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蒸笼地狱
◎人前正经,背后药不能停。◎
吴克揣在兜里的手掌出了汗, 他反复摩挲着药瓶光滑圈口,忐忑不安的心直到看到陈岁安从地下电梯里上来,才彻底安稳沉下去。
“药拿到了?”陈岁安单手扣西装外套, 要笑不笑地看着吴克欲言又止的脸。
大厅里人来来往往, 纷纷向陈岁安问好。
吴克不得已压低音量。
“拿到了”
见他半天不动,陈岁安挑眉。
“你也想吃?”
“不不不不”吴克连忙摆手,接着他尾随陈岁安一同走出总部大厅。
黑色防弹车停在门口,司机弯腰护着窗框,陈岁安干脆利落的委身跨坐进去。
直到车内屏蔽仪开启, 车身汇入车流,吴克才将两瓶小小的白色药瓶往后递了过去。
禁药不难弄,他是真不想陈岁安吃。
这玩意儿副作用太大了。
所以,他只好委婉地旁敲侧击:“部长,您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有点大啊?”
陈岁安莫名其妙瞥他一眼:“还行。”
用脚趾头想想也是,宇宙岛工作日时长6小时, 自家部长从前就没干满三小时,而且那三小时还是舒舒服服躺在软软的沙发上睡觉度过的。
这段时间不仅大闹审讯室, 被关禁闭室,接着又跟裁决官绞尽脑汁的周旋, 还被萧劲等人重伤,眼看着恢复的不错, 还要心力交瘁的去审萧劲。
吴克这马大哈都觉得有点心疼, 又莫名觉厉。
短短几分钟, 脑回路绕宇宙岛百八十圈。
方才醒悟,这跟情绪有什么呢?
重达几吨的制式防弹车平稳无比, 正午阳光穿不透车窗防窥膜, 浅淡零散光线洒在陈岁安侧脸, 光阴在急速掠过的倒影中变幻莫测。
“你想说什么就说,别憋出病来。”
吴克一脸讪讪,小声说:“部长,累了就休息,我吴所不能保证完成所有您交代的任务,您要不还是别吃这药吧”
“有烟么?”陈岁安蓦地说。
“啊??有有有。”
——啪嗒一声,藏青色烟雾吹乱在降下的车窗外。
“不要为难萧劲家人,如果他家人遇到麻烦,在力所能及范围内给予帮扶,悄悄的,不用告诉萧劲。”陈岁安浅浅掸了掸烟灰,在吴克点头中淡然问:“赵渡有没有压舆论?”
“呃没有。”吴克再次点开手环确认,顿了一下,“不过刚刚我去送餐具时,裁决官好像心情不错。”
陈岁安不置可否,笑着摇摇头,避开话题转而问起另一件事。
“屏蔽仪最大屏蔽范围是多少。”
吴克回忆两秒:“以屏蔽仪为中心,呈圆形扩散的话,完全屏蔽范围在二十米之内,相对屏蔽范围是一公里之内。”
他说完看了眼后座打开的窗户,以为自己懂了。
“部长,您是担心开窗泄露我们谈话吗?这个完全不用,二十米之内我们任何动静不会传出去。”
陈岁安懒得搭理他,继续问:“如果要屏蔽整个黄石公园需要多少个屏蔽仪?”
吴克明显一愣。
“这几乎不可能,黄石公园占地占地面积约为898317公顷,野生动物太多,屏蔽仪会发出一种超高能量的波,这会让野生动物烦躁,不仅会破环他们的生存坏境,还会驱使它们兽性大发,从而尽可能损坏屏蔽仪。”
烟即将燃尽。
陈岁安接着又点了一根,夹在食指与中指指尖,却没有抽,他眯着眼抬头看向头顶蓝天白云,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这一支烟也快燃尽。
他才深深吸了口,长叹道:“那就只有放场烟花了。”
就没有吴秘书接不上的话点子。
“部长这么浪漫的吗?放给谁看啊。”
陈岁安收回视线,瞥着他清浅一笑,不达笑意的眼底被袅袅烟雾所遮掩。
“放给宇宙岛所有人看。”
“什么时候呀,那咱们执行部好清空航线,哦对了,可能还需要挑个月朗星稀的日子,不然云层遮住就不好看了。”吴克想想就兴奋,宇宙岛好久没有大型烟花表演了,以前逢年过节才会有,而且必须向机制报备,且手续极其麻烦。
宇宙岛烟花可不是普通烟花,它的射程可达120多千米。直接炸在大气层第五层的暖层。
远远望去,就入同一颗颗小星星爆炸,试想一下,天上繁星点点坠在淡蓝色天幕中,接着爆出朵朵璀璨小花,那般绚丽夺目实在是过于难以忘怀。
“部长,那明晚要向机制报备提升所有近轨卫星高度吗?”吴克突然想起,“要是把卫星炸坏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谁说得不偿失?要的是事半功倍!
近轨卫星又名间谍卫星,它的高度就是120千米。
全宇宙岛覆盖,共计五千多万颗。
这是机制最重要的眼睛。
全天24小时无差别监控每个人的言行举止。
“不用清空航线,明天晚上尽可能放宽宇宙岛所有人飞行条件。”陈岁安将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优雅矜贵地扬起头颅:“你去黑市买六千万颗响尾蛇导弹,明晚九点整对准所有近轨卫星发射。”
6吨重的制式防弹车在平直宽阔的双向十八车道上,陡然划出一道S。
这一突发行为让本就避让的车辆避得更加远了,俯瞰来看,一时间所有车辆纷纷减速,红亮刹车灯混杂着喇叭亮起一片。
吴克手忙脚乱帮吓得腿软的司机稳住方向盘,接着嘴才有空发出一声来自灵魂的问号。
“啊?????????????”
“还是那句话,做人没必要太正常。”陈岁安微微一笑,脸颊血痂上扬成弯钩弧度,在一股说不上的邪气中他轻描淡写开口。
“我要请宇宙岛所有人看一场史无前例的烟花。”-
三儿好久没见到主人,激动地满屋子乱飞。
“你回来啦,你回来啦,你回来啦。”
陈岁安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面对叽叽喳喳的扑棱声头有点疼。
“过来。”他摊开手掌。
三儿停在黄铜吊灯迟疑了几秒,俯身冲了下来。
陈岁安用食指顺了顺它脑袋那缕翘起的绿毛,凑近眼睛悄声问:“家里有没有收到消息。”
黑黢黢眼珠子转了转,三儿扯着嗓子:“有有有,FF发来的。”
陈岁安笑得眉眼弯弯,高兴地拍拍它脑袋:“行了,玩去吧。11点前回家。”
玩这个字眼就像踩了油门,眨眼间三儿便消失在窗户外的黑夜里。
而陈岁安站在原地,疲惫地呼出口气,任由指尖自由脱落的焰火掉进柚木地板里。
普通人根本看不见,没入微米缝隙的焰火如同水波纹腾地扩散开来,实体般伸出触手仔仔细细检查这间占地800平的房子,每个角落都没放过。
众多生物察觉到危险。
匍匐在草地里的小虫钻进更深层土壤,停歇在屋檐下的飞蛾死命扇动着翅膀,直到再没有任何活物,陈岁安收回了焰火,抬脚走向地下室。
空乏脚步声反复回响在长廊,幽蓝色银幕光从尽头房间门缝下折射而出。
甬道长而深邃,来人脚步轻快。
距离上一次收到消息,已经整整一年之久。
陈岁安站定门前,接受虹膜、声线识别完毕,这扇由精钢所制中间浇灌了20吨混泥土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宽阔空荡的房间里仅存放着一台巨大的数据接收器,最高计算速度可以达到每秒5.49亿亿次,持续计算速度也达到了每秒3.39亿亿次。
然而它的主要作用却不是这个,而是向整个宇宙发射标量波。
标量波传播速度无限大,无所不能穿透,在传播过程中能量可放大。它拥有超光速的速度,并且能让发送器和接收器处于共振状态,从而达到通信目的。
陈岁安熟稔地拉开唯一一把椅子落座,需要指纹验证的键盘自动投影在桌上,显示屏受到人眼扫描之后大幅提高亮度,瞬间照亮了他整张脸,还有微微期待的眼底。
【您收到一条新信息。】
这是一条采用非对称加密算法的信息。
来自几十亿光年外银河系的地球。
然而陈岁安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手指向下,优雅一划,焰火再次隐没在地板里。
此时此刻,只要有人踏进,不,哪怕皮肤上的汗毛触碰整座房子任意一处,都会被烈火焚身直到渣都不剩。
接着陈岁安用两人约定的公钥解开,屏幕赫然闪现出一段文字。
2023年3月28日,PM:17:40
来自昨天下午,而现在是3月29日16:00整。
【FF:不要急于报仇,烂掉的水果会自己从树上掉下来。】
这行字映在陈岁安幽深乌黑的眼眸里,犹如镌刻在视网膜。
如若不是紧急事项,两人通常不会采用数据接收器发送信息,就连平安都不会报,毕竟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
宇宙岛成立纠察队,自己即将在十几小时后炸毁近五千多万颗近轨卫星。
在这危机初露端倪之时,小斐居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发来这样一条信息。
陈岁安不得不停下思考,这是否来自遥远的提醒。
他眉宇轻轻蹙起,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如弹钢琴般轮指。思衬良久之后,毅然决然发送了回复。
【别怕,等我。】
短小精悍的四个字重逾千斤,极近可能地意味着挑起战火,散发着血腥的硝烟。
同样也可能意味着不惜一切的代价和成功。
发送进度24%100%。
直到彻底发送完毕,陈岁安利落起身,屏幕逐渐亮度逐渐淡出,熄灭。
他也在独自在黑暗中越行越远,很清楚一点——权衡之后的冒险根本不是冒险-
洗完澡的陈岁安坐在床边擦拭头发,水珠顺着发梢湮进脖颈,落进锁骨凹陷的那片小小阴影里。
同时另一只手点开手环,飞快地刷了一遍已经几亿评论的头条新闻。
原来你也不爱惜羽毛吗?
他将头发擦的半干,凝神盯着床头手机,那黑色屏幕没有半点光亮,也无任何信息。
落日融金。
坐在床边的少年背影被无线拉长,如光阴捉摸不定。
……
“十几万的手机响都不响?”陈岁安突然扔掉毛巾,移步到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块如石头般的手机.
他冷冷看着,就那样冷冷看着。
五分钟后。
“OK,山不就我我来就山。”陈岁安一把抓起手机,泄气似的点开通讯录,其实以他的记忆力任何数字看过一眼就能永久记住,但他就要倔强地点开通讯录!
完美诠释了那句:人前正经无比,背后药不能停。
以至于没想明白,人赵渡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发信息。
——嘟嘟。
“喂?”滋滋电流从听筒里涌出一道凉薄而清冽的声线,轻击着耳膜。
陈岁安无意识将掌心摸向脑门,撩起了额头碎发,他喉头无声滑了滑。
“喂。”
“有事么?”
赵渡那边并不安静,陈岁安能清晰地听到些许交谈声。
不知道为什么从关押萧劲的房间出来后,他就很想很想见一见赵渡,想问什么来着?算了,哪怕听一听声音也是好的。
现在达成所愿,自己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陈岁安心突突的同时脑抽抽,“明天有空么,陪我去趟黄石公园。”
赵渡答:“好。”
“”
“你怎么不问我去干什么就答应。”这句反问颇有点约人不成反恼怒的味道-
裁决团会议室,这间秘密级别最高的会议室仅容纳50人,此刻乌泱泱坐满了。
“没必要问为什么。”赵渡坐在最上首,不带温度的眸光扫视众人一圈,接着抬腕,掌心向外微微拢住,这是个示意所有人安静的手势。
“明天什么时候去。”
陈岁安答得很快:“晚上九点整行么?”
“行。”赵渡顺着他话继续接,“去干什么?”
陈岁安压着喉咙:“请你看烟花。”
整个会议室众人开始装聋作哑,看天花板。
“好。”
说到此,已聊无可聊。
陈岁安握着手机在床边来回打转,“那挂了?”
会议室里,赵渡微微侧脸,轻咳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说。
“餐具我很喜欢,明天见。”
挂断电话后,会议室所有人如梦初醒,强行掩饰偷听尴尬。
只见方才众人还为同性相恋是否取消刑罚新法案吵的沸反盈天,此时各自拉着各自政敌的手,煞有介事地同意了对方观点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这章没写好,可能会一直修。
鞠躬。
32 ? 蒸笼地狱
◎蒙太山化不开的风雪◎
帕斯塔峡谷, 其名字来源于帕斯塔河,它蜿蜒环绕穿过整座峡谷,古老程度比顿斯亚山脉还要久远。帕斯塔峡谷是宇宙岛最大的峡谷, 因其坚固的地形和高耸的砂岩悬崖而著名, 而最著名的莫属是峡谷底部,诞生了宇宙岛交易规模罪大的黑市。
黑市是指未经机制批准而非法形成的,以交易不许上市的商品或以高于公开市场价格的价格,秘密进行买卖为其特征的市场。
帕斯塔峡谷每天成交额高达惊人的100亿DNY,主要套购重要生产资料和紧俏消费品, 以高价倒卖或是贩卖走私违禁品、文物古玩、珠宝珍奇、枪/支/弹/药、稀有金属等等
这里是滋生罪恶的土壤,也是非法交易的温床。
其实际掌控着人名叫霍伊尔·艾索利斯。
人称地下之王。
悬崖边缘,金橘火球隐没在地平线上。
携沙带尘的飓风从峡谷深处翻涌而上,吹乱了人群攒动蒙脸的头巾。
黄土漫扬,吴克呸呸呸吐了口灰,重新拢住面巾。
把着唯一通向峡谷隘口的魁梧大汉满脸横肉, 鹰隼般的目光在人堆里梭巡,一眼就锁定了混在人堆里细皮嫩肉乔装伪扮的吴秘书。
吴克低咒一声, 惶惶不安躲进人群里,心里默念三声, 不要人认出不要被人认出
“你过来!”
“怀里抱的是什么,拿出来!”
大汉厚底靴擦的地面沙沙作响, 转瞬跨至吴克面前, 扬手一把扯下他头上面巾, 俯下身打量,随机往后一仰。
“别说名字!——”
“卧槽, 执行部吴秘书??”
蹲在四周抽烟的小马仔闻言, 纷纷持枪而来, 沙砾搅合在地上扬起黄烟,人群轰地骚动四散逃窜。
——咔咔咔咔。
十几柄黢黑枪口对准。
“喔喔喔~冷静各位。”吴克迅速把公文包靠在腿边,举起双手,头上的头巾被彻底吹下,露出一双淡定的眼睛,“各位冷静,我不是来搞围剿的。”
为首的魁梧大汉把枪口往他胸前一怼,吓得吴克连连后退。
随后,吴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样金闪闪的东西,这是宇宙岛最稀有的一种金属锎,可打造任何冷热兵/器,就是最具穿透杀伤力的激光枪业也无法毁损。
锎是人工合成元素,之所有少,是人们都不知道合成最重要的一环是熠耀。
吴克拿出来的这块,足足有8KG。
众人将信将疑,面面相觑。
“我奉陈部长的命令,前来与霍伊尔做一项交易。”吴克试探性上前两步,稳稳交在魁梧大汉手中,“请您们立即带我下去见他。”
马仔们哪见过这稀有玩意儿,立刻迟疑摆摆手,对着耳麦低低说了几句。
少顷,耳返里传来几句模糊的话音。
接着,刚刚还如临大敌的马仔们垂下枪口,伸出友谊的粗糙双手,露出僵硬的和善微笑。
“欢迎您,吴秘书,我们霍伊尔老大说陈部长是他最好的朋友,您是他的下属,理当受到贵宾接待,这边请。”
吴克暗暗松了口气,这才重新提起公文包,步履矫健地顺着走进悬崖边的唯一栈道。
木制栈道经风沙侵蚀早已破损不堪,腐朽脆弱木板死死镶嵌在崖壁里,沿途而下,崖壁里又红光闪烁不停的,每间隔五米装着两公斤TNT,深不见的渊部从最低点涌动着沙风,呜呜咽咽直往面门冲。
吴克夹在马仔们中间,被照顾的“很好”。
越往下走,光线越暗淡。
热浪混杂着喧哗铺面而来,五颜六色的灯光在青雾中若隐若现,朦胧的房屋轮廓映入眼帘。
下完最后一阶栈道,终于迎来最后一道门禁。
几十名看守人员用仪器在吴克浑身扫描后,连头发丝都没放过后,才微微弯腰,带着他进去。
“吴秘书,你好。”来人站在队伍中间,穿着考究灰色西装,腋下夹着平板电脑,文质彬彬自我介绍,“我是贾斯帕,负责带领您见霍伊尔先生。”
两人伸手浅浅一握。
吴克僵硬收回手。
面前是条长长的甬道,红外线扫描仪正在一层层扫描着正在穿越的他们。
“吴秘书放心,只要经过我们认证之后不会有任何危险。”贾斯帕回头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突然一只老鼠从他们身后窜出,红外线堪堪扫过。下一秒老鼠定在原地。
哗啦
它碎成了块。
“当然,没认证的下场肯定不是很好看。”贾斯帕吩咐几声,老鼠尸体立马被清理干净。
吴克感叹:“贵黑市安保程度很严谨啊。”-
“卖数字身份,1个月起步至永久,各个年龄阶段都有。”面黄肌瘦的小贩蹲在地上高声叫喊,“只要10万DNY,即可换个身份重新活过,来看一看瞧一瞧。”
“在线服务咯,75折兑征信积分咯。”大娘蒙着面巾坐在矮板凳里有气无力地推销,她浑身上下肉多的简直没地方放,就像一团放在地上。
吴克赶紧收回视线,突然头顶炸响一声!
“天下名机我都有,二手昆机质量优。”低沉磁性的声线跃然于高楼LED广告巨幕之上,“今天明天后天,二手昆机连锁店伴您身边。”
“你们这里真是卧虎藏龙啊”
贾斯帕目不斜视,对着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现在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现在大多交易还算正常。”他解释道,“晚上11点之后,真正交易才会展开,只要您想买,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呵呵,这里违法交易这么多,不怕执行部给你们一锅端了?”吴克笑着问。
“陈部长上任两年以为,一直未对黑市出手。”贾斯帕一脸凝重地摇摇头,“我们相信这是他默许黑市存在的方式,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陈部长和霍伊尔在多年前有些交情。”贾斯帕意味深长地说。
吴克眨眨眼睛,收起疑惑,脸上波澜不惊。
“哦。”
交情?什么交情?
这时一名小贩迎面而来,走到吴克面前猝然停下脚步。
“买手环不?”
身后跟着的马仔们出手阻拦却被吴克制止。
他好整以暇地问:“有什么款式?”
小贩打量身后面色不善的马仔们一圈,接着环视四周,压低音量:“你想要谁的?只要他们有,我都给你弄来。”
“”
“牛逼。”吴克哑然失笑,摆摆手,“算了兄弟我忙着,下次找你啊。”
一行人步行走出这段窄巷,豁然开朗。
高楼林立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低空掠过的昆机发出轰鸣。街上人来人往大多带着口罩墨镜,拐进各个黢黑幽深小巷,不一会儿满载而出。
这里才是真正的地下黑市。
鳞次栉比的各个交易大楼排开,一眼望不到尽头。
“吴秘书,请。”贾斯帕苍白的脸上泛着得体的微笑。
吴克弯腰进了防弹车,同时整个车队开始向城市中心驶去。
——
霍伊尔端着杯威士忌,只身站在交易所顶层,他俯瞰着整个黑市,淡绿色眼珠冰冷一动不动,直到12点方向的高架桥驶来黑色车队,冷漠的眼底才终于有了笑意。
周遭各色灯牌打在他脸上,给他高耸的鼻梁投下深沉阴影。霓虹灯同时乱转,光怪又陆离。
笃笃笃。
“霍伊尔先生,吴秘书到了。”手下推开轻掩房门,垂首站在原地汇报。
“带上来。”他将杯中威士忌一饮而尽,转身是带动了西装下摆,露出一截肌肉喷薄的腰腹。
几分钟后。
吴克被贾斯帕带了上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霍伊尔。
如若自家部长陈岁安具有一张极具美貌冲击力的脸,那么霍伊尔就是极具侵略性的脸。
他眉骨硬朗突出,紧紧压着深邃的眼窝。硬核的下颌线条棱角分明,薄唇微微勾起,眼神像审视猎物般打量着自己。
“坐。”霍伊尔递来盛着圆球冰块的威士忌,同时转向贾斯帕,“出去等着。”
吴克面不改色坐下,浅啜了口,开门见山道。
“霍伊尔先生,我们部长想跟您做一项交易。”
“不急。”霍伊尔一手随意放在宽大的象皮沙发椅背上,另一只手晃了晃威士忌,他站得挺拔笔直,舒展地感叹道:“我都忘了有多久没见他了。”
吴克微微一愣,吗的,真有交情?还是有旧情啊?!
