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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 刀山地狱

    ◎原来你才是幕后玩家◎

    回溯开启。

    再次回到决策席、主持席以及陈述席三方对峙。

    乌泱泱持枪警戒的裁决团外勤部几乎完全将赵渡和陈岁安围在其中, 这一度导致后三排记者团们纷纷踮脚围观,劈里啪啦闪光灯不绝于耳,诺大的会议室空气似乎都凝滞住。

    赵渡那句我要你们拿命来偿简直把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渲染至极点。

    如此情况, 没人敢置喙。

    宁婕踩着恨天高踢踢踏踏地走下决策席, 荷枪实弹外勤部纷纷让开一条路。

    “陈部长重伤未愈精神状态不好,仅靠自行口头认罪不足以当作本次听证会判刑证据,要定他的罪,靠一个以走私的家伙污蔑实在是荒谬。”她盯着地毯上洇开的那块深色,破碎的骨瓷碎片四分五裂散落裴瑎和路哀脚边, “既然纠察队一口认定陈岁安和霍伊尔交易响尾蛇导弹,那请纠察队拿出他们交易证据,形成完整证据链,或者提供其他证人。”

    她说完看向赵渡,看上去真的是很生气了,漂亮的发丝披在后背, 发梢则是凌乱地挂了几丝在肩头。

    淡定地说:“我知道那晚你们在一起。”

    嚯,平地起惊雷。

    宁婕扬了扬小巧的下巴, 示意外勤部。

    “你给我把人全部收回去,听证会还没结束, 还没有结果的事请你现在强行弄出结果的话对谁都没益处。”

    陈岁安终于挣脱一直被紧握住的手腕,从赵渡身后侧身而出。

    “是, 一切听宁阿姨安排。”

    话音落, 全世界都在等赵渡决策, 陈岁安见赵渡无动于衷,外勤部也一动不动, 刚缓和下的气氛再次僵持, 他狠心一咬牙, 附在赵渡耳边,用气音说:“我承认。”

    这个承认泛指很多东西,外人不知,可是赵渡绝对知道他在表达什么。

    赵渡倏地抬眼看他,炽热的目光几乎快把陈岁安灼透。

    宁婕离两人非常近,似笑非笑的打量陈岁安,她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而且她目光一直停留在陈岁安颈侧,那里是衣领和脖颈交接的边缘,那里若隐若现的红痕露出端倪,不是因过敏瘢痕,而是人为吮吸出来的暧昧痕迹。

    她收回视线,挑挑眉,不知对谁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知道人病着,下手也没轻没重。”

    陈岁安眨眼间明白过来,脸如火烧!

    外围人根本不住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几秒后裁决团外勤部如潮水般退出会议室。豁然开朗的视野里赵渡已经上了决策席,陈岁安又面无表情地重新坐回了陈述席上。

    宁婕抬腕看表,极致奢华的限量腕表已经来到下午四点整,她烦躁的挥了挥手。

    “把记者团都带出去,现在开始不公开听证。”

    记者团们恨不得人走眼睛留下,赶在最后几秒又是一顿咔咔狂拍。

    等到仿生人强行带离记者团们离开后,她换回那副冷淡做派,迈腿的裙边摆出优雅弧度,她突兀的站定在主持席前。

    “上任就开听证会,好大的威风。”

    裴瑎揽着西装下摆起身,微风和煦的说:“您过奖,职责所在。”

    “既然大家都是有备而来,也别权衡利弊了直接亮底牌吧。”宁婕傲娇地把玩着指尖,斜睨一眼,“看看是什么玩意,能让你们把握十足。”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两天前3月30日纠察队收到实名制举报,举报内容为陈部长上任两年来多次暗杀执行部部员,以及对机制所定下规定阳奉阴违,所罗列罪状共计180多条。”路哀点开手环,五指聚拢轻轻一放,众多照片以及视频资料化作全息投影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不同角度,不同地方,不同内容。

    陈岁安各种正脸,背影,侧身,动手杀人时把玩的蝴蝶/刀,淌落在指尖的鲜血,嗜血的眼眸,染红的衣襟,轮转播放。

    “其中包含前段时间发生在日落街区超级大厦6号房内,陈部长不顾机制名下工作人员辩解,泄愤虐杀17名工作人员,还包括关于蒙太山321名执行部高级员工死亡事件。”

    哐当。

    会议室逃生通道的一小扇侧门轰然打开。

    全须全尾的王志被纠察队人员带了上来。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视线里,陈岁安眯起狭长的眼眸,仔细辨认王志,想从他那平静的脸,没有愧色的眼睛探究出点什么。

    很多时候,人都是突然才明白一个道理。

    原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用在朋友身上,也可以输得一塌糊涂啊

    没有脚步声,没有他人,整个会议室的喧嚣都在远去,王志甚至在走动时主动朝陈岁安看去。

    两人远远无声对视。

    两年的照顾和庇护统统化作泡影。

    原来哪怕你付出真心也还是会遭背叛啊

    不过也对,亲生父亲都能无差别对待,更何况别人呢?

    陈岁安释怀笑了笑。

    “霍伊尔先生,在你离席前还有什么证据提供吗?”路哀拿出一沓厚厚纸质资料,说话过程中一直在观察陈岁安表情,“如果没有,你作为陈部长证人现在需要离席。”

    霍伊尔淡绿色眼珠转了转,居高临下瞅着才带上来这名年轻证人,意识到事情可能已远预期发展态势,他知道自己作用已经达到,罕见地没有吊儿郎当,在离开前他走到陈岁安旁边,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离开了会议室。

    “这位先生名叫王志。”路哀示意王志坐到霍伊尔刚坐的证人席上,接着她站在三方面前的空地地毯上,转过身对着决策席,“两年来,他收据了许多陈部长许多逾矩及杀戮行为,因一直屈居于陈部长掌控内不敢反抗,但在31日近轨卫星爆炸那晚,陈部长想把此次罪行嫁祸给他,在最后时机他出手重伤陈部长,后找到纠察队举证,所以才有了本次听证会。”

    “王先生现在请你仔细叙说这两年来有关于陈部长事迹。”

    “等等,这位王先生是什么人,众所周知生人接触不到执行部部长,他怎么会对陈部长行踪了如指掌?”程逸问。

    陈述席上的陈岁安脱力地往椅背靠去,眼神空泛,喃喃道。

    “是啊,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志泰然自若地坐在证人席上,体型健魄的他皮肤呈小麦肤色,是那种充满了阳光大男孩类型。

    他抿了抿唇,定定说:“两年前我因为失业流落街头,是陈部长救了我。”

    陈岁安一笑而过。

    “他替我安置了房间,就是我现在居住的房子,位于日落街区超级大厦2层6号房。可能在流浪中我撞到了脑袋也不知道怎么,之前很多事情都记不住清楚,但陈部长突然出现让我看到了希望,我也视他为我的救命恩人。”

    “他口口声声说让我养好身体后再去寻找工作,在此期间也一直在经济和精神上资助帮协我,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都是有目的的……”

    “一开始他带人让我辨认,问我认不认识。”

    路哀提问:“什么人?”

    “不知道,那些人要么已经被人用蝴蝶/刀削得残破不堪,要么就是已经死亡。”

    如果对陈岁安稍作了解就知道,他是非常喜欢玩蝴蝶/刀的,薄薄刀刃在他流畅利落的五指翻飞漂亮极了,几乎看不见他是怎么动作,但能听到嗖嗖划破气流的尖利啸声。

    说着,陈岁安极其配合他,从外套拿出蝴蝶/刀,漫不经心把玩着。

    王志看到这一幕,仿佛想起一段非常不好的回忆,他惊恐地往椅子里缩,可是证人席椅子没有靠背,还是他身后两名纠察队员工及时扶住他才没摔倒。

    他又后怕的往前倾,稳了几秒心神才继续道。

    “我问陈部长这些都是什么人,陈部长只告诉我这些都是犯人,可能是导致我记忆混乱的人。慢慢我发现,那些人根本不是犯罪者,他们有的是陌生人,有的是执行部名下的。那事我才明白,是陈部长一直在找什么人,但他到我面前来,就是想以后东窗事发嫁祸给我!所以我悄悄录下了这些视频和照片。”

    全息投影恰好播放到6号房,陈岁安浑身浴血,手里提着个难以形容血肉模糊的人/体,他面无表情将人体扔到地板上,染血的鞋底在人/体所剩不多干净衣料上轻蹭,随着他动作,人/体轻轻晃动,波浪般的血液在压力下一股股潺潺往外涌,逐渐在暗色木地板上化开。

    而陈岁安直到两只鞋底都擦拭干净,意犹未尽收回腿,笑起来:“听起来嘴硬,踩起来其实挺软”

    他云淡风轻的模样看起来残忍至极!!

    “王志,你看看认不认识?”

    而那团血肉模糊的尸体竟然还未死透,低哑破碎的凄厉惨叫回荡在整间会议室,听得人毛骨悚然。

    “前几个月我长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以为只要犯人全抓住就不会再让我辨认,哪知道后来越演愈烈,陈部长不仅派人全天候跟踪我,本人还每周两次到家里来,对我进行“察”,我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我只想快点结束……”

    “偶尔陈部长的吴秘书也会来,他定期给我做身体检查,对我用药,在人口普查的时候故意漏掉我。我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幽灵,哪怕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所以两个月前,我听到陈部长与吴秘书交谈,他们说执行部有很多“不听话”的人,必须先除掉才能方便办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呵,幽灵。”陈岁安讥笑出声。

    王志下意识回避他视线,顿了片刻。

    “之后……我了解到陈部长做这么多,其实是想找一个人。”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裴瑎看着王志眼睛,轻轻问:“谁?”

    “不知道,陈部长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都这个时候了还叫什么部长?!”决策席上端坐的章右怒喝,“陈家人怎么会教养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东西!他根本不配为人!”

    这一暴怒质问似乎给王志增添了许多勇气,他终于敢直起腰杆,目不斜视望着台上决策席众人,情真意切的痛哭流涕。

    “后来蒙太上一夜之间死了三百多人,我知道再不揭露他真面目,宇宙岛无辜死去的人会越来越多,而我知道的越多也就离死亡越近,终于在前几天,陈部长带我去黄石公园,我终于有机会逃跑!!当时他炸了所有近轨卫星,我当时害怕极了……我知道他那晚一定会杀了我,所以我拿出藏好的枪支,重伤了部长。之后我就逃跑了,我不知道谁能帮我,只好找到裴纠察他们。”

    王志说完,一向挂着得体笑容的裴瑎神色淡淡,不见笑容也不见愁容,垂着眼眸似在思量什么,在一片死寂中,他问:“你所说是否全部属实,污蔑执行部部长的罪行你应该清楚!”

    王志没有丝毫迟疑,肯定回答:“全部属实,如果有半点虚假…….”

    “不用保证,不用发誓。”陈岁安打断他,意味深长的说:“太沉重了。”

    “现在认证物证全部都在,宁小姐提出证据链也已具备,宁小姐是否有异议?”沈堰冷不丁发难。

    宁婕伸手覆在赵渡手上,警告他不要在轻举妄动,摇了摇头,转而说:“无异议。”

    其余四位源老俯瞰台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陈岁安,汪立轩沉声问。

    “陈岁安,你是否需要为自己辩解。”

    短短十几分钟,称呼已经从陈部长变为陈岁安。

    数道目光落在陈岁安身上,这个将决定宇宙岛最大职位变动之一的问题,这个将决定未来几百年乃至几千年陈岁安的去留问题。

    时间嘀嗒嘀嗒,室内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变化,依旧是白光大盛,而室外已经被夕阳所笼罩。

    已然迟暮。

    黑夜来临。

    少顷,陈岁安颌首,干净利落地说:“事实胜于雄辩,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各位心里实在变态想再听我说一次认罪,我无所谓的”

    在不可争辩的眼下,他自暴自弃。

    也是这无所谓的态度让四位源老更加窝火。

    “那投票吧。”程逸说,“只不过加上两名纠察官票数的话可能出现票数对峙情况。”

    裴瑎:“纠察队仅投一票,由我与路纠察商议共投。”

    源老五票加上纠察队两票,一共8票,现在纠察队仅一票,那就是7票。

    谁能拿下源老三票,几乎就能锁定天枰倾斜。

    赵渡在宁婕死瞪下拧眉。

    “你越急,他越会失之众的,儿子冷静,事情根本没你想象的那么糟。”宁婕入侵了赵渡大脑,一字一句告诉他:“等投票出结果,你以为今天陈家人没来是放弃他了么,你可能还不清楚,你知道程逸是陈岁安什么人?”

    赵渡心问:“什么人?”

    “他其实不姓程,姓陈,你说他是什么人?他才是陈家那座靠山,他才是横在源老席位上的那只遮天大手,陈家不会轻易让权柄流失,陈正已经任满100年,陈邈太小,现在能坐在执行部位置上的就只有陈岁安,”宁婕将乌黑亮丽的发梢理顺,浅喝了口茶,“所以你觉得他从另外三位源老当中拉拢一两个很难么?我们两票加上程逸和拉拢来的一票汇集成四票,谁还敢说小朋友有罪,就是他有罪,我们说了没有,谁知道呢?我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借此机会把柯柏拉下马,成为源的一员,你别给我捣乱!”

    怕赵渡不放心,宁婕又补了句。

    “哪怕投票不尽人意,最后关头不是还有你我么?”

    “临时世界是干什么用的?谁要反抗,就把谁弄进去杀掉就好了,或者判他下地狱吃点苦头不就行了?”

    这一张狂嚣张行为引得赵渡侧目,他胸膛微不可察起伏了下,结果还是被宁婕察觉,她不由发笑。

    “今天这两名小纠察就是在闹笑话,以为得到机制授意就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总归是年轻人啊,根本不懂得在权力面前任何花招都是过眼云烟,都不用推,风一吹就散了。”

    淡蓝色全息投影闪动两下,出现了每个人的名字,这并非匿名投票,而是实名制。

    依次排开是程逸、宁婕、赵渡、章右、沈堰、汪立轩以及纠察队。

    陈岁安盯着这一排排熟悉名字,冷静安宁的眸光深深地停留在赵渡那一栏上,他看得专注又认真,扬起的下巴和领口那颗珍珠交相辉映,莹光润泽衬在白瓷般的肌肤上,就像在冬日满天雪地里,从天而降打了一束亮亮的小光。

    因为上扬下巴,所以鸦翅般的睫羽盖住了眸中神色,眼皮上那薄薄的布满细小青紫血管的皮肤便清晰可见。

    在眨眼翁张时刻,格外清冷又好看。

    其实,这张脸,真是很难让人忽视和忘却啊。

    赵渡视线几乎是黏在陈岁安身上。

    直到机械冰冷的虚拟女声提示响起。

    “本次听证会投票仪式即将开始,请各位在桌面上摆放着的——罪行认定按钮上做出是否抉择。特此提醒,请务必保持投票严谨性及公正性,不要夹带私人情绪影响投票结果。”

    陈岁安从变幻的全息投影上收回视线,坦然回视赵渡,眼里带着歉意,用嘴型说了短短几个字。

    赵渡辨认出。

    对不起。

    陈岁安说的是对不起。

    ——啪。

    路哀:认定罪行:是。

    赞同一票。

    ——啪。

    赵渡:认定罪行:否。

    反对一票。

    ——啪。

    宁婕:认定罪行:否。

    反对二票。

    ——啪。

    程逸:认定罪行:否。

    反对三票。

    这时,会议室有些骚动。

    反对票已经三票,只要三位源老中任意一人投出反对票,那么将直接把这场万众瞩目的听证会定性为一场可笑荒唐的闹剧。

    “看吧我说吧,你也是太着急,太年轻了啊儿子。”宁婕心声嘲讽。

    现在还剩章右、汪立轩、沈堰没有投票,而其实胜利已经近在咫尺。

    陈岁安无动于衷,手肘撑着桃木桌面不愿再看票数,慢慢低下头,伸手慢慢摩挲着脖颈与领口相接的那块皮肤,红痕微瑕,在强大的身体复原能力下已经有了慢慢恢复的征兆。

    ——啪

    章右:认定罪行:是。

    赞同两票。

    陈岁安低着头,闭起眼睛轻叹了口气,温热的指尖不停摩挲后颈,直到那块红痕又有卷土重来之势,磨到炽热,他才闭眼停手,似在重温,但更多的,却像是在怀缅。

    ——啪。

    汪立轩:认定罪行:是。

    赞同三票。

    现在只剩最后一位源老沈堰,票数对峙情况下,他就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赵渡脸上渐渐浮起一层寒意,他紧紧盯着沈堰。

    “不会出问题。”宁婕心声安慰。

    空气里似有什么猛地划破死寂。

    ——啪!!!

    沈堰:认定罪行:是。

    赞同四票。

    ——哗。

    反对以一票之差败北于赞同。

    这意味着罪名彻底成立!

    决策席上程逸死死反扣住冰冷光滑桌面,难以置信的目光在章右、汪立轩、沈堰面无表情的脸上游移,他不断起伏的胸膛看起来气得不轻!

    宁婕疑惑瞪大了美眸,同时冷冷告诫赵渡不要轻举妄动。

    裴瑎和路哀则是无声松了口气。

    “投票已完毕,经投票决定赞同陈岁安有罪者共计四人,超过反对三人。”冰冷机械提示再次响起:“故判定陈岁安犯罪事实属实,即日起押往执行部等待审判。”

    一切尘埃落定。

    这时陈岁安才抬起头,轻轻呼出口气,众目睽睽下粲然一笑。

    那是一种历经千帆得逞的笑意。

    众人神色各异,无论是决策席还是陈述席,显然他们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赵渡明白他被耍了,眼里蕴藏着无限火光!

    宁婕也反应过来自己小看陈岁安了,她眯起眼睛,对着陈述席上正在散发浅淡笑意的陈岁安张口轻声说:“原来你才是幕后玩家。”

    与此同时,整齐划一的执行部部员穿过会议室大门,带着手铐,他们大步跨过台阶而来。

    吴秘书领队走到最前头,谁也不看径直走到陈岁安身边,先是恭恭敬敬举了个躬,然后义正言辞的直起身,冷酷无情地说。

    “铐上,带走!”

