在埋葬他们尸体土壤上种什么花好呢?”
“你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贱种,下地狱受尽折磨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陈岁安点开手环,画面涌入眼帘刹那,他恍惚怔忪。
实时画面出现了一对夫妻,他们互相给对方夹菜,时不时轻哄摇篮里的婴儿,童谣般的歌声浅浅回荡在这件关押室,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丝丝缕缕荡开。
萧劲狂躁瞬间被抚平,浑身肌肉松懈下来,痴迷地看着全息投影,仿若身临其境。他颤颤巍巍伸出翻甲的手指,想要触碰,就在即将触碰到的霎那,全息投影烟消云散。
他蓦地醒悟,破口大骂。
肮脏的咒骂仅持续了短短几分钟,动静逐渐变小,直到彻底消失,萧劲绝望地瘫软在地。
现在,利益的天秤倾向亲情。
陈岁安收起手环,用脚踢了踢他的腿:“想起来了吗?”
萧劲艰难仰头,死狗般喘着大粗气,最终在肩线垮塌同时断断续续说起来。
“抹去记忆是真的是你们陈家的人做的。”
“谁?”
“记不清了,反正是你父亲的人。”
“机制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记得我们从陌生的飞行器里出来。”萧劲看上去十分痛苦,想要抱头双手被锁链禁锢住。
陈岁安思衬两秒,解了控制。
啪嗒,他两条手臂不受控制地垂落下来,良久后,才打着哆嗦慢慢抬起。
“我们好像穿过了极度高热的地方。”
“大气层?”
“因为当时舱内很热。”萧劲摇摇头,不确定地说:“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有谁说,开启耐高温外壳罩。”
“还有呢?”
“当时整个飞行器都在剧烈摇晃,警报声响个不停,不知道过了多久舱门开了,上面接应的就是你们陈家人,他们对我们抹除了部分记忆。我只记得,机制让我把王志带走,包括他留下的痕迹,然后杀了你。”
“你们没有成功。”陈岁安抓住关键点,反问:“成功了应该怎么回去,接应你们的谁?返回的路在哪里?”
萧劲猛地抬起头,深深地看着陈岁安,那眼神里是不相信。
陈岁安明白过来,出口保证:“只要你说实话,我不会动你家人。”
“如果你出尔反尔——”
陈岁安打断他:“你有谈条件的资格吗?”
萧劲沉默了,半晌后。
“任务时间只有两小时,两小时之后到黄石公园,那里会有人带我们回去。”
“错过了呢?”
“不知道。”
陈岁安继续问:“消失的人去了哪里,机制拿他们在什么?”
“跟我们在一起。”萧劲答:“他们被装在罐子里,我不知道死的还是活的,我有一次跟着裴瑎远远看过一次。”
“裴瑎是你的什么?”
“就像吴克跟你的关系。”
陈岁安抱着胸笑起来:“有意思。”
“我不知道机制拿这些人在干什么,不过看起来像是在搞什么研究。”萧劲缩回墙角,“我的级别太低,很多事请他都避着我或者不会交给我去做。”
“哦?那你可理解错了。”陈岁安高高在上的澄清道,“我最信任的事请都交给吴克做,像杀人这类的事请,他不沾手。”
萧劲不相信,问为什么。
陈岁安慷慨地告诉他:“因为把他当人,当队友,没有当条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狗。”
“”
萧劲哑口无言。
陈岁安再次踢了踢他的腿:“继续说。”
“永生太长了,生活的苦难一眼望不到尽头,你知道什么是阻止跨界级教育法吗?”萧劲苦笑,“你们家族子弟上的是特殊学校,而我们虽然读书不需要一分钱,但学校给我们洗脑,首先效忠机制再给为你们服务,用我们凡人身躯捍卫宇宙岛的稳定发展。”
“所有人挤破了头,都想去执行部和裁决团,可是谁真正能进得去呢?尽管裁决团和执行部分别有两百多个分部。”
“生活文化科技水平发展得太快了,百分之九十的工作都被AI所替代,我们没办法跟上时代的步伐,在这个前提下宇宙岛需要急需大量廉价劳动力,哪怕住房、医疗、教育免费,可我们不是要活下去吗?宇宙岛难道吃饭也免费吗?”
“所以我大学毕业,只能去当一名炼钢工人,每天忍气吞声得到一点施舍来的金钱,而名义上却是我们努力争取来的。”
萧劲喉咙里发出低沉粗粒的笑声。
“有一次我实在太累了,忘记关阀门,他们把我打个半死,扔在大街上。”他双眼放空,注视着悬浮在空气里看不见的尘埃,喃喃道:“钢厂里太热了,热到需要穿防护服,可是那年的大街是真冷啊,我一直以为大雪把我完全盖住没人发现,不然为什么路过的行人都不帮我打个急救电话呢?”
陈岁安无声地呼出口气。
脑海漠然想起几天前在医院,赵渡所说。
【宇宙岛在机制掌控下社会文化经济高速发展,而在这代际间产生的巨大割裂,在这种割裂下,我们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我恨你们,恨你们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宇宙岛口口声声称人人平等,阶级虽然没有刻在身份证上,却刻在骨子里!”萧劲瞪着恶狠狠的双眼,咬牙切齿:“直到我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人告诉我,机制可以让我拥有重生的力量。”
“我不明白,我又不会死,为什么要重生?”