“呵呵。”不明所以的他只能附和地干笑。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地方吗?”霍伊尔露出森白牙齿,饶有兴趣地说:“那时他只有12岁,一个人坐在湖边。”
“冰冷的空气,潮湿的苔藓,深色的山涧,他孤零零地坐在草地里,盯着湖面。”
“哪怕那时候的他满身伤痕,我第一眼看到的仍是他微蹙的眉头,清冷忧伤的眼睛,和他身上覆盖着蒙太山化不开的风雪。”
“”吴克快抑郁了,说好的来买导弹,怎么变成听那些年的风花雪月了。
他尴尬起身,径直掏出公文包里那块包裹严密的金属“锎”。
“霍伊尔先生,部长命我用这个东西跟您交换六千万枚响尾蛇导弹。”
被打断回忆的霍伊尔没有不耐烦,反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块锎,挑起眉毛,“哦?真是大手笔。”
“我们陈部长一向如此,请您谅解霍伊尔先生,不是我催促,而是时间紧迫部长希望能够尽快达成这笔交易。”吴克显示出自己诚意,同时带来了陈岁安另一条宽大条件,“如果交易达成,陈部长允诺在他任命部长期间将彻底默许黑市存在。”
霍伊尔猝然一笑,端着酒杯在吴克对面象皮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昂起头颅说:“他要这么多导弹干什么?”
“这个您不必了解。”吴克擦了把冷汗,补上一句,“陈部长料到您会问,所以这是他交代我的原话。”
“他不说实话,这很难办啊。”霍伊尔接招拆招,“锎在这里,把你杀了不就行了?这样我还能节约六千枚导弹。”
他说完倾过上身,近距离看着吴克,脸上笑意霎时全无。
“不是针对你,吴秘书,理解下。”
“毕竟商人唯利是图。”
“没关系,我非常理解。毕竟没什么比核威慑更具影响力,您觉得呢?”吴克笑的灿烂,接着竖起手指指了指头顶,“您家族世世代代建立的地下王国灰飞烟灭,您说谁比较吃亏?我人轻言微死不足惜,倒是您霍伊尔先生,待到炮火散尽之时,整个帕斯塔峡谷将会变成了部长政绩生涯里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世人只会称赞他维护了宇宙岛交易市场的和平,不会对今天交易有半分知晓的机会。”
“他在威胁我?”霍伊尔眉头一皱,极快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让我把交易信息透露出去?”
“是的霍伊尔先生,陈部长交代,邀请您明晚在烟花最绚烂的时候主动把这条消息散布出去。”吴克点点头,“有时候主动宣布不如被动接受他人揭发来得有效力。”
“他真是个疯子!”霍伊尔烦躁地扯松领带,问:“你们执行部的导弹存量更多,为什么要在我这里买!我不管他炸什么东西,只要消息一旦散布出去,执行部部长位置立刻就要换作他人,届时他怎么保证帕斯塔峡谷的安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吴克摇摇头,“部长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您。”
“说。”霍伊尔不耐烦地端起酒杯。
“闭嘴的鱼,最不容易被鱼钩钩住,但张口的鱼,在激流中才有机会吞得更多。”
吴克说完谨慎地闭上嘴,不再言语。
诺达的顶层连空气都窒住了,成与不成就看接下来几分钟了!
直到窗外灯光更加闪亮,夜晚盛大的交易即将展开之时。
霍伊尔站起来身,问:“什么时候交付。”
吴克同样起身与他握手,斩钉截铁答:“现在。”
几分钟后,遍布宇宙岛各个暗处角落人群,收到一条来自执行部加密信息。
那是来自五千多万条的位置坐标,并且附上确切时间。
而宇宙岛另一端的北半球。
初春凉爽的风徐徐从窗户吹来,虫鸣清浅地点缀着夜色,温暖舒适的卧室大床旁,墙壁上挂着阅读灯昏黄炽亮。
翻云覆雨的始作俑者正悠闲地躺在柔软的枕头上翻看《论同性相恋的不可取之处》,十几万的黑色手机终于响了,在本没有期待的心境中迎来今晚第一条信息。
【赵渡:睡了么?】
陈岁安瞬间心如狂风暴雨砸落,指尖捏着书页有些抖,接着他点开输入框,床边哐当一声,厚重书籍滚落下地。
理智和狂跳的心脏回笼几分。
他淡定回。
【还没。】
想想觉得话题似乎被自己聊死了。
紧接着问:【你呢?】
赵渡:【今天打电话还想说什么?】
陈岁安捏着手机,思索两秒。
【没事不能打电话?】
赵渡回复很快。
【可以。】
怎么又聊死了。
陈岁安盘坐在床上,动动手指:【有些话当面说比较好,见面时告诉你。】
赵渡:【好。】
陈岁安看到这个好字瞬间觉得手机烫手似的,扔得老远,傻逼似的埋在被子里,开始变得兴奋起来,又慢慢沉默下去,如果在最后这段日子里,能够常见面或许不错。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不用执行部的导弹,那是因为陈岁安另有他用。不过这是后话了,剧情还没到哪里。
33 ? 蒸笼地狱
◎陈岁安:你为什么要杀我?◎
特殊关押室。
“陈部长您怎么来了?”王志听闻门口解锁声抬头望去, 他露出终于等到了的喜悦表情。
不等陈岁安坐下,他边便反复打量陈岁安后殷勤问候。
“陈部长您伤好了吗?我一直想见您,但是吴秘书说您最近很忙。”198的肌肉阳光大男孩脸上洋溢着真挚的关切, 恨不得眼睛穿透陈岁安所穿黑色制服, 查探肩头窟窿到底长好了没有。
“啊——这是!!”他这才惊惧地看到,慢慢从陈岁安身后闪现出的人形。
那是萧劲!
完整无损、身体状况良好的萧劲!
不过,在辨认中王志明显发现不对劲。
萧劲眼珠定定地看着前方,浑身僵直,走起路来一板一眼, 神情也没有往日的阴鸷毒辣,他木然地跟在陈岁安身后,俨然变成了具听话的行尸走肉。
陈岁安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先是抬头望了下金属栏杆外的隐晦月色,淡淡笑着开口问:“这段时间休息得好吗?”
王志默默咽了口唾沫:“好的。”
“没必要害怕,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威胁。”陈岁安安抚伸出手, 轻轻拍在王志肩头,轻柔地问道:“一直以来我都太忙了, 没来得及问你那天我和赵渡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志宽厚敦实的手掌紧捏着床沿, 他踌躇着慢慢抬起头,视线落在陈岁安身后萧劲身上, 抿了抿嘴小心翼翼问:“您是怎么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
“一个小手术而已, 会让他变得很听话。”陈岁安微笑道, “以后都会听我的话,只听我的话。”
不知为何, 王志看着陈岁安眼睛, 心头莫名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那晚您和裁决官走后, 有人敲门,部长您曾经有过东西忘记拿返回来过,所以我就以为是您,没有确认就打开了门,走廊里黑黢黢的,我什么都没看到。”吴克双眼陷入回忆,呐呐自语道:“后来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响动,感应灯亮了,那时我才看到萧劲他们,接着我被他指着枪退回房间里,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们用什么东西把你弄晕的,还记得吗?”
“不知道。”王志摇头,试探:“陈部长我可以离开这里吗?”
“怎么?”
“这里太安静了,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我想回家,我想继续调查,找到她。”
陈岁安不置可否:“这些天让你住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你,你也知道你现在有多么重要,萧劲代表机制,也就说机制在找你。”
“我们很被动,不知道机制在哪里,也不清楚身边到底埋伏着多少机制的人。”月光下,他血痂的侧脸打上一层冷光,泛着冷冽的精致,“毕竟你很重要。”
半晌王志泄气般地点头:“我明白了。”
“不要急于报仇,烂掉的水果自己会从树上掉下来。”陈岁安嗓音仿佛带着某种不可捉摸的魔性,低低沉沉地从金属栏杆溢出,他说完,紧盯着王志失望的瞳孔。
“您怎么了?”
陈岁安重新坐回去,交叠着腿,昂起下巴,神情冷漠带着丝丝微不可察的审视。
“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晚,你是怎么知道他是裁决官的?”他语气深幽,像是从深渊中探出的眼睛。接着在岿然不动掌控全局的姿态中继续问,“我明明介绍的是——他是我的普通朋友。”
话音刚落,王志瞳孔骤然缩紧,疾声解释道。
“是萧劲告诉我的,他拿枪指着我的时候问我您和裁决官为什么到这里来!!”
“请您相信我!我没有骗您”
“没事,不要紧张。”陈岁安漫不经心,“我就是随口问问,不是骗。”
他纠正道:“是不要对我有所保留。”
王志头如捣蒜:“是是是。”
“行了,差不多到时间了。”陈岁安将椅子归位,举止娴雅地替王志理了理衣衫,“带你去个地方。”
“部长我们去哪里?”
僵直的萧劲走到门前,替陈岁安恭恭敬敬地打开房门,随从般侯在原地。
陈岁安很满意,头颅轻扬,转头瞥向窗外天空。
那条暗红细长血痂贯穿整个冷白脸颊,他优雅又病娇发出邀请。
“带你看场兆亿级别的烟花。”-
黄石公园位于西半球落基山脉,从北半球执行部总部出发驾驶昆机需要3小时。
草坪上停着架崭新昆机,深蓝天空中近轨卫星闪烁着红点,从他们三人出来那一刻便牢牢锁定。
实时画面在刹那间便传送至某个监控中心。
某个不为人知地方,白色制服们如临大敌,劈里啪啦敲击着键盘,另外有人疾步起身前去汇报。
接着一道道闸门起落,一男一女神情凝重,步履如飞地登上圆形舱。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灯光乍亮,冷白光线斥满整个空间,一切无处遁形。
这或许是另一个星球。
上不见尽头下不达实地的空洞混凝土墙壁两侧布满无数金属升降台,一台台机械手臂伸出钛钢触手,正有条不紊运输无数冷链箱,袅袅平冷气氤氲,以至于坚硬无比的升降器粘了薄薄一层寒霜。
而在这升降台之下,环形停放着层层一眼望不到尽头白色圆形舱,而在不易察觉的附近甬道,无数白色制服倾巢而出,腰间装配的激光枪在整齐划一的跑动登舱过程中哐哐作响。
——轰隆。
数百辆舱门同时关闭,底部激出阵阵水蒸气。
起飞—滑行—消失。
某个圆形舱内。
“裴纠察,5000人已全部起飞。”下属噔噔跑来,严肃汇报道,“上升高度5000千米/小时,距离黄石公园35万千米,预计在70分钟后抵达。”
站在舱舷前沉思的男人缓缓转身,整张脸暴露在灯光中。
年轻男人眼底闪烁着温和的光,面带微笑说了句幸苦,接着转回身,照旧看着舷窗外浓郁黑色。
他衣冠楚楚,文质彬彬,举止优雅。
从头到脚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笔挺且垂直,冷玉质地的肌肤与黑发相得益彰,特别是当他笑起来,那股藏在骨子里的温柔便丝丝沁出。
这样的微笑让下属春风和煦,呆了呆才转身离开。
随着内部舱门打开,下属看着面前人恭恭敬敬欠了欠身。
“路纠察,晚上好。”
这就是那名女性纠察官,路哀。
她身着黑色作战服,姣好身材一览无遗,长腿、窄腰、翘臀。
齐耳短发一丝不苟贴在冷白脸颊两鬓,淡漠地轻轻一瞥下属,微颌首算是回应。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裴瑎没有表露丁点被人打扰到的不耐,反而是淡淡问道,说完嘴角才微微有所浮动。
下属避嫌离开。
路哀看了眼刚紧闭的内部舱门,上前两步冷冷道:“萧劲这步棋毁了,不中用的东西。”
“我们不是还有另一颗?必要时可以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裴瑎打开隐藏在舱壁内侧小冰箱,云淡风轻倒了杯冰水递给路哀,宽慰道:“意识摧毁手术一旦成功,就意味着这个人再不会有任何个人思想,萧劲跟着陈岁安意义不大,顶多当个肉盾而已,再说我当年救下他就知道他成不了大事。”
“嗯?那你还让机制改造他?”
“路纠察,了解排名布阵吗?”裴瑎眼底熠熠生辉。
路哀点头:“知道一些。”
“目前有的监狱星球上科技并不发达,尚且处于冷兵器时代,各国纷争摩擦不断,为扩张领土爆发战火,骑兵是他们的主力军,将领在战前会安排骑兵冲散敌人阵营。”裴瑎端着温水缓缓道来,“一旦开战,敌我双方这批骑兵最先受到攻击或遭到灾难,称之为首当其冲。”
“在我眼里,萧劲就是名骑兵,他清醒还是消亡都不重要,毕竟他早已发挥他的作用,不是么?”
“下一名骑兵是谁?我们?”路哀沉思片刻,继而说道,“陈岁安太难杀了,现在又加了个阵营不明的赵渡。”
“不急,慢慢来。”
“只是我不明白,萧劲已经做了意识摧毁手术为什么还是暴露了黄石公园?”路哀紧缩眉头。
“陈岁安这个人,一直都是实力大于名气,可世人只记住他16岁那张模糊好看的侧脸,却忽略他是凭什么坐稳执行部部长位置的。”裴瑎无奈苦笑,“他的回溯和熠耀能力,是陈家有史以来最强不然几年前他也不能全身而退”
与此同时,两人耳麦里传来下属急切的汇报:“报告路、裴纠察,陈部长带着萧劲和王志降落在黄石公园落基山脉南侧。”
路哀和裴瑎对视一眼,同声道。
“调取实时画面。”-
——高度正在下降,距离地面200米。
显示仪以昆机为中心,激光呈扇形扫描。
检测完毕:热感应20公里以内无人形生物,发现预计能构成危险的动物:大型黑熊三只,三队灰狼群,共计一百一十只。
陈岁安舒展了圈脖子,迈着轻快的步伐打开舱门,回头。
“走啊,愣着干什么?”
王志如梦初醒般摘掉安全带,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这把激光枪你拿着防身,如果有野生动物袭击,不用考虑是否为保护动物,危急时刻可以击毙。”陈岁安从腰间抽出把小巧激光枪,漫不经心抛给王志。
“好的好的,谢谢陈部长。”
——嗷呜~
天幕乌云浓郁沉重,点点星子若隐若现,月光悬挂东侧红衫林树尖,狼嚎从四面八方携风传开,腐烂的枯枝树叶厚厚地铺在地面,远处地热能喷涌如注,硫磺和热气滚滚袭来。
密林高耸,云雾萦绕。
“小心脚下,岩壁有些地方风化严重。”陈岁安走在山脉裸露的岩石上,回头看了眼手脚并用的王志,和行动矫健的萧劲,不由得失笑。
“诶,我说你好歹也是198肌肉男工程师,怎么这就爬上了啊?”
落基山脉高达4396米,因为昆机无法降落在悬崖峭壁,所以现在三人正处于4000米左右的位置徒步前行。
后头的王志整个人匍匐在山岩之上,颤颤巍巍地手臂擦落些许碎石,那石块眨眼便没入深不见底的山底,叮叮咚咚的碰撞声在黑夜里传出去老远。
“陈部长,能不能等等我啊。”他胆战心惊地收回视线,朝前面逐渐换做给小点的朦胧背影喊道。
“慢~慢~来吧,还有半个小时。”
半小时,什么半小时?
王志管不了那么多了,心一狠手脚并用,爬得更快了
海拔一旦高达3000米以上,大多普通人就会产生高原反应,然而陈岁安没有,这种高度和陡峭程度对于他来说如履平地。
当然,萧劲亦然,一直稳稳跟在他身后,成功化身贴身保护的木头保镖。
山顶的风呼啸擦过红衫,带起阵阵涛声。!
“卧槽!”陈岁安定睛一看,差点没被吓个半死。
只见赵渡站在山顶唯一平地中央,身后是密林成群,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昨晚浅浅聊过后,再无任何交集,满打满算,两人已经有二十多个小时没见了。
赵渡眉眼微动朝他走来,在垂直九十度的崖面伸出干净手掌:“别说脏话。”
“”
“呼昆机上的生物监测仪怎么对你没用?”陈岁安呼出口气,有些热,微微拉开了点黑衬衣领口。
赵渡默默移开眼望向别处,清清冷冷地说:“震慑入侵生物检测仪也不是不可能。”
“哦,忘了你还有这技能。”陈岁安大大咧咧反手握住赵渡手腕,跨过凹凸不平石壁,借力登上山顶,“我的。”
赵渡自然了解这些时尚icon网络语言,反问:“谁是你的?”
“”
“人生不要计较那么多,还有13分钟放烟花。”陈岁安伸手指指平展空地上唯一一块凸起的石头,“你别站着,咱俩坐坐?你每次说话我都得仰慕你,啊呸,仰望你。”
“那你希望怎样。”两人在坚硬石块上坐下,肩膀和裤腿的衣料互相摩擦着彼此。
赵渡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我仰慕你?”
熟悉的墨香在两人之间萦绕,清冽、干净的味道。
陈岁安嘻嘻一笑:“也不是不可能。”
乌云沉郁,卷滚着从天际线而来。
风声将两人对话裹挟着尘埃吹响广袤苍穹,萧劲直愣愣站在不远处空地当呆子。
“听说帕斯塔峡谷昨晚去了一位贵客。”赵渡声线浅淡,不带情绪地问:“买走了六千万枚响尾蛇导弹。”
陈岁安肃然侧目,眼底深处闪烁着难以磨灭的微光,倏尔笑开,那笑容比遥远的恒星还要耀眼夺目,他盯着赵渡看了会儿,败下阵来。
“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你这人怎么自己先说了啊。”
“”赵渡沉默了,须臾后轻轻道:“那你假装没听到。”
“说过的话和爱过的人一样不可收回,不要自欺欺人。”陈岁安笑得更大声了,“怎么什么都瞒不住你啊!”
他双臂撑在身后压在细密厚实草地,全身放松地半仰着。
“我让吴克去的,那地方实在太干燥,我每次去都要流鼻血,照理说我的身体素质不应该,哈哈,可能跟那地方反冲吧。”
“哦?”赵渡挑眉,故意问,“我以为你老情人在哪里,怎么说也要亲自交易。”
“老情人?哈哈哈哈哈”陈岁安捂住眼睛,肩膀笑得一颤一颤的,“老仇人还差不多。”
“很多年前某天,那天我心情很差,一个人坐在湖边发呆,看着清澈见底的湖面就想游个野泳。”
“霍伊尔也在湖里游野泳?”