    作者有话说:

    鞠躬

    42  ? 刀山地狱

    ◎搞什么也没搞裁决官刺激◎

    暮色四合。

    明亮白织灯整齐排列在层高8米的天花板上, 所投射光芒倾泻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走廊传到数道脚步声,陈岁安面色如常,领口那颗珍珠在灯光照耀下愈发温润, 被铐在胸前的双手无法挪动分毫, 长达上百人的执行部押送队伍紧紧跟在他身后,连只苍蝇都无法靠近。

    对待已经裁定认罪事实,陈岁安将会面临宇宙岛自诞生以来最严酷的刑罚,不再是所谓几百年几千年被金钱奴役单方刑罚,而是一百多种数罪并罚。

    不过在判决书还未签发这段时间里, 他将作为犯罪者被关押在执行部总部的地下负九层。

    铺天盖地的爆炸新闻早就通过网络席卷了整个宇宙岛,一夜之间他从位高权重的部长沦为阶下囚,从神坛跌落,成为一个人人唾骂的杀人狂魔。

    人就是这样,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当风声刚起之时他们藏在手机里悄声讨论,当风声正起之时他们大放厥词拍手称快, 当风声由盛转衰时,便落井下石, 对待看不见摸不着的陈岁安,人人恨不得去踩一脚, 以彰显自己嫉恶如仇的快感。

    人人都是网络正义使者,坚决捍卫安全先锋标兵。

    【他除了一张好看的脸之外还有什么??】

    【上任两年来有过任何政绩么??】

    【直接去死吧, 杀了那么多人!】

    【我都不敢想, 这样的人居然能领导者, 不知道还有多人死在他手下,这种畜生人渣, 就该千刀万剐!判刑简直便宜他了!】

    当一个人长期以来都在默默无闻做着不为人知的好事时, 大家会说, 哦,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吗。

    当他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坏事时,哦,大家会说,原来这人也不过如此。

    当一个人长期以来都在干丧尽天良的罪大恶极之事时,当他突然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好事时,哦,大家会说,原来这人也不尽然全是坏啊。

    人么,幽深、猜忌、狭隘。

    好与坏,对与错,全凭一张张口就来的嘴。

    以上三种情况,陈岁安哪种都不属于,但丝毫不妨碍人人踩他,垂骂他,暴雪般辱骂碎片越滚越大,以星火燎原之势在短短一个小时侵占网络每个角角落落。

    押送队伍穿过走廊,在死寂中走出纠察楼大厅,在赤道闷热夏夜里他们一言不发,圆形广场喷泉涌动,波澜浅水面倒映着满天星点。

    管制的街道上停了一长串黑色防弹车,辆辆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倒是喷泉水柱旁人影绰绰。

    赵渡没穿黑色制式西装外套,上身只穿着白衬衣,衣袖卷至小臂,他形只影单地站在喷泉旁,盯着黢黑的水面,在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转过头。

    陈岁安停下脚步,看着他。

    在这一瞬间,他不明白心头在剧烈翻涌的情绪是什么,但他很确定一点,至少罪恶感是爆棚的。

    事已至此,就不必再多说了吧?

    所以陈岁安抬腿便走。

    “站住。”不染一丝灰尘的手工皮鞋淌过潮湿地面,眨眼间赵渡已至眼前,他冷静瞥了眼陈岁安身后众人,说:“退后。”

    吴克带队,他一见到赵渡就发怵,那天在病床还没挥散而去的阴影此刻卷土重来,他硬着头皮:“裁决官您不能——”

    话还没说完,赵渡眸光一凛,众人齐齐僵在原地。

    陈岁安苦笑,ok,震慑。

    接着他就被赵渡拉着手铐链条那截,带上了停在街道旁的黑色防弹车里。

    ——啪,车门被赵渡重重甩关。

    “嗨~小朋友。”宁婕坐在副驾驶上回头,朝倒在后排的陈岁安张开手掌摇了摇。

    在赵渡眼神示意下,坐在驾驶位懂事的彭钰童及时关上隔屏,顷刻间外界所有声响悉数屏蔽。

    车厢落针可闻。

    “今天早上你答应了我什么?”赵渡怒不可遏,把陈岁安扶起来坐好,粗暴地抵着他的额头,“知道你言行相诡,所以我特意留了后手,但是还是被你耍的团团转,你就那么急着去送死吗?!”

    “我不知道你惊动阿姨帮忙,对不起这件事我确实……”陈岁安自知理亏,别扭的别开脸,他现在有点惧怕这样近距离触碰,沉默了下说,“赵渡,我就是谎话连篇擅长阴谋诡计的人,你现在看清楚了就别再……”

    “别再什么?别再帮我?别再救我?”

    “是。”

    “陈岁安你到现在还没认清一点,裴瑎和路哀早就有备而来,王志能在你手里隐藏两年,他还能在我手下死而复生。”赵渡强硬搬过陈岁安脸,擒住他下巴,强迫让他与自己直视,“你以为你去地球能活多少年,人人都无法通过其他方式去监狱星球,机制不能吗?他手下的人不能吗?”

    “就算找到你所谓的小斐,大多不过是一起解决,你和她死在地球,算什么?殉情?”

    “机制没办法去地球。”陈岁安皱眉忍痛,脸煞白也不吭声,“地球是我设计的监狱,就算机制有办法,他也没办法抵达!”

    赵渡看着陈岁安流露出痛苦神色,手指暗暗松了力道,接着用温热掌心合着指腹给他揉了揉。

    陈岁安垂下眼眸,睫毛不受控制颤动了下。

    “你愿意为她付出到这种地步吗?”赵渡冷静下来,相当平静的问,“半小时前,你拉着我的手说承认,可是你仍然愿意为了她……哪怕你背叛了我。”

    “还完一百八十多条罪行至少万年起步,王志提供的证据里,你是怎么动手杀人的,将来你也会怎么死去,受过的折磨将在你身上重演,年复一年无休无止。”他反问道,“你也愿意吗?你也愿意被人凌迟,被人折磨致死吗?”

    “今天你不想承认有千百种逃罪方式……”他停顿了下,那颗冷淡的眼眸蒙上一层异样色彩,低语道:“可是,你还是背叛了我。”

    陈岁安倦怠地靠进座椅里,明明才从三十多度的室外进来,冷汗怎么也忍不住刷刷往外冒,他动了动手指,试图靠手铐遮住眼底暗淡,最终扯的手铐哗哗作响。

    在这一片令人烦躁响动里,他无可奈何放下双手搁在腿上,颤动的嘴唇无声张合了下,轻声说。

    “人总是先背叛自己,再背叛其它,不是么。”

    沉默浮动在空气中,少顷。

    “很好,你很理智。”赵渡嗤笑一声,自嘲道:“是我自作多情。”

    陈岁安心突然咯噔一下。

    恍惚间,他仿佛在余光中看到赵渡难堪的笑容,在那笑容中,读懂了一种正在从他身上溢出的情绪。

    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挫败。

    那刹那,惊惶侵袭全身。

    一直被压抑在心头情绪再也无法忍住,如洪水泻闸喷涌而出,陈岁安手掌完全遮盖住整个脸颊,试图压制自身无法控制的惊慌。

    “那天晚上你也看到了,我母亲在12年前为了保护我惨死……是我父亲把我和她亲手送到机制手上。今天你也看到了,我保护了两年的王志在听证会上举证我,赵渡,你真的了解背叛吗?他们谁都可以背叛我,在我最弱小的时候。”他红了眼眶,浑身都在颤抖,“谁都在背叛我,12年来我举步维艰,杀的那些人都是杀我的人!都是机制的人!陈正或许现在不会主动送我去死,但是也不会在我最难的时候成为保护我的人!”

    “我理智到极端,可以亲手毁了自己在乎到不行的感情,甚至可以承受任何代价,默不作声,及时止损,我不强求,即使我很在意。”

    “那又怎么样呢?事请会好起来么?我母亲能复活吗?小斐能光明正大活下来吗?”

    “至于你说的背叛和承认么,只不过是我在床上无法自持时胡乱讲的情话而已,我跟小斐根本不是——”

    遮光蔽脸的阴影转瞬即止,赵渡倾身而来,他死死按住陈岁安后颈,突然俯身咬住陈岁安嘴唇,凶悍至极的力道仿佛要把陈岁安咬死在嘴里!

    “从今往后不用告诉我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曾经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听。”他长驱直入,舌尖扫过温软口腔,不容反抗的入侵让陈岁安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被迫仰头承受!

    “别想走了,陈岁安。”赵渡指间捻着陈岁安脖颈那块红痕,不断细细碎碎摩挲,少顷拉嘴唇,用指腹揩过红肿嘴唇上面的细密血珠,“宇宙岛活不明白去地球照样稀里糊涂。”

    “唔——”

    “你别欺人太甚!”

    陈岁安举起双手用尽全神力气砸他,犹如困兽不甘心做最后挣扎。

    两人统一且默契的,开始新一轮互相撕咬,像斗狠的狼,见血都不罢休。

    铁锈味在后排里升腾,又被舌头卷着带回腹中,在激烈交吻中陈岁安感觉领口微微一紧,来不及考虑到底怎么了,自己口中忽然被塞进了一颗冰冷圆滑东西!

    倏地他反应过来,是领口上那颗珍珠!

    赵渡居然把珍珠硬生生扯下来,塞进了自己口腔里!

    掌控与反抗,强迫与被迫,夺舍与承受,重重叠叠交织在逐渐攀爬的体温里,在这狭窄空间里。

    赵渡一手把着陈岁安脖子,一手紧紧反扣住他腰肢。

    混乱中,陈岁安蓦地想道。

    这他娘是什么癖好?!

    说话不中听,掐着脖子亲?

    念头百转千回,陈岁安却可怜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宁婕和彭钰童还坐在前排,哪怕隔着隔屏。他艰难地仰着头,珍珠在口腔里毫无章法的搅,有时候深入舌根,有时候又被舌尖带着压回上颚,在参差不齐的沟壑上来回滚动,他在赵渡强势的辗转中强行咽下所有细碎呜咽。

    但皮肤敢,它细细密密出了汗,眼眸里也丝丝缕缕沁出水雾,颤动不停的身躯被紧紧压住无法动弹,细细索索地摩擦着。

    陈岁安半睁着眼睛,浑身感受清晰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正在沉沦,犹如一片枯落树叶缓缓落尽深不见底湖底,他视野里全是赵渡紧蹙的眉宇,有烫又灼的气息喷涌在眼皮上,引起一阵烧意。

    随后,他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

    算了,那就这样吧。

    殊不知临时世界早已开启。

    在这个无人打扰的世界里,谁都在意乱情迷。

    直到陈岁安彻底无法呼吸,涨红爬上整个脸颊赵渡才放开他,唇瓣分开之时两人口中拉出一条透明的银丝。

    赵渡指腹摩挲着他的赤红眼尾,掌心托着他汗湿的后脑,说:“你已经被我弄脏了,别走了,听话。”

    新鲜空气涌入胸腔,陈岁安呛咳两声,半睁着迷蒙双眸,摇头,口腔里含混着珍珠,字眼模糊不清的说。

    “不。”

    赵渡深深凝视他一会儿,探进两根手指,在口腔里轻巧搅动了下。

    陈岁安浑身颤抖起来,怒目圆睁:“疯子,你他妈你变态!”

    接着巧劲,赵渡轻松带出了那颗湿润泛着淋淋水光的珍珠,他掏出真丝手帕慢条斯理擦干净,握在掌心:“至少不能以这个罪名去地球。”

    陈岁安下意识问:“什么?”开口暧昧低哑的嗓子把自己都吓了跳。

    赵渡看着他笑,“搞什么也没有搞裁决官刺激,不是当初你说的?”

    “”

    陈岁安终于明白什么叫自食恶果!

    “三年时间,我给你三年时间,同性相恋法律已经修改完毕,你往后要走的路我来替你铺,不用担心背叛,不用担心谁会伤害你。”赵渡又用那条真丝手帕给陈岁安擦拭嘴角涎液,轻柔的靠近里,陈岁安只能看到他垂下眼眸的那片暗淡阴影。

    “三年时间找到她,带她回来,我给她光明正大的身份活下去,但是你不能跟她再有接触。”

    “你要做什么都可以,现在开始无条件相信我。”

    “在那之后,换我来追你。”

    陈岁安痛苦的别开眼,浑身都被这句话震得绷直,他用唯一能动的手指遮住眼睛,在压抑的嗓音里慢慢吐出一个好-

    半小时后,隔屏终于降了下来。

    宁婕瞟了眼后排均均破了嘴角两人,先是吹了个长长带着浓浓流氓味儿的口哨,接着挑眉,说:“开临时世界了吧?”

    赵渡默默整理了稍许凌乱白衬衣,面不改色,说:“没有。”

    “呵,小朋友你来,我问你。”宁婕懒得问他,朝陈岁安招招手。

    陈岁安登时急了,余光不停暗示赵渡,边打哈哈。

    “没有没有,阿姨,真没开。”

    宁婕瞥他半晌,噗嗤一笑,“我又没问你这个。”

    “啊?”

    “我是想问你,章右沈堰汪立轩,他们是你的人吧?”

    陈岁安一愣,旋即轻轻点头。

    “怪不得,我就说程逸怎么一个都搞不定,原来他们早就被你收买了,手段不错啊,介意讲讲用的是什么办法么?我当年下任裁决官后想进源,可是想破了头也没办成,你一下子收买三个,能力很强啊!”

    陈岁安愣了下:“宁阿姨,柯柏真的死了吗?”

    “怎么会?!柯柏本人早就厌倦体制办事,三年前主动找到我希望我能接替他的位置,当然了,源卸任可不像裁决官百年期满卸任那么简单,必有要有合适的时机。”宁婕很大方的告诉他来龙去脉,“所以,昨天赵渡找到我,说明了一些情况。”她话音一顿,饶有兴趣地打量两人,意味深长的说,“说实话我很惊讶,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他没把握的事。”

    陈岁安默默看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赵渡,又默默收回了点两人靠在一起裤腿。

    宁婕觉得两人关系又别扭又好笑,噗嗤笑了出来,继续解释:“源要是卸任只能死亡,所以柯柏假死,现在他应该在某座风光优美的星球上度假吧。”

    ——笃笃笃

    话音刚落玻璃窗被人敲响,裴瑎和路哀领着大批纠察员站在外头,密密麻麻包围了整个防弹车。

    宁婕扭头看去,厌恶的啧了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吃相真是难看。”

    她回头望来又说:“去吧,关押就是回你家,应该不怕吧?”

    陈岁安晒然一笑,“不怕。”

    “那我走了,剩下事情你们就自己处理吧。”说完,宁婕施施然下了车。

    随着车门从内打开,裴瑎很有风度扶住宁婕手腕,替她关上车门,意味不明的说。

    “宁小姐,麻烦请让陈部长出来吧,执行部一百多人已经在广场上僵半天了。”

    “好啊。”宁婕嘴上答应,干脆利落抽回手,踩着高跟鞋噔噔噔扭身就走,转眼上了后一辆黑色防弹车,她将挎着的小包包扔进副驾驶,随后自己坐进驾驶位里,伸手猛地摔关车门,倒挡一脚油门踩到底,发动机瞬间轰鸣唳空。

    宁婕单手打转方向盘,另一只手指勾下宽大墨镜镜托,架在鼻梁上堪堪露出一双冷艳寒光的眸子,在纠察队众人面急刹而停,随着车窗缓缓降下,她用手指轻轻隔空虚虚点了点裴瑎路哀,气势十足的说:“陈岁安是我钦点的儿媳妇儿,我跟我儿子一样护短,要是他在关押期间掉一根汗毛,我都要让你们纠察队陪葬,听清楚了么?”

    众人:“”

    陈岁安在车里听得清清楚楚。

    “宁阿姨她这么勇的么”他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自己成了儿媳妇儿了不着这种感觉真还挺好的

    赵渡平平无奇回:“她还有更勇的,以后慢慢见。”

    陈岁安:“”

    车外,裴瑎路哀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宁婕也不没打算等到他俩回答,径直重新启动车辆,厚重紧实的氮气轮胎擦着裴瑎路哀教脚尖呼啸而去,浪声炸响整条纠察大楼管控街道。

    而这时,就在在众人惊诧之余,赵渡下车了,他先是冷淡一扫所有人,犀利压迫的眸光简直犹如真枪实弹颗颗射进所有人脑海里。

    在噤声中,他从车后绕过,拉开车门。

    接着,陈岁安跨出一条长腿,稳稳踩在地面,委身出来。

    他无机质似的瞳孔动了下,看着赵渡,浅浅说了句。

    “我走了。”

    直到他背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广场上僵直人群恢复过来将他以包围的架势团住,彭钰童下车拉开黑色防弹车门,赵渡才转身上车离开。

    紧接着执行部车队离开。

    这栋热闹了一天,这栋新建的纠察大楼才安静下来,继续潜伏在平静水面的湍流之中。

    裴瑎眯起眼睛望着远远离去车队猩红尾灯,突然说。

    “陈岁安身上少了样东西。”

    路哀不明所以,同样回望而去:“什么?”

    “他领口那颗珍珠。”

    作者有话说:

    鞠躬

    43  ? 刀山地狱

    ◎陈部长向您道晚安◎

    “部长!”

    “部长!”

    北半球执行部总部停机坪, 本部所有部员几乎集结于此,黑压压站了一大片。

    随着昆机舱门打开,陈岁安双手持拷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与此同时天空骤然划过一道绚丽白光, 纠察队的昆机到了。

    “如此迫不及待了。”陈岁安回头看见裴瑎也下了昆机, 翻了个白眼。

    “陈部长,机制委派我驻扎执行部,所以只好来了。”裴瑎身后跟着两名纠察员,迈步而来,“听证会结束但是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您配合调查, 希望您今晚早点休息,明天见。”

    执行部众人神色各异,其实上任仪式结束后裴瑎就该作为监督来执行部,因为近轨卫星爆炸维护治安,后又因听证会耽误,以至于今天深夜他才到。

    没有欢迎仪式, 没有鲜花成队掌声相伴,只有执行部部员们分毫毕现的敌意!

    “时间还早, 不如咱们现在就开始?”陈岁安漫不经心踏了踏草地,“早审晚审都是审, 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

    裴瑎透过他望向草坪上乌压压部员们,笑了下, 顺口接话道:“既然您说了, 那咱们就开始。”

    今夜注定无眠。

    长长影子投射在墙上, 头顶白炽灯晃得刺目,钛钢材质拷椅上放着纸杯, 杯中袅袅热气升腾卷曲。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10点整, 这间普通审讯室里只有两人。

    陈岁安手指有节奏点着桌面, 哒哒哒,一下一下的,他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裴瑎,说:“问吧,裴纠察。”

    “真的不吃点东西?”裴瑎将水杯推到陈岁安面前,盯着他新鲜的破损嘴角,:“听说陈部长你刚刚大病初愈。”

    陈岁安垂眸,眼睑阴影一片,他无声注视这杯由热转凉的纸杯,揉了揉拷红手腕,慢慢推了回去,翘起嘴角。

    “跟我就不用虚与委蛇了吧,这里没别人。”

    “你怕我下毒?”裴瑎端起水杯喝了口,以身作则给他看。

    “哈哈,这个我不担心,下毒这种方式也太下作了,倒是你现在应该很急吧,王志找到了,萧劲等人怎么也找不到。”陈岁安撑着脸,双手好整以暇托着腮:“宇宙岛人人永生,但人人都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永生不仅代表永生,更代表无数变动可能,谁都担心哪天出门不小心被车撞了,哪天被恶人杀了。”

    现下无人,他都懒得装了。

    “永生就是一种恶毒诅咒,从出生那一刻起,一切事物发生概率都将是百分之百。”

    他话锋一转。

    “可萧劲他们不仅永生,还拥有无线复活的能力,消息一旦被公之于众,你觉得宇宙岛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要是再公布这是由领导他们至高无上的机制所实验而出,他们会不会愤愤不平揭竿起义?用暴力质问为什么自己没有拥有这种能力?”