“后来他们给我注/射/药/物,我根本反抗不了他们。”
“再次醒来我发现我充满了力量,敏捷度、速度、反应和思考能力都大大提升。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打翻我,那时候我想冲回去,把当年把我扔到大街上的人暴打一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是吗?”
萧劲双眼血红,不停地拉扯着脏污的发茬,紧闭着双眼痛苦地说:“可是我回不去了,我不出去。”
陈岁安异常敏锐:“你可以逃。”
“逃不了,那些跟我一起的白色制服看到了吗?他们有的人想逃,还没逃出基地就化做了一滩水。况且他们告诉我,我的父母过得很好,有稳定体面的工作,不再备受欺凌。”
陈岁安不明白:“就算家庭条件不好,执行部不是每月都发放救济金吗?生存怎么会是问题?”
“呵呵,陈部长,你有为你兜底的家族,更不需要靠学习来改变命运。”萧劲苦笑两声:“你一出身就是执行部未来接管人,拥有无上的尊贵地位,出门一呼百应,无数人上赶着拥趸你,你怎么会明白金钱和地位的重要性?!”
“欲壑难填!”陈岁安眸光一沉,陡然出手扣住萧劲下巴,“我告诉你,赵陈两家与你们接受教育唯一的不同就是——你们不需要体能极限测验,不需要强化基因技能,不需要做惨无人道的心理测试,更不需要在人为制造的危急关头二选一离弃同伴生命!我们才是被迫接受改变命运,被迫失去作为正常人活下去的权力!”
他讥讽道:“地位会给你带来无上荣耀,也会蚕食你的灵魂和心智。”
萧劲笑而不语,只是说希望你有天能体会到底层人的痛苦和无奈。
“教育具有长期性和滞后性,就像是一个闭环,多年后你才会明白,这才是教育的完成。”陈岁安睥睨着他,“你以为在这机制可以草菅人命的宇宙岛,我们两大家族手里握的是什么?”
萧劲立即追问。
“武器,我们对于家族来说只是武器而已,扪心自问,谁比较可悲?”陈岁安言之凿凿,“你可以与你的父母同坐一桌安逸闲适吃每一顿饭,我们就连坐在同一桌上都心怀鬼胎,会怀疑这菜是否有毒,是否又是来自机制的考验,家人不是家人,没有团圆一说,只有无休无止的斗争!”
“哈哈哈哈。”萧劲疯狂一笑,“你错了部长,你们还有命啊,可我还有吗?我现在就是个怪物!”
“是,你说的没错。”陈岁安点头不屑与他再辩解,“为什么要带走王志?”
“我不知道,他们也不会告诉我。”
“王志的女朋友在哪里。”
萧劲反问:“谁?”
陈岁安平静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一寸一寸扫过萧劲,仿若在认真思考他话的可信度,或许是悲戚的故事让他放松了警惕。
他没有再将萧劲双臂用锁链锁住,而是静静看了他许久。
“今天暂时到这里,之后想起再告诉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
在他看不见的视野里,萧劲浑身肌肉绷紧,眼神恶毒地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
时机已到,刹那间,萧劲翻身跳起,石头大小的拳头破空而出,直击陈岁安后脑勺!
就在那千万分之一秒之间。
时间仿佛被拉长,长至陈岁安眼皮翁张的瞬间都被放缓。
那一拳只要击中,绝对毙命。
砰砰狂跳的心脏搅乱了空气,拳风呼啸而至,乌黑发丝微微轻扬,得逞的狂喜以跃然于萧劲眉眼,
哪知陈岁安忽然回头,手掌微抬,五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他稳稳握住那枚拳头!
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俗反手扣住萧劲手腕——咔擦,轻巧地拧断了他整条手臂。
“啊!!!!!”
痛苦的嚎叫响彻整个高级关押室。
“你好像还是没能认清我的实力,是吗?”陈岁安看着萧劲额头暴起的青筋和扭曲痉挛的嘴脸,温柔提醒:“你耗尽了最后一丝我对清贫人民的怜悯。”
“不不不不不!!”
萧劲疯狂地挣扎:“你不得好死,陈岁安你不得好死。我要看着你下地狱,我要看着你从万人敬仰的神坛跌落!!”
“可以。看你的命硬,还是我的手段硬。”
从陈岁安的笑容中萧劲读懂了,自己刚刚的行为究竟有多愚蠢。
手腕力道陡然一松,陈岁安冷脸掷开他,走到门口按下呼叫器。
很快两个黑衣执行部人员进来。
萧劲浑身颤抖,眼底蒙上一层名为绝望的惊惧,他大喊大叫,胡乱拍打着自己。
他眼睁睁看着陈岁安踱步到洗手池,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指,他冷白的脸庞如若坚冰,阴翳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具死物。
他总是含笑的嘴唇此刻是平直地,不带任何弧度,喜怒皆不现:
“给他安排手术。”
“不!!!我错了,陈岁安”
“——不,唔“
凄厉的惨叫透过门缝沁出去。
大厅里执行部人员不约而同停顿一瞬,接着埋头继续工作。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节,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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