“不不不。”陈岁安终于止住笑意,继续说,“我当时直接走了进去。”
赵渡蹙眉。
他对上赵渡微亮的眼眸,点头:“是的,哎呀我没脱衣服没脱鞋直接走进去的走到了几十米深的湖底,浮在底部,看头顶日光如柔软的刀片在湖水里荡来荡去,很喜欢那种得来不易的安静。”
接着他沉吟片刻。
“我不知道霍伊尔也在湖附近,他应该是看完了我进湖全过程,以为我想自溺害,我当时还没在湖底躺过久,突然感受到水波荡漾,睁眼一看还以为遇见了水鬼,霍伊尔二话不说抓着我肩膀就把我往岸上拖。”
“我当时心情很不好,吓到我的同时也觉得这人有病吧?所以直接在水下对他进行了360度拳头打击。”
说到这儿,陈岁安扑哧一声又忍不住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把他拖上岸,他昏迷了我也不想救。”陈岁安着重强调把他拖上岸这几个字眼,“可惜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能见死不救,何况这人还是来救我的,所以我定定看了霍伊尔会,一脚踏他胸膛上,阴差阳错救了他。”
“当然,他睁眼的时候正恰巧看见我踏他第二脚。”
“你知道的,凭我三寸不烂之舌死的我也给他说活,我说我双臂都断了,心肺复苏只有用脚。”
陈岁安回忆这段往事实在是太
开心,以至于忘了赵渡凝视他的眼神。
“哈哈哈,我也不管他信不信,直接跑了。后来他一路追到木屋,问我为什么在水下打他,我说我有应激障碍见不得陌生人哈哈哈哈”
“所以,当时为什么心情很差?”赵渡轻声开口,嗓音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陈岁安怔忪片刻,揉揉眼睛,明明听到了装没听见。
“什么?”
“当时手臂是真的断了吧?去水下止疼?”赵渡仿佛拥有洞悉一切的能力,仿佛他才是“察”基因的拥有者。
陈岁安慢慢收敛笑容,放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蜷。
“为什么在水下打霍伊尔是真的有应激障碍吧?只要有陌生人靠近你身边,你不顾一切地把他当作敌人,殊死搏斗。”赵渡不遗余力,在半猜半蒙中说出残忍的真相,“你发现他不是敌人所以停手带他上岸,踩他胸膛,应该是真的在救他吧。”
陈岁安如漆点墨的眼珠颤抖了下。
“那时你多少岁?心情很差这句话你说了两遍。”赵渡敏锐地捕捉到那些灰暗情绪,问:“那天发生了什么?”
风突然变小了,温温柔柔地拂过陈岁安脸颊。
他垂眸不语,心脏跃动地快要跳出喉咙。
那些被刻意隐藏在欢声笑语后的悲伤被人层层解开,不是难堪,不是不安。
而是一种不分青红皂白站在你阵营的偏袒,好似单纯关心。
这种感觉就好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但总有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着一起。带着他自身没有的热情、关心,纾解那些狂暴,以及毫无理由的相信。在某个地方早早地等着你,低沉温和地对你说:当时为什么难过,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发生了什么。
从为什么难过开始。
后来,有了一切。
陈岁安别开脸,努力扯起嘴角,故作轻松。
“没什么啊,人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陈岁安!”
“okokok。”他举起双手投降,表情夸张,倏尔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垮塌下肩线低着头颅,脖颈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漂亮修长的线条。
他带着微不可闻的嗓音,尽量回答的轻描淡写,可惜在第一个音溢出喉咙之时便以无法抑制。
“那年我12岁,那天是4月1日。”
“我母亲死在了那天。”
此时地平线陡然升起数以万道粗壮的炽亮白色光柱,清光霎时乍现于天地间,如同白昼。
美极了!
接着爆发出阵阵轰鸣——bomm!!!!!
响彻寰宇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整个深蓝色天布被明黄夹杂着暖红的朵朵“烟花”所点亮。
王志在登顶最后几米停下,呆呆地愣在原地,仰望着头顶。
所有宇宙岛人在3月30日晚9:00整被这一幕所震撼。
万家灯火超级大厦,拖儿带母地丢下手中事物,从楼里跑出来。繁华热闹的商业步行街,熙熙攘攘的情侣们驻足在原地仰望。
上至飞翔在万米高空的昆机纷纷悬停,驾驶者不顾稀薄的氧气,毅然打开舷窗已最近的距离正面感受。
下至深海中航行的公用、私用潜艇,他们纷纷停止下潜,人挤人地透过仅有的潜望镜观摩。
正在进行中的电视、广播、新闻、比赛宣布暂停,无差别地实时转播这一幕。
今晚全世界的目光聚焦于此。
受到惊吓的鲸从大气层慢慢游出,划动这巨大的鳍浮在半空之中。
——啾——呜。
空灵鲸叫霎时穿透静谧的宇宙岛,啸过万家灯火汇集成虚浮的光带。
这一幕,让陈岁安也在这天地璀璨夺目之时失神。
“这种生活在大气层第四层的鲸,很罕见,传说它们代表幸运,我第一次见到是跟你在关押室,第二次现在。””他喃喃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幸运”
这一刻,本该用绝对清醒的理智来压抑不该有的情绪。
可,人非圣贤。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昨天其实我想告诉你,或许等我从地球回来,如果没了合作约定,以后我们能当朋友吗?”
所以,陈岁安眼底盛着漫天笑意,缓缓侧脸看向赵渡。
“没有羁绊,没有利益,普通的单纯朋友,在水下不会对你拳打脚踢,好不好——”
砰!!砰!!两声枪响!!
枪声其实很小,至少在震天动地的近轨卫星爆炸声中很小。
可是现在,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耳鸣声在脑海中无限放大,绚烂多彩的“烟花”镌刻在放大的瞳孔深处,视野也变得遥远模糊起来。
陈岁安缓慢地眨了下眼皮,接着慢慢低头,溯风穿过血流如注的胸口好像有些痒,有些冷,又有些疼。
他又艰难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黑黢黢枪口,一缕带着灼热的硝烟正从赵渡手中的激光枪中慢慢逸出。
陈岁安张了张口,翁张着苍白的嘴唇,在急速失血中,不可控的颤抖中问:“为什么?你要杀我?”
在他视野里,赵渡恍若未闻,只扭头紧紧盯着身后匍匐在山脉土壤上密密掩盖的红衫林。
他听到自己微弱话音时才转头,看过来。
“不!”赵渡眼底骤然一缩。
映在瞳孔最后画面是赵渡惊愕的眼睛,还有扔枪拥来的双手。
接着陈岁安眼前一滞静静阖上眼皮,彻底被拖入黑暗深渊。
34 ? 铜柱地狱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黑夜在眼底渐渐消散, 山顶幻化成铜柱地狱。
世界在三人面前缓缓合拢,陈岁安僵硬地一寸寸,缓缓回过头:“你杀了我?”
赵渡脸色异常难看, 透着不属于正常人的苍白, 也在此缓缓收回视线,轻而有力地回答:“没有,我没有杀你,我开枪杀的是王志。”
“在场没有其他人,那是谁对我开的枪。”
“你又为什么杀王志。”
陈岁安上一秒还沉浸在自己那颗悸跳的心动中。
下一秒, 心没了。
家人们,谁懂啊?
“陈邈你过来!”他话锋倏尔一转,扭头看向默默想要逃跑的白鹤。
“就你特么是我弟弟啊?”
“”
“如果不是我认出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说?!”陈岁安扯着白鹤薄嫩脸皮,拍得啪啪作响,另一只手恨铁不成钢地箍住他脖颈, “什么叫做找了个这么丑的??”
“放开放开!!!!陈岁安!!!我要发火了!!!”白鹤小小人儿,力气那是丁点没有, 愣生生被陈岁安按着动弹不得。
“说,到底怎么回事!!”
半晌陈岁安突然松开, 白鹤一个趔趄,硬是抓着赵渡手臂才稳稳站好。
他躲在赵渡身后, 探出个乱毛脑袋:“哥, 你是咋认出我来的??”
“我是死了, 但不代表大脑不工作了!!”陈岁安觉得自己被戏耍了,恼怒不已, “前几层地狱还纳闷, 为什么判官对你言听计从, 赵渡对你也是和颜悦色,怪不得,合着你俩是来看我的笑话是吧?”
被抹去记忆本来就难受,以为自己孤零零存于世上。
万万没想到,亲人“爱人”竟在我身边
小丑又戏剧。
“咳咳咳。”赵渡轻咳两声,不是那么有担当的移开身型,“你先让他打两分钟,消消气。”
白鹤:wtf????
——啊啊啊啊啊啊!!!
五分钟后,陈岁安冷静下来,处理完小的,接着来解决大的。
“落基山脉放烟花那晚,是谁杀了我?”
“路哀裴瑎,他们藏在我们背后红衫林里。”
他们——彼时的我们。
“他们还活着?”
“是。”赵渡长腿一迈,上前两步,那动作似乎是竭力想证明什么,但无功而返,接着退了回去,“那晚并没有抓住他们,没有证据只有不了了之,调查清楚是裴瑎开的枪已经是很久之后,那时的你即将服刑,所以他们还好好活在宇宙岛。”
陈岁安抬头看着赵渡,那个传闻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赵渡。
有那么一瞬,他无数话想问,却悉数咽回口中。
“走吧,下一层,尽快回去。”
他默默往前走,像个提线木偶那样孤冷,“很多仇人还在等我。”
“陈邈过来!”
“哥我来了”白鹤抽抽噎噎,捂着满脑壳的大包,“能不能不要打我了。”
“察和熠耀我应该怎么用。”
“照常理用不了你现在是灵魂状态”
两人渐行渐远,一高一矮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白蒸汽中。
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被抛掷脑后,陈岁安不动声色地,视线微微往后瞥:“便宜弟弟,你先去前面探探路,我有几句话问赵渡。”
他旋即放慢脚步-
漫无边际的地狱里,需要穿过一条不长不短的甬道。
——啪嗒、啪嗒。
赵渡转过转角,在下一秒看到本该早已走远的陈岁安,他倚在甬道墙上,似笑非笑,手中一下一下的抛着卷成筒状的空白判决书。
少焉,他失了手。
判决书应声落地。
接着,他脚尖微勾,微垂眼眸,用鞋底慢慢地、轻轻地来回碾滚那份判决书。
“白鹤在不好问你。”陈岁安在昏暗中抬头,轻轻晃动着,耐人寻味地说:“裁决官,你刚刚怎么不敢看我?”
赵渡视线落在脚底那道雪白的判决下,它如何滚动的,他的无机质透明玻璃瞳孔也就如何来回滚动。
片刻后,他薄唇轻启,嗓音暗哑。
“因为在想,你当时想说什么。”
“什么时候?”
“24年前3月30日那晚,近轨卫星惊动了天上的鲸,”赵渡没什么表情,只是喉头滑了滑,吞咽了下继续说:“在你中枪前夕,你想说我们朋友……什么类型的朋友?”
“太长了啊,你都说24年前了,我早就忘了。”陈岁安这才停止了碾动,无声笑了下:“就算以前真的想说什么,现在也不想说了。”他顿了顿,眼底浮上丝丝遗憾,在转瞬即逝中又说,“你也不会想听了吧。”
“你说,我就在这儿。”
“不。”陈岁安摇摇头,开口又提出另一个敏感问题:“裁决官,你说我们的合作是早已达成还是仍在继续。”
这个问题对于赵渡来说宛如世纪难题。
他站在昏暗的光线中脸色晦涩不清。
陈岁安无所谓他回不回答,自顾自地说:“不过,至少那晚我没吃那瓶抑制情绪的药。”
赵渡倏地抬眼望来-
“房卒再次拉开卷宗:“曙光12年,你在宇宙岛与黑市勾结。攻损坏五千六百三十九万颗近轨卫星。打入蒸笼地狱,投入蒸笼里蒸。服刑20万年后重塑人身,重新坠入拔舌地狱。”
“你可认罪?”
“陈白鹤童子!”陈岁安拖着长长的尾调,吊儿郎当地喊道:“过来一下,给房卒判官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白鹤眼巴巴地上前,仰头一张稚嫩小脸,气势十足。
“勾结,是指暗中结合,多指不正当的活动,谓使事物勾连或衔接起来。”他叭叭叭睁眼说瞎话,“房卒判官是在污蔑陈家吗?作为执行部部长与黑市勾结?在我看来,五千六百三十九万颗近轨卫星爆炸跟陈部长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说看烟花,并没有让近轨卫星爆炸,是吧?”
房卒:“”
“再者说,刺杀执行部部长论罪格杀勿论,灵魂押送轮回出湮灭,是谁要杀他!”
“这件事不在我蒸笼地狱管辖范围内。”房卒脸都青了,“我并不清楚事实真相。”
白鹤得意地笑:“确实,事实没调查清楚,疑罪从无,陈岁安就没有嫌疑。”
嚯,张口说瞎话、颠倒黑白、混肴事实。
陈岁安暗戳戳竖起大拇指:“漂亮。”
同时朝后对着赵渡眨眨眼睛,仿佛刚刚两人秘密谈话不存在似的,他又变回那副懒散模样,无声用口型。
——“又逃过一劫。”
身后的赵渡轻轻摇头,别开脸,哑然失笑-
十八层地狱第六层——铜柱地狱。
孽镜地狱是指故意纵火或为毁灭罪证,报复,放火害命者,死后打入铜柱地狱。游魄们扒光你的衣服,让你裸体抱住一根直径一米,高两米的铜柱筒。在筒内燃烧炭火,并不停扇扇鼓风,很快铜柱筒通红。
白鹤应该是被打怕了,被来自亲哥的血脉压制地狠狠的。
不须多说,他主动地走到草乌卑次面前要求开启回溯。
时空再次被撕裂。
回到了24年前3月30日当晚。
2000米外红衫林里。
裴瑎动作迅速,不到一分钟,整只□□重狙就被拆分装进手提箱,按照计划,他现在应当同路哀原路返回。
就在两人转身离开之际。
2000米外里落基山脉主峰山顶,一道冷酷嗜血的寒意如利箭般射来。
霎那间,他们两人寸步难移。
云雾环绕的山间里,所有活物悉数被迫暂停,振翅的鸟儿定在夜色中,树尖挂落的水珠迟迟没有砸在地面。
路哀和裴瑎两人艰难地互相转头,企图察看对方是否还活着。
“别急他很快取消震慑。”
果然,没过几秒后,那股从天掼下的臣服被撤下,意识骤然回笼。
接着,在两人急速撤离的步伐中,裴瑎回望一眼,对路哀意味深长地说。
“就算赵渡再强大,他也无法在使用震慑的同时开启临时世界。”
“怎么不直接爆.头?”路哀不动声色,说:“就算赵渡开了临时世界陈岁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都不会存在。”
“他和赵渡靠得太近了,误伤到他会遭到赵家疯狂反扑,毕竟机制并未下达击杀他的命令,更何况他母亲宁婕可不像陈正愿意把亲儿子拱手送出。”裴瑎穿过密林,登上圆形舱淡淡道,“今晚风速不稳定,视野和可见度太差了,我也不能保证一击必中。”
话毕,路哀抬起冰冷狭长的眼眸,凝视裴瑎良久。
“你曾在没有光线的环境里连续命中六十多只飞蛾。”
裴瑎抬眼:“你在怀疑我?”
“没有,只是可惜而已。”路哀轻描淡写的说:“便宜陈岁安了。”
“不,陈岁安,这个人,出身就比别人得到的多,也注定比别人失去更多。”裴瑎若无其事地回答,“他这个人,原本就是镜花水月。”
“赵渡很快会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倒时候他要是替陈岁安报仇怎么办?”路哀则是瞟了眼渺远山顶上半躺着已经死亡的王志,和仍然呆呆傻傻站在一侧的萧劲,“他的能力,只会比陈岁安更强强,会更棘手,萧劲也还在他手里,陈岁安目前在他身上没查出来的东西,不代表赵渡不会查,不代表他查不出。”
裴瑎笑的温文尔雅:“你就认定他真心喜欢陈岁安?”
路哀很快反应过来,接道。
“那也是,大家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今晚算得上是彭钰童和吴克等人任职以来,最混乱的一夜!
早在两天前,吴克倒是被陈岁安明令禁止今晚发生任何情况都不用露面,彭钰童可就不一样了,他时时刻刻监管着洛基山脉主峰上的一切情况。
就在刚刚近轨卫星刚刚爆炸之时,他检测到两道来自侧峰的人形红外感知。
耳麦刚刚呼出:“报告裁决官,您侧峰发现两名未知人形,你身后5点钟方向,他们有/*-/*&*&^%^”
“他们有枪!!重复一遍!”彭钰童反反复复地呼着耳麦:“裁决官不好,霍伊尔公布了条全球视频,上面说裁决官与他”
“&%¥/+-~¥#!@”
嘈杂的电流声瞬间消失——嗡,一道直击耳膜的嗡鸣声取代了所有话音。
近轨卫星爆炸扰乱了宇宙岛整个磁场,在那瞬间甚至消弱了微许引力。
滋啦电流声不绝于耳,赵渡一手扶住耳廓问:“与他什么。”
余光中,临顶最后一步的王志举起枪,正对陈岁安后心!!
同时,陈岁安眼底盛着漫天璀璨缓缓回头:“在水下不用拳打脚踢的朋友——”
砰!!砰!!
激光枪和远在两千米外的狙击枪同时响起时。
赵渡猛地回头,紧紧盯着身后那片匍匐在静夜里的连山红衫林。
“为什么”
明黄和赤红还在天幕上持续不断爆响,弥漫的硝烟混合着金属慢慢笼罩整个穹顶,而在某个地方的深处,所以实时画面全部消失,变成黑白雪花点。
一位垂袍不谙面容的蹒跚老人,接过诚惶诚恐的下属递来的一杯猩红液体后,发出嘶哑的怒吼。
“给我杀了他!!!”
画面再次转回落基山脉。
赵渡死死抱住陈岁安,震慑仅使用了两秒便顷刻取消,接着透明的、坚固的临时世界严丝合缝地完全包裹住陈岁安。
那颗早已破碎的心脏,那血流不止的筋骨。
微弱的脉搏和呼吸还在,但他的脸白如纸,身体冷地像是被逐渐失温的水。
两分钟后,当彭钰童带着医生赶到之时看到的就是这如此恐怖的一幕。
只见不着寸缕的空地上,赵渡紧紧将陈岁安抱在怀里,身旁一侧站者双眼呆滞的萧劲。而两人外轮廓之处,淡蓝色莹光包裹着。那是压缩到极致的临时世界,也正是靠这个,赵渡维持住了陈岁安最后的生命体征。
“裁决官,您”
“让开!”
彭钰童从未见过如此暴戾的赵渡,他被吓得缩回了手。
“2000米,狙击枪,红衫林。”他抱着陈岁安急速登上昆机,所到之处蓝色莹光跟着流转浮动,眼底聚集着比浪高万丈深海还要浓郁的风暴。
一字一句,森冷寒酷:“这个距离,不留活口。”
“是。”
医生最先反应过来,大步追了进去-
裁决官名下医院,手术室里。
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准备各项器皿和药物,早已隐居的院长还未从漫天烟花的震惊中脱离,又被一通来自裁决团秘书室的电话紧急带往医院。
“伤得太重了!看看细胞库里有没有备用心脏!!”
另一头跑来科室主任,面带焦色:“院长,没有!!”
院长大吼:“现在做DNA全序列需要多久,快点给我答案!”
“报告院长,分析陈部长全身DNA序列最快需要半小时。”麻醉师急声插话道。
3D人造心脏从细胞培植起,主要根据DNA进行建造,只要拥有病患全系列即可做出最适合原体心脏,而其他临时心脏但凡只要出现丁点儿排斥,分分钟就能要了陈岁安的命。
“糟糕!裁决官您能不能再维持三十分——”
“不用。”赵渡尽量避免上前,因为他没有穿无菌服,哪怕他早已全身消过毒。
接着他沾满血迹的手指在众人焦灼是视线下点开手环。
霎那,房间被全息投影所笼罩。
那仔仔细细排布成列表的基因信息暴露无遗。
他用淡漠冷酷的眼神在所有人身上扫视一遍,在众人惊诧地说不出话的气氛中,压着嗓:“倘若一切有关陈岁安信息基因暴露,你们最好掂量掂量,自己和身边最亲近的人有没有命活下去。”
“是是是是。”这道毫不掩饰的残余惊醒了众人,他们纷纷点头。
经验丰富的护士颤颤巍巍接过尚带着余温的手环,一溜烟儿消失在门后。
“院长,3D打印机正在操作,进度百分之80%,还差两分钟!!”