    陈岁安凝视着裴瑎,慢悠悠说出最后一句话:“煽情情绪其实很简单的,裴纠察。”

    其实从面相来看,裴瑎长得相当标致,在这种标致中有着很明显的儒雅。特别是他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来的礼貌得体,说话慢条斯理,不急不躁,脸上总是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比如此刻他轻笑一声,淡声说:“生病的人就应该好好休息,不必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也不必关心其他不该自己过问的事。”

    他顿了顿,随后意味深长的说:“太得不偿失了。”

    “宇宙岛待腻了,换个地方体验人生呗。”陈岁安歪了歪头,翘起二郎腿,“有得必有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故事听过没?”

    “陈部长,其实你大可不必对我有如此强烈的敌意,我们不是敌人,抛开其他先不谈,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么。”

    白光将裴瑎的脸照的一清二楚,并不具有攻击性的长相让人很容易沦陷进他温柔的语言陷阱里。

    “你是个非常有天赋的人,设计监狱星球、察的能力,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你都是陈氏家族千百年来最出色的那个。强大的父族,母族也是人类第一家族,虽然你母亲只是普通人类,但丝毫不影响你血统的纯正,这三者结合,你可以带领家族走向更高的巅峰,但你却弃如敝履。”

    “在你眼里我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是吧?”陈岁安幽幽反问。

    裴瑎反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正如你所说,我生下来就注定要当执行部部长,所以我从会呼吸那一刻起,就必须得对得起这个对得起那个,感恩那个感恩这个,振兴那个振兴这个。”陈岁安撑着头的手掌动了动,小拇指懒散地刮了刮眉尾,“当然,不怕丢脸的讲曾经我以此为己任,接过重担后,长大一看,世界根本不是想象那样,我得为公,人人为己。哦,对了有时候我还得无私贡献生命。”

    他笑的那样苍凉,又无懈可击。

    “太宏观得责任是无感的,落到自我身上的责任才叫责任,谁都告诉我该怎么怎么做,但是,怎么从来没人告诉我,应该如何做自己。”

    “所以裴纠察,别跟我谈出身,我这辈子最大的枷锁就是出身!”他微微一笑,嚣张请狂的说:“当然,你也不配。”

    裴瑎有些怔愣,似乎被陈岁安的话所震撼,须臾后,他说:“不顺应大势所趋,逆行倒施,这样做值得吗?”

    “我从来就没想倒行逆施,如果不是机制想要研究我,家族驱迫我。”陈岁安猛地俯身,双臂压在冰冷桌面上,看着裴瑎褐色眼珠,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的始终没得到,是你们一次次逼我,一次次用肮脏手段试探我,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你们无法承担也要承担的自食恶果。”

    裴瑎浑身肌肉在一丝不苟的西装下紧绷,他呼吸窒了窒,那短短几秒,陈岁安眼睛里的凶兽几乎要挣破枷锁扑出来。

    然而,陈岁安倏然靠回椅背,极快地恢复成以往正常模样,懒懒撩起眼皮,说:“开玩笑的,裴纠察,别再说些与审讯无关的话了,你不累,我也累了。”

    裴瑎缓缓垂眸,静静看着陈岁安放在桌上那双微微屈起的好看的手掌。

    “从没人觉得你是恶果,事请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很痛苦,接连失去亲人。”他温柔的声线如同轻风拂面,慢慢抚平陈岁安极力掩藏的暴戾,同时伸手覆上陈岁安手背,带着暖意的温度从白皙瘦薄的肌肤传递,“我可以帮助你摆脱机制,你要相信我,我可以救你出去,我可以让你免于刑罚,一切都会好起来”

    陈岁安冷眼注视着那双交叠的双手,无动于衷。

    “这间审讯室只有我们两人,这里没有监控,没有他人,我更不会伤害你,你完全可以放下防备,把一切都告诉我。”裴瑎慢慢抬起头,他眼里闪烁着幽光,清秀长相看上那样人畜无害,他声声诱哄,低语蛊惑:“人会因为嘴硬失去很多东西,伤害你的人从来没有想过帮助你成长,真正让你成长的是你的痛苦和反思,经历本身没有特殊意义,让它有意义的是你的坚强,而现在我可以帮助你,让你不再痛苦。”

    “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吗?”

    话音落,整个审讯室陷入一片静谧。

    陈岁安粗重呼吸逐渐平息,浑身不再散发出强烈攻击信号,他无机质似的眸子剔透明亮,眼底慢慢浮上一层名为动容的细碎光芒。

    “裴瑎。”

    陈岁安喉头一滑,低低叫了声他名字。

    裴瑎轻轻握了握陈岁安手背,安抚似的请问:“我在,你有什么话要讲吗?”

    “你是不是疯了?”陈岁安面容冷静,摇摇头,将手指一根根用力拔出来。

    裴瑎微不可察的蜷缩了下手掌,正欲再摆出那副伪善面孔。

    “我是该笑你自以为是还是脑子进水?在我面前煽动什么人心?”陈岁安勾起嘴角,邪魅一笑,他凑近,揶揄的看着裴瑎,轻轻说:“我才是这方面的专家,在我面前班什么门弄什么斧?”

    他微微低头,端详着自己刚刚抽出来的手掌。

    “如你所说,幸好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只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也没什么。不过我发觉你好像非常自视甚高,你凭什么会觉得你能帮助我,怎么帮?帮我解决掉自己,还是帮我解决掉机制?”

    裴瑎慢慢皱起眉头。

    陈岁安扑哧一声笑出来。

    “还有你怎么让我免于刑罚?这件事我真的非常好奇,让王志再次反水翻供?你以为你谁,判决书你能签字撤销还是你签字才能生效?”

    “陈岁安,赵渡为了帮你不惜请他母亲出山,照样没有逃脱今天听证会审判。”裴瑎终于不再挂着他那副虚伪面空,收回手理了理并不存在褶皱的西装领口,“你在听证会被拷着带走到现在,他有问过你一句么?”

    “哦,攻心不成就诛心?不好意思,我真想问你一句,他为什么要关心我,我跟他不过不是普通朋友而已,你别意/淫太多。”

    “是么?”裴瑎拉下脸来,眼角眉梢透着不悦,冷冷反问:“你嘴角伤口怎么解释,你领口丢失的珍珠怎么回事?”

    因为陈岁安五官异常精致,所以很少人能忽视他的脸,那是刻在大脑里挥之不去的影响和眼球主动去追寻的本能。

    他的脸就像一个精美无暇的瓷器,稍微丁点破损便会被无限放大令人惋惜,更别提破损之旁是时时刻刻翁张的红润嘴唇——那样引人注目。

    陈岁安压着烦躁,用舌尖顶了顶嘴角。

    “跟你有什么关系?”

    “的确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提醒你陈部长,你自以为找的这座靠山其实是座冰山,不仅不牢靠,还易幻灭,只要气温拔高,这座山便会消失无影无踪,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笃笃笃。

    有人敲门。

    裴瑎斜睨一眼:“进来。”

    审讯室大门闻声打开,来人正是跟着裴瑎的纠察员,他单手托着平板轻点两下递给裴瑎悄声汇报着什么。

    陈岁安坐在对面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清清楚楚看到了裴瑎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他笑着思量,又有什么乱了?

    有意思,乱吧,这垃圾世界,趁早毁灭。

    下一刻,裴瑎站起身,灯下人黑,他脸上一片阴翳,忽然回身望向门口。

    陈岁安也听到几米开外,虚掩着的审讯室房门外由远及近的凌乱脚步。

    他仔细分辨,随后瞳孔微微缩紧。

    ——彭钰童。

    两秒后,彭钰童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众多端着托盘的裁决团外勤部人员,以及那名德高望重的院长。

    陈岁安:“”

    “不好意思陈部长来晚了,我们裁决官说您从午后用过餐之后一直没有再用,药也没有按时服用,他担心您身体所以派我们来为您检查身体和用饭。”彭钰童先是对坐在钛钢材质拷椅里的陈岁安恭恭敬敬举了个躬,接着手掌利落向下一划,十几道营养餐边像传菜那样传了进来。

    因为审讯桌太小搁不下,所以还特意将上午在木屋的移动桌带了过来,两名外勤部人员弯腰将升降式的桌子与审讯桌稳稳对齐后,骨瓷餐盘和碗筷叮叮当当才被放置陈岁安面前。

    精致的摆盘,珍稀昂贵的食材,香气瞬间飘满整间审讯室。

    院长适时上前两步:“部长您先用餐,结束后再我再为您检查身体。”

    本来就不大的审讯室瞬间乌泱泱站了一大片。

    这架势,哪里是来当犯人的,简直就是来疗养身体的。

    陈岁安抬手摸了摸温热的餐盘边缘,抬起眼,笑意吟吟地看着沉默寡言的裴瑎,那眼神挑衅十足。

    挑衅够了,他拿起勺子喝了口汤,状似随口问道:“他呢。”

    “裁决官吗?”彭钰童立刻来到他身边,微微弯腰询问。

    “嗯。”陈岁安夹了筷子青菜,细嚼慢咽半晌发现有些苦,碰也不碰了。

    彭钰童端端正正站在他身边,犹如座守护神似的,边回答边招来其他人,示意记录喜好。

    “裁决官已经用过饭了,现在正在楼下等您吃饭。”

    陈岁安筷子一顿,闻言侧脸打量彭钰童,悠悠闲闲地说:“7名裁决员,你能一直跟着他,确实有过人之处呀。”

    很显然,彭钰童是听懂了陈岁安的话里有话。

    不是他在哪里,而是他吃过饭了没。

    “您夸奖。”彭钰童看他不怎么动筷,思索了下,压低了些音量,“那个裁决官让您务必多吃点东西,说明天见面再瘦了”

    “什么?”陈岁安莫名其妙,筷子倒是再没停过。

    彭钰童硬着头皮,清咳了下:“想想珍珠放在什么哪里。”

    “”

    “这是裁决官原话。”彭钰童僵硬补上这句。

    陈岁安差点咳出来!

    清淡饭菜从嘴唇进入口腔,咬肌作用让食物在齿列来回咀嚼,磨碎了经过舌根尝到味道,再擦刮着滑进喉咙,这瞬吃的有些急,便梗在一处。

    如有异物。

    众人不明所以,几十双眼睛眼睁睁看着陈岁安白皙的脸颊越来越红。

    一顿饭和检查完毕已经是半小时后。

    临走前彭钰童这才看向人群中一直一言不发的裴瑎。

    “裴纠察,相信您已经得到消息,王志先生涉嫌服用禁用药物,已经被裁决团外勤部控制住,目前正在做药理检查。”

    陈岁安端着彭钰童带来的水杯,泰然自若的动作中服下护心片。

    禁用药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黑的可以抹成白的,一个服用禁用药物的人的证词怎么能算数呢?

    “不好了裴纠察!”

    一阵急促脚步声从审讯室大门外传来,来人正是方才低平板的那位,他跑得气喘吁吁,外勤部纷纷给他让道,生怕沾上半点边。

    “王志提供的证人照片和视频资料全部乱码了!!”

    裴瑎猛地盯住彭钰童淡漠的脸,轻浮地吐出几个字。

    “不愧是裁决官,雷厉风行的好手段。”

    “您过奖,关于各方污蔑陈部长一事明日将在裁决团重启,希望您早上九点按时出场。”彭钰童不以为然,转身对陈岁安欠了欠身,“陈部长,裁决官说明日来接您,希望您好好休息。”

    陈岁安没骨头似的摊在拷椅里,眼也不抬,疲倦的挥挥手,不咸不淡的说。

    “好的,晚安。”

    五分钟后,执行部总部楼下停机坪。

    彭钰童赶紧赶慢登上昆机。

    赵渡交叠着长腿,坐在宽大的真皮航空椅里,正低头翻看新修订的《论同性相恋量刑参考建议》,修长劲瘦的五指捏着纸张,轻轻翻过一页。

    “回来了?”

    彭钰童先是瞟了瞟角落里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王志,又眼观鼻鼻观心瞅了瞅自己离开时那本砖头厚的建议书就停留在52页的页码,他从53页移开视线,稳了稳心神,答:“啊,是,裁决官我回来了。”

    他等了会儿,没下文了??

    彭钰童一抬眼,瞧见自家裁决官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他瞬间反应过来。

    “陈岁安身体状况良好,只是需要慢慢调养才能回到最优状态。”

    “嗯。”

    又是一页翻过。

    怎么回事,现在应该启程回南半球了啊,明早还有好多事儿呢!裁决官怎么无动于衷啊??

    彭钰童挠挠脑袋,脑回路卡壳了。

    空气中尴尬气氛在浮动。

    “他有说什么。”赵渡再翻一页,短短两分钟已经来到了55页。

    听闻这句,彭钰童刹那福至心灵!

    他掷地有声:“陈部长嘱托我向您道晚安!”

    “嗯。”赵渡合上建议书,丢在光可鉴人的黑漆楸木桌,满意颌首,说:“返程。”

    作者有话说:

    鞠躬

    44  ? 刀山地狱

    ◎暂时要枷锁◎

    说来接就来接。

    早上7点, 赵渡抵达北半球执行部总部,恰逢陈岁安从关押室里出来,他简直累得迈不开腿, 在冰冷拷椅里窝了一晚上, 现下正撑着墙壁抵挡那头晕目眩的袭击,也就是在这昏昏沉沉视野里,余光中,他瞥见走廊尽头正朝自己走来的赵渡。

    “裴瑎关了你一晚上?”一双熟悉手掌托住陈岁安双肩。

    陈岁安慢慢抬头,轻轻晃了晃脑袋:“不是他, 普通关押室里面太臭了。”他推开赵渡手,蹒跚着朝走廊迈去,“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赵渡死死盯着他苍白削瘦的脸颊,一言不发。

    彭钰童很有眼力见地低声劝:“裁决官,还是先上昆机吧。”

    这时吴克带着执行部一批人从电梯出来,他赶紧上前扶住陈岁安。

    “部长!!”

    “别吵, 先带我去办公室,换身衣服洗个澡。”陈岁安摆摆手走了两步, 他又折返回来,没什么力气拉了拉赵渡西装下摆, 虚虚软软的说“走啊。”

    尾音像慵懒的猫儿勾了下似的。

    赵渡脸色稍霁,这才跟着乘坐电梯上顶层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 守在门外的彭钰童和吴克就开始掐架。

    “为什么我们部长每次遇到你们裁决官都是这个鬼样子!”吴克双手交叠在胸前, 咬牙切齿:“你们就是丧门星!!遇上你们准没好事!!”

    彭钰童也不甘示弱, 站在门框另一边,狠狠瞪眼:“明明是我们裁决官救了你们陈部长无数次, 一点好处都没落, 反而被你血口喷人!”

    吴克:“你强词夺理!”

    彭钰童:“你不知好歹!”

    ——咚

    办公室里传来一声沉闷响动, 两人瞬间噤声,气势汹汹对视一眼,然后压着动作争前恐后竖起耳朵,往门上贴……

    办公室盥洗室。

    陈岁安一手攀着赵渡肩膀,另一只手两眼发黑一通瞎摸,不知道摸到了哪里,反正有些暖,他喘着短促而清淡的鼻息:“谢谢……差点没被摔死。”

    赵渡沉默寡言。!

    陈岁安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他定神一看。

    自己左手堪堪抓着赵渡腰腹之处,弯腰视线正对着腰腹往下,他松怔一瞬,瞬间僵硬直起腰偏头,看到了镜子里赵渡棱角分明的侧脸以及——自己半褪的黑色制式服裤子,还有就是白花花的大腿。

    “……”

    刚刚在盥洗室干什么来着?

    哦,脱衣服打算洗澡,又发什么了什么?好像是头晕差点摔了。

    从赵渡视角,仅能看到陈岁安削瘦的肩胛骨,微微汗湿的发丝,泛红的眼睑,以及苍白孱弱的侧脸。

    “摸够了没?”赵渡双手穿过陈岁安腋下,把他抱在怀里,“投怀送抱现在不是时候。”

    “”

    陈岁安无声张了张口,颤抖着手指指着盥洗室磨砂玻璃门,“谁谁谁叫你进来的”

    吗的简直社死。

    然而赵渡什么都没说,双臂改为单臂环绕过陈岁安背脊,腾出只手轻轻覆在他眼睛上,陈岁安睫毛刷过他温热手掌,仰着头,猝然有些紧张。

    视线黑暗下来,身体触感就会格外敏锐。

    赵渡垂眸,看着眼前这张苍白但精致的脸,看着近在咫尺略微有些干涸的嘴唇,忍住心驰神往,忍住那些不为人知的□□欲,鬼使神差的抬起干净铮亮鞋尖,勾住怀中人半褪西裤,一点点全部褪下

    稍硬的布料缓缓擦刮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直至挂落在纤细的脚踝骨。

    陈岁安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唾沫,声音低哑:“赵渡别发疯。”

    在陈岁安看不到视线里,赵渡轻而浅地笑了下,那笑容转瞬即逝,遽然变成不满的压抑,他温热气息完全喷涌在陈岁安脸颊上。

    缱绻又冷漠,关切又冰冷的说:“你让彭钰童给我道晚安,结果自己不睡觉,谁在发疯?”

    “你办公室有休息室有床,只要你提,裴瑎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他会不同意让你在椅子里坐一晚上?”

    赵渡娓娓道来的嗓音像是某种特殊情况下的暗示,他边说边低头查看脖颈处那边淤青皮肤,指尖缓缓划过。

    陈岁安身体体温逐渐攀升,他不由自主阖上眼皮,软了僵硬的背脊,头缓缓靠上在赵渡怀里。他懒得像只依赖主人的猫,嘴上却带着凉薄:“你知道这间办公室曾经发生了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在这睡?”