“再加10泵生长液,快快快!!!”
无影灯下,病床之上。
陈岁安浑身赤/裸,皆被深绿色无菌布所覆盖。只是在那最致命的胸口处,无菌布被剪成圆形。那贯穿胸膛里已无心脏,密密麻麻各种型号的止血钳安放在里面,透过这个大洞,又能清楚地看见铺在病床上的那层无菌布。
而在这层布之下,体外循环的管子插在他的颈侧、大腿根,缓缓流动的猩红血液过滤、输送,仅维持着他身体机能运转。
——嘀嘀嘀的机器运转不停,一条直线的心率检测仪画面已经持续了十几分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十几分钟前就是个死人了。
但医生不敢说。
执行部轮回处要抢命,也得问问裁决团的裁决官允不允。
两分钟等待间隙里,众人默默想到,若是真的没有救治过来,哪怕陈部长灵魂脱身,他们相信裁决官也会强行逆天改命。
两人真如新闻所说,是宿敌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众人脑海沉沉升起。
不是宿敌,只剩下唯一可能。
爱人吧?
德高望重的院长在护士擦汗中,硬着头皮聊表安慰:“只要心脏打印出来,我们立刻就替陈部长做替换手术。”
多年来为大人物的医治经验告诉他,这时候他必须得说点什么,说点什么稳主局面,不然今天在场所有人可能真的要见证以冷酷无情著称的裁决官逆行倒施。
来不及换下的血衣贴在赵渡身上,勾勒出完美流畅的肌肉曲线,院长说了半天,他无动于衷。
只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紧紧锁着陈岁安。
——叮。
手环收到一条即时信息。
【彭钰童:落基山脉搜索完毕,没有发现碳基生物。】
【抱歉,裁决官。】
从人的搜索范围直接扩大到了碳基生物,没有任何发现。
紧接着下一条接踵而至。
【陈部长可能遗留、残留的人体组织,血液骨骼已清理完毕。】
【萧劲已送回执行部。】
“院长,心脏打印好了!!”
护士面带喜色,几个人抱着个液氮盒子冲进来。
——刺啦。
天花板上方360度无死角喷涌出消毒蒸汽。
在院长的沉稳的一声令下中,手术正式开始。
就在大家有条不紊地开展中,没人看到原本站在一米开外的赵渡,慢慢退了回去。
他宽阔板正肩线微微松弛,没人看到,他如释重负般地靠在墙上,喘了一大口气。
黑夜燃尽,黎明启阳。
陈岁安醒来是在第二天清晨。
还是那间熟悉的病房,那熟悉的紧闭着的窗帘。
他颤动着眼皮,在将醒欲醒之际耳畔传来一道更加熟悉的声线,搁在病床沿上干净修长手指被温暖干燥的掌心完全包裹,清冽墨香轰地一下钻进混沌脑海。
陈岁安慢慢睁开眼睛。
赵渡倦怠的眉眼,皱褶的衬衣领口,带血的袖扣,还有脖颈上微微凸起的喉结,都深深镌刻在他眼底。
他急切而苍白地解释,甚至要在陈岁安醒来第一时间解释。
“我没有杀你。”他说,“从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更不会。”
“我知道”陈岁安陷在病床上,脸色几乎白到透明,他气息奄奄的说:“可我会杀你你介意吗?”
作者有话说:
昨晚打游戏忘记修了,鞠躬。
35 ? 铜柱地狱
◎苛责的话怎么也就说不出口了◎
“3月30日晚九点整, 帕斯塔黑市创始人霍伊尔·艾索利斯在社交软件面向全球公布了一条个人视频,其内容主要阐明与执行部部长陈岁安进行六千枚导弹交易事项,用于炸毁五千多万枚近轨卫星, 此事件引起剧烈反响, 而本台得到可靠消息,昨夜陈岁安部长遭到刺杀,性命危在旦夕。”女主持面色严肃,语态严谨,“纠察队两名纠察官已与4月1日提前上任, 坚决表示彻查此事。”
青白晨光漫进这间安静病房,雪白墙壁上的全息投影新闻在下一秒换成硝烟未尽的天空直播。
“然而对于陈部长是否故意损毁近轨卫星及与霍伊尔交易之事尚且没有直接证据,请民众不要恐慌,切勿激进行事。”
天色阴沉,滚滚黑云。
“你不会杀我的。”赵渡异常冷静:“至少在判刑之前不会。”
骤然失去了温度的手指变得冰凉,陈岁安把手缩回雪白床单之下, 在温暖的被子里捻了捻那一小块儿皮肤。
“对不起。”他突然垂眸说。
“有时候情绪反扑上来。”
“我也恨自己。”
赵渡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什么情绪。”
“没什么。”陈岁安小幅度晃动了下头,“今天几号了?”
“3月31。”
“知道了, 你不必在这守着。”他目光平静透过窗户天边滚滚乌云,眼底暗淡, “我想休息一会儿。”
赵渡没走,他站在病床前一动不动:“不想调查是谁开的那一枪吗?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王志吗?”
“王志骗了我两年, 我确实挺蠢的, 昨晚去黄石公园之前我其实很清楚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纯良, 我想试探他,留着他引机制出来, 现在他死了……那晚在超级大厦他以为我必死无疑, 所以”
“所以什么?”
“呵呵, 我让他联系吴克,顺便帮我带几句话。”陈岁安低低笑开,不可思议道:“他问我,有什么遗言要留给你。”
“”
“他说,陈部长您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裁决官吗?”
“可能是两年来我对他的照顾换得他对我的怜悯,又或许是还想从我嘴里继续套出有用信息。”
“这段时间我一直把他关在执行部地下室。”
昨晚地下室皎洁的月色此刻后知后觉爬上陈岁安冷白的脸颊,他毫无波澜地看着病床前赵渡,轻声说,“抱着他被人胁迫或是无可奈何的希望,我给了他十几天的坦白机会,但他却想给我致命一击。”
“昨晚,他对我开枪是么?”
赵渡不置可否。
“那枪是出发前我给他的,让他防身。”陈岁安喃喃叹息,“你看,真心什么都换不回,这个宇宙岛想杀我的就那么几个,反正只要不是你,都没关系。”说完他用被子把自己完全罩住,一副不愿再谈的模样。
赵渡静静凝视铺在枕头上的乌黑发梢,指尖轻颤:“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明天是裴瑎路哀他们正式上任的日子,行事嚣张的陈部长不出席说得过去。”被子底下瓮声瓮气:“作风克己的裁决官不出席说不过去,所以你明天不来了。”
话落,整间病房沉寂了很久,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浮动在着半空之中。
久到陈岁安昏昏欲睡,方才听到了一句掷地有声的回复。
赵渡说:“我对你,从来没有克己。”
清浅脚步声随着房门关闭渐渐消失在走廊深处。
陈岁安辗转地捂住心脏,因为不是自己原装心脏所以掩藏不了跳动的速度吗?
推翻机制这条路漫漫,注定是条无法回头布满荆棘的血路。
他孤身上路,背后茫茫一片,从未奢望期盼过能与他人并肩前行。从有心利用赵渡开始,到好奇心旺盛,再到现在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隐晦。
好多次都在思考,要不算了吧,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吧。
自己注定是个跌得粉碎的人。
可是好多次当真正与赵渡相处时,这些怯懦念头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等到他离开,大脑立刻又会被这些哀切念头侵占,如此反复折磨心神。
陈岁安捂着心脏,在一身冷汗中慢慢翻身坐起,撑着墙壁慢慢踱步至窗台边。
远处矗立在朦胧晨光中的天枰标志默默无闻俯瞰众生,平日繁华热闹街道人群寂寥空荡,数盏还未熄灭的路灯集成虚浮的光带,在白昼与黑夜交替之际徒劳无功照亮这片南半球大地。
“不能再等了”
他拿起桌上摆放整齐的手机和手环,下定决心。
“把家里的药带来过来,顺便再戴几套登山衣物。”
吴克纳闷儿:“部长您没在家吗?”
“我在裁决团名下医院。”
“啊????”
吴秘书风风火火杀到陈岁安家,将那两瓶未开封的抑制情绪的药装进手提袋,紧接着挑选了几套衣服,然后一路闪电带火花地再杀到医院。
砰!
感官过载让陈岁安听到任何稍微大点的动静就会感到不适,他皱起眉头,不满地望向门口。
“部长!!我以为重伤是您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您让我按兵不动等通知,怎么又等到医院里来了!!”吴克一个夸张滑跪,顷刻间便从病房门口闪现到病床前,“您哪里受伤了?!医生怎么说?!”
“没哪儿住着玩。”陈岁安不耐烦拨掉他手,“药呢?”
“这这这儿。”显然吴秘书慌了神,居然忘了截停不让陈岁安吃。
陈岁安没有任何迟疑,哐哐拆开药瓶,就着床头温水吞咽两下,吃了两粒。
吴克:“”
“废话别多说,我现在需要安静。”陈岁安捂着胸膛重新躺回病床,露出一截汗涔涔的冷白后脖颈,重点强调:“明天早晨7点来接我,记住别惊动任何人。”-
4月1日清晨7点。
值夜班的护士挂着黑眼圈,打着呵欠正欲换班。
这层唯一住人的特级病房门从里打开,并且快速闪过一道高挑清瘦背影。
“吴科长?”护士小声叫住。
那道背影慢慢转过身,连帽衫遮住了他的眉眼,口罩也将下半张脸牢牢包裹住。
“有事么?”
护士只觉得这道声音清醇低柔,霎时脸一红,好奇地打量他。
“陈部长醒了么?待会要检查身体。”
“吴秘书”用拳抵着脸轻咳一声:“他还在睡,谁都不准打扰他。”
“可是”
“别可是了,这是部长命令。”
“好的”
整层楼值守的裁决团外勤部异常警觉,一位约莫是队长的主动上前拦下“吴秘书”,倒也没问的过于直白,因为裁决团和执行部本就不合,要是因为自己起了事端,谁也担不了这个责任。
“吴科长,昨晚您来的时候没戴口罩,请问这是”
“昨晚给我们部长陪床不小心感冒了。”吴秘书再次咳嗽,嗓音沙哑地顺势扶住墙,活脱脱得了倒春寒的男版林黛玉……
正在这时,某位热心肠的外勤人员主动站了出来,热情殷切的扶住他。
“吴秘书,要不我送送您吧。”
“不用不用,你们就在这里保护部长吧,我能行咳咳。”
众人自叹不如的望着虚弱的吴秘书慢慢挪进电梯,心生敬佩,以他作为标杆,赶紧站好自己的班!
昆机机舱内。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仪表盘上翻飞,熟练地输入座标,接着开启自动航行。
“呼~”陈岁安利落地拉下帽檐摘掉口罩。
假吴秘书,正在万尺高空忍受身体痛楚。
真吴秘书,正藏在病床被子下强行给自己吃定心丸。
部长说裁决官今天会去参加纠察队任职大会,不会到医院来,自己只要假装休息外加如果被发现威胁一下医生与世无争待到明天就好。
“他昨晚情况怎么样?”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道低浅淡淡问话。
“一切都好,吴秘书一小时临走前说部长还在休息,让暂时不要打扰。”有人回答,是那个热心肠。
“嗯,他用过早饭了没有。”
“还没”
“医生呢,把医生叫过来。”尽管音量很低,但真吴·秘书一下就辨认出到底是谁!
特么的裁决官怎么来了啊。
他欲哭无泪地点亮手环屏幕,现在才八点整啊,部长你坑人啊!!
“有没有出现排异现象?”
“没有没有,请您放心。”院长步履匆匆,端起显示各项身体机能平板,指着说:“一切正常,只是考虑到陈部长频繁受伤,身体虚弱咦”
平板上的心率越来越快,竟然达到了惊人的180/min。
院长无法自圆其说,尴尬地地下了头。
赵渡不说话,也就代表他们暂时无法离开,一行人皆站在走廊,眼睁睁看他缓推房门走进去。
吴克对天发誓,这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特别是当裁决官轻手轻脚进来,先是将床头水杯添满,然后静立在自己床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时候。
两分钟,整整两分钟,咚咚咚的心跳声几乎要逸出被窝。
赵渡皱眉盯着床上那团人形:“醒了么?”
“……”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陈岁安?”赵渡微微掀起被子一角,接着动作完全一滞,瞳孔在仔细辨认着什么,辨认清楚后瞳孔骤然一缩。
他唰地扬起被子。
这道动静不大不小,足以让虚掩房门外的走廊侧目,他们想看又不敢看,耳朵却是怎么也逃不过的。
只见病房里传来一道虚弱地、卑微地、强装镇定地一声。
“嗨~裁决官,早上好。”
两秒后,赵渡极力压抑着的:“他人呢?”
走廊上外勤部齐齐呆傻,紧接着意识到大事不好,他们争先恐后地奔进病房,无意将院长和护士们推搡了进来。
“”
只见病床上坐着心跳早已突破200/min的吴克,他穿着本应该是陈岁安穿的病服。
整个病房一片死寂。
众人嘴巴瞬间张成0字。
“很好,你们很好。”赵渡转过身,面无表情扫视过病房里所有人,“五分钟前你们告诉我他一切安好。”
吴克两股战战想溜,被赵渡攫住领口。
“他在哪?”
“不不不不知道。”弱小无助可怜的吴秘书被抓着领口动弹不得,疯狂摇头。
赵渡瞬间回头,眼神阴鸷地看着外勤部。
外勤部立即明白,按住耳麦低声说了两句。
房间顿时空气都变得浓稠,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报告裁决官”热心肠硬着头皮汇报,“没有发现陈部长任何踪影”
倏地,赵渡再次攫住手中吴克。
“你知不知道他昨晚才替换了新心脏,全身换了足足2000毫升血液。”他眉眼紧紧压着,额头青筋暴起,肉眼可见已经怒到极点,全身绷紧竭力控制着暴戾,“没有医院仪器检测药物加持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不裁决官,我不知道您放开——”
“哪怕他用了没有副作用的特效药,新生血管也极易破裂,陈岁安是有优秀的身体机能,你是他心腹,但你更明白现在这个风口到底有多少人想弄死他。”
说完,赵渡将吴克狠狠掼在床上,居高临下地。
他双眼仿佛淬了寒霜,一字一句地说:“要是他出意外,我要你们整个执行部陪葬。”
“我说我说呜呜呜呜部长他在蒙太山,可是具体位置我不知道。”吴克悔不当初痛哭流涕,“部长他昨晚还吃了抑制情绪的药。”-
蒙太山位于北半球,全名是蒙太山克伯斯山脉。
主峰蒙太山海拔6250米。群峰共计12座,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因执行部就在其主峰脚下,且积雪常年覆盖这里,所以鲜少有人攀爬。
最近,最让这座山峰出名的便是几日前大批执行部部员死亡事件。
兜兜转转,事请仿佛回到了原点。
现在是4月1日上午九点整。
雪窖冰天,万缕金光山巅漫射倾落。
一望无际冰原上,陈岁安头戴深灰色齐耳防寒帽,宽大的墨镜几乎遮盖住他整张脸,绛紫嘴唇上挂着层薄薄白霜,850蓬松度雁鸭绒防寒服略显臃肿,但却是维持核心体温的重要防护,雪靴钢钉牢牢钉在坚实厚硬的冻土,一个个尖锐锋利的小洞从目光所及的身后朝前蔓延。
他独自穿过瑰丽罕见的冰塔林和纵横交错的明暗冰裂隙,呼出的白气反涌到肺部带起阵阵痉挛般的抽疼。
与此同时,位于赤道新建的纠察大楼。
仿生主持人庄严肃穆地举着收音话筒,站在温暖如春会议厅台上,底下坐着无数前来参加上任仪式的重要高-官,她眨着没有生机的瞳孔,说:“现在是上午九点整,欢迎各位莅临本次上任大会,为保证上任大会顺利召开,会议室已开启屏蔽仪直至会议结束,望各位理解。”
来自执行部和裁决团几百号位高权重的官.员们纷纷掏出手机或者手环,在明亮的光线下看到信号为零。
“近日以来,宇宙岛安全问题形势严峻,为保障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维护宇宙岛长久治安”
冰原上,陈岁安一路向下而行,天地万物之间仿佛只剩雪地里凹陷的两道长串脚印,它们与寒风、熹微遥相呼应。
他沉默前行,偶尔累了,就停下歇一歇。
仿生女主持:“鉴于裁决官与陈部长均未出席,故致辞环节取消。”
这间诺大崭新的会议室,空气似乎都一滞,众人神色各异默不作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片夹杂在东北山脊、 东南山脊和西山山脊中间夹着三大陡壁的碧蓝湖泊跃然眼底。
“大家好,我是裴瑎。”一名身着银灰西装的年轻男子登台,他带着和善得体的微笑,脸部五官清晰无比暴露在时事直播新闻画面中,暴露在几十亿双眼睛下。
“大家好,我是路哀。”随后,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年轻女子登台,她妆容精致神色淡漠,短发妥帖的贴在耳边,利落,精干,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映像。
如火如荼的上任仪式刚刚开始。
也就是在这时,陈岁安抵达蒙太山克伯斯山脉其中一座名叫自由的侧峰,这里温度截然不同,四面八方的山脊抵挡住了冷空气,瀑云在山脊边缘形成了神奇的准静止锋,也让沉陷在底部的湖面四周温暖如春。
栖息在草地里的小虫子感受到地面微微传来震动,咕噜噜地跑远了。
“咳咳咳咳咳”
微风爽朗,空气清晰,天色澄明。
将近两个小时的步行路程让陈岁安脱力的靠在高达两米的木屋桩基上,在微风几许下,他猝然呛咳出一股血沫。
宛如蓝宝石般近在咫尺的沉寂湖面倒映在他眼底。
亦如这12年来,不曾有过丝毫改变。
等到陈岁安彻底平复了气息,他才登阶而上掏出黄铜钥匙,经过岁月打磨这把钥匙微微润亮。他慢慢踱步至木屋门口,无声环视一圈,指尖抚上把手——咔哒,轻轻关上房门,眉眼微压。
这件木屋仅50个平方,一眼便能尽收眼底。
右边是开放式厨房,中间是个小沙发,左侧摆放着唯一一架大床,洗手间则是被隔了出来。
他脱下外套进洗手间洗手,然后走到厨房拉开绿色打底的小碎花窗帘,在烧热水空闲里,拿起抹布仔仔细细打扫整个房间。
等到全屋焕然一新,空气中都泛着好闻的味道之时,他才端起冒着袅袅热气的马克杯走出木屋,随意在屋前木阶落座,小口小口啜着热水,泰然自若眺望湖面。
看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看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看一片雪花覆盖另一片雪花。
他在这种超越肤浅平静,触及灵魂深处的安宁中栖息。
看浮云朝露,日轮当午,落日融金,时节如流无差别交替变换,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同时流转着时光奔赴渺远他方。
晚风习习。
一整天,自由峰掠过的风吹不动陈岁安冷静的眉眼,那屹然不动的背影刻画在无穷无尽的天幕之下木屋之前。
所以。
当赵渡穷尽人力苦寻一天,面上波澜不惊怀揣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心情终于赶到自由峰,瞧见陈岁安端着早已冷透的水杯,在逐渐浓郁暮色里,孤零零坐在布满青苔的木阶上,半边肩膀靠在腐朽虫蛀的栏杆旁时。
这一幕。
无论他内心如何波涛汹涌,脚下却不敢发出半分惊扰。
苛责的话堵在嘴边,怎么也都说不出口了。
作者有话说:
让小赵看到这一幕,=剜他的心
36 ? 铜柱地狱
◎最后温柔的拥抱◎
“裁决官?”彭钰童轻手轻脚追了上来, 小心翼翼避开树林里灌木,在背后轻声唤。
经过整整两天沉淀天空硝烟彻底散尽,夜色冷清, 皎洁银霜穿透木屋后的树林, 飘渺地挂在赵渡一动不动的背脊上。
彭钰童望着一远一近两道背影,心生凄切。
寸碧摇岑,万顷琉璃。
遥相呼应的孤独化成无形天堑,嵌入在天地间。
他屏住呼吸对着耳麦:“找到了,你们派人把药送来。”
少顷, 一名外勤部部员带着护心药,踩着静步来了。
随后,彭钰童缓缓靠近赵渡,把药稳稳放在地上:“裁决官,我们等候在山脚——”
“别说话。”
赵渡抬起手掌,那是个不容拒绝的手势。
彭钰童心领神会, 挥退众人悄声离开。
自由峰这片山间只剩下两人。
陈岁安依旧眺望远方,赵渡站在他身后树林里。
如果不是陈岁安突然起身迈着平稳的步子走进湖面, 赵渡大概永远也不会现身。
平静湖面在他脚步踏入那刻荡开涟漪,勾月破碎, 人影随波划开。
澄明湖水底部漫起褐色泥沙,絮状萦绕在陈岁安脚下, 他乘着满天寂色缓缓淌步而下, 刺骨寒意没过小腿, 爬上腰侧,漫至头顶。
最后将他彻底包裹。
其实这是非常恐怖的一幕。
晦暗深蓝湖下, 一个提线木偶人形缓缓行在进布满水草泥沙的湖床, 月色水波折射让湖下人形模糊不清, 前方是断崖式深不见底的黑渊,那底下似乎有某种未知摄人心魄的怪物,不然为什么陈岁安脚步没有丝毫懈怠,他仿佛没看见似的跨出水底断崖。
下一秒,他缓缓向下黑暗自由坠落。
黑暗、寂静。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长而密集水草从深处生长缠绕,随流微漾,小小气泡附着在碧绿草叶上,咕噜噜连成串往上冒头。
陈岁安双开手臂,擦过这些水草,它们轻柔抚摸过他脸颊、手脚,隐藏在记忆深处联觉被唤醒,这像是来自母亲温柔的爱抚。
继续下坠。
灰黄色泥沙下埋藏这莹白金属碎片,它们大部分埋藏在湖床上,12年来肆意生长的青藻也没能掩盖那幽光闪闪。
冷水鱼群察觉到外生物入侵,一溜烟游远了,不一会儿又呼朋引伴的折返回来,好奇地围绕在陈岁安身侧,打量着这个一年一归的老熟人。
这里仅有0度,异常寒冷。
陈岁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湖水里,成大字型浮动,他睁着空洞的眼睛,水草如他的伴侣,亲昵地卷水而绕着他乌黑发丝。
忘记一个人,是先忘记她的声音还是她的眼睛?
要是完全忘不掉呢?
“妈妈”
曾经幸福画面入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放映。
零度水温导致热量快速流失,陈岁安已经在湖底足足待了一刻钟,虽然这不是他闭气的极限,但他明显出现了颤抖的症状。
几分钟后。
他体温下降到了30度,神情恍惚、颤抖明显减少甚至消失,同时心律开始不齐瞳孔放大。
再不离开将会进入严重失温阶段。
他动了动,想上游之际却发现自己肌肉完全麻痹了!思维宛如被寒冷湖水冻住,视线模糊,心律已经达到无法承受的极限。
“咕噜噜噜。”
一连串水泡从口中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翻滚着消失在视野尽头。
赵渡这边快疯了!
在湖里找人先不说可不可行,就是那长达几十米密密麻麻漾动的水草就足以阻挡视线。
忽地,黑暗水中白光一闪而过。
他敏锐回头,仔细辨认这那团东西,接着毫不迟疑地纵身跃下断崖。
陈岁安蜷缩在湖底,意识涣散模模糊糊地想着,没被机制弄死自己先作死,报不了血仇接不回小斐,尸体永远沉寂在湖底,或许很多年才会被人阴差阳错地发现。
或许也很壮丽?
肺泡再度被压缩,他不受控制地吐出最后一丝空气,缓缓阖上眼眸。!
突然,昏暗深沉的冰冷湖水中陡然伸出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抓住了他!
尘封在血腥记忆里的下意识反击几乎让陈岁安迸发出最后挣扎,他应激综合征那般将来人手腕一拧,失去知觉的腿胡乱猛蹬。
逃走,快点逃走。
不能让他们抓住我,不能他们抽我的血,研究我的身体。
水地泥沙四起,染浑了这一隅之地。
陈岁安毫无章法地挥拳,混乱中不知打中了什么地方,那人硬生生抗下,接着将他往怀里一揽,紧紧地扣着他肩膀。
接着,一双冰凉的唇覆了上来。
陈岁安倏地睁大眼睛。
新鲜空气涌入肺部让意识短暂回笼,他在黑暗中摸索中,摸到了那人的脸。
——赵渡。
为什么我躲在这里你也能找到,为什么你总是在我无助时抱紧我?
陈岁安几乎瞬间崩溃,意识和身体同时放松,被迫承受这这个带来生机的吻。
两人胸膛紧紧挨在一起,赵渡明显感受到陈岁安与湖水融为一体的体温,终于,那孱弱无比的心跳一点点恢复。
突然,同时也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正在努力攀上他肩,五根手指紧紧抓住衣料,随后又松弛力道,轻轻搭着。
一股沉重悲伤情绪瞬间席卷了他脑海。
赵渡完全被陈岁安这一行为惊愕住。
——因为陈岁安在用“察”对他敞开心扉。
两人静静悬浮在湖下30米处,在无人之境里,赵渡源源不断地给陈岁安渡入空气。
同时,来自12年前真实经历如同画卷般在他脑海徐徐展开-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用我的血创造怪物!”女人双臂被两名白色制服死死架住跪在黑石板上,杂乱发丝遮住她布满血痕的半张脸,下一秒,她豁然抬头,一张脸清晰暴露而出。
赵渡几乎在顷刻断定。
这是陈岁安的母亲。
因为陈岁安有着跟她如出一辙的眉眼、嘴唇、下巴。
那位在多年前以美貌震世的女人,如果没记错,她的名字叫郁旋,来自宇宙岛人类第一大族的郁家。
光洁饱满的额头,狭长上挑的眼眸,倘若此时她是开心的,那么眼睛笑起来就像弯弯的月亮。小巧挺巧的鼻梁,嘴唇薄而红润,说起话来一张一合会露出一点转瞬即逝的舌尖。
像陈岁安,又不是陈岁安。
但她此刻是愤怒的。
“放开我,放开我!!我儿子在哪里!!”郁旋拼命挣扎中环顾四周,殷红的血从她嘴角滴落,她愤怒地嘶吼着:“小安!!你在哪里!!”
这光线并不明朗的地方上不达苍穹,左右不见边界。
忽地,一阵浅淡脚步声从正前方传来。
赵渡抬眼望去。
“嘘”一名黑袍从头罩到脚的男子从灰暗中慢慢踱步而出。
两名白色制服见到他立刻放开郁旋,恭恭敬敬地躬身问好。
“您来了,机制。”
赵渡瞳孔微缩。
“小安在哪,你把他藏到那里去了!陈正这个畜生亲儿子也利用!!”郁旋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冲向机制。
可惜她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保持冷静,研究对象情绪不能太过激动。”
赵渡看不清黑袍男子的脸,但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在笑。
“你这个怪物,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把小安还给我!”
“太吵了。”黑袍男子踱步上前,那堵看不见的墙不知从何时消失,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郁旋,慢慢弯下身,苍白枯瘦的手指擒住郁旋下巴,“他是陈正带给我的见面礼,怎么能轻易还回。”
郁旋瞬间停止反抗,难以置信地转动眼珠,紧接着胸膛急促起伏。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畜生!!!!”她爆发出一声凄厉咒骂。
讥讽藐视的笑声从黑袍男子胸膛浅浅逸出。
“血脉是这个世界上联系最深的东西,无论使用任何科技也无法剔除,传承就是传承,刻在基因里的续接。”他松开彻底绝望的郁旋,绕着她走圈,观察猎物那般:“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一个普通人能够与陈正生出天赋极高的陈岁安。”
“其实起初我只是想分析你,陈正居然一口回绝了我?”他停下淡淡道,“可能他当时爱你?真是愚蠢的情感。”
“可惜人性幽微,谁都经不起磋磨,千百年来没人能抵抗我给的诱惑,爱么?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笑话。”
“闭嘴!!”郁旋崩溃地捂住耳朵,“滚开你给我闭嘴,去死!去死!!!”
“唉”
“我要怎么说怎么做才会让你们这群智商低下的人类明白?”
“我是不会死的。”
“我可是靠你们活下去的啊!”
郁旋想做最后挣扎,又被白色制服狠狠踩在脚下。
黑袍男子轻视地瞥她一眼:“把她带——”
噗嗤!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悄然跃出,并且刺破了皮肉。
机制身型一顿,猝然扭身出手扼上身后小男孩的细嫩颈脖。
他暴怒:“找死!”
小男孩双脚离地被迫提起,一双小手死死抓住机制手腕,咬着牙脸涨地通红,眼神却闪烁着淬毒的光!
那是年幼的陈岁安!
机制笑他不自量力,缓缓抽出插在背上那柄锋利小巧的蝴/蝶/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同时手上发力。
顷刻间,小陈岁安喉骨发出阵阵脆响。
“放开他,小安!!”郁旋几乎是死命挣扎,被踩住的双肩反复被砸在地面,指甲在冰冷石面扣出数道血痕。
赵渡荒谬地急奔上前,想要撕断机制手臂,却忘了自己是在陈岁安记忆中。
肉眼可见,小陈岁安双腿脱力地吊在半空中,眼角鼻孔丝丝沁出血痕。
“你杀了我,我什么都愿意!!”郁旋声嘶力竭地求饶,大口突出“求求你放过他,求求你杀了我!”
机制冷笑回眸,在这千分之一秒内,力道微微松懈。
小陈岁安浑身瞬间爆发出刺目焰火。
“啊!!!!!!!!!!!!!!”稚嫩尖叫被迫激发,顷刻间便充斥整个空间。
那焰火如有生命般轰地窜进机制袍内,由内而外点燃了机制!!
他变成了一个燃烧的火球!!
也就是在这时,小陈岁安终于得到解脱,小小年纪的脸上居然出现神圣光辉,他浑身浴火,短小的手臂一划,焰火便幻化成两道利箭射出。
白色制服两人被击中,哀嚎着满地打滚。
郁旋迅速起身奔向小陈岁安。
小陈岁安也以小牛犊的速度奔向郁旋,在晦暗中两人紧紧握住双手,甚至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便头也不回的逃离。
身后机制的怒吼被抛下,他们充耳不闻,只有跑,跑出去,活下来。
大批白色制服被惊动,震天动地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次再被抓住,可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儿子你听妈妈说,你先走,我马上就来。”郁旋在甬道里忽然停下,语速快得像是在做最后告别,“记不记得来时的路?儿子?儿子?!”
“妈妈,不要抛下我。”小陈岁安显然体力不支,喘息着:“我们一起走,妈妈。”
“不儿子。”郁旋用手背飞快揩掉眼泪,颤着喉咙:“听话啊。”
“妈妈!”小陈岁安不知道哪里来了力量拉紧郁旋,说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冷静的回答,双眼肯定:“我们能逃出去的,妈妈,你相信我!”
12岁的小陈岁安已经有160高,他像个小大人,不由分说地紧紧抓住郁旋手臂,在纵横交错的甬道中躲避、隐藏,然后抓住机会逃离。
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跑出一道舱门。
他们来时乘坐的昆机悬停在这座巨大舰船上的停机坪。
郁旋手忙脚乱地启动昆机,小岁安有条不紊地关闭舱门。
一切配合都是那么默契,生机近在眼前。
——咚咚咚,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安坐好!”
轰隆隆。
昆机两翼发动机爆出淡蓝焰火,弹射起飞,东倒西歪地撞飞停机坪上几架圆形仓后急速离去,驶入浩瀚苍茫的宇宙中。
郁旋确认没有船舰追上,紧紧抱着小岁安,不停抚摸着他汗湿的额发,轻吻他苍白脸颊,小岁安也是紧紧回抱住她,窝在她怀里小声叫妈妈。
赵渡无形松了口气。
然而画面还没结束,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浩瀚宇宙,繁星点点。
光速行驶的昆机如同一叶孤舟,穿梭在各个跃迁点。
“儿子,我们不能回去。”郁旋终于设定好目的的,仓皇地想起什么似的,她解开安全带离开座椅,胡乱握住小岁安双肩,叮嘱:“还记得安全屋吗,蒙太山上的安全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地图上没有记载,谁都找不到的安全屋!”
她急切的高声说:“我们去安全屋藏起来!”
小岁安怔忡片刻,随即面容凄切:“可是小斐和陈邈怎么办”
郁旋静止了,她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的滴落,不断重复。
“我知道,你藏在安全屋好吗,小安,你听话,妈妈去找他们好吗。”
陈岁安茫然地睁大双眼,挣扎起来。
“不!”
“你听话,妈妈回去找他们,然后带他们安全屋,你乖乖地等着我们好吗。”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你别抛下我。”小岁安根本听不进去,倔强无比地重复,“我要跟你一起去,我要——”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他脸上。
他无声张着嘴唇,呆呆地看着郁旋。
“你听话”郁旋眼底猩红,不敢看小岁安眼睛,痛苦地捂住脸喃喃不停道:“对不起”
她像个疯子那样,打了小岁安,又抱住小岁安,不停地亲吻他脸颊,吻他发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昆机穿梭在数个跃迁点,不停地绕道不停地改变路线,终于在半个小时后抵达蒙太山其中一座名为自由的山峰,这个区域在地图上不存在,近轨卫星也监控不到这里。
湖边木屋就是安全屋,是不为人知最后的庇护所。
因四周都长满密林昆机无法降落,所以昆机只能悬浮在湖面10米高空之上,靠湖面太近涡轮发动机会倒吸湖水。
郁旋解开小岁安身上的安全带,牵着他手腕毅然决然打开舱门,凉爽的湖风中几乎瞬间就从舱门刮了进来。
郁旋半蹲在地上,俯身捧着小岁安肿胀的脸颊,悲戚做最后告别。
“小安,你是妈妈生命中最美丽的珍宝,是妈妈最美好最美好的甜心,答应妈妈以后无论发生任何情况,做个善良的人,不要伤害他人,不要伤害自己。”
“妈妈永远爱你,乖乖听话躲在这里好吗。”
她泣不成声,竭力控制着谎言所带来的颤抖,“妈妈一会儿就来找你”
郁旋只是个普通人类,仅凭怎么能救人呢?
小岁安呆呆愣在原地,眼泪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划过火辣辣的脸颊。
他小声嗫嚅着,哀求着:“妈妈,不要走。”
就在这这时,他无机质眼珠颤动了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透过舱门抬眼望向天空。
只见碧蓝天空中乍现一道赤红火球!
正朝他们所处位置猛速袭来。
郁旋显然也察觉不对,抬头瞬间便明白,那是一颗锁定弹。
一旦被锁定,无处遁形。
它有个响亮且恶毒的称号,叫做:预定。
预定——预定生命。
在不容考虑生死间隙,作为母亲的郁旋爆发出惊人的臂力,她毫不迟疑瞬间将小岁安从十米米高空狠狠推入湖里。
小岁安惊慌伸出手,徒劳无功抓住郁旋,最终指尖只抓住了她领口上那颗血迹斑斑硕大浑圆的珍珠领饰。
“妈妈!!!!!!!!”
小岁安小小的身体,如同一个小石子,哗啦砸在湖面。
只激起了一小嘭水花,转眼便消失不见。
在直线下坠的天旋地中小岁安被转扰乱了视野。
下一秒——砰!
与此同时,嗡——长而深邃的耳鸣炸响脑底深处。
顷刻间,巨大火球冲天而起,灰白气浪倾泻呈圆形横扫扩散,整个湖面被激起两米高,水沫子喷洒涌向纷纷拦腰折断的树林中。
蘑菇云缓缓腾地而起。
整整几秒后,湖水才失重泼洒落下,接着如水滴般悉数共振。
这一刻,所有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瞬间,小岁安仰躺下坠在澄明冰冷湖水里,透过粼粼波光,在几乎失聪的耳鸣中,意外的聆听到了大自然的声音,同时也感到与世界融为一体的安宁。
其实在爆炸那瞬间。
他眼睛如同辩帧机器般,在湖水里一帧帧看到。
撕裂的人体血雾和莹白的昆机碎片混合炸成成团状绽放,恐怖的高温让湖面短暂沸腾,星星点点的暗红组织顷刻间碳化,变成有纤维纹路的黑色颗粒。
耳膜嗡鸣声渐渐弱化,湖水倒灌。
小岁安手掌死死攒住那颗已经洗刷一新的珍珠,眼皮眨也不眨,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点点往深渊坠落。
那些黑色颗粒啪地砸在激涌的水面,劈里啪啦洋洋洒洒。
它们随着激涌的湖水,缓缓落落在他胸膛上,手臂上,肩膀上,脸颊上,眼皮上,嘴唇上。
最终趋于平静,在湖水里散开
作者有话说:
我有罪,鞠躬。
37 ? 铜柱地狱
◎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
雷雨倾盆, 无穷无尽的雨水在沉郁夜色中洗刷着天地。
——哗。
赵渡抱着昏迷不醒的陈岁安骤然冒出水面,山巅巨大闪电映亮了两人苍白的脸。
赵渡抱着陈岁安,在泥泞路面能踩出清晰脚印。
——砰
木屋大门被赵渡一脚踢开, 沉闷急促的脚步声一路延伸进浴室。
他甚至来不及脱陈岁安衣服, 直接将他连人带衣服放进浴缸,重度失温导致陈岁安全身都泛起恐怖的乌紫,他心脏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外科手术线!
在双眼紧闭中,若不细看那微弱起伏的胸膛几乎没有任何弧度。
临时世界不是万能的,它无法维持正在流逝的生命, 强行开启只会让感官过载,从而更迅猛地蚕食陈岁安摇摇欲坠的生机。
木屋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全然屏蔽了任何信号,而昆机停在一公里以外。
赵渡怒砸通讯手环,跪在浴缸边,接着暴力撕裂陈岁安身着衣物,那些袖口纽扣统统崩飞在浴室里, 叮叮当当响了一地。
原本白皙薄嫩的肌肤在热水浸泡中呈现更加红紫交加的异色,乌青血管埋伏其下, 宛若杂乱不堪的凌虐伤痕。
他不停地揉搓着陈岁安僵硬冰冷的四肢,企图通过摩擦加速血液循环, 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一行为却让陈岁安脉搏和呼吸速度变得更加迟缓。
他好像自己失去了求生意志……
事已至此, 只剩最后一个办法。
赵渡与陈岁安额头抵着额头, 鼻尖对着鼻尖, 嘴唇擦着嘴唇。
他扣住陈岁安后颈,不容反抗强行入侵了他大脑。
“活下去!”
简短三个字被他强行灌入脑海, 这道声音是那么的急切和惶恐, 一遍遍重复。
顷刻间, 亿万神经元收到命令,犹似不胜枚举的死亡工兵集体复活,激起仅存价值齐声叫嚣——活下去活下去…….
几秒后,好像起了一点作用,至少陈岁安心跳脉搏在恢复。
哗啦啦不停从水龙头涌出的热水蒸腾出浓郁白气,在细细索索水流声中传来赵渡惊慌失措的诱哄。
陈岁安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哪怕无数道活下去命令强行灌入,然而最重要的核心体温其实根本就没有恢复。
陈岁安急需摄取能量。
最好是高糖高热的食物!