    说完他感觉胸膛停滞一瞬。

    赵渡抽掉那只覆盖在陈岁安眼睛上的手,手掌长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轻轻落在后脑勺顺了顺,又帮他穿好裤子。

    “对不起,你先洗澡。”

    陈岁安看着磨砂玻璃后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又低头懊恼地看了看自己差点露馅的下身,有点烦躁。

    他将热水龙头往对面狠狠一掰,顷刻间流出冷水,然后衣服也没脱,闭着眼睛站在了水幕里。

    十几分钟后,他换了身备用的干净制服,擦着半干的头发出来。

    而赵渡一如两年的自己,正抬头看雪白墙壁上那道标语。

    ——秩序是建立在规矩上的。

    “你怎么从裴瑎路哀手中抢出王志的?”陈岁安走过去,跟赵渡并排站着。

    赵渡扭脸看他,皱眉:“头发也不吹。”

    “没事儿,一会儿就干了。”

    赵渡不由分说,从陈岁安手上拿过干毛巾,把他按坐在沙发上,开始擦拭起来。

    “不是抢,直接带走。”赵渡动作轻柔,沉声解释:“王志作为证人应该由纠察队保护其人身安全,不过么,听证会上他证词漏洞百出,证词不是说一遍就具有效力。”

    他温热指腹不经意般擦刮过陈岁安耳尖。

    “恰好提审罢了,恰好发现他服用药物导致精神紊乱罢了。”

    是的,裁决官具有提审权,裴瑎路哀怎么拦得住?

    陈岁安不自然动了动,手掌悄悄拧着沙发上的抱枕。

    他深呼吸:“那就这件事就要不了了之了?”

    微凉发丝不停落在额头又被带起,在潮湿触感中逐渐变得凉爽,清新好闻的沐浴露味道在这间静谧宽大的办公室弥散而开。

    “陈岁安,今天重审会,你如果再像昨天那样阳奉阴违自作主张。”赵渡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把毛巾扯下,侧身看着陈岁安回避的眼睛,警告道:“那你先好好想想昨晚在车上自己所说的话,答应了我什么,我可以给你去地球的自由,但不能以炸毁近轨卫星和杀人狂魔罪名。”

    他甚至都不提服刑二字。

    “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显得我很听你话?”陈岁安气势不是那么足,但是嘴上就是要逞能,负起地说:“口口声声说自由,字里行间都是枷锁。”

    “你所谓的枷锁,让你少受罪就是枷锁?”赵渡冷声反问,“没看出来你还有受虐倾向。”

    “……”

    “那用同性罪名不是更受罪?”

    赵渡拉下脸来,啪嗒一声将毛巾扔到陈岁安腿上,“自己擦,擦完带你去看个东西。”

    “喂,回来。”陈岁安瞪眼,“你这人怎么半途而废,你还没给我擦干呢?”

    “不是要自由?”赵渡回眸望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陈岁安看起来更烦躁。

    “不,你给我擦。”

    “怎么又要枷锁了?”

    陈岁安哽了瞬,嘴角下垂,头发耷拉着,病怏怏的有点委屈:“我累得抬不起手。”

    两秒钟,轻柔的擦拭再次在头顶上重复。

    彭钰童和吴克嘴巴长成一个巨大O型,慢慢从门上离开。

    他俩在震惊中对视,默默站回去,缓了好半晌,吴克艰涩开口:“部长和裁决官他们不会真的在谈恋爱吧?”

    彭钰童不屑一顾,无声用口型说:“消息真闭塞,呵呵,我早知道了。”

    吴克:“”

    半小时后,两人终于从办公室里出来,在执行部所有人复杂目光里登上停机坪上那架无敌豪华的昆机。

    裴瑎站在临时驻扎的纠察官办公室窗边,遥遥眺望那架昆机。

    “纠察官,我们也该启程了,距离裁决团开启重审只剩下一小时。”

    裴瑎神色凝重,过了很久后,才轻轻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宇宙岛昆机分两种。

    一种是只有裁决团和执行部能用的公务或战斗昆机,这类昆机通常配备武器系统,激光炮和电能炮,更高级少见一点的配备跟踪导弹或者核弹。

    另一种是普通民众使用的出行类自用昆机,这类昆机只能用来驾驶出行,不能私自配备武器系统,不过这种款式就很多,低配版高配版应有尽有。

    比如今天赵渡来接陈岁安的这架昆机就是自用昆机,不属于低配高配,它属于顶配。

    低调奢华的内饰随处可见,内部空间宽阔简约,日常起居的一应俱全。

    黑漆木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早餐,几名机务人员端着温水或手中挂着白毛巾静候在一侧,他们面带微笑,得体又礼貌的拉开桌椅,体贴的为陈岁安布餐,期间低声询问的姿态简直是让人诧异是否置身于高级餐厅里。

    舷窗外越来越浓厚的云层遮掩住部分阳光,赵渡吃的很少,很多时间都是在看陈岁安吃,静谧安宁的气氛浮动在半空中,很大程度缓解了陈岁安近日来烦躁不安的神经。

    少顷,他喝完最后一口汤,优雅擦擦嘴。

    “你刚刚说看什么。”

    赵渡淡淡撇他一眼,拿出了那本新修订的《论同性相恋量刑参考建议》书。

    “这个就不用了吧,临时世界那一个月我在你家里把墙上的书都看完了。”陈岁安懒洋洋的,撑着头瞟了眼,“包括这本,首页那句所有企图颠覆秩序的人都将受到最严厉的制裁,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是么,你现在看看?”赵渡不容拒绝的递到他面前,端端正正摆着,只见封面书名后面明晃晃跟着三个大字——修订版。

    陈岁安伸出手指,疑惑翻开一页。

    又见首页那句最严厉的制裁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他敛眉继续往后翻。

    密密麻麻建议书中,所有话语都在指向一个结论,那就是同性恋刑期大大减少。

    “你……这是什么时候修改的?”陈岁安震惊了,胡乱翻着,仿佛在确定某些事情,难以置信睁大眼睛,“现在追你只判三年??”

    好家伙,追你判三年。

    就很突然,就很措手不及。

    赵渡揉了揉眉心,沉默半晌:“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

    陈岁安也沉默了,思来想去后尴尬张口。

    “还没颁布修订版吧?”

    “还没有。”

    “没事,我吃饱了。”陈岁安慢慢将建议书推了回去,陡然想起那日陈正登门找茬,赵渡说午饭不回家吃,有法条要修改,原来从那时他就着手准备了

    就这样,两人一直无言,直到昆机攀升到三万英尺。

    直到宽大的真皮沙发里传来浅浅呼吸声。

    吴克和彭钰童侯在一侧挤眉弄眼好半晌,最终彭钰童败下阵来,请示道:“裁决官,要不我去拿条毯子吧?”

    赵渡面无表情摇头,接着他起身绕到对面,将沉睡的陈岁安打横抱起,往里间休息室里走。

    休息室横着张三米宽的双人大床,在彭钰童拉上舷窗遮阳帘的细琐动静中,陈岁安突然睁开眼睛,他双眼猩红,疲倦不堪地看了眼赵渡近在咫尺的下巴,睡眼惺忪嘟囔:“干什么。”

    彭钰童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关上门。

    赵渡将他放在床上,开始解他的衣裤。

    陈岁安倏地又睁眼,虚虚按住赵渡手腕,重复了遍。

    “干什么。”

    “脱衣服睡觉更能保证睡眠质量,别乱动。”

    135斤的体重反骨就有134斤的陈岁安慢慢松开手指,缓缓阖上眼皮。

    赵渡动作轻柔,一颗颗解开衬衣纽扣。

    在昏暗光线里。

    莹白的皮肉泛着细腻光滑的润泽,根根分明的肋骨附着其下,随着胸膛呼吸起伏动作微微张开然后规律下陷,削薄劲瘦的腰肢收束紧致,两条逆天长腿平铺在雪白床单上。

    这是一副勾人犯罪的皮囊。

    他给陈岁安盖好被子,将褪下来的衣衫整整齐齐挂在一侧衣架,折返回来坐在床边,把玩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指,轻轻揉了揉。

    陈岁安又突然睁开眼睛,定定看着赵渡。

    “你烦不烦?”

    反骨又上来了。

    赵渡捏了捏陈岁安手指:“你到底睡不睡?”

    陈岁安反唇相讥:“你总碰我怎么睡?”

    话落,赵渡抽走手掌,远远拉开了点身位,撑着床沿准备起身离开。

    手背温热倏然流失,变成一种难以言表的患得患失。

    陈岁安登时睁大眼睛在昏暗中盯着赵渡高大背影,这一刻,天地万物之间,他入点墨般的瞳孔里似乎只盛放着赵渡轮廓,其它什么都看不见。

    他手肘撑在雪白柔软的床单,半仰着拉住赵渡衣襟下摆,定定看着赵渡,抿着唇哑声说:“枷锁,去哪。”

    赵渡虽然没再迈步,但也未回头,仅仅留给陈岁安一个宽大模糊的背影,说:“给你自由好好休息。”

    陈岁安陡然松了力道,指尖松开赵渡衣襟,软软垂在床边,鬼使神差的说。

    “暂时不要自由,暂时要枷锁。”

    赵渡无声背对着他,无声勾起唇角,半晌后坐回床边,轻轻拍了拍陈岁安裸露在外的肩头,妥帖的将被子替他拉高了点,他重新握上陈岁安干燥微凉的手掌,垂下眼眸轻声说:“睡吧,不走。”

    陈岁安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瞳孔逐渐失焦,再次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出乎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将手指抽走。

    光线昏暗休息室里,时间一点一滴流走。

    一人躺在床上,一人坐在床边,两只好看的手掌交握,带着温暖温度穿过无人高空。

    陈岁安睡颜其实比他五官鲜明时更好看。

    光洁饱满的额头,几缕碎发落在耳边,眉眼清晰镌刻,鸦翅般长密的睫羽是一片浓烈阴影,挺俏的鼻梁下是红润轻薄的嘴唇,那嘴唇平常总是微微上挑,偶尔漫不经心或者是说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浑话。

    可现下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呼吸浅淡,一副听话又乖巧模样。

    这种奇异的交叉感,其实是非常让人觉得他可爱的。

    这类形容词用在成年男性身上非常突兀。

    但赵渡此时脑海里,就那么神奇的冒出了这般字眼。

    他专注地凝睇着陈岁安,用眼神描摹他五官轮廓,一寸一寸,一厘一厘,镌刻入心。

    少顷,他控制不住俯下身,像胆怯不敢又被情所困偷腥的浪荡子,抑或是可望而不可得的烦闷在蛊惑驱使。

    ——吻了下陈岁安薄薄眼皮。

    情不自禁轻轻叫了声。

    “宝宝。”

    身下人呼吸绵长,起伏稳定。

    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睡熟了。

    就在赵渡准备离开之时,身后陈岁安豁然睁开眼睛,另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赵渡肩膀,他眉眼间笼罩着几分憔悴,无声勾起嘴角:“趁人睡着耍流氓是吧?”

    “”

    他说完视线紧紧攫住赵渡,当然,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赵渡脸上出现转瞬即逝惊愕的神情,他在心底暗自庆幸,幸好他捕捉到了。

    赵渡有点不满:“你一直装睡?”

    陈岁安眼睛亮亮的,表情却有些负气地说:“有人在旁边我睡不着。”

    赵渡眼底暗淡一闪而过,眼前红润嘴唇翁张动作在眼前反复上演。

    他反手握住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握在掌心,十指交握,凶悍至极的按回在柔软床单里,按得陷进去,同时腾出另一只手摸索进温暖被子里,俯身下去去吻陈岁安嘴唇,不容拒绝地说。

    “既然睡不着,那就干脆别睡了,来脱敏。”

    陈岁安挣扎起来,“诶,你别——唔——”

    作者有话说:

    鞠躬

    45  ? 刀山地狱

    ◎我理应受到你的仰慕◎

    昆机降落在南半球裁决团刚刚8点40, 飞行行程多久,两人就在休息室里厮混了多久,直到彭钰童吴克来敲门, 两人才端正衣衫, 佯装镇定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陈岁安埋着头耳廓通红,一本正经地系领带,赵渡面色沉静,面无表情戴腕表。

    吴克黑溜溜眼珠子转个不停,一会儿瞅瞅陈岁安领带颜色, 一会儿瞅瞅泛着幽幽冷光的腕表。

    “咳咳。”陈岁安轻咳两声,看着吴克正色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没没,那啥,部长您休息好了吗?”

    “你说呢?”

    彭钰童就比较聪明了,只要裁决官不发话,他坚决不多说一字。

    清晨徐徐吹来, 南半球前夜下了一夜的雨,晨光下树木笼罩在雾霭蒙蒙之中, 远处万重山透着朝阳金光。

    四人一同走下昆机,表面各分两派从不同入口进入裁决团环形大楼, 其实暗地分别时,赵渡和陈岁安无声对视一眼, 用心知肚明的眼神交流后才各自掉头离去。

    裁决团启动重审不需要邀请源老和记者团, 裁决团的重审完全是不公开审理, 这也就意味着一切由赵渡做主。

    裴瑎路哀这时也到了。

    路哀穿着精致修身女士西装,高脚杯般的细高跟撑起了她整个身型,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气场全开。裴瑎则是穿着淡灰色侧排扣西装, 他面上永远噙着恰到好处带着淡淡笑意的面容。

    他们在设置的纠察队席位上落座。

    彭钰童与其余六名裁决员坐在一起, 形成7人陪审团。

    今天不像昨天听证会那么花里胡哨,主打雷厉风行和速战速决!

    裁决团外勤部直接将吓成一滩烂泥的王志拖了上来。

    他一看见端坐在审判席位上的陈岁安便发了疯似的叫喊。

    “不不不,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没有错,是毕萧予她自己贱,她是贱人,我又没有害她,她想害我!!”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想活去,有什么错!!”

    他癫狂叫喊,涕泗横流又语无伦次。

    “我们不是夫妻,我没有义务……我没有义务……不是我的错……我没有杀她。”

    陈岁安无声呼出口气,苍冷白洁的脸颊微动。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真的是这样!

    “谁带走了她。”赵渡坐在审判长位置上,他甚至吝啬给王志眼神,冷淡抬笔唰唰唰在高位上写着什么。

    王志夸张捂住头,像爬起来半跪在椅子上,外勤部不由分说把他架好。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穿着黑衣服,看不清脸。”

    没有前言,没有询问,王志一股脑儿自己往外倒,他浑身上下没有伤痕,但一夜未见,他整个精神彻底垮了。

    只有裁决团清楚,他在一夜之间为什么会成这样。

    “求求你们,不要逼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越说越小,语不成句地啜泣起来。

    陈岁安刹那间想冲上去,最终稳住心神,逾矩开口,问:“那她呢?”

    王志眼睛红得滴血,听到这句话呆呆一愣,猛地扭头看向陈岁安,竭力辨认着,不知道赵渡对他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陈岁安都辨认不出来。

    “她被关在箱子里,箱子,不,透明舱里。”王志颠三倒四,“白衣服抽他们的血,好多好多,装满了罐子,不,我害怕,我要逃走。”

    他试图从拷椅里爬走,又被强行按了回去。

    他彻底疯了。

    “他们在活,他们在活,他们想要活下去。“

    “什么人要活下去?”陈岁安紧紧追问,“他们是谁,你是怎么逃走的!”

    “他们……那些白衣服……他们活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逃走?我没有逃走!!!”王志突然咆哮起来,“是毕潇予她愿意代替我,她让我救她,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有跑,不是我的错。”他毫无章法地呜咽起来,“我藏起来,他们开着圆形舰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话到此,戛然而止。

    “你这个懦夫!”陈岁安暴怒,一个利落的撑手跳过桌面,急步至王志面前,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瞬间,一记响亮至极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王志直接被扇倒在靠椅里,他脑袋哐当一声砸在尖锐桌角。

    审判庭人不多,但都纷纷站了起来。

    但赵渡没发话,这个地盘,就裁决团没人敢动。

    “两年,她等了你整整两年,你为什么早点告诉我!”陈岁安五指紧紧抓住王志头发,迫使半昏不醒的王志仰起血流不止的头,“她为了你心甘情愿去死,而你,安全回来当缩头乌龟,她流的血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吧,所以你才害怕。”

    “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你就不后悔吗!”陈岁安手背青筋暴起,寒光闪过的瞳孔死死攫住王志,“你知道等待的人有多绝望多孤独吗!”

    王志猛地咳出口血,眼皮被迫拉高,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白,狰狞抽动着面部肌肉:

    “不!!不是的!我知道……我只是……我不是那么想的,我想救她……”

    “救你妈那个B!”

    全场哗然。

    “你想救她?!你巴不得她代替你去死!好让那些永远就不会找上你!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一开始找上的是你吧?”陈岁安语速飞快,提着王志头发往自己面前一晃,“他们本想带你走,结果你女朋友毕潇予为了救你一起被带走,然而你跑了!她留下了!她孤零零被关在实验舱等你去救她,你一定答应她了吧?”

    王志嚎啕大哭:“没有……我没有,是她心甘情愿……我没让她——”

    ——啪。

    又是一记响亮耳光。

    哭声变成满堂的倒抽气。

    那个赵渡口中性情温和善良的女生,可能眼里饱含泪水看着自以为所爱之人头也不回的逃离,看着王志逐渐消失的背影满怀希望,怀揣着生的渴求,在非人折磨的日复一日遥遥等待,直到她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开始担忧,王志是否没有逃走,是否逃了出去,会不会遇到了什么意外,有没有遇到危险,所以才没有回来?

    于是,她在非人的折磨和暗淡的期待中慢慢死去。

    又或许早在当初她就得知王志成功逃了出去,毕竟那日基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半个外逃人影踪迹,她庆幸又高兴地流下眼泪,直到日复一日,失望一点点积累,她热忱的心早已变得木然,宛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认命般静静等待死亡来临,看着自己的血被人抽干,眸光变得暗淡。

    直至林无静树,川无停流。

    等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

    她像籍籍无名的野草一样生长,命却像纸一样薄,她好像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又好像经历了感情中所有苦难。

    爱这条路山高路远,全凭良心。

    可惜,她再没有机会体会。

    陈岁安手指止不住的发抖,轻声说:“希望她在最绝望之时什么都想过,希望唯独没想过你不回会去接她。“

    话音未落,赵渡脸色陡然变了!

    接着王志彻底疯了,发疯似的砸自己,用拳头将自己砸的东倒西歪,血流满面。”陈部长,请你冷静,不要再用言语刺激证人!”一直一声不吭的裴瑎突然站起来,提醒:“王志显然服用药物过量,所说证词无法相信。”

    事已至此,不能再任由王志说下去。

    陈岁安豁然扭头,盯着裴瑎,冷冷一笑:“你是个什么东西。”

    全场人:“……”

    “陈部长,我一直仰慕你的能力,但这里不是审问证人的地方。”裴瑎面色未改,语态悠长,“希望您能保持理智。”

    “仰慕?”陈岁安扔开王志,身姿笔挺傲然,他慢慢踱步走向裴瑎,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上了血迹点点,淡漠坦然的眸光盯着裴瑎人模狗样的西装胸膛,他漫不经心笑开:“我理应受到你的仰慕,有什么问题吗?”

    “至于审问证人,今天不是主要审问我么,还是说昨晚裴纠察审问了我一晚上没有审问够,需要再用你那双痴迷的眼睛,单独再审我一个晚上?”

    “您在说什么?!”裴瑎始料未及,“审问是纠察队必须要走的流程——”

    “裴纠察,纠察队只是临时成立的监督部门,机制给你们发了制式服,授予你们没有实权的头衔,不代表你们就可以与裁决团执行部肩并肩!”

    “明白吗?”

    赵渡一反常态从审判长位置站了起来,他看了眼陈岁安沉郁的脸,转向王志:“照片视频资料是不是你伪造,特意构陷执行部部长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王志早就神智不清了,他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岁安恍然惊醒,扭头看着赵渡。

    是的,今天重审目的其实是这个。

    他慢慢坐回去。

    方才还躁动不已的审判庭骤然死寂下来。

    彭钰童从赵渡手里接过一张雪白的判决书。

    【王志,高级轨道工程师,涉嫌故意杀人及污蔑执行部部长,经裁决,死刑,灵魂湮灭处抹杀其灵魂。】

    王志死灰眼珠动也不动。

    忽然空气中划过一道尖利呼啸,刺耳醒目。

    只见王志额头,睁着大大的双眼,额头上插着一柄小巧精致的蝴蝶、刀。

    谁都没有看见陈岁安是如何出手的,但现下谁都在看他。

    他脸庞如坚冰般冷毅,眸光沉静,翻动着五指,一言不发。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那么简单利落的杀了王志-

    闹剧般的重审会就此结束。

    彭钰童迈步至纠察席,伸出手臂:“审判庭重地,请闲杂人员现在离开。”

    路哀从头至尾冷眼旁观,冲裴瑎摇了摇头,两人旋即离开。

    王志死狗般被人拖着带走,所有人避之不及也纷纷离开,与此同时,裁决团公告陈岁安无罪,并且阐明了事实因果。

    新闻消息同时爆出,舆论哗然,也在瞬间反转。

    陈岁安从人人喊打的杀人魔变成受害者,又回到了那个高不可攀的执行部部长。

    而他本人面容放空的坐在审判庭。

    诺大寂静的审判庭,无数空位衬托着他孤寂背影。

    直到赵渡在他身边坐下,他才呆滞地眨眨眼睛,短暂的看了眼赵渡,轻声张口。

    “你说毕潇予,她那时在想什么。”

    赵渡心猛地一沉。

    他蜷紧了双手,一言不发。

    陈岁安又淡淡看他一眼,垂下眼眸,整张脸隐匿在阴影里,过了好久好久,哀切又固执的说:“小斐还在等我,她会绝望吗?”

    虽然宇宙岛已经是超级无敌太空时代,除开监狱星球外,只要搭乘昆机就可以随意去任何分支宇宙。

    但谁都没办法看穿,每个人内心的宇宙。

    赵渡凝视着陈岁安垂着的后脑勺,那细腻的皮肤纹路,那仍未退去的红淤。

    忽然明白一件事情。

    原来人真的会在一瞬间,觉得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他明明是人人惧怕的裁决官,却也会在喜欢的人面前小心翼翼。

    无论谁,无论有多么高贵身份加持。

    谁都得在心甘情愿面前俯首称臣。

    良久沉默后。

    他抓住陈岁安手,摩挲了两下,用最平淡的口吻:“不会,你不是王志,你会去找她。”

    陈岁安无奈笑了笑,很认真的说了句:“谢谢。”

    赵渡移开眼,主动说:“我让彭钰童送你回去。”

    门外又在偷听的吴克背后突然被人一拍,他吓得赶紧转身,彭钰童端着杯绿油油的纸杯朝他递来。

    “听到什么了?”

    “我感觉裁决官和部长好像要分手了……”吴克大为不解挠了挠头,下意识接过那杯水。

    “什么?!他们说什么??!!”

    “没有啊,就很礼貌啊。”吴克灌了大口,皱着眉低头瞅了瞅手中一饮而尽的绿色杯底,吐槽:“你给我喝的什么玩意儿。”

    彭钰童一脸奸笑:“违生素啊。”

    “什么维生素这么难喝,你怕不是过期了吧。”

    “nonono宝,此违生素并非维生素。”

    “什么玩意儿??”

    “违反的违,生存的生。”彭钰童摇摇手指,微微一笑:“即违反生存法则的元素。”

    骤然,吴克捂着肚子,一脸铁青,跑向厕所怒吼:“彭钰童你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一章废稿,发出来会严重影响剧情走向,所以我自己偷着乐一把咯,以后有机会放给大家看,么么。

    46  ? 受刑

    ◎弟弟,回避一下。◎

    “什么!!铜柱地狱着火了??草乌卑次判官死了??”阎王腾地从电脑面前站起, 绕着桌案走圈,大惊失色,“完了完了, 咋烧起来的??”

    黑白无常飘荡半空中, 空洞阴森的回音响遍阎王殿。

    “陈岁安放了把火。“

    盘踞大殿柱上的狰狞巨龙缓缓缩回顶端,似乎害怕,只露出双烛火般幽幽的大眼。

    “我就知道!!他绝对不会安分守己,不过我们管不了……有人在保他……不行,这件事不能上报机制。”电脑显示屏幽幽白光衬托的阎王脸色更加苍白, Excel表格里密密麻麻的名单像是胡乱爬行的蚂蚁,他焦躁的来回走动,心头计较了无数个回合,最终重重搓了把脸,“不管了不管了,陈岁安身上有灵魂契约, 根本拿他无可奈何……”

    “算了!这件事先压下来!”

    此时刀山地狱回溯已然停止,陈岁安扭脸看着赵渡, 赵渡也同样回望着他,两人站在光怪陆离的静止画面前, 在无声对视中用上帝视角将过去一点点剥白,完完整整摊在视野里, 谁都无法忽视, 当然, 谁也没有刻意躲避。

    曾经没有留意到的眼神,曾经没有重视到的话语, 曾经的相互试探防备。

    有人拿真心当筹码, 有人镇定后权衡利弊。

    可是在这上帝视角之下, 彼此似乎都被彼此擒获。

    统统曝光。

    陈岁安蓦地向前走了两步,他停在赵渡面前,慢慢平摊开左手掌,他低头仔细端详无名指指根上个一点猩红小点。

    “我一直以为曾经自己被冤枉,干了很多罪大恶极的坏事,如今我才明白,我是真的坏。”他五指轻轻翻动,修长分明的骨节像是发条机器人那样规律游走,“王志死不足惜,但是赵渡你告诉我,你到地狱来,真的是监督我的吗?”

    他侧脸抬眉,指着静止画面,斩钉截铁的说。

    “明明回溯每一帧都有你,明明千丝万缕,你偏要摘清所有羁绊,说自己只是监督。”

    “监督,会义无反顾救我两次吗?”

    赵渡抬眸:“我们没有任何羁绊,有的只是合作。”

    “呵”陈岁安自顾自摇摇头,“是么,那是我自作多情了,好像你也不是很磊落?你敢问心无愧的回答,真的只是作为监督吗?”’

    “你敢吗?”

    陆陆续续了解回溯许多的陈岁安已经不如初入地狱时的陈岁安那么容易蒙骗。

    人在什么方面都可以装傻充愣,唯独感情不可以。

    一边享受他人无条件优待,一方面粉饰他人未说明的占有。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陈岁安,不要这样,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以后会怎样谁都说不准,握住现在好吗,把握住,不要再次让他溜走,不要当个懦夫。

    所以他言辞凿凿,甚至称得上咄咄逼人。

    “Bug什么的说辞不要再说了,我不会信的。”

    “你根本不用陪着下地狱,但你来了!你为什么来!你没有尽到监督义务,连话都不曾跟判官说过一句!”

    “我烧了铜柱地狱至今都没人来问我的责,是你暗中帮忙吧?”

    “说话!裁决官!”

    赵渡垂眸看着平摊在眼前白皙微红的手掌,短暂沉默了下,说:“假如我问心有愧呢?”

    “什么?”

    “假如我问心有愧呢?”赵渡重复了遍,嘴唇紧紧抿着,“假如只是你问心无愧呢?”

    陈岁安静静地直视着赵渡,用眼神细细描摹过他冷淡低垂的眉眼,固执地问:“你什么意思?”

    赵渡倏地抬眼,伸手覆盖上他的眼睛。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陈岁安身形晃了晃,不等他问为什么,便听见头顶传来一句温热的气息。

    “受不了。”

    陈岁安心下轰然一声,摇摇欲坠。

    这里算不得天地,算不得人间,只能算无人之境。

    在这无人之境,万籁俱静之地。

    “我们……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渡撤掉那双覆在他眼睛上的双手,耐心说。

    “什么都没有发生。”

    耐心是伪装成美德的一种轻度失望。

    “刀山地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待会儿你什么都不用辩解,直接走上去,你只拥有灵魂,所以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那你呢?”

    “我在下面等你,一起去第八层冰山地狱。”

    陈岁安再迟钝,也知道现在问不出任何结果了,所以再没有说一个字-

    十八层地狱第七层——刀山地狱。

    在都卢难旦判官拉开卷宗之时,白鹤出现了。

    “准备好了么,哥?”

    陈岁安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说了句:“这层地狱是因为我杀了王志对吧,他死不足惜,害死毕潇予,我绝不认罪!可是为什么要上刀山,你们俩从来都在让我避开刑罚,为什么这一次坚持受刑?”

    赵渡说不会痛,就不会痛,他相信他。

    但是他想搞明白为什么。

    白鹤无奈解释:“这层地狱就是以命抵命,如果不付出痛苦,是永远下不到下一层冰山地狱。”

    话音未落一座寒光粼粼的刀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膨胀,它上通无尽苍穹,下至无穷深渊。

    陈岁安回眸打量了眼赵渡,“他告诉我不会痛,是不是就代表我不会付出痛苦?”

    白鹤:“是的。”

    “那谁在付出痛苦?”

    白鹤盯着脚尖,讷讷说不知道。

    都卢难旦已经宣布完毕判决书,两名游魄转瞬即来,他们架着陈岁安急速奔往刀山,陈岁安在急速掠过的狭窄视野里,下意识回头寻找阴影里的赵渡。

    找到赵渡并不困难。

    因为他在也在看自己,他眸光那样藏着的东西那样深刻,那么难以忽视。

    陈岁安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坍塌,一股令人窒息的难受爬上神经,反复鞭笞灵魂,不安的预感就像头顶滚滚灰雾,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名思义,刀山由难以计数的刀纵横交错组成,空隙紊乱,直插云霄。

    四周白蒙一片,巨大的锋利刀刃迸散处泠泠寒光,夺目刺眼。

    游魄已然远去,眼前唯有一座高不见顶的刀山,陈岁安回试图从白雾中寻找那两抹熟悉身影,直到眼眶泛酸才扭回头,抬脚迈了上去。

    45度的斜面刀山攀爬其实并不难,难得是如何跨过心理防线。

    他仰头,渺小的如同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第一步,陈岁安稳稳踩在刀刃上,殷红鲜血顷刻便潺潺从脚底流了下来,又在转瞬间愈合。

    他面色不改。

    因为他感受不到任何痛意。

    第二步,他踩在刀刃上,缝隙刀刃割开皮肉,绽出森然白骨。

    第三步……第四步……他已经成功走出2米,越往上,越难行。

    无数刀柄交错形成的缝隙几乎让他无处下脚,他只好手脚并用,用手抓住已经被晃花了眼的冰冷刀刃。

    手掌被割破,又愈合。

    他艰难爬行。

    愈往上,愈陡峭。

    血路一路蜿蜒而下,淅淅沥沥顺着刀身流向另一把刀身,依次往复。

    十米。

    俯视大地。

    20米。

    风声鹤唳。

    30米。

    摇摇欲坠。

    他一步步攀爬,脚踝被割下碎肉,咕噜噜朝下滚去,闷响荡出去好远,他没有停歇,反而更加快速攀爬。

    100米。

    200米。

    到最后陈岁安忘记了多少米,身上也不知道添了多少伤口,在血流如注与快速愈合间染湿整件衣衫。

    他只是往上爬,爬快点,快点下一层,再快点。

    被割倒多少次都不重要,重要是有多少次爬了起来。

    咬碎了的牙是前进动力,他仿佛踩的不是刀尖,踩的是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冲动的自己。

    机制、裴瑎、路哀、王志、萧劲、以及陈正……

    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他们名字,默念尘封的罪恶。

    为什么?

    你们要这样对我?

    用母亲换来苟延残喘的性命,被父亲拱手相送的性命,被王志毫不犹豫的倒戈,被机制追杀的那些年。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赵渡,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多年压抑在心底的哀伤冲出牢笼。

    冷风唳空。

    忽地,陈岁安不顾一切地跪在刀山上,没有任何征兆的捂着脸放声大哭。

    骆驼会被第几根稻草压垮呢,一根根试才残忍啊……

    鲜血从他膝下争先恐后涌出,滴滴答答,似夜雨落屋檐,清清浅浅,泠泠作响。

    哀切绝望的呜咽浅浅散开,浮在这半空中,他非常难受,非常痛苦,浑身宛若被千刀百孔地戳!

    但他根本不清楚这份沉重的悲痛来源所在。

    为什么会哭?

    为什么着急?

    为什么心痛?

    陈岁安身体感受不到任何痛意,但灵魂却在隐隐作痛。

    为什么?

    刀山地狱本就是无解的一层地狱。

    必须有人相抵痛苦,不然过不去,哪怕再放火烧死判官也无济于事。

    然而此时耳边骤然响起一道朦胧虚无的低语。

    “不会痛的,放心往前走。”

    “勇敢一点,快到尽头了。”

    “不要难受不要哭,看清脚下的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慢慢走。”

    “我在等你,不要怕。”

    “你不是一个人”

    陈岁安颤微微地放下手,跪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心中默问:“你是谁?”

    这些温柔的低语如同魔咒,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再未开口。

    这座刀山到底在惩罚什么?他到底惩罚的是谁?

    是惩罚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人还是惩罚沉浸在回忆明知却装不知的人。

    深陷在过去无法自拔的懦夫,你敢抬头看看山顶吗?

    可惜,没人能在诡辩的定义寻找到真相。

    忽地,陈岁安又爬起来,血泪混杂了全身,跌跌撞撞往上爬,不知疲倦地往上爬。

    这些路,必须走完。

    不知道过了多久,血再也流不出了,只剩下翻卷的白肉在愈合,刀山仍然看不到尽头。

    “这些痛苦该还完了吧!!!!!!!!!!!”

    “你们这些杂碎!!!!!!!”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陈岁安匍匐在不确定的半山腰,目眦欲裂,不顾断掉的手指,想踹刀山却又硬生生悬住脚,绝望崩溃的裂喊。

    无尽苍穹,暴怒狂吼席卷大地,忽地一簇火苗突然从他身上迸发而出。

    随即窜往他浑身每个毛孔。

    高达几十万摄氏度的高温直接将半空尘埃点燃,星星点点爆发出无数火点,而他脚下纵横交错的刀山开始承受不住温度,变得通红粘稠。

    仅眨眼须臾间。

    陈岁安整个人站在纵横交错的刀山上,化为巨大人形火团!

    没有本身肉、体加持的他居然能用出熠耀!!

    炙热的灵魂熊熊燃烧,不屈的傲骨巍然伫立。

    但这是鱼死网破的胜利。

    陈岁安如同一头被困在刀山里的困兽,毁天灭地的同时缠杀自己!

    灰白色的铁浆融化成河,整个空间温度已经达到吹尘可燃的地步,狂风裹挟着看不见的颗粒变成一条条火龙卷风,大地被映的通红,滋啦滋啦蔓延向每一寸焦土。

    去你妈的循规蹈矩,去你妈的下地狱。

    这垃圾世界,毁灭!!-

    仍在刀山地狱另一维度的白鹤急得团团转!

    “还不够吗??还不够吗??”他看着赵渡苍白汗湿的脸庞反复焦急问,“够了吧,够了吧,到底还要多久!!这已经两天了!!!”

    “不行,这样下去就算你灵魂再强大,也会被活活疼死的!!”

    “回来……”低哑无比的虚弱声线幽幽传来。

    赵渡捂住胸口,撑着白鹤慢慢站起来。

    “还死不了。”

    “姐夫你疯了?!要是我哥知道他为什么感觉不到疼痛,要是他知道你被转移而来的疼痛致死,我会被他打死的!!”白鹤抓着赵渡,眼神殷切,“求求你了,我去杀了阎王,我去杀了都卢难旦,我去问他结束这一切的办法。”

    “你们在说什么?杀了谁?”

    白蒙蒙浓郁雾色中,猝然传来一道熟悉话音!!

    赵渡和白鹤两人同时回头盯着身后浓雾。

    随机一阵清浅脚步声踢踏而来。

    陈岁安走出白雾,他浑身衣服已经破成了絮状,他眼眶明明通红,可瞳孔却亮极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赵渡,胸膛止不住起伏,强抑着喉中抖意,说:“弟弟,回避一下。”

    白鹤呆愣一瞬,一路小跑至远处蹲下,捂耳,将头埋在腿里。

    鹌鹑似的动作,简直熟练得要命。

    万籁俱静,无人之境。

    赵渡脸上那副总是镇定冷静的脸上出现一丝明显龟裂,他张了张口,在震惊中看着陈岁安超自己飞奔而来。

    下一秒,两片胸膛紧紧贴合在一起。

    怦的一声,心好似也撞在一起。

    陈岁安在赵渡怀里缓缓伸手,像曾经的赵渡对自己那样,颤巍巍覆住他眼眸,抖动不停的嘴唇贴上另一片微凉苍白的嘴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见到你。”

    陈岁安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在这一刻,所有忧愁烦恼统统离二人远去,空间变得模糊,时间被无限拉长。

    赵渡回搂住陈岁安,无声松了口气,暗自庆幸陈岁安并未听到白鹤所说的前半段。

    他将头埋在陈岁安颈窝,贪婪地汲取他的气息,在辗转中捏紧指骨,捏到指节泛白,说:

    “别哭。”

    作者有话说:

    哎呀好烦,这章到底算冰山地狱还是算刀山地狱,我翘着腿想了很久。

    思来想去,要不就算大喜的日子吧。

    这已经是删了很大一段的情节了,原本这里我是安排他俩至少解开一个秘密,然后Do,写是写了,留着以后发吧。

    47  ? 冰山地狱

    ◎天,我简直哭死!!◎

    十八层地狱第八层冰山地狱, 指凡谋害亲友,不孝敬父母,不仁不义之人, 死后打入冰山地狱。令其脱光衣服, 裸体上冰山。服刑刑期64万年。

    判官:不卢半呼。

    “哥,你俩别这样好吗?”白鹤小脸戚戚,“我害怕”

    就从他埋头装鹌鹑之后,自己亲哥和不为人知的姐夫就变得沉默,变得高冷, 举手投足都彬彬有礼,生怕在这冰山地狱地狱里多吸了口彼此的氧气

    幸好,不卢半呼出手了。

    白鹤只想赶紧回溯,赶紧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狱。

    所以当世界再次被撕裂之时,他麻利溜了。

    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轻吻,导致陈岁安赵渡两人关系直线下降。

    脆弱、易碎。

    那是一种撕破窗户之后的尴尬。

    “那个……”

    “你……”

    两人异口同声, 出言瞬间都像是被烫着了,有同时小心翼翼缩回壳子里。

    还是那间重审会议室。

    彭钰童和吴克吵闹声模糊的从门后传来。

    ——笃

    一声轻磕在厚重桃木桌。

    陈岁安眉眼微动, 视线飘了过去。

    是那颗珍珠。

    “既然怕她会绝望,那就早点去接她回来。”赵渡慢慢起身, 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料峭孤寂的背影嵌在眼前。

    他好像是在等陈岁安挽留他。

    陈岁安紧紧抿着唇,余光落在赵渡那只垂落在裤腿的手背, 他喉头逾重千斤, 无声张了张口。

    没说出半点挽留, 哪怕欺骗的字眼也不给一个。

    空气似乎都凝固,焦灼拉扯, 无声呐喊。

    过了也不久, 就几分钟。

    赵渡迈出第一步, 听上去没什么情绪的说。

    “以后自己保护好自己。”

    少顷,陈岁安闭了闭眼,颤抖着眼睫:“好。”

    合上的房门隔绝外界大部分嘈杂,诺大冰冷的审判庭只剩他一人,情绪铺天盖如潮水般灌进每一寸空间。

    陈岁安大口喘着气,不得纾解的平复着呼吸。

    那排山倒海层层叠叠的神经线毫不留情面迸发一个个嘲讽冷漠的字眼。

    懦夫!胆小鬼!不知好歹!狼心狗肺!