急促的脚步再次在厨房响起,怕是赵渡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在某天慌了心神乱了气息,神情癫狂地地在别人家厨房乱翻。
若这幅鬼模样被传播出去,至少震惊宇宙岛一百年!
实木抽屉被暴力拉开,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满满当当的枪支弹药……
小熊饼干,不行。
哐当被他扔在地上。
特辣辣条。
他更是看都不看直接甩开。
蜜桃味果冻。
太杂乱了!!
下一秒,他硬生生把装零食的所有小抽屉扯了出来。
鸡零狗碎哐哐当当的散了一地。
那双总是没有情绪的眼睛此刻在琳琅满目的小堆中快速查找,倏地,他弯腰抓起那块巧克力,融化后兑着热水急匆匆奔向浴室。
“活下去”赵渡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搂着陈岁安后颈,另一只手手掌技巧性地轻轻掐住他喉咙,迫使他张嘴,迫使他吞咽。
“不要吐,听话。”
“陈岁安听话。”
喂完所有热巧足足花了十几分钟,恐怖乌紫终于从陈岁安皮肤消褪,转而换成另一种冷白,像在零下几十度的冰窟里冻上千年那般。
“咳咳咳”甜腻的热巧从喉咙鼻腔不受控制溅射而出,紧接着陈岁安迸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吸进肺部湖水混杂着胃里未消化的食物残渣不停从他嘴角不停涌出,淅淅沥沥覆在他满脸。
“好了好了”赵渡轻柔的用手指揩掉陈岁安脸上所有污秽,失心疯般不成章法地亲吻他的眉眼,嘴唇,手掌不停顺着他后背,“不怕了不怕了”
等到咳嗽终于平息,陈岁安睫毛颤动着,艰难抬起眼眸,尽管无比虚弱,他眼底那细碎的光亮极了。
他意识混沌迷茫地辨认了好久,终于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嘴唇颤抖不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浑身/赤/裸地蜷缩在赵渡怀里,不停地颤抖,哭得沙哑难听。
12年前湖底流不出的眼泪在此刻终于流出。
那些深埋在灰暗的时光长河中,那些明明即将得以逃脱的希望又转瞬即逝的生命,那些压在他肩上无法言说的痛楚,那些无能为力的自责。
他沉重地发泄,他无声地呐喊。
仿佛回到12年那片湖底。
陈岁安如孩童般紧紧抓着赵渡肩膀,像是抓到了苦难与折磨的宣泄口,哭得那样哀切。
赵渡将陈岁安抱得更紧,低头用嘴唇贴住他乌黑湿发,一遍遍亲吻,喃喃不停:“我在,我在。”
“痛”
陈岁安半阖着眼眸,意识模糊,崩溃的反复呢喃。
赵渡心都快碎了,颤抖着指尖揩掉陈岁安眼角冰冷眼泪,什么都没问,径直将他打横抱起跨出浴室,擦干头发后将他放到床上,接着快速脱掉湿透衣物躺在床上,从正面紧紧拥着陈岁安。
“我替你报仇,我在”
“我永远都在。”
飘摇的风雨和闪电兀自狂舞,但都扰乱不了小木屋内紧紧相拥的两人,外界一切纷杂烦扰都仿佛离他们而去-
雨后天晴。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透明玻璃窗,穿过粉红碎花窗帘,慢慢游移到地上,只见木地板上到处都是散乱的衣衫、鞋袜。
第一声轻快的鸟鸣划破静谧之时,陈岁安倏地睁开了眼睛。
“”
他发现自己完完全全被赵渡箍在怀里,皮肤紧紧相贴,两颗频率不同的心脏跳动声混杂在一起,一下一下地击鼓着耳膜。
他的腰也被赵渡用手掌揽住,心脏那块背脊被赵渡手掌贴住,温热呼吸喷洒在额头,他半张脸埋在赵渡肩窝。
陈岁安静默两秒,无声地重重吸了口气,沉缓地吐出。
昨晚
他尝试轻轻地一根根搬开腰上的手指。
至少先起来穿件衣服。
脱离了手指的皮肤顷刻间流失温度,像是能自主呼吸了那般带着股凉意。
就在即将得逞之际,那只强有力的手臂将他重重往怀里一扣。
“去哪。”声线低哑暗沉。
“”
陈岁安默了片刻,鸦翅般地睫羽刷过赵渡胸膛,小幅度挣扎起来:“什么时候醒的?”
“睫毛第一次刷过下巴的时候。”赵渡慢慢睁开眼睛,深深凝视着陈岁安恢复血色的眉眼,他像是第一次见到陈岁安,带着力道的眸光像是在用笔描绘或是在雕刻,试图把这一幕镌刻进骨子里。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陈岁安躲避这道炙热的眸光,不自然地说,“下午三点要开听证会,我们该回去了。”
这个消息昨天彭钰童汇报之时赵渡并没在意,因为他一心都想的是怎么找到陈岁安,他安不安全。
这时他顺口说:“纠察队提出召开听证会你大可不必出席。””不我必须出席,我让霍伊尔散布消息,等的就是这一天。“
赵渡沉默不语。
“赵渡。”陈岁安在他怀里抬眼,自下而上地看着他,“没时间了,我必须尽快赶到地球。”
这句话意味着两人合作即将抵达完成,意味着判刑的发生。
“本来在医院想告诉你,当时我脑子太乱了,看着你什么——”
“陈岁安,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陈岁安翻身下意识翻身坐起,被子瞬间滑落在他腰间。
“不是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他紧锁眉头,捂着胸膛垂下眼眸,低低辩解道:“我要去接小斐,她还在等我。”
赵渡同样翻身坐起,对峙般地看着他。
“她对你就那么重要?”
“是。”
“让你不惜性命,不顾代价要去找她。”赵渡怒急反笑,“甚至等不到心脏彻底愈合,着急忙慌地要开新闻发布会,要认罪,让所有人声讨你,让我给你签判决书!”
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鸡皮疙瘩,陈岁安轻轻颤了下。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赵渡不由自主拔高音量,怒不可遏地问:“她到底有多好才值得你这样,你又有多爱她这样奋不顾身!”
“你知道你一旦承认意味着什么吗!”
“执行部死亡事件,与霍伊尔勾结,炸毁近轨卫星。”
“这三件事你只要承认一件,都将会受到长达几百年的刑罚,你会在地球上有着受不完的残酷折磨,监狱星球是与宇宙岛时光流逝不一样,但你自身感受到的时间却是实实在在的,你宁愿忍受几百年的痛苦时光”
陈岁安表情坚毅,打断他:“我愿意,我甘之如饴。”
“呵。”
赵渡眼底闪着愠怒的火光,下一秒不由分说闪电般扣住陈岁安下巴。
两人脸颊近在咫尺,交错着杂乱的呼吸。
他带着危险的语调:“几个月前在审讯室,你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那是为了应付他们。”陈岁安轻轻挣脱,别开眼,苍白解释,“你别太当真了。”
“太?”赵渡轻挑地重复这个字眼,“那我们就来试试。”
“什么?——”
“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你的xiamian硬。”
骤然之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袭来。
陈岁安只感觉天旋地转,随后自己就被压在赵渡身下。
两人裸、露的身体紧紧相贴,还不够,赵渡带着力道将他手腕高高束起反翻在枕头上,凝视着他不安挣扎的嘴唇,俯身重重覆了上去。
“唔”
“赵渡,别”
强势火热的唇舌入侵温软口腔,带着浓重的怒气搅动,舌尖反复扫过齿列,在喉咙深处舔舐,吮吸辗转着舌尖。
抑制情绪的药/物不堪一击。
(审核你好,这里是因为身体原因才服用抑制情绪的药物。)
很快,陈岁安甚至吞咽不了唾液,仰着头被迫承受,细细碎碎的呜咽不受控制地嘴里逸出。
“放开。”
“赵……渡……混……”
忽地,赵渡停下动作,他喘息着抵住陈岁安额头,紧接着手环绕过他削薄精瘦的腰,不遗余力一摁。
陈岁安倏地睁大双眼,仿佛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疯狂蹬腿想要逃离,但撼动不了那只横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分毫。
耳畔传来赵渡冷冷嗓音。
“你不是爱她么,为什么我什么都还没做……”
(审核你好,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是在吵架。)
“现在你想到她会觉得愧疚吗?”
“不放开我”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自己看,他不是很激动吗?”
赵渡手指轻柔地拂过陈岁安脸颊,一路向下游移,带起一阵火花般敏感的战栗。
“不”陈岁安开始剧烈挣扎,嘶吼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指尖猝然燃气一朵小小的焰火。
哪知赵渡视若无睹,收回那只作恶的手,双掌撑在他面前。
“动手吧。”
“现在就动手,杀了我,还会有新任裁决官,说不定他也会答应与你合作。”赵渡缓缓低下头,深深凝视陈岁安不断颤动的泛红眼眶,有些失神伸手抚摸了下,“至少新任裁决官不会像我一样这么对你,让你现在这么难堪,动手吧,陈岁安,试试看,没人知道我死在这里。”
“你昨天问我,如果你杀了我会不会介意。”赵渡苦笑,“然而你不知道,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
他恶狠狠贴上那张颤动不安的嘴唇,在上面反复啃咬,咬出血才罢休。
“你每提一次她,都是在诛我的心!”
这个她,两人都很清楚是指谁。
陈岁安眼角被逼的赤红,双眸中似乎盛了一汪浑浊的潭水,他溃不成军地抬起指尖又放下,喃喃不停:“你不能这样对我”
赵渡根本不肯罢休,温凉的指腹揉在陈岁安咬窝,舔舐陈岁安逸出血珠的唇瓣,按着陈岁安头,迫使他视线扫进往被窝深处。
“这样看的清楚一点,是不是?”
陈岁安浑身如闪电过隙,抖如筛糠,绝望的内心陡然升起一股莫名渴望,身体某个地方在渴求更多,也厌恶尚且不够。
与此同时,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砰砰砰!!
“陈岁安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霍伊尔重重拍响房门,“昨天已经过去了,出来喝酒聊天!”
本来渐渐熄灭的怒火又在赵渡眼底点燃,他说。
“老情人可真多啊。”
陈岁安死死咬住下唇,企图让自己不发出丁点声音。
奈何赵渡像是卯足了劲儿故意逗弄他。
他蛊惑地问:“想他听到吗?”
陈岁安拼命呜咽着摇头。
“那该怎么办?”
陈岁安别无他法,艰难撩开眼皮,颤颤巍巍地回吻赵渡濡湿的手指。
赵渡更快。
“唔——嗯”
“别”
敲门声伴随着抽噎越发急促。
“再不开门我翻窗户进来了啊!”
厨房窗户人影绰绰,搭扣在响动。
然而赵渡在陈岁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中停下,冷着一张脸,淡漠低问:
“他要进来了。”
“……”
“他会看到的,你该怎么办?”
沁入骨髓的触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空乏。
陈岁安涨得通红的脸说不出半个字,麻木地在赵渡循循善诱的圈套里失陷。
“承认吧,其实你喜欢我。”
“你承认,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现在想要这个吗?”
就这一下,陈岁安彻底崩溃。
他溃不成军地反手钩住赵渡汗湿的脖子,一双红肿嘴唇轻轻磨蹭赵渡下巴,少顷抬起湿透的乌黑眉眼,祈求讨好地吻回去。
嗫嚅着:“求求你”
得偿所愿的笑意慢慢爬上赵渡眼底,他清风明月地笑开,搂住陈岁安背脊,凶猛地含住他舌尖。
陈岁安浑身蜷成一团,颤抖比任何一次都剧烈。
“像这样。”赵渡虚虚握住陈岁安。
窗外霍伊尔猝然停住解窗外搭扣的手,同时脑海传来一道不容抗拒的命令。
——退后。
他神情复杂,僵硬退后,退到木屋台阶之下的草地上,那道命令才消失。
方才那道带着不可描述的响动融在耳膜无法挥去。
少顷他大怒,他吗的赵渡居然在里面?
他怎么会知道这里,他们俩在里面干了些什么?!
还有为什么数十架昆机越过山尖疾驰而来??
他再次将视线投向木屋,企图用犀利的眼神洞穿厚重房板!
半小时后。
整个木屋弥漫着特殊的荷尔蒙味道,雪白床单大半掉落在地板上,两个蓬松的枕头也被人为重叠在一起。
大脑炸开的星星点点终于褪去后。
赵渡顺着陈岁安气息,抚过他光滑汗湿的背脊,最后将人带进怀里吻了吻:“她叫什么名字。”
陈岁安断断续续喘息着:“小……斐”
“全名,我取消她刑罚。”赵渡看着他赤红的眼角,手指轻轻抚摸上那薄薄的眼皮,“听证会上不要承认,可以么?”
如此卑微的退步,他甚至违背他作为裁决官至高无上的信条和原则,主动提出取消刑罚。
陈岁安心猛地一紧,不敢看赵渡,慢慢低头。
“不用。”
那顺气的手一顿,接着温热的接触被拉开,床铺同时一空。
温暖瞬间流失,陈岁安内心某处仿佛也跟着热度空了一块。
“有备用衣服么,穿一下。”
陈岁安背过身去,沉默地指着角落的地柜。
细细索索的布料摩擦声在屋内响起,接着房门被刷地拉开再甩上。
砰的一声。
陈岁安蜷缩在被子里,浑身一抖,眼角悄悄划过一滴泪。
下一秒,就听见赵渡冷如冰窖的嗓音从门外传来:“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被锁了6次,谢不肉~
38 ? 铜柱地狱
◎陈岁安:赵渡你混蛋!◎
霍伊尔站在木屋台阶之下, 淡绿色眼珠无声注视着出来之人。
的的确确是赵渡。
他穿着件浅色系驼绒圆领毛衣,灰色居家长裤,灰色绵柔拖鞋。
这套衣服, 一个月前曾出现在电视采访画面中。
那是只为执行部陈氏家族定做衣物的专访视频, 备受追捧的设计师在接受采访时傲娇表示:“这是为陈部长量身定制的春夏成衣,全宇宙岛只有一件,采用最保暖轻薄的珍稀驼绒所制,希望能为陈部长带来温暖。”
此刻这件衣物正穿在赵渡身上。
几日前震惊宇宙岛的扇耳光新闻头条还挂在热搜上迟迟不下,裁决官掌掴执行部部长的小道消息满天飞。
此时此刻!两人不仅共处一室, 还互换了衣服穿!
霍伊尔捏紧了拳头!
“请问裁决官为什么在这里?”霍伊尔眯起眼睛,言语不善,“你为什么穿着陈岁安衣服,你为什么穿着陈岁安拖鞋?”
两人一个站在台阶之下,一个站在台阶之下。
可是谁的气势都没有输。
赵渡面色阴鸷:“有什么事,最后再问一次。”
“我倒是应该问你, 你为什么知道这里,这可不是你能随便来的地方。”霍伊尔抬脚上阶, 边走边说,“陈岁安呢?让他出来。”
“你跟他什么关系?”赵渡拧起眉。
“您说呢, 裁决官?”霍伊尔张开双臂,感受微风拂面的清爽, 他眼底带着戏谑的笑意, 施施然说:“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到这里, 12年来都没有外人,怎么今天你在这里?你猜猜我们是什么关系呀。”
言外之意你是外人。
木屋里陈岁安刚简单清洗了下, 堪堪穿上衣服, 耳聪目明地听到外面。
——砰砰咚咚哐哐, 一阵杂乱的拳打脚踢。
“你他妈的居然敢打我?”霍伊尔揩掉嘴角鲜血,从地上爬起来,难以置信撑着木制栏杆喘息。
“打你难道还需要挑日子?”赵渡冷笑一声,冷冷撇过散落在地上的保温盒,不屑道:“带上你垃圾给我滚!”
按照国际惯例,上门叙旧带礼物很正常。
霍伊尔直到每天今天陈岁安都不会好过,所以每年的这天他都会带许多陈岁安喜欢的食物,两人会坐在湖边信息交换,最近黑市突然涌入了什么其他势力,交易情况或者是未来交易趋向等等等陈岁安则会挑挑拣拣告诉他执行部近期执法情况,鸡零狗碎的什么都聊,反正不会聊12年那天所发生的事。
这是两人维持了12年独有的默契,现在这种默契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霍伊尔才不管你是谁,就他妈是机制也别多BB,更何况他还清楚地听到了些什么,所以急于找陈岁安出来证实。
两人打的难舍难分,谁都没占上风,也同样吃了点小亏。
赵渡砸的是霍伊尔的脸。
霍伊尔轰的是赵渡下巴。
总而言之,两人一路从木屋快打到湖里,快打到裁决团数十架昆机降落。
但明显赵渡是留了力,面对普通人类,哪怕是超出常人体制强悍的霍伊尔,他没有使用碾压式实力,反而是赤手空拳拳拳到肉。
嘭地一声。
“都给我住手!”陈岁安穿着设计师同名不同款的黑色毛衣猛地拉开木门,怒火一扫湖边两人,忍无可忍的噔噔噔踢下台阶,“都给我滚!”
赵渡率先停手,扭头望来拧眉不满:“你怎么出来了?进去待着湖边风大。”
霍伊尔不甘示弱,一声冷笑:“少他妈的在这里假惺惺,前几天才动手打了他,刚刚又在屋里打他,当老子没听见是不是?”
“”
“”
这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毕竟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见,陈岁安白皙修长的脖颈处那些青青紫紫的痕级还未消退,并且随着血液积淀有着越来越明显的趋势,他眼角微红,嘴唇也是肿的,波光潋滟的眸子燃着些许怒火,像是蒙着层薄薄的勾人水雾。
这一看就是哭过。
为什么哭,那肯定是被赵渡打了呀!
肉眼可见。
陈岁安沉默了。
同理可得,赵渡也沉默了。
“他打你哪儿了?!他吗的还有没有道理,一个大男人居然对他出手?!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长的有多可爱吗?!”霍伊尔简直怒不可遏怒,肿成大猪头的脸逼逼叨叨不停,想了会儿气不过,叉着腰走来走去,倏地指着赵渡言之凿凿,“你看看他那张脸,上面的红痕难不成还是自己弄的?!赵渡,没看出来你平时端着副衣冠楚楚的架子私底下是个禽兽!”
再次发难来得很突然。
“你知道在这里对他意味着什么?!”霍伊尔对着毫无防备的赵渡照脸就是一拳。
天!
居然哐当一声直接把他砸到了地上,“你知道这里对他意味着什么吗,你怎么能在这里打他?!”
少顷,一声怒到极点的爆喝从陈岁安喉咙深处吼出:“你他妈的住手!”
裁决团受命前来送衣物送食物的众人刚下昆机,听到的就是霍伊尔所说,他们惊呆了,众人端着知名营养大厨所做的营养餐,还有一部分端着熨烫得体的西装套装,彭钰童领着德高望重的院长以及大批医疗队伍,脚都忘了放下,他们纷纷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裁决官怎么可能会打陈部长啊?!
彭钰童默默咽了口唾沫,明明昨晚自己还收到命令,今天一大早带着医疗团队来给陈部长检查身体,带着经过科学分析得出结论的营养餐,在不能冷掉不能难吃不能太硬不能太软的死命令下,大厨和他简直绞尽脑汁一晚上,两人头发都白了几根!