    他孤零零坐在坚硬木椅上,双眼猩红,喉头努力的往下滑往下压,企图做最后挣扎。

    最终他悲恸的直不起腰,将整张脸埋在手心,濡湿了整个干燥的手掌,痛苦地小声说对不起。

    走廊外渐渐远去的背影脚步一滞,也曾停留过,晃了晃,最终还是离开了-

    接连动荡不安的宇宙岛似乎恢复了往日平静日子,时间如流水而过,一个月前那场震惊世界的听证会平反于来自裁决团的重审会,起初人们有多愤怒,后来人们就有多抵触。

    起先,他们愤怒陈岁安身为执行部第一人,多年来竟然是个嗜血恶魔。

    后来,他们抵触纠察队,抵触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将胡乱服用药物的证人作为审判陈岁安的唯一标准,抵触他们滥用实权……

    讨伐浪潮如海水波涛,一浪更比一浪高。

    让本就未在民众心中站稳脚跟的纠察队形象一落千丈。

    宇宙岛转眼来到5月初夏,攀高的气温陡然席卷大地,白日逐渐进入漫长的拉锯。

    清晨第一声鸟叫吵醒大床上本就睡得并不安稳的人。

    两秒后,陈岁安赤、裸上身,翻身从床上坐起,他眯缝着眼睛在指缝中打量阳光,随后胡乱挠了把额前碎发。

    十几万的黑色手机静静放在床柜,已经一个月没有响过了。

    由裁决团发起的重审会结束后,他与赵渡再也没有任何联系,甚至连个问候都再也没有,为此,陈岁安在半月前还特意发了条社交圈,所有人可见的那种。

    民众夸夸贴贴的评论在几分钟刷到十几万。

    你应该看见了吧?

    看见了么当没看见吗?

    陈岁安手指划开手机,屏幕赫然跳出昨晚睡前最后画面,与往常没有任何新消息,他又点开那条社交圈,几百万的评论没有一条是自己想看的。

    妈的,烦躁!

    他闭了闭眼,反手将手机扔在床铺里,利落下床,赤脚迈进盥洗室洗漱,少顷,浴室传来哗哗水声。

    雪白柔软被单里,手机

    深陷其中,光明正大暴露在空气里,那条社交软件是一张照片,来自十五天前。

    1:37分Pm。

    浑圆硕大的珍珠托在白净微红的掌心,在暖黄橘光壁灯下散发出润泽柔美的光芒,与其相得益彰的是那根根分明的修长五指,好看到不行。

    配文是:错把鱼目当珍珠。

    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都以为陈岁安在嘲讽他人,没人真正猜透玄机,其实他是在讥讽自己。

    十几分钟后,手机叮叮响起。

    陈岁安围着浴巾,看了眼来电显示,心不在焉的滑动接听键。

    毫无感情:“喂。”

    “部长,您起了呀?!”吴克兴高采烈,说,“定制的Ecosse ES1 Spirit到啦,是给您送到执行部还是送到您家里来呀?”

    “这么快就到了?”陈岁安边擦头发边在床边坐下,不停摩挲着手机光滑背面,心里有些打鼓。

    “确实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您不知道这款机车有多帅气!整个宇宙岛只有一台不说,两个轮毂都光刻了您的名字,特别是前挡流罩简直酷毙了,亮橙色的两个大眼睛车灯,IL4发动机,最高速度可达到402KM/H。最大功率超过147kW,净质量却仅为120kg,空气动力性能是其他超级摩托车两倍不止!全手工碳纤维即简直将动力美学发挥到极致——”

    “停停停,你别简直了,现在送到我家,今天骑过之后就给你玩。”

    “啊,部长不好吧……”吴克捂着嘴,差点就笑出声了,想了想劝道,“工程师也来了,说要给您培训两周才能开啊,您心脏刚长好,就不要玩这么刺激了吧。”

    吴克一心只记得给你玩,全然没问为什么今天过后就能给自己玩,也自然没察觉陈岁安今天开着这辆全宇宙岛仅又一辆的暴力玩具要去干什么。

    “别废话,我在洗澡,还有事么?”陈岁安说,“没事挂了。”

    “有有有,那个裴纠察问您今天来不来上班,他说关于蒙太山执行部部员死亡事件和近轨卫星爆炸事件有些问题想您配合调查。”吴克炮语连珠一顿狂轰乱炸,“还有还有,他说让您跟他商讨一下针对霍伊尔先生近日在黑市展开的各种违法活动。”

    “他有病啊?!”陈岁安火气没那么大,好不容易电话响了,不是期待的那个就烦,又突然冒出一个阴魂不散的裴瑎,他登时提高音量,烦躁地吼出声:“告诉他人是杀我的,有证据就来提审,没证据就给我滚,别特么来烦我!”

    霍伊尔这个问题在重审后宇宙岛大众不是没有反对声浪,但是陈岁安作为执行部部长都没发话,再加上裁决团装作看不见,所以一直搁置下来,其实按照机制所定下的法律来说,整个黑市连带霍伊尔都应该彻底被抹除干净。

    裴瑎也不是一时兴起彼时正在吃早餐的莫名其妙感到背后一阵寒意

    陈岁安折返回盥洗室,赤脚站在氤氲玻璃镜前,抬手在氤氲镜子上横着抹了道水痕,淅沥沥水痕蜿蜒而下,模糊了他那张脸,也模糊了胸前那圈不规则圆弧的淡白色放射性伤口,曾经那里被狙击枪贯穿,打碎了整颗心脏。

    他低声对着听筒说:“告诉他别乱动作,我中的那一枪还没来得及找人麻烦,人贵有自知之明,试试就逝世。”

    吴克一阵冷汗,忙不迭连答:“是是是。”

    等到半小时后,吴克跟着托运卡车停在小楼前见到陈岁安时,他惊呆了!

    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落,投射在地面片片斑驳,绿色枝桠舒卷着虫鸣,这个街区只有这么一栋住宅,所以,当那栋超级豪华住宅大门打开时,他毫不怀疑这是其他人。

    这就是自家部长,只有他!

    有这么疯狂,并且这么帅气!

    “看什么呢?”陈岁安左手抱着头盔,右手抱着一大束布里格纳克玫瑰,淡墨色的精美丝带很长,所以他缠了一部分暴露在黑色骑手服外的清瘦腕间。

    等到工程师特意说明些骑行事宜和禁忌跟着托运卡车司机离开后,吴克张着张大嘴,欲说又止。

    “部长,您这是要去干嘛啊?”

    陈岁安不咸不淡戴上头盔,浑身黑色长衣长裤,脚上踏的是一双高帮黑色绑带靴,宽肩窄腰逆天大长腿,他微微弯腰将布里格纳克玫瑰固定在后座,横跨上去,稍微拧了下引擎,咆哮般的声浪霎时响彻方圆一里大地。

    要知道布里格纳克玫瑰花语是——深沉而高贵的灵魂。

    它除了作为一个珍稀传世香槟酒原材料之外,还有个独特作用,那就是追人。

    “部长,您别不说话啊!”吴克以为他要走,登时委委屈屈靠了过去,壮着胆子“您是不是跟裁决管闹掰了啊?”

    陈岁安松开手掌,回头:“”

    “您不要去追其他人啊,我觉得裁决管对您挺好的,嗷,我不是想要弃暗投明,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吴克信誓旦旦,以表忠心:“虽然您一个月多没跟裁决官联系,但是我觉得这样不好,吵架了解开误会就好了嘛,感情不是说散就散的”

    他如数家珍搬起手指头:“裁决管每次都不求回报的救您,第一次是在超级大厦,幸亏他提前赶到,部长,不然我真的不敢相信那晚等我到了,您会第二次是在近轨卫星爆炸那晚,我后来听彭钰童说,是裁决官抱着您,把临时世界压缩成一个壳子笼罩在您身上。”

    “还有第二天您在医院扮作我悄悄去自由峰,裁决官以为被子下躺的是我,您不知道!他当时对我讲话,那叫一个温声细语!呃,虽然当时我害怕极了,以为不说话就能不被发现,结果裁决官不仅凭轮廓起伏一眼就看出来下面不是您,在病房里生了大气,还差点杀了我。”

    “后来裁决官又要压着消息,又要兴师动众找您。”他目光诚恳,口气感人:“裁决官当时不是生气您离开,是生气您当时才做了心脏移植手术,不吃药不检查就走。”

    “还有听证会上,不惜请宁小姐出山,力排众议保下您。”

    “又在一早来接您,您不知道您在昆机上用过早饭,在椅子里睡着后,是裁决官抱您去休息室。”他越说,脑回路越惊奇,“而且他抱您进休息室都没离开,时时刻刻监管您的身体安全这份心意多难得啊,天,我简直哭死,我一直以为裁决官没有感情,没想到,他!!!!”

    听到这里,陈岁安慢慢从机车上下来,戴在头盔里的脸看不清神色,总而言之一言不发。

    但身形修长,轮廓俊美。

    “其实部长,我觉得同性相恋没错,我看得出您也很喜欢裁决官,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最近是不是闹矛盾了,但是我觉得你们应该把话说开,好好聊一聊。”最后,吴克鼓起勇气,认真劝说:“您不要把这束布里格纳克送别人,裁决官真的对您很好,您不要始乱终弃,那样不好的。”

    气温随着时间流逝再次攀升,有些晃眼,眼有些热,浑身也有些热。

    陈岁安默不作声地盯着吴克看了几秒,接着十指扣着头盔边缘,将头盔摘了下来,他额发鬓角有点汗,黏黏站在洁白苍冷的颊边,冷不丁说:“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克:“啊?您您您很好啊!”

    “不是作为上司,不是作为领导人,不是作为执行部部长,不是作为陈家人。”陈岁安不想面对光明正大的阳光,他走到雕花大门旁边墙角阴影里,说:“作为恋人来讲,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啊?????”吴克嘴巴长成O型,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我我我敬爱您,但”

    陈岁安小脑都快萎缩了。

    “你特么脑子在想些什么,难不成我会把这花送你啊??”他好笑又好气。

    “哦哦。”吴克尴尬摸摸脑袋,后退半步试探问:“我说真话您不会生气吧?”

    陈岁安拉下脸:“你要是还觉得我在追你,我不生气,我先灭了我自己。”

    “”吴克欲言又止半晌,最终吐出三个字:“不合格。”

    陈岁安微微拧起眉:“不合格是什么意思?”

    “就是裁决官为您做了很多事,但是您好像一件事都没有为他做过。”吴克赶紧解释,生怕陈岁安再误会,“就是也不是说您必须得为裁决官做什么,我们外人来看,好像是裁决官喜欢您多一点。”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乎从齿缝中飘出气音:“您好像只喜欢他一点点”

    陈岁安怔忡片刻,几秒后,他垂下暗淡无光的眼眸:“我知道了。”

    接着他顿了会儿,不知道是不是短暂的听人劝的时间里,突然抬腿跨上机车。

    “部长!您还要去追别人啊啊!!”吴克把腿追上去,突然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你给我闭嘴!买这车本来就是去追他的!”陈岁安扣紧头盔,弯腰躬身,飒然拧动引擎,如同一支尖锐利剑弹射而出,氮气车轮碾过犹豫和胆怯,他在一骑绝尘的光阴里呼啸而去。

    吴克原地凌乱!!

    原来自己苦口婆心劝半天?

    人家早暗通款曲了啊!

    不过,好“心疼”。

    一亿一千万DNY的全球唯一一台机车,明天就是我的了!

    追不到好像对我影响也不大哦?

    是的,没错!

    吴克望着陈岁安早已消失不见的街道尽头,美滋滋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陈岁安: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他永远不会堵车

    48  ? 冰山地狱

    ◎我是对自己无能为力◎

    陈岁安一路向西疾驰而去。

    这座位于北半球最大的私人停机坪一望无际, 数百架泛着透亮金属光泽的昆机停放在热浪滚滚的柏油地面上,有的正在跑道缓行,两侧巨型空旷的仓库里火星阵阵, 工作人员正在进行日常维修, 同时,那些紧闭着的舱门里悉数停放着无法估量价格的超跑或悬浮车。

    这座停机坪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现任执行部部长。

    骤然一道轰鸣声浪乍现开来,只见全天24小时受管控的平展道路尽头,一抹橙黄涌入视线。

    守卡持枪的军队如临大敌, 纷纷将枪口对准来人。

    管辖领导登时暴躁起来,一把抓过塔台上通讯麦:“蠢货,放下枪,那是部长!”

    与此同时一道道关卡应声打开,以最高规格的限度放行。

    陈岁安隐在头盔下的淡漠眸光划过抬手敬礼的守卡人员,化为一道残影, 急速驶进停机坪。

    正前方,机坪仅停靠一辆暗黑色昆机, 尾舱大敞早已等候多时,陈岁安并未减速, 反而躬身重拧油门,在尖锐呼啸的气流中压低身量, 橙色钢铁玩具陡然发出一声怒吼, 他敏捷驶进尾舱, 然后刺啦一声,钢铁玩具后抬高高翘起, 骤然截停, 然后重重砸在金属舱板上。

    “不用护航, 不用机务组,你们都回去。”陈岁安摘掉头盔,拨了拨头发,眉眼有些湿。

    一干人接过头盔,端端正正摆放在桌上,静默退下。

    他几步至驾驶舱,站在原地透过驾驶前窗凝视远方,锁到脖颈的黑色拉链拉下,露出里面一件纯白色T恤,接着他弯腰在屏幕上轻点几下。

    温馨女声响起:【舱门已关闭,开始释压。】

    他直起身来,掏出手机,摁亮屏幕。

    【已起飞,距离南半球裁决团十六万飞行公里,预计四十分钟后抵达。】

    手指停留在通讯录,陈岁安深吸口气,划到Z栏。

    赵渡。

    提前告知是不是就没惊喜了?

    不提前告知万一他不见我怎么办?

    陈岁安一手撑着下巴在逐渐升空的机舱里来回踱步,一手紧紧捏着手机,掌心出了汗。

    一个月不长也不短,眨眼就过了。

    突然来电会不会尴尬?

    “算了,犹豫就会败北!”陈岁安再次摁亮手机,直接在拨号盘里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屏幕陡然跃上赵渡二字。

    嘟嘟嘟

    “喂?”滋滋电流传来稳定声线。

    一声喂,恍若隔世。

    陈岁安旋即僵在原地,指尖轻颤一下。

    定定说:“喂。”

    像个傻逼,他懊恼。

    屏息沉默后。

    赵渡说:“有事吗?”

    有事吗,好不熟的关系啊……

    陌生人才会这样问候吧。

    手机快要被陈岁安捏碎,他傻且愣的说:“有事。”

    赵渡:“怎么?”

    陈岁安:“你在哪?”

    赵渡:“裁决团。”

    “哦”陈岁安故作轻松,无声呼出口气,“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话筒静音几秒,赵渡答:“可以。”

    听到这句肯定回答陈岁安才放下心来,仿佛浑身都被这两个字抽走了力气,他靠在冰冷的机舱墙壁,手掌慢慢游移抚摸着身后凹凸不平的线条纹路,冷不防说:“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不管你要不要,反正你得收着。”

    “你送我什么了?”

    陈岁安尴尬摸摸鼻子,吐出个词:“珍珠。”

    那珍珠在辗转过许多地方。

    起初是在庄严肃穆的领口,在大众视野之上。

    其次是在温软滑腻的口腔,在私密拨动之下。

    最后是在雪白柔软的掌心,在泛滥思念当中。

    “三年刑期还记得吗?”陈岁安话锋一转,“今天是第一次。”

    电话那头赵渡不知道在干什么,良久后才回:“等你。”

    陈岁安吸了口气:“好”

    明明到此就该挂电话了,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情没必要久握着手机不放,两个大男人黏黏糊糊拉拉扯扯,说出去很难堪的。

    两人听力过人,能从相隔十几万的飞行距离里清晰听到彼此清浅呼吸,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段难得的静谧时光,没有外界的尔虞我诈,没有粉饰的谎话连篇,更没有千钧一发的生死之际。

    “这么久,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陈岁安轻飘飘率先开口,字里行间故态复萌。

    恶人还先告上状了!

    赵渡问:“打电话说什么?”

    “”

    陈岁安被堵的哑口难言,确实,打电话说什么?

    接下来赵渡一句更是让他心头一颤。

    他说:“该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你也不会听,没有再说的必要。”

    “赵渡,你生气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赵渡轻轻:“没有。”

    陈岁安不安起来。

    他揣揣不安地用指节揉眉心,问:“为什么生气?”

    “没什么好说的,还有事么,没事挂了。”赵渡不多做解释,彼此心里都清楚,强调太多次,听的人也会觉得烦,也会觉得假。

    “等等!”

    “我向你道歉,别生气吧。”

    这么多年陈岁安就哄过陈邈,还是说一句不听立马挽袖子哄的那种,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赵渡,怎么短短一个月时间,这么陌生?

    陈岁安视线放空,目不转睛盯着面前正前方休息室,时光一转,仿佛自己又回到被裴瑎通宵审问后的那个清晨。

    那天在万米高空的休息室,晦暗光线挤满了不大不小的空间,白色床单凌乱垂落在厚重地毯上,断断续续无法抑制的破碎尾音盘旋在低矮舱顶,喘息和痉挛冲刷神经,他在潮热且颤抖的瞳孔里瞥见赵渡隐忍的眉眼……

    陈岁安闭了闭眼睛,等再次睁开眼时已回到现实,虚虚握着手机,低声下气地说:“先讲道理,再哄你管不管用。”

    赵渡:“不用。”

    陈岁安改变策略:”掏心掏肺呢?”

    赵渡没说话,是不动声色的妥协。

    陈岁安懂了,踌躇着打开休息室门,因为昆机内部构造有限,所以昆机空间设计大部分一致。

    他像是打开内心情绪的潘多拉大门,恍若昨日重现那般,鬼使神差合衣躺下。

    尚且还不够,光线太亮了,他拿出遥控器,随着窗帘缓缓阖上,在昏暗光线里他闭着眼睛轻声说。

    “12年前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只有一个,报仇。”他将脸陷进柔软枕头里,“之后12年里我干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血腥事,陈正为了保住位置强行压了下来,终于等到上任后,上任这两年里,我变得更加疯狂,调查出了更多的事,比如我父亲一直在替机制做事,抹去那些人的记忆,让他们彻底从世界上消失,这件事,我没有骗你。”

    赵渡:“我知道。”

    “为什么找上你,是因为我发现在自己能力的确有限,我很担心我活不下去,在世人面前假意迎合,在机制和陈正眼皮下调查,两年,我花了很多人力精力物力,除了在一台近轨卫星上发现消失人的名单之外,我没有调查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陈岁安苦笑两声,“陈正逼我,让我接替他的工作,我不愿意,他至始至终都清楚机制当年想利用我和我母亲,或许是做实验,或许是谁知道呢。”

    郁旋,以那张震惊世人的脸名动宇宙岛。

    世人后来给她取了个称号——第一美人。

    陈岁安顿了顿,听起来有些倦怠。

    “机制暗中杀我的次数越来越多,可惜陈正斡旋其中,一方面机制需要我们陈家能力,另一方面又忌惮我。”

    “这样巧妙又脆弱的关系维持了很多年,直到我找到了王志,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爱的伟大至少一开始我是这样认为的你不知道吧,那晚你走后我被萧劲重伤,他问我裁决官的事,当时我脑子很混乱,清醒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凭什么能认得你的脸呢?”

    “他为什么会提起我,为什么会在你重伤后提起我。”赵渡一语中的,“他问了什么?”

    有那么刹那,陈岁安觉得所有一笔带过的言外之音都瞒不过赵渡耳朵,他轻轻踢掉鞋子,啪嗒两声掉在厚重地毯上,沉闷的钝钝的,接着他像个婴儿般蜷缩起来,团在被子之上。

    “当时他可能觉得胜券在握,所以没有察觉自己露出的破绽。”陈岁安一晒,“当然也有可能可怜我,让我留最后的遗言。”

    此时此刻,陈岁安躺在柔软的被子里,他突然无比怀念那双手,怀念那双隐忍的眼睛。

    但他强烈的抑制住情绪,继而淡淡说:“他问我有没有遗言,他会帮我带给你。”

    电话那头呼吸一滞。

    “你怎么说。”

    “没说什么,那时候”陈岁安艰涩滑动喉头,说:“我说没有。”

    赵渡紧接着问:“现在呢?”

    这个问题犹如舷窗外,淡淡的云雾缓缓地随风缭绕在耳边,似水般流动,似玉般纯净,又无声无息,云过了无痕,幽深缈茫貌。

    看不见摸不着,切身又能体会得到。

    陈岁安眼睫毛颤动一下,屏息答:“有。”

    赵渡再没开口。

    “我本身就是个暗淡无关的人,支撑身体的并非灵魂而是心中的执念。”陈岁安眼眶通红,咬着犬牙,解释也可能无济于事,但他还是想要再说一次,哪怕赵渡会更气,哪怕两人像吴克猜测的那样彻底闹掰。

    谁在乎这个呢?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我跟小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关系,可我必须找到她,对不起,我不想让自己成为王志,也不会让小斐成为下一个毕潇予,她的人生不应该被我藏起来。”他努力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凝视着空气中看不见的尘埃,涣散地轻声说:“如果某天我孑然一身,背后的人和肩上的责任都没了,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赵渡利落道:”不必。”

    良久良久的死寂后。

    “知道了打扰了。”陈岁安死死握着手机,在手背青筋暴起的力道里,很人渣的问:“那合作还作数吗?”

    “作数,以后没事不用来电,直接通知彭钰童,他会转达给我。”

    ——嘟嘟嘟嘟嘟嘟……

    不等陈岁安回答,赵渡果断挂断了电话。

    昆机舱内适时想起温馨女声提示:

    【开始降落,预计两分钟后抵达。】

    陈岁安恍若未闻,呆呆看着逐渐暗淡直至熄灭的手机屏幕,无比僵硬地将整张脸埋在被子里。

    自己明明咬着牙独自走了很长的路,有时,可能也会因为一句话脆弱的泪流满面。

    没来得及解释的酸楚在此刻统统释怀,化作咸湿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它们一路往下流,淌过脖颈细链上的珍珠,覆在光滑精致表面,沁在进坚硬冰冷内里。

    攒着雪白床单的手指根根泛白,用力地压出道道细密褶皱,世界重力似乎都全压在这张灰暗大床上,窒息般的疼痛猛烈挤压着抽吸不停的肺部。

    好痛楚啊

    吴克方才所说种种,如走马观花般驶过记忆缝隙,像击石迸出一闪即灭的火花,像在梦境中短暂的经历一样短暂。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大抵如此-

    彭钰童小心翼翼立在办公室里,站姿比死了三天的尸体还要板正,他双手握在身前,蠕动了下嘴唇,在充满死寂般的气氛中里问。

    “陈部长昆机在10分钟前改变了降落地点,降落在500里外的闹市街区的商用停机坪,不过他现在都没出来,裁决官,要不要我去看看是否出了问题。”

    在接到电话那一刻,赵渡旋转靠椅,面壁思过般对着那堵坚硬的墙面接电话。

    彭钰童看不到赵渡脸,自然揣测不出他喜怒,只好凭这段时间以来对待陈部长惯有方式问,在模糊的只言片语中他听到冷淡绝情的话音,暗自惊心的是同时又深感不解。

    明明在一个小时前收到消息,陈部长抱着布里格纳克玫瑰来了。

    为什么啊?

    怎么区区一个月,两人关系陡转直下?

    赵渡并未回答,一反常态回到了曾经的那个赵渡,良久沉默着。

    彭钰童站的腰酸腿麻,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复。

    他不敢多言,但又自觉该说点什么。

    半晌后,豁出去,硬着头皮劝道。

    “裁决官,虽然不知道陈部长跟您沟通了什么,虽然我也没什么恋爱经验,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陈部长其实挺不错的,没有架子好说话,待人和善爱笑也不斤斤计较,就算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您不要忘心里去。”

    他苍白无力的尝试,却说出最重要的一环!

    “您不知道,这两年来他曾经私下找过我,问我能不能联系上您,第一次是在某次聚会上,您当时有事派我出席,陈部长当时笑着问我,说没办法也没关系,没必要勉强。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其实他人不错,他有权命令我,但并没那样做,我看着他那双眼睛,可我却没在他眼里真正的笑意。”

    “是遇见您之后,那天陈部长闹着要出院,您抱着他回家,他不愿意在您怀里挣扎,却始终避开您身体,手指也是紧紧抓住您肩膀。”彭钰童话语跳跃性很大,想到什么说什么。

    “重审会后您先行离开,我进审判庭送陈部长回去,发现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里面,目不转睛看着桌上珍珠,我看陈部长当时似乎极力在忍耐什么,最后自暴自弃捂住脸,靠深呼吸平复了好久的情绪才离开。”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裁决官。”他认真说,“您听听就好”

    话音刚落,赵渡坐在扶手椅里慢慢转过来,他双手交叉在身前,这个姿势,彭钰童倏地收回眼,突然惊恐意识到,从什么时候开始,裁决官的坐姿,已经与陈部长相似??

    这是陈岁安最喜欢的坐姿。

    靠在椅背里,翘起腿,十指交叉在胸前。

    然而重磅炸弹还在后头。

    他死死盯着脚尖,听到赵渡说。

    “我不是对他没有爱意,我是对自己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全息投影突然忽闪两下,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诡异画面。

    时事新闻主持人播报声清晰无比。

    【插播一条紧急实况,这里是南半球最大的商业街区,一分钟前有位神秘黑衣骑手以每小时300公里时速向裁决团总部驶去,外游玩市民请立即避让,黑衣骑手尚未查明身份,目的动机不明确,请立即避让!!对此,执行部南半球分部已派出人员拦截,请注意避让,请注意避让!】

    画面陡然一转。

    天空中盘旋着数架直升机,黑衣骑手宽肩窄腰,一双逆天长腿跨坐在亮橙色的重型机车上,他呼啸着穿梭在繁华闹市街区,残影快得连身后执行部的警车都捕捉不到!

    警报和轰鸣响彻苍穹,仿佛在替重骑尾部后那随风翻飞的墨绿丝带奏响华美乐章。

    与此同时,赵渡瞳孔骤然压紧!

    彭钰童差点惊掉下巴!

    “那是陈部长?!”

    作者有话说:

    彭钰童、吴克:领导本无缘,全靠咱死劝。

    49  ? 冰山地狱

    ◎让一切归零在这声巨响◎

    呜啦呜啦呜啦

    “hellohello大家好, 这里爆点娱乐实时新闻频带,我是记者Nick,在我下方正是神秘的黑衣骑士!”他狂风大作中腾出只手戴稳降噪耳机, 视线紧紧追随300米下方高架桥急速掠过的那道亮橙残影, 直升机螺旋桨搅乱气流,在混乱嘈杂的发动机轰鸣背景音里,他举起收音话筒高声说:“目前尚不清楚骑手身份,经最新消息只能确定他独自一人从戈登购物中心停机坪驶出,据管理停机坪安保人员, 这名骑手慷慨地付了十万DNY停机费和一万DNY小费,是的各位没猜错,现金!”

    “不过就算给的再多,当地执行部也绝不会姑息他此次超速行为,请广大人民不要效仿!”

    “快看!他提速了!!”

    “噢我的天,布里克格纳玫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束花丝带翻飞缠绕在一起也太漂亮了!”

    Nick作为一个娱乐记者, 深谙观众想听什么,游刃有余的吹嘘:“据可靠消息, 半月前宇宙岛最大跑车生产集团接到一笔无比神秘且豪华的重骑大单,听说定制人没什么要求, 只要求快,和独一无二。”

    “非常荣幸今天我们有机会亲眼目睹这辆超级玩具问世!”

    下方突然喇叭四起, 尖利撕破长空的爆音炸响。

    他惊喜大叫起来:“wow~这暴力的声浪简直太优雅了!!!”

    此时是午高峰。

    平展宽阔高架桥面爬满无数车流, 挤挤攘攘如同多米诺骨牌链接, 亮橙色有条不紊穿梭其中,提速, 提速, 再提速!

    陈岁安擦着无数车门, 在双向十二车道缝隙中疾驰穿梭,幻影般急掠过的残影倒映在沿途车主们亢奋躁动的欢呼里。

    “前方车辆迅速让开!!!”为首的执行部公务警车反复用扩音喇叭高喊,一大串警车紧随其后,高架两侧高楼窗户纷纷打开,越来越多的人们探出窗口驻足观望。

    实时转播观看人次已经达到了惊人的5亿在线用户人次!

    “队长不好,这条高架桥只通向裁决团啊!!”瞭望的部员收回望远镜,按住耳麦急吼吼喊:“队长队长,听到没啊!!”

    “别鬼叫!!!”为首公务警车驾驶位上紧紧握着方向盘的,正是那位脑回路清奇在审讯室手提钢管的那名部员,他的名字跟他本人一样犀利,叫做荀回!

    他狠踩一脚油门,疾驰中骂道:“设卡,前方20公里设卡,疏散车流和围观群众,务必不要引起伤亡!!”

    “是是是,还有队长,吴秘书不接电话怎么办啊!”部员叫苦不迭,感觉自己明天就当不成部员了,“要是这疯批骑手冲进裁决团,陈部长找我问责怎么办啊!”

    “那你他娘的还不去设卡,怎么办怎么办,就知道抱怨!”

    陈岁安作为执行部最高权限者,想进哪个公频就进哪个私频,听到这里他嗤笑一声,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热浪中纷纷退避的车流,微微俯身,整个人弯成一张流畅紧绷的满弦弓,手腕重拧,轰————音爆再次炸响。

    时速已经来到恐怖的470公里每小时,极致飙升的肾上腺素充斥不遗余力冲刷身体每一寸,轰天巨响混杂绵延不绝的警报蔓延数十公里。

    疯狂与优雅并存,病态与亢奋交叠。

    世界为这一幕欢腾高呼!

    亮橙色重骑掀起漫天尘土,裹挟着浩浩荡荡的颗粒奔向不远处的地平线上那座圆形大楼,大楼顶端那座巨大无比的天平雕像在正午炽热阳光下熠熠生辉,陈岁安眯起狭长的眼睛,莫名有丝紧张。

    “天呐,他居然在四百时速里回头!!”Nick显然惊呆了,仔细辨认了会儿,捂着脸难以置信尖叫:“他在检查布里克格纳玫瑰时是否被吹乱!!天啊,深沉而高贵的灵魂,他要把自己献祭给谁?!”

    20公里开外的执行部部员简直要疯了,拦截巨型石墩的货运昆机还没到,吗的重骑快到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野兽般嘶吼的怒鸣远远视野尽头传来。

    “快点快点,不要管那么多了,直接扔下来!所有人快迅速撤离!!”

    货运昆机东倒西歪悬停在纵横高架上,只见昆机底部悬吊着长宽高分为30、5、2米的巨型拦截石墩。

    千钧力道的阴影遮天蔽日,把这座唯一通向裁决团的管控高架完全掩住!执行部部员们手忙脚乱逃离这座高架,与此同时,橙色重骑已然在道路尽头冒头,收到命令的货运昆机人员果断分离捆/绑绳索。

    拦截巨石直线下坠,轰隆!!!!

    ——天地为之一颤。

    厚达两米的混泥土精钢桥面瞬间裂开无数缝隙,然后在清晰无比的地面碎裂声中,一直延展至生命安全防护栏!

    而就在这声巨响后,世界猝然寂静。

    全球人民心被高高吊起!

    ——因为重骑已至!

    他面对眼前巨石没有丝毫减速停顿,哪怕减速也会因惯性整个人被甩出去。

    就在大家认为他为了保命会转弯冲进高架下面湍急的莱茵河里,然而这名黑衣骑手做出一个惊煞世人的决定!

    他还在加速!

    紧接着,毅然决然冲了漫天尘土之中,冲进拦截巨石里!!

    时间仿佛静止,被无限拉长。

    天地之间,只见墨绿色丝带飘扬着最后尾端,然后俨然收缩消失在浓浓尘雾。

    事已至此,只有一个结果,这名黑衣骑手撞石墙而亡。

    但是!!!预料中的碰撞爆炸并未在全息投影中出现!!

    赵渡仍旧坐在办公椅里,全程不落地观看着,他一直面无表情,直到这里他腾地站起来,直接捏断了手中钢笔!!

    下一秒!

    哗——亮橙色跨越尘雾,越过两米高的拦截石墩,以一个实在嚣张和高难度的俯冲姿势,霎冲而出!!!

    电视机前、全息投影前、手机直播前、现场观众振臂高呼!!

    实时转播画面里,重骑滞空一瞬,旋即暴力砸在布满无数裂缝地面!

    丝带尾端甚至随着烟消云散的尘雾挂在了石墩上,两条精美细长绸线纠缠环绕。

    陈岁安摆尾尖锐刹停,在碎裂斑驳地面划出一道浓重黑痕,重骑猛地昂头,后轮胎砰地一声闷声墩落。

    他脚尖点地,昂起戴着全手工碳钎维头盔的头颅,抬头望向碧蓝天穹中紧随盘旋数十架昆机。

    他利落干脆扭腰回眸,然后抬腕,缓缓竖起戴着保护皮套的大拇指——重重向下一倒!!

    那显然是在说:垃圾。

    刹那,所有人脑海纷纷涌现出个字:“酷!”

    也就是这瞬间,镜头清晰捕捉到整个机身,只见轮毂上面镌刻着——陈岁安,与之一同镜头特写的,还有他身后那束含苞待放的布里格纳克玫瑰。

    执行部:“”

    各报道台:“”

    他似乎帅够了,勾着一双大长腿重新启动重骑,在众目睽睽石化下,眨眼间冲下高架拐进本有管控但现下无人管控特殊大道,咆哮着声浪朝着裁决团总部扬长而去。

    执行部结结巴巴:“大大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部长啊??”

    各报道台如梦初醒:“追啊!愣着干嘛!!!”

    十几台警车和跟踪报道记者团商务车如鱼贯出,嘀嘀嘀喇叭响彻天际。

    吴克胆战心惊看着手机直播这一幕,颇有种我跟领导心连心,领导跟我动脑筋的挫败感-

    急速掠过倒影全在眼底化为虚影,越靠近,裁决团大楼越清晰。

    四百多时速没让心跳加速,反而在降速中,心如鼓槌。

    裁决团总部大楼身处闹市但占地辽阔,圆形建筑里里外外皆是草坪,没有高大树木遮挡,分布规律路灯上悬挂720°无死角监控探头,两扇大门是十几米高度的带电钛合金所制,中间雕花天枰,日常看守左右各10名,规律排布持枪而立。

    ——唰

    真空胎牢牢抓稳地面,柏油马路划出流畅扇形弧道,陈岁安稳稳挺在两扇大门前。

    穷追不舍的各方车辆也在蜂拥而至,围堵般将他围在中间,沸反盈天的的快门声夹杂仓乱脚步。

    【请问您是陈部长吗?请问你是陈部长吗?】

    【请问您为什么抱着花?】

    【您对超速有什么看法吗?】

    【请问您这一行为是在示爱吗?】

    【请问您追求对象是谁?】

    宇宙岛速度大致分为四种。

    一种是驾驶昆机的光速,可以跃迁与各个星系之间,通常用来运输货物或者旅行,抑或是作战。

    一种是驾驶昆机的常速,主要用于在宇宙岛上的中长距离飞行。

    一种是悬浮汽车的常速,也主要用于在宇宙岛上的短距离飞行。

    最后一种则是地面汽车的限速,因为科技技术太过尖端,人们肉.体并没有跟上这个变化进程,所以地面所有形式的机动车都有限速标准,机车是每小时不得超过120公里

    几十只话筒几乎怼到陈岁安脸边,七嘴八舌密密麻麻的。

    他无动于衷,隔着黑色头盔遥遥眺望钛合金门后二层大楼某个防窥窗户,不知道谁挤着谁,一个趔趄差点搡花上。

    陈岁安腾地直起腰,从黑色工装裤口袋掏出把小巧激光枪。

    人群霎时如鸟兽散。

    接着他熄火、挺腰、跨腿、下车掸了掸并未被灰尘所蒙盖的布里格纳克玫瑰,慢条斯理摘下手套,白皙修长五指在阳光下反光,他随意的将手套塞在外套口袋里,俯身给固定好的花束解绑,无意间露出一截劲瘦削薄的腰,墨绿丝带长长拖尾在地,所以他为了不被弄脏,将丝带缠在小臂上。

    人群里有人在倒吸气。

    少顷,他把花抱在怀里,终于摘下了头盔,露出双明亮的眼睛和汗湿的鬓角,目不转睛的凝视大楼二层那扇紧闭窗户,勾唇洒然一笑,对门口守卫傲娇的昂起下巴,朗声说。

    “叫你们裁决官出来,他的追求者到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足足几分钟才苏醒过来,对着他脸一通狂拍。

    “那啥,队长,咱们要不要上去劝劝啊?”执行部警车停在后头,有个年轻部员实在忍不住,问道,“现在网上都闹翻天了”

    荀回发火般狠狠扔掉拨给吴秘书但未接的电话,他握着方向盘,缩着脖子满脸冷漠:“我不知道,别问我。”

    “啊?那咋办啊!”