至于其他命令比如昆机开启静音模式,务必不能惊动可能在休息的陈部长。
眼前这一幕,只能用离奇二字形容。
彭钰童无声张了张口,打死也想不到事请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裁决官嘴角血迹是怎么回事??还有陈部长脖子和脸上那斑斑点点的红痕是怎么回事。
死寂在湖边蔓延
陈岁安刚发完火,一抬头,便是看见众人嘴巴张成0字。他难堪地捂住眼睛,下一秒折身返回。
——dang~
木屋门被重重摔上。
“最后再说一次,带上你的垃圾滚。”赵渡用手背揩掉嘴角血迹,站起身冷冷地看着霍伊尔,“彭钰童,一分钟内不离开,射杀他。”
彭钰童如梦初醒。
一时间劈里啪啦十几道枪口准备霍伊尔。
“霍伊尔先生,请您立即离开。”他善意提醒-
“那个那个呃不能太过剧烈虽然陈部长心脏恢复很好但太频繁的话还是会对身体造成影响。”院长放下仪器,小小的退了一步,埋头盯着脚尖以及脚边撕裂了的衬衣,胆战心惊咽了口唾沫,“毕竟陈部长近日接连受伤”
“他脸和脖子上的红痕是怎么回事?”赵渡不得其解。
“那个”院长简直想打个洞钻进去,一直支支吾吾,终于在迎上赵渡冷若寒霜的眸光时,他一滞,深吸了口气,摆出从业几百年的医生专业严肃脸庞,义正言辞的解释:“每个人过敏原都不一致,刚刚经过仪器分析,陈部长对精////液过敏。”
“”
陈岁安被院长强烈要求躺在床上休息,他完全缩进被子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你进来带医生先出去。”赵渡对着手环低语,“让他们把饭送进来。”
小小的木屋里如鱼贯入,泛着金属光泽病人专用的可移动餐桌摆放至床边,桌上盛放扯一道道清淡的营养大餐,桌角贴还心地放了一枚黑色头绳。杂乱的厨房和地板上破碎的衣服被收拾干净,中岛台上甚至换了一束新鲜的布里格纳克玫瑰,等到房间收拾完毕,裁决团这些外勤部人员有条不紊地退了出去,并且细心地关上了门。
“起来吃饭。”赵渡仍然穿着那件圆领毛衣,幸好毛衣宽松不然就会像腿上居家裤那样因为坐在床边而短一截,他嘴唇微动,说:“陈岁安,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
雪白被子蠕动几下,接着陈岁安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接过赵渡递来的黑色头绳,五指插入发缝将头发悉数扎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冷淡的眉眼。
“现在几点了?”
其实很奇怪,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噙着淡淡的轻佻笑意,只为了维持表面吊儿郎当的愚蠢人设,经科学论证,这种人设能让人放松警惕。
只是现在,他完全木着张脸,淡漠的瞳孔在阳光下不带丝毫温度,他在赵渡面前完全不用伪装,也懒得伪装。
“九点十七分,距离下午三点还有几个小时。”
“哦。”陈岁安又接过赵渡递来的勺子,兴致缺缺舀了一勺温粥。
半晌他抬眸:“你怎么不吃?”
“不饿,你吃。”
陈岁安默了默,没吭声,继续吃了口粥。
轻微的吞咽声在房间里响起,他觉得脸和脖子都些痒,时不时就拿手抓,抓得太多皮肤就更加敏感,变得又痛又痒。
“别抓了。”赵渡一把抓住他手,“本来想等你吃完饭再涂药,你吃我给你擦。”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无奈。
陈岁安下意识抗拒推开他手,“不用,不疼。”
“没说疼,不是痒?”赵渡也不理他,径直拧开药膏在食指指腹上抹了点,接着更加靠近低坐到床边,拿过刚刚还另作别用的枕头垫在陈岁安在腰后,慢慢地将白色药膏在他脖颈出涂抹开来。
那一缕暗香随着肌肤升温弥漫婉转,不轻不重的力度像是在隔靴搔痒,而刚刚经受过剧烈刺激的身体和神经敏感得要命。
慢慢的,陈岁安放下勺子不吃了,他脸红得要滴血。
“别擦了。”他嗓音沙哑地说。
赵渡假装没听见没看见,另一只手故意抬高陈岁安下巴,眼底赫然展现出一副精美凌虐的皮肉。
他问:“怎么?”
“没什么,别擦了。”
“下午三点听证会难道你想顶着这张脸全球直播?”
“啧”陈岁安不耐烦地深吸了口气扭头看赵渡,泛红的眼尾越来越明显半点消退也无,他猝然伸出手握住赵渡手腕,两人靠得极近,彼此倒映在彼此眼底。
“我对你过敏,意味着从本质上我们就不和,我的基因甚至排斥你,所以咱们到此为止,只要今天一过,你签你的判决书,我服我的刑,行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赵渡反问。
“什么?”
“你知道确定是对我的过敏,而不是自己的?”赵渡云淡风轻的抹着药移向陈岁安胸膛,感受心跳起伏的同时反问:,“是不是有点冤枉人了?”
“”
两秒后,陈岁安找到了强有力的反击,咬牙切齿地说:“上次在医院我可没有过敏!”
赵渡倏然一笑:“那就频繁接触过敏原,脱敏其实很简单。”
“你混蛋!”
“先吃饭。”
“吃个锤子!!”
“别说脏话。”
“”-
“请问裴纠察,陈部长和裁决官均未出席您和路纠察的上任仪式,请问对此您怎么看。”记者举着收音话筒追着裴瑎问。
新建的纠察大楼位于赤道附近,热带雨林季候,常年高温多雨。
昨夜凌晨的一场大雨几乎席卷了整个宇宙岛,而这座崭新的大楼在雨水冲刷下更加干净明亮,幕布玻璃冷冷反射着炽热的光亮,此时接近十点,气温便已经高的不像话,蒸腾着水汽滚滚热浪。
所有人都只想快点步入大楼享受冷气,只有裴瑎走得很慢,他面对记者毫无理由的挑拨无动于衷,甚至还停下脚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一袭白衬衣温文尔雅,慢慢回答:“上任仪式只不过是形式而已,连接大家聚在一起的还是工作内容,请各位不要妄自揣测。”
“那您对今天下午的听证会做法看法,陈部长真的与黑市勾结购买导弹从而炸毁所有近轨卫星吗?”
“抱歉,这个我不能回答。”
“为什么裴纠察。”记者不依不饶地追问。
裴瑎再次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对于没有证据的事请不要先谈论危害,这是对陈岁安部长严重的言语诽谤。”
“听起来您好像对陈部长很有好感,你会在听证会上偏向于他吗?”
“当然不会。”他慢条斯理地将衬衣折了折,露出一截白皙清瘦的小臂,没有丝毫不耐烦继续说:“我只是负责监督的其中一环,到底如何判定需要看源老们裁定和投票。不过”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相信陈部长没有违背机制所制定的法律,那时候我可能会偏向他,毕竟长得好看的人理所当然应得到偏心,不是么?”
话落,他再不给记者们提问机会,头也不回地朝纠察大楼走去-
上午十一点。
蒙太山脉自由峰。
众人屏息凝神已经在木屋外等了一个多小时,突然,房门吱呀一声。
众目睽睽下,赵渡穿着象征裁决团至高无上的黑色制服打开了门,他一脸严肃克己,刀凿斧刻的脸庞没有丝毫表情,握着温润泛光的黄铜门把手静静站着门口,众人不明所以。
几秒后,一只铮亮的皮鞋从他身后踏出。
陈岁安微微低头单手扣着双排扣的西装外套,一手摩挲着后颈。
赵渡轻轻关上房门,站在陈岁安两步之后,俯身替他理顺因皮鞋跟起皱的裤管。
山峰尽头乌云卷土重来,周遭光线立刻暗了几个度。
两人并肩而立,淡漠却统一的眸光扫过众人,扫过波澜不惊的湖面,扫过常年积雪的山巅,默契的互相对视一眼。
众人头埋得更低,一个可怕而清晰的念头陡然冒出。
裁决官和陈部长之间。
有什么东西变了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两人在走下台阶后背道而驰,头也不回地踏上两架昆机。
所乘不同,但目的地一致。
作者有话说:
鞠躬
39 ? 铜柱地狱
◎敢动他一根汗毛◎
4月2日, Pm14:25分。
纠察大楼。
听证会与其他座谈会、论证会相比,最大的区别在于公开性,会议举行是公开的, 允许公众旁听, 允许记者采访和报道。
荷枪实弹的纠察队队员身着黑色作战服,在40°高温情况下正襟危站,成队成排一路从大楼外的圆形广场上延伸进可容纳两千人的会议室。
炽阳高挂头顶,大批记者群背着长枪大炮在会议室开放那刻争先恐后推挤,每个人都试图找个绝佳拍摄位置。
20亿人口罢工罢课, 坐在电视机或全息投影前,聚精会神地参与到这场没有硝烟的听证会。
庄严肃穆的纠察楼会议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裴瑎和路哀率先进场,在闪光不停背景下,稳稳落座在右侧听证主持人位置。
两分钟后,赵渡进场。
闪光灯偃旗息鼓, 有胆大的偷拍,见他身后跟着的彭钰童没出声制止更加放肆。
一旦有人开头, 顺理成章的闪耀频率呈倍数递增。
这算得上赵渡第一次在大众面前暴露面孔。
实时转播的画面同步到几十亿双眼睛面前,他们不由自主地在惊诧中发出一声叹息。
好犀利的一双眼睛, 好强的压迫感,仿若再注视一会儿, 那股无形的穿透力瞬至身边。
【完了我感觉我已经犯罪了。】
【这双洞悉人心的眼睛!!】
【裁决官大人我承认小时候偷了一支棒棒糖, 请问你会给我判刑吗, 判刑的话我们有机会见面吗。】
赵渡缓步前行,踱步到主席台上的决策席上, 他单手解开制服外套的纽扣, 落座。
他身边还空着五个空位。
与此同时, 一阵密集脚步声从门口外走廊由远及近。
记者们还未从赵渡那张脸的震惊中苏醒过来,五位源老到了,噢不,怎么是四位?
程逸走在最前面,永生让他的面貌停留在中年时刻,他面容肃穆甚至可以说称得上严峻,另外三名源老落后一米之外,分别是:章右、沈堰、汪立轩,他们同样也是一副严肃板正。
咔咔咔咔拍照声不绝于耳。
宇宙岛人从没像今天这一刻,能见到这么多从不出现在大众面前的大人物。
他们四人路过主持席微微停步,因为裴瑎和路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与他们打招呼握手。
“请问柯柏前辈怎么不在?”裴瑎挂着恰到好处的完美笑意。
柯柏就是五人源老们其中一员,现在到了四人,只有他一人未到。
程逸背着手,一张脸看不出喜怒,淡淡道:“不清楚。”
四人转身登上主席台上的决策席,纷纷落座。
赵渡面无表情,扬眉颌首,算是打过招呼。
Pm14:55分。
这间可容纳一万人的会议室灯火通明,鸦雀无声。
上百名记者团居于会议室后三排,前五排悉数空缺。台上主持席缺一人从左往右依次坐着赵渡、程逸、章右、沈堰、汪立轩,右侧主持席坐着裴瑎路哀。
左侧证人席和下方正中央陈述席上空空如也。
还缺今天听证主角——上任两年仅24岁的执行部部长陈岁安。
证人席无法确定席位,因为在场所有人除了记者团谁都可以提证据,至关重要的证人可能此时此刻就在这栋新建的大楼内,也可能伪装在后三排内。
Pm14:59。
一阵清脆踢踏脚步声停在门口,猝然消失。
两秒后,一只铮亮的皮鞋踏上地面。
陈岁安逆光而来,抵肩长发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利落干脆的短发,某人上午为其准备的双排扣西装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象征无上权力的执行部部长特制制式服。
黑色考究布料紧紧包裹着他清瘦的身躯,裁剪得当的线条勾勒出他劲韧狭窄腰身、笔直长腿。
雪白的脸颊上挂着从容的微笑,仔细看,那笑容不达眼底,若有若无。
——啊……
长枪大炮咕噜噜滚了一地。
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从记者团们中爆出。
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屏息凝神为之疯狂,喃喃低呼。
“他就是炸了近轨卫星又怎么样……”
赵渡不耐地压紧了眉。
密密麻麻闪光灯让陈岁安眯起狭长的眼睛,他胸膛上那枚古朴润亮的镰刀橄榄条徽章和领口硕大浑圆的珍珠在明亮光线下反射出璀璨芒点,他一步一步抬脚下迈向厚重地毯,云淡风轻地迈向那个接受众人审判的位置。
单刀赴会即是如此。
Pm15:00。
午时已到。
自陈岁安进来,众人目光便落在他身上。
不知道哪里一声轻咳才打破了这荒诞气氛。
“请问程逸前辈,柯柏前辈什么时候到,需要再等等吗?”裴瑎率先从主持席上站起,面向台上决策席,“如若柯柏前辈不到,按照听证规定,决定陈部长是否构成犯罪事实票数将从7票变成6票,这将严重影响决策结果。”
机制规定。
听证会决策席由裁决官赵渡一票和五位源老五票、证人席一票组成,共计7票,应法律修改,故而再加入纠察队2两票共计9票,奇数票制不存在票数对峙情况,但现在源老缺少一人,投票数化为偶数,票数对峙便极易出现。
更何况谁都看出,如若能拿下五位源老票数,那么直接等于宣告取得促使天枰倾斜的砝码。
交头接耳的攀谈回响在这间诺大空荡会议室,在接二连三的讨论声中。
陈岁安一言不发,抬眼看向决策席上正在注视自己的赵渡。
他们隔着十几米,隔着厚重的桃木桌子,隔着精美的地毯,隔着看不见的空气和尘埃,心照不宣的无声对视。
脸颊和脖颈因喷溅导致的红斑早已消失踪影,苍冷洁白皮肤如温玉般焕然一新,低敛的眉宇,恢复正常颜色的眼角,都在与脑海中那幅画面形成深深对比。
少顷,赵渡主动移开眼,呼吸有点乱。
陈岁安也同样移开眼,在心猿意马中冷静下来。
“砰!”
会议室大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正在激烈商讨应当如何应对的众人遥遥望去。
只见一名高挑美艳女子长发齐腰,黑色缎面长裙,举手投足间裙摆荡出流畅游动的波纹,耳环是极其稀少的黑欧泊,深色蛋面背景里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黑色小羊皮手套紧紧贴合着五指,她提着谁都买不到的包稳稳踩着十几公分的锋利细高跟,优雅端庄的款步而来。
全场哗然。
“上一任裁决官宁婕?她怎么会来这里?”
“她是现任裁决官赵渡的母亲,天!”
记者团瞬间骚动。
“您这是?”裴瑎不明所以。
高跟鞋将手工地毯踩出一个个坑洼,宁婕对裴瑎视若无睹,她停在陈岁安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刻刀般深邃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完毕,用两人才听得见的耳语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就是你让我儿子忘了自己姓谁名谁呐,长得是挺好看。
“”
接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登上决策席,赵渡蓦然起身替她拉开座椅,在一声不高不低的“妈,你来了。”的话音中,女人风情万种地撩拨了下头发,叠起长腿稳稳坐下。
“再不来,我看你都不记得自己姓赵了。”
决策席上六人神色各异,劈里啪啦的闪光灯声响简直要震翻房顶。
这个时候能够接得上话的——还得是裴瑎。
他上前两步,看着宁婕恭敬说道:“赵夫人这里是听证会决策席,如果您想旁听请移步到台下贵宾席落座,决策席这个位置属于柯柏前——”
“什么赵夫人,我没名字吗?”宁婕神色一凛,毫不留情面打断他,“叫我宁婕谢谢,对了,刚刚收到消息柯柏在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不能赶往今日听证会。”
“”裴瑎有些挂不住,“那您这是?”
“你们年轻人到底懂不懂规矩?机制培养你们这些人出来就是在听证会上来提些不过大脑的问题?”宁婕翻了个白眼,冷冰冰道:“我十分怀疑你的专业性,如果接下来再出现类似情况我要求更换听证主持人。”
路哀眯起狭长眼眸,不动神色按下裴瑎手臂,衡量片刻后起身致歉。
一直未吭声的程逸,同时出面打圆场:“源老成员在一人死亡后,其下一任接任人自动补上。”他话音稍显迟疑,“宁小姐,柯柏确认死亡了吗?”
永生太长了,没有尽头的生命让死亡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噢,刚刚发现的时候还有口气。”宁婕不置可否,思衬片刻说,“现在应该是彻底没了,不然现在让下面坐在不知道在看谁的陈部长用回溯查查?”
陈岁安陡然听到点名,唰地将视线从赵渡身上移开,他轻咳一声,“我相信宁阿小姐判断,不用查了。”
“好的,小裴纠察,还站着干什么,听证会开始吧。”宁婕浅浅啜了口茶,在袅袅烟雾中若无其事地说:“我还赶着去美容,别耽误时间。”
“”
这戏剧的一幕转播到宇宙岛每个角落,也转播到一辆停在纠察大楼街道上黑色防弹车内,贾斯帕坐在副驾驶上,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扭头请示霍伊尔。
“先生,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进去。”
霍伊尔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的全息投影,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真皮扶手:“不急,等他消息。”
“你怎么还不去做近视手术?”他抬眼瞅了瞅贾斯帕,纳闷道:“恢复正常人视力怎么也比天天戴个眼镜强,黑市医生不赖,要是你怕他们手艺不精湛,我可以给你安排飞刀。”
贾斯帕苦笑摇头,“戴眼镜比较方便,也能隔绝些脏东西。”
“什么脏东西?”
贾斯帕答:“杀人的时候血不会溅进眼睛里,只需要换眼镜好了。”
“哦。”霍伊尔拖着长调子,首肯:“那倒也是。”
全息投影画面传来裴瑎不疾不徐的话音。
“此次听证会是源于3月31日近轨卫星遭到响尾蛇导弹袭击一事,当天晚上九点整,五千六百三十九万枚响尾蛇导弹从宇宙岛各个角落平地升起,击毁了全部近轨卫星,因近轨卫星爆炸从而导致宇宙岛监控系统失灵,并且还导致航空交通和地面交通一度陷入瘫痪,在第二天清晨才得以恢复,所幸并无人员伤害。”
“同时当天九点整,位于帕斯塔峡谷最大黑市交易市场公布了一条视频讯息,来自黑市实际掌控着霍伊尔·艾索利斯。他在视频中指明此次爆炸事件是由执行部部长陈岁安一手谋划,并简要阐述了购买响尾蛇导弹的交易过程。”
会议室骤然灯光悉数熄灭,只有应急通道几盏深幽绿灯散发着微弱光芒。
全息投影被放大至决策席、主持席、证人席、陈述席中间的空地上,霍伊尔戴着墨镜,在镜头面前露出整张脸。
他应该是坐在某间顶层办公室的沙发上,象皮材质的软皮纹路清晰。
他惬意地抽了口烟,略显沧桑地说:“大家好,我是霍伊尔·艾索利斯,相信大家十分清楚或者装作不清楚,也都了解我的本职工作,当然这个不是很重要,今天拍摄这则短片主要向大家爆一条惊天大瓜。”
陈岁安看着淡蓝色的全息投影,慢慢靠近椅背里,晒然一笑。
而坐在决策席上的宁婕在桌子不动声色的下踢了赵渡一脚,咬牙切齿的提醒道。
“你能别盯着他看了?”
“昨天晚上陈部长乔装打扮秘密抵达帕斯塔峡谷,提出与我见面,我十分欣喜他的到来,因为我与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友已经许久未见”
在众人都在认真观看这段视频时,陈岁安感到台上人群中向自己投射来了道异常锐利的目光,他抬眼望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赵渡那冷冰冰的眼神,他浑身不受控制一颤。
“想他听到吗?”
“他要进来了”
那些潜伏在耳垂边的低声哄劝,那些击打耳膜的水渍声,那些剧烈且深入骨髓的快感在脑神经炸开。
陈岁安垂下眼眸,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动作里,伸手,微微扯开了领结。
“我的老友当时面露难色,作为朋友当然为其排忧解难。那天他告诉我,希望能从我这里购买一些响尾蛇导弹,他想毁掉那时时刻刻监控举止言行的近轨卫星。”
“他会听到的。”
“你该怎么办?”
刺激的话音如同放灯片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霍伊尔的话音还在继续。
“所以就有此时此刻的世纪烟花,各位且看且珍惜,陈部长可是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啊!”