    “咋办咋办咋办!!”荀回猛拍部员脑袋,恨铁不成钢的怒吼:“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部长开一亿机车谈恋爱,你要我开着几十万的去捣乱啊?你说怎么办!”

    部员委委屈屈抱着头:“其实我们也没想捣乱”

    “快闭上嘴,看看裁决团怎么说!”

    裁决团门前看守不敢怠慢,赶忙向彭钰童请示,最终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公频里传来句稳定的:——等等。

    啊?

    等什么?

    等谁啊。

    几分钟过去了,那扇紧闭钛钢大门始终没有打开,大楼内也无人出来。

    肉眼可见,陈岁安耳尖有点红了。

    哪怕两人早就约好,自己把追爱闹得轰轰烈烈,赵渡不用理会,其实早就约好了,这是按照剧本正常进行的,不是么。

    然而此时此刻,陈岁安心头却陡然升起一种,孤身上战场,约定好的敌人没来的落寞。

    这才第一次,以后怎么受得了?

    他一手提着枪,一手抱着999朵布里格纳克玫瑰,背脊挺直的站在烈日阳阳下,身旁寂静的只有微弱蝉鸣。

    记者们和执行部不敢轻举妄动,在噤声中胆寒,这么光明正大的示爱被拒,在无数双眼睛下被拒,真是一场悲剧啊!

    “算了,今天太热了,下次天气凉快点我再来。”陈岁安佯装镇定,实则是真在佯装镇定!他找补似的惋惜一瞬。

    众人惊恐意识到,或许这场闹剧很快便要结束了,正当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盘算着新闻标题是写【执行部部长轰轰烈烈示爱惨遭裁决官无情打脸,还是写执行部部长求爱不成铩羽而归落寞神伤】之时。

    一串黑色车队从大门右侧边地下停车口缓缓驶出。

    有人眼尖低呼:“是裁决官专属公务车!”

    “天啊,裁决官来了!”

    “他会停下吗?!”

    在这一刻,所有视线都转向不远处,清一色黑色车队中间那辆防弹防窥公务车身上。

    车辆减速缓行,驶过人群,驶过减速带,驶过热浪滚滚的柏油路面。

    随后,红色刹车灯遽然亮起。

    在场所有人包括直播后的几十亿人同时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不敢眨眼生怕错过每个画面。

    陈岁安觉得自己快僵了,其实按照原计划,按合作,裁决团车队走后他就该离开了。

    眼下车队停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下一秒,只见车队中间那辆防窥防弹公务车后座车门从内到外被一双劲瘦手掌推开,接着是一直崭新铮亮的皮鞋稳稳踩落地面,黑色西裤包裹着肌肉线条极其流畅。

    ——赵渡下车了。

    全场哗然。

    这场惊天动地的风月故事主人公现身了!

    所有人都以为裁决官兴师问罪的,毕竟一个多月前陈岁安脸颊挂着五指印从他家里走出,众人纷纷在原本程度后退一大截,生怕殃及池鱼。

    赵渡西装革履,冷淡的面容毫无波澜,他站定在愣神的陈岁安面前,冷冷吐出两个字:“上车。”

    陈岁安瞬间石化,在毫无意识情况下:“啊?”

    彭钰童紧接着下车,接过他手中的布里格纳克玫瑰,恭恭敬敬道:“陈部长,天气炎热,请您上车。”

    就这样,陈岁安被赵渡抓着手臂,带上了车。

    两分钟后,车队消失在众人视野尽头。

    裁决团临时纠察队驻扎办公室。

    路哀拨通电话,两声嘟嘟后,对面接了。

    裴瑎:“喂?”

    路哀从道路尽头收回视线,转身坐在办公室椅子里,她沉默的盯着桌面厚重资料,说:“看见了吧?”

    裴瑎语气淡淡,听上去没有任何起伏:“不仅我看到了,相信今天全宇宙岛人民都看到了。”

    “怎么说,直接出手还是等机制命令?”路哀寡淡冷漠的眼珠动了动,“送花算不了同性追求,如果我们贸然出手很可能会像上次听证会和重审会无功而返。”

    “当然,我分别给你和机制都送过花,要是送花就能判刑,那机制此刻也应该在某座监狱星球服刑。”裴瑎用最清浅的语气说着最大逆不道的话,“他都没去,陈岁安凭什么去?再说这件事重点不在这儿,他今天在众目睽睽下扰乱宇宙岛治安,大街超速飙车,强行冲卡,这一系列问题才是最严重的,我相信他闹这一次肯定不够,所以不急,等到某天民怨爆发时那才是他真正死期,届时看赵渡和源老们怎么救他。”

    “等等,网络舆论怎么这个样子?”路哀滑动虚空的中全息投影。

    裴瑎问:“怎么?”

    路哀声线降至冰点:“你自己看吧。”

    出乎意料的是民众根本就没讨论什么超速飙车,强行冲卡,公然追求裁决官之类云云,反而一石是激起千层浪般,红红火火热烈讨论着裁决官亲自给陈部长关上车门后带他去了哪里,喜不喜欢布里格纳克,上次听证会实时新闻转播暂停后到底发什么了什么,还有就是——裁决官到底打没打陈部长。

    以及讨论度最高的:

    【陈部长这张脸,裁决官为什么不喜欢?】

    【据可靠人爆料,同性相恋法案早在一月前就已修改,从无休无止的刑罚变更为三年。】

    恍惚一切有迹可寻的零碎线索拼接起了一副深情虐恋大图!

    裴瑎从热评收回视线,漠然几秒,对着手机说:“先这样,挂了,陈正来电了。”-

    陈岁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车,怎么离开的裁决团,等到回神后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后座,赵渡坐在他旁边。

    车队也拐进那个熟悉的街区。

    他扭头,无声张了张嘴。

    就在这间隙,赵渡递给他一条干净手帕,端凝着他汗湿的额头和微肿的眼角,淡声问:“刚才哭过了?”

    陈岁安扯掉递过来的那条手帕,攒在手心,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口袋里那把冰冷的激光枪,突然很想朝自己那猛然跳动不受控制的胸膛——来上一枪。

    让一切归零在这声巨响。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跟赵渡进的家门,在彭钰童关门离开时他才清醒过来。

    赵渡从储物间转出来,手里握着个巨大花瓶,又转进厨房,哗哗水流陡然从厨房传出,唰唰冲洗着他的神经。

    陈岁安手足无措站在客厅里,看着赵渡清瘦有利的五指正在解束那两条墨绿拖尾丝带,他慢条斯理抽开束缚,端着肩膀,将布里格纳克玫瑰一支支抽出来放在盛了一半清水的花瓶里。

    “站着干什么,怎么不过来?”

    陈岁安僵硬动了动,抬脚踱步过去。

    “其实你不用下车,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他不自信抿着唇,“我只负责追,你不用搭理,等到机制和陈正忍无可忍,等到大众认为我以身试法,等到所有人容不下我,我就能判刑离开了。”

    闻言,赵渡插花手一顿,淡淡瞥陈岁安一眼,视线从陈岁安不自然的脸颊和强行笔挺的身形从收回视线,声线浅浅的反问:“你那样站在裁决团大门口,要我怎么办呢?”

    陈岁安倒吸一口凉气,上前两步,把住餐桌扶椅平滑干净的顶端,“不是不必?”

    “有些人心思得不到阳光照耀。”赵渡将最后支布里格纳克玫瑰插进花瓶,将花瓶旋转到最适合观赏的角度,继而又说:“有些人心思找不到阴影躲藏,不是么?”

    他迈过宽大餐桌,站到陈岁安面前,没由头来了句:“热就脱掉衣服,额头出汗了。”

    陈岁安宛如雷劈。

    在他慢慢拉开黑色飞行夹克之时,兜里手机响了。

    听筒里传来吴克焦急话音:“部长,老部长带走了萧劲!!”

    陈岁安迅速冷静下来,沉着脸问:“什么时候,他怎么突破的地下九层?”

    “五分钟前,老部长对整栋楼用了察,查明了萧劲位置,挟持了当初设计这道门锁的工程师,现在他已经带着萧劲离开了!!”

    电话里传来吴克大声怒吼:“拦下他们,拦下他们!不能让他们走,快点封锁总部大门!!”

    此起彼伏的枪声完全压盖过杂乱密集脚步声。

    “部长我拦不住他们了,部长您快来!”

    陈岁安抬脚边走,匆忙中看了眼赵渡,指指手机,嗓音严寒无比:“跟着他们,保护好萧劲,一旦找到机会不用考虑后果,就地击毙陈正,三分钟更新一次座标,我马上到。”

    赵渡显然听清楚了两人对话,拦下陈岁安,“我跟你一起去。”

    陈岁安沉默摇头,将手机放进兜里,头也不回的说:“不必,你别沾染我的罪孽。”

    他独自打开门,疾步阔首走进落日融金的夕阳里,逐渐消失在寸寸暗淡的昏暗天色交界线中。

    作者有话说:

    让一切归零在这声巨响——《人质》张惠妹。

    这首歌用来形容他俩关系特别贴切,鞠躬!

    50  ? 冰山地狱

    ◎翘腿架狙——弑父。◎

    橘光沉入地平头, 黑夜登场。

    执行部南半球分部武器库。

    “老部长带着萧劲上了防弹车队,他们在第三辆车上,车上除了司机没有其他人。”吴克急促话音从耳麦中传来, 他稍微一顿, 随机把高音量:“一共7辆车,全都配备了武装!他们正在往西半球驶去!”

    陈岁安大步流星,停在冽洌莹光机身侧边,虹膜解锁同时将夹克拉链一拉到底。

    【独立权限已通过,欢迎进入风暴战斗机, 备战状态检查完毕,主油箱载油系数百分之80,40吨满油,副油箱10吨,配弹量共计50十万发,其中曳光弹10万发, 实弹40万发。】

    陈岁安跨坐近座舱,利落拉下透明氧气面罩戴在面部, 紧接着手掌握稳操作杆,虎口用力摁下暗红起动键钮。

    战斗机瞬息弹射而出, 龙吟撕破气流,在剧烈音爆旋空而上。

    “等着, 我马上到。”

    S10公路位于北半球执行部总部附近, 属于特殊管控路段, 普通民众根本无法进入,执行部通常用来押送犯人, 这条宽阔没有中线的大道只通向西半球, 在西半球分叉下至北半球, 右至东半球。

    急速倒映的黑夜里,宽阔无垠的马路两边皆是起伏不定的低矮丘陵,人为种植香樟整齐密布,夏季温良北风无声刮过正在疾驰的防弹车队明黄尾灯。

    吴克猛踩油门,带着众部员紧追在陈正车队之后,他一路尝试各种截停方式,就差没率先开火了!

    “老部长,请立即停车!!”他拿起车上扩音喇叭反复高声警告:“请立即停车,陈部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请立即停车不然开火了!”

    喇叭回响在寂静山路蜿蜒流淌,然而前方车队并无半点减速。

    与此同时,回应他的是前方急速射来一梭子的子弹。

    钛钢车门陡然火花四溅,砸出深凹密密匝匝弹坑!

    吴克一愣,随即大喊趴下。

    急促尖锐火力在下一秒如狂风骤雨倾泻而至,开车的部员猛踩刹车,车身猝然在地面划出一道不受控制的S,惯性所致,车辆在瞬间侧翻!

    紧急逼停了后方所有车辆!

    轮胎焦味糊进鼻腔,众人在天旋地转的狭窄车厢呛咳起来。

    吴克忿忿砸向车顶!咬牙切齿骂了句:“他奶奶的!”

    陈正并不会因为甩掉追踪而手软。

    他闭目养神般睁开眼睛,冷酷道:“炸了他们。”

    前方轰的一声!!

    只见疾驰防弹车队车身两侧升起两道管道,几十枚汽油稳稳投下,咕噜噜向后滚去,接着在五秒倒计殆尽之时,轰然炸开!

    砰砰砰砰砰

    瞬息开裂膨胀的火云团朵朵爆绽。

    眨眼间,流淌火流蔓延数公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山地夜里,整条S10公路宛如一条火龙扭曲翻滚。

    “部长我们跟丢了。”吴克泄气从侧翻的车里爬出,他望着被大火吞噬的通行道路,“老部长疯了。”

    下一秒,耳麦里传来陈岁安镇定清淡嗓音。

    “不着急,40分钟后来打扫战场。”

    吴克在北风中,无声无息打了个寒蝉。

    战斗机提速再提速,平常从南半球飞往北半球至少需要两个小时,而恐怖的提速让路程时间压缩至短短20分钟。

    陈岁安已然赶至!

    昏暗车内,陈正坐在后排稳如泰山,他大腿微微打开,十指交叉松弛地搁在腿上,不断变幻的光影在他脸上频繁变调,让他年轻俊朗的五官看上去神秘莫测,而萧劲直愣愣坐在他旁边,茫然的眼珠眨也不眨,痴呆儿似的视线落在前排椅背上。

    “老部长,您知道擅自带离萧劲会勾起陈部长滔天怒火吧?”裴瑎态度暧昧,滋滋电流汇集成声线,通过车载通话弥漫整个静谧车厢,“几小时前您来电可没说明您会劫走萧劲。”

    陈正如老僧入定般慢悠悠睁开略微松弛的眼皮:“裴纠察,都这时候了,就不要彼此推诿责任,你比我更清楚萧劲基因里藏着什么,也比我更清楚他的重要性,大家都为机制做事,心口不喧这个词,我想你应该能理解,现在陈岁安还没查出问题所在,不代表他以后查不出。若是他一旦查出,你觉得面对战争机器巨大诱惑,谁能抵挡得住?”

    “呵呵,您说得对,但是您不该利用我啊,我可没想那么快就与陈部长撕破脸皮,不好看么不是。”裴瑎浅浅笑开,云淡风轻继续说:“陈部长就算查出也没什么,毕竟就像您说的谁都不能抵挡着巨大诱惑,您说届时他明白事情原委,会不会愿意跟我们,跟机制站在同一阵营呢?”

    他在电话那头沉吟须臾:“现在他驾驶着战斗机就悬停在您车队头顶,他是您亲儿子,您觉得他会怎么做?是念多年父子之情让您侥幸逃脱还是冷血弑父,我想无论什么后果,他怒火的代价都不应该由我们纠察队来承担,毕竟是您亲手逼他的希望您在某些濒危时刻不要牵扯出我们纠察队。”

    陈正透过光可鉴人的玻璃窗户,抬头看到墨蓝天穹静静悬挂着一架黑色阴影。

    两扇笔直拓宽的水平机翼在夜色泛着冽冽冷光,宛若两把锋利森寒铡刀,无声注视疾驰而过的车队,只等时机到便会毫不犹豫斩下。

    炽白远光灯照亮即将进入漫长隧道前端大道,陈正收回视线,不屑道:“学习过心理学吗?裴纠察?”

    裴瑎谦虚回:“愿闻其详。”

    “心理学说,人当受到重大挫折时,心理年龄就停在那里,无论活多少年,长多少岁,经历过什么,他也无法成长,无法接受之后的自己,永久徘徊在那里,一次次愚蠢的刻舟求剑,在一次次徒劳无功挣扎里变得失望,从无法接受演变成彻底否定自己,等到心理承受极限,人就会心如死灰,开始唯唯诺诺,做任何事都是瞻前顾后如履薄冰。”陈正从天穹那道黑色阴影收到视线,不过如此的嘴角微微勾起。

    “停在港口的小船最安全,但这不是造船的目的,陈岁安现在就是一艘不敢扬帆的船,他永远也无法亲手砸落束缚在身体深处最恐惧的那根锚。”

    “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儿子,我很清楚他秉性,内心倔强多愁善感害怕孤独,还有一丝藏在灵魂里的温良,最重要的是自从他亲眼见证母亲死后,终日惶惶不安的懦弱从未随着时间减退半分,如果他要杀我,早在12年前杀了我,萧劲不过是他泄愤的狗,丢了就丢了,死了就死了,很重要么?”

    此时为首车队已经驶进长达20公里的隧道入口。

    暮色头顶天空,陈岁安所驾驭的那辆战斗机迟迟不见动作,陈正更见宽心,话锋一转。

    “裴纠察妄图摘掉同伙罪名,难道你也跟他一样懦弱?”

    裴瑎恍若未闻,轻叹:“看来您不了解我,如同不了解您陈部长一样,那晚超级大厦,陈部长曾对萧劲说过一句话,老部长,您想知道是什么吗?”

    陈正嗤之以鼻,一旁萧劲听到自己名字,僵硬扭头,在一寸寸咯咯骨骼摩擦声中偏向陈正。

    裴瑎如同最后的低语:“他说,愚蠢和傲慢是一树之果,希望老部长不会亲身体验。”

    话音刚落——撕裂长空的连串金光猝然炸开!

    众所周知,声音速度慢于光速度。

    然后才是。

    嘭嘭嘭——轰!!!!

    只见低空中悬停的战斗机机身两侧赫然吐出密集的恐怖枪弹!火舌席卷着弥漫而出硝烟!

    就像小时候玩水管,水流在半空勾勒出下坠流畅的抛物弧线,是一道连续不断的水柱。

    弹道亦是如此。

    黄亮的曳光弹修准弹道,同时校准准心,实弹以秒三千发急射而出,在子弹间隙里,射击时速远超音速!

    几乎是先看到光芒,才能听到密集暴烈的促响。

    这毁灭的艺术已然开头,不见血是无法收手了。

    ——砰!!!!!!

    除了为首车辆驶进隧道幸免遇难,其余6辆车全部腾空而起,滞空一瞬,然后猛然倾