“seeyou~”
画面到此结束。
极大的代价,极大的代价。
赵渡重重将茶杯磕在实木桃桌上,啪嗒一声,这声动静不大不小,足以让画面消失瞬间所有人朝他看去。
陈岁安也如梦初醒般坐正了身体。
裴瑎不明所以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清嗓说:
“以上就是3月31日当晚霍伊尔发布的完整视频,他在视频中明确指出是陈部长向他购买导弹并且摧毁所有近轨卫星。”
程逸双手放在桌前,他严肃问道:“有什么证据表示这段视频真实性,不是故意污蔑而是事实。”
路哀站了起来。
“我们深入调查过这段视频发布来源,的确是霍伊尔本人亲自发布,不存在AI合成技术。”
宁婕抬起深邃冷艳的眸子,打量了她几眼,轻蔑地笑了笑。
“嗯,真实性已经确定,如何证明霍伊尔所说是事实?”程逸看似提问,实则句句都在提陈岁安辩驳。
另外三位源老却勃然大怒,纷纷出言指责。
章右:“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还请陈部长给个解释,为什么要炸毁近轨卫星。”
汪立轩:“既然不存在合成技术,那么就能认定他的确与霍伊尔交易导弹,身为执法者不仅维护宇宙岛治安,知法犯法,简直就是在给机制抹黑!”
沈堰:“上任两年不作为不担当,整天在办公室里睡大觉,前段时间才大闹审讯室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室丝毫不知悔改,行事乖张暴戾,目无长辈亲友”
他们一人一句,炮语连珠,尖锐犀利的字眼直朝陈岁安呼啸而去。
陈岁安默然,削瘦单薄地坐在陈述席上,他头都快埋到桌子底下,像是不堪在所有人面前受辱,肩膀微颤,领口那颗硕大浑圆的珍珠也跟着颤动。
“我要求立刻罢免他的职位!”
“这样的人留在宇宙岛就是无穷祸患!”
赵渡刚想反驳,被宁婕一个眼神打断。
三位源老口诛笔伐,但谁都没提陈岁安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惊天孽事。
纠察大楼外的街道上,黑色防弹车车门打开,霍伊尔带着视频里同款墨镜施施然下车。
陈岁安突然抬起眼眸,轻飘飘地说:“你们当狗当习惯了吧?”
全场一静。
章右怒目圆睁,指着陈岁安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怎么,活久了耳聋昏聩了?听不懂人话?”陈岁安摁灭手环那点余光,抬起头来,目不斜视地、轻佻地看着决策席,“近轨卫星监控了你们千百年,所以你们习惯了,就这么回事。”
“住嘴!”
陈岁安顿了顿,不耐地问:“听懂了吗,我讲话不喜欢讲两遍。”
“你!!!!!!!”
“隐私权是指公民享有的私人生活安宁与私人信息依法受到保护,不被他人非法侵扰、知悉、搜集、利用和公开等的一种人格权。隐私权赋予权利人对私人生活的控制权,这种控制权包括防御他人窃取个人隐私与是否向他人公开隐私及公开范围的决定权,常见类型包括个人生活自由权、情报秘密权、个人通讯秘密权、个人隐私利用权。”陈岁安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昂起矜贵的下巴,在笃笃声中继续说,“隐私权作为是人的基本权利,但我看各位好像不以为然,也不是很懂,所以从而判定你不是个人。”
“可笑!”沈堰直接站了起来,撑着桌面阴冷道:“宇宙岛属于十级文明,本可以不用言语和肢体表达就能做到毫无障碍的沟通,隐私?就是因为机制考虑到身而为人的隐私所以才创造了如今的个体思维化!”
“确实,您说的对。”陈岁安反唇相讥,“那机制呢?怎么不让我们看一看他呢?”
“一手创造文明的机制生活在什么地方,吃什么样的饭,睡什么样的床?他需要繁衍吗?他是怎么繁衍的呢,会像我们人类一样具有原始欲望跟他人交/合吗?”
“你住嘴!”
“明白了,他高站神坛,时时刻刻看着众生,却不让众生看他。”
“是因为他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简直沸如油锅。
“陈部长,你是否要辩解?”路哀在众人争吵声中泰然出声,询问道:“陈部长,请问你是否需要替自己辩解?”
会议室瞬间安静。
“当然要辩解,我有证人出场。”陈岁安虚伪地笑了下,“请大家稍安勿躁,他马上进场。”
按照原计划,自己与赵渡在床上“商议”所得,他需要霍伊尔出面澄明视频并非事实真相。
沉重的大门再次人打开。
霍伊尔嘴角噙着笑,身后跟着贾斯帕秘书,他边下台阶边瞧:“好热闹啊,我在外面都听见你们吵得不可开交。”
陈岁安见到他霍然起身,两人亲昵地隔着桃木桌来了个热情的贴面礼,余光中赵渡移开眼,云淡风轻地喝了口滚烫的热茶。
宁婕眨眨眼睛:“不烫么?”
“不烫。”
“坐吧,把事情原委讲出来。”陈岁安示意霍伊尔坐上证人席,余光看到决策席上那一幕,低头无奈勾了勾唇角。
“当然,我的老友。”
霍伊尔刚坐下,裴瑎便提醒道:“霍伊尔先生,你一旦踏足这个位置,就代表你的一言一行将受到法律约束,在这里请务必讲真话,不要因为友情有失偏颇或混淆黑白。”
“放心,裴纠察。”陈岁安无机质似的玻璃眼珠动了动,从进这间会议室他就一直没看过其他人,这时他才倦怠地瞥向裴瑎,挑眉的动作让他整个五官瞬间鲜活起来,极其抓人眼球的说:“毕竟朋友有时候会拿枪指着你的后背,你说我说的对吗?”
“你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霍伊尔嗤之以鼻,“衣冠楚楚之下不知道埋藏着什么祸心,我看跟其他人没什么——”
“肃静。”
一直冷眼旁观的赵渡用指节叩响桌面。
“嘁,裁决官脸不疼了?”霍伊尔是个会挑事的,还准备嘴炮几句被陈岁安打断,“霍伊尔,你别忘了我让你来的意义。”
陈岁安意味深长盯着他。
半晌后,霍伊尔双手一摊。
“好吧。”
“五位源老,裁决官,裴纠察路纠察。”陈岁安淡然起身,他伸出手掌按住左肩上那枚古朴润亮的镰刀橄榄条徽章,优雅欠身:“霍伊尔是此次听证会我唯一出席的证人,在他开始陈述事实之前,我以执行部部长担保,他不会扭曲事实。”
决策席上众人神色各异,主持席上的裴瑎和路哀对视一眼。
只有赵渡猛地拧起眉,不详的预感化作阴影逐渐笼罩了他。
宁婕将各个脸色看在眼底,最后视线落在台下陈述席陈岁安身上,轻声微叹:“真有意思。”
“好的。”裴瑎点头,“我们相信陈部长所言,请霍伊尔先生开始。”他话音一顿,接着脸色古怪的又补了句:“请不要再陈述与听证会无关事项。”
此次听证会仅针对近轨卫星爆炸一事,接下来只要霍伊尔说视频内容纯属虚构,那么唯一能证明陈岁安炸毁近轨卫星证据就将不复存在,任何人也不能投他有罪的一票。
但若是霍伊尔承认视频就是事实,那么按照机制所制定法律,任何人也不无法替他逃脱罪名,有罪票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这意味着他将面临长达几百年比任何人都残酷的刑罚。
陈岁安慢慢坐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襟,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在几十亿双眼的注视下,他昂起头颅,似乎在等待迟来的审判。
“3月30日,晚上八点多陈部长抵达帕斯塔峡谷,向我提出购买六千万枚响尾蛇导弹的要求。”
话音未落全场哗然,乃至全宇宙岛哗然。
整整几分钟才安静下来。
裴瑎难以置信:“你答应了?”
“我当然答应了啊。”霍伊尔莞尔一笑:“不然近轨卫星怎么爆炸的?”
“陈部长,你是否承认。”程逸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甚至不顾身份直白问出口,毕竟这句话本应该是裴瑎和路哀来问的,他们才是这场万众瞩目听证会的主持人。
此刻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于此,全都聚焦在陈岁安孤零零背影上。
“是的,我承认。”他缓缓抬头,昂起下
巴,一字一句地说:“霍伊尔所说皆是事实,我认罪。”
在场记者团瞬间哄闹起来!闪光灯几乎占据了这个转播画面!
与此同时,赵渡怒到极点!
因为陈岁安又一次背叛了他!
作者有话说:
鞠躬
40 ? 刀山地狱
◎烧吧,这吃人的世界。◎
这一爆炸新闻瞬间炸开。
一向得体的裴瑎乱了呼吸, 手指将桌上的纸页抓得起了褶皱,在平稳心态后,问出那句:“最后再问一次, 陈部长, 你是否否认,如果你能提供3月30日帕斯塔峡谷不在场证明,那么霍伊尔所说都将推翻。”
路哀皱眉。
“怎么个否认法?”陈岁安苦涩一笑,“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因为我在场啊。”
“按照法律规定, 请问裁决官。”路哀眼疾手快望向决策席,“陈部长此次行为将如何判定,所犯罪行是什么,将面临什么样的刑期?”
这位传闻与陈岁安有嫌隙,有矛盾的裁决官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薄唇轻启, 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犯罪事实一旦确定,没有固定刑罚期限, 陈岁安将成为人类判往监狱星球,生生世世被金钱奴役, 生生世世榨干他廉价劳动力,痨竭而亡, 直到赚够五千六百三十九万颗近轨卫星等价赔偿款为止。”
路哀紧接着又问:“那与霍伊尔勾结一事呢?”
“他跟霍伊尔勾结?”赵渡倏地扭头, 眼神如同一道寒霜化作利箭射向路哀, 这句话才真正惹怒了他。
“你再说一遍?”
路哀谨慎闭上嘴。
“今日听证会就到于此,按照规定陈部长暂时关押执行部, 等裁决团做出判决之后再前往监狱星球服刑, 请问各位还有无问题。”
裴瑎话音刚落, 会议室右侧小门便出现四名身着纠察队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踏着沉重的作战靴,手里拿着白色软胶手铐,面无表情急行而来。
“请吧,陈部长。”
陈岁安整个人摇摇欲坠,被搀扶着站起身,就在手铐啪嗒靠向那一刻。
“慢着。”
“慢着。”
两道话音同时响起。
是赵渡和宁婕。
宁婕回首,不赞同地看着赵渡:“还没投票,你急什么。”
赵渡看也不看自己满脸愁容的漂亮母亲,遽然抓起桌上茶杯投掷在地!骨瓷薄脆的茶杯里装着滚烫热茶,直接四分五裂砸在了裴瑎和路哀脚下!
“放肆!”
轰隆隆如震地般地脚步声从各个出口涌进,裁决团外勤部顷刻间便将会议室挤得水泄不通。
赵渡急不可耐地站起身,眼神森然,浓郁深沉的凉意攫住众人,扫视而过。
“今天谁要是弄断陈岁安一根汗毛,我要你们拿命来偿。”
陈岁安低咒一句:“混蛋”
接着在众人震惊难言的目光里。
赵渡缓缓走下决策席,站定在陈岁安身侧,以高大宽阔的身躯将陈岁安完完全全遮掩住,他再次环顾四周,目光冷酷坚毅,冷笑两声反问:“3月30号不在场证明是么?”
一股强烈的预感从陈岁安心头升起,他想制止,可赵渡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轻而易举地反捉住他手腕。
“你给我放开!”陈岁安咬着犬牙。
程逸和宁婕同时出声。
“裁决官你在干什么?!”
“赵渡,放手!”
陈岁安怎么也挣不脱,那不容分说的力道和温热从腕处传来,强硬又执拗。
无可奈何,他闭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整晚都与我在一起。”赵渡勾唇一笑,睥睨着裴瑎和路哀。
——哗。
一时之间会议室所有人瞠目结舌。
要不是纠察队人拦着,后三排记者团恨不得冲破警戒线挤上前来对赵渡进行一个以性命为代价的专题采访。
*
——嚓,画面戛然而止。
回溯断在这里简直令人抓心挠肺。
白鹤又不知道去哪里了,两人站在静止面前长久缄默。
“走吧,草乌卑次等很久了。”赵渡突然侧脸,投下一片阴影。
陈岁安一动不动,茫然空洞的目光停留在光怪陆离的暂停画面上。
“你当时应该很生气吧?”
他声线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其实能看出,他在害怕。
倏地,赵渡在阴影里环抱住陈岁安。
陈岁安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在这不合时宜又熟稔无比的怀抱里,他被温暖的热度所笼罩,强有力的心跳互相交错。
“你突然抱我干嘛”陈岁安有点苦涩的反问。
赵渡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耳廓,手掌轻轻拍在他背上。
“记不起来没关系,记起来也不要害怕。”
“我一直都在,木屋说过的话永远不会食言。”
嗡——
原来偷偷压抑的情绪轻而易举就被赵渡察觉到。
陈岁安感觉脑海那根一直紧绷着伤怀的弦随着赵渡的安慰在刹那断掉。
他绷紧的浑身慢慢松弛下来,试探性地讲一直头放在赵渡肩膀,很快,流出来的热泪洇进了赵渡颈窝。
陈岁安颤微微伸出指尖,像抓住救命稻草那般抓住赵渡衣襟。
曾经的陈岁安在自觉濒死前夕在那片冰冷黑暗的湖底对赵渡敞开了心扉,那些埋藏在时光洪流的悲惨故事通过神经元传递无差别传递,看不见摸不着。
可当回溯翻转哪一秒时,如今的他陡然记起湖面炸弹爆炸所有记忆!
“我错了如果我当时坚持跟她一起走,或者我听她的话早点离开昆机,炸弹就不会炸毁昆机赵渡,我错了,是我害死了我母亲!!”
“我为什么不听她的话!我为什么!!这么愚蠢!!”
陈岁安语无伦次反复哭诉,在为时已晚和无力回天中鞭笞自己。
在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12年前那个胆小怯弱的孩子,被恐惧缠绕被死亡侵袭,在黑暗悠长中无法解脱的挣扎。
“死的人是我,我最该死”
最后这句几乎气音。
少顷,赵渡轻叹了声,顺着陈岁安背脊,顺了两下。
“每个人在年幼的时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无能为力的事,所以会长大,大概是因为岁月悠长,要用更宽广的身体和智慧的思想来体会时间带来的幸福和痛苦。”赵渡在陈岁安耳畔低声说,“你当时没有错,郁阿姨也没有错。她知道那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她用性命保护了你,还记得她说的那句话么,不要伤害自己。”
赵渡顿了顿,说:“因为你天生拥有察,拥有比常人更加敏锐的洞察力,看到所有阳光的阴暗面,细腻的了解好与坏、平庸和天才,囊括世界的一切,但陈岁安,你需要看看自己是有多么的珍贵,好么?”
如果真相带来痛苦,谎言只会雪上加霜。
那样悲惨事件下,任何安慰都不会起作用。
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不过是隔岸观火。
所以赵渡毫不留情地残忍说道:“慢慢来,从小哭包到顶天立地的大人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你的勇敢和坚韧超乎自己一切认知。”
“从前没有我,现在有我。”
“以后让我做你的屋檐,或者我来替你撑伞。”
陈岁安心脏被猛地捏紧,他紧紧攀着赵渡的肩,呜咽着在他颈窝辗转。
人类天性自私多疑,因此对生命中一切忠诚和无私感到热泪盈眶。
谁都不例外。
可他并没有回答。
两道紧紧相拥的身影在昏暗地狱相贴,周遭静谧的只剩越来越微弱的低泣。
“时间到了。”白鹤慢慢从黑暗走出,他眼里噙着悲伤,眼眶红红的,轻声说:“草乌卑次等很久了。”
陈岁安自己从赵渡怀里挣脱,白皙微红的手掌覆住整张脸,深呼吸几下拿来,泛着浓郁鼻音下定决心的说。
“尽快回去,我要他们拿命来偿。”
他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急切的想回宇宙岛,现在他明白了。
原来血仇的种子早已深植于心。
不等草乌卑次拉开卷宗重述罪名放火毁灭罪证,破坏
陈岁安安静问道。
“机制要杀了我母亲和我,我是不是应该任人宰割?”
“机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一定是你跟你母亲做了错事触犯了他!”草乌卑次油盐不进,怒声说:“我不管当时什么情况,现在我要履行判决书对你的刑罚!!”
“好好好”陈岁安啪啪鼓掌,舌头顶了顶腮,他回头摊开手掌,“白鹤,有什么杀人利器之类的么?”
白鹤一脸凝重,摇摇头:“焰火用么?”他摊开细小白嫩的手掌,一团熊熊烈火猝然绽放在他掌心跳动。
“游魄抓住他们!!快烧起铜柱!!”草乌卑次察觉到事请已经不受控制,疾声高喊,数以万计的游魄循声而来,不远处的黑暗里倏然升腾起一根通天巨柱,只见那柱身被烧得通红,空气中爆发出刺啦刺啦的哔啵裂响。
陈岁安从白鹤手中抓起那团不停跳动的焰火,微微低头拢在指尖端详,五颜六色的火光照亮了他整个脸庞,照亮藏在他眼里长达几十年的阴翳。
“机制没死真是令我遗憾既然24年前我能毁了近轨卫星,现在在杀了你,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白鹤冷眉冷眼:“烧吧,哥,把他们统统烧死,把这个吃人的世界烧成灰烬。”
草乌卑次难以置信地指着他们:“你身为地府引路人居然敢杀判官,机制会杀了你们你们这些叛徒,居然敢杀判官————”
张牙舞爪的游魄伸开乌黑枯松的手,阴冷的温度即将缠绕上来!
轰!!
陈岁安利落转身,千百之一秒之间,单膝跪地,手掌轰然拍在脚下。
刹那间,流淌焰火如水波扩散,带着暴怒的姿态侵占了整个铜柱地狱。
游魄发出嘶哑的哀嚎,在漫天疯狂搅动,草乌卑次不停地扑灭黑袍下摆的火苗,转瞬间就被火苗所吞噬。
“啊!!!!!!!!”
凄厉惨叫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铜柱被烧得裂开密密麻麻的纹路,须臾后,也随之轰然倒塌,然而大火还在这层地狱弥漫,还在扩散,它会烧毁所有黑暗,烧亮往后每一段路。
而陈岁安就站在着冲天火光中,笑,笑得淋漓尽致。
赵渡站在他身边,陪一起注视着这场盛宴的开端。
叮叮叮,四周发出如同玻璃即将碎裂的细琐动静。
白鹤凝神听了会儿,变了变脸色。
“快点走,铜柱地狱要碎了!!”
陈岁安正想张口说点什么,下一秒手腕被握住,他侧脸看向赵渡,在转移间隙里问:“其实你是来帮我的对吧。”
赵渡把他揽在怀里,在急速下坠中,淡淡嗯了声-
十八层地狱第七层——刀山地狱。
刀山地狱是指毁灭罪证,报复证人,害命者,死后打入刀山地狱,脱光衣物,令其赤身裸体爬上刀山。
“这层楼的判官名叫都卢难旦,更加不好对付。”白鹤假装没看见陈岁安还扯着人赵渡的衣服,目光落在那里轻咳提示了下,说:“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弄死了草乌卑次,能混则混,尽量快点开启回溯。”
陈岁安秒懂自家这个免费弟弟的意思,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强装镇定道:“其实回溯不全是帮我洗脱罪名,其实你们是想让我记起从前的事吧?”
白鹤一副你还算聪明的表情。
“谁的主意?”
白鹤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裁决官说——”
“闭嘴。”赵渡发话。
陈岁安不明所以,“你俩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赵渡淡淡说,“恢复记忆能让你不那么被动。”
“嘁他才不是这个想法,他其实是想——唔”
“okokokok,我现在不想知道。”这次陈岁安主动捂住白鹤嘴巴,“尽管回到宇宙岛,以后我问废话的时候就不用回答了。”
“wtf??”
陈岁安说完率先走进浓雾中,努力做出的姿态看起来像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懒散模样,其实看起来更像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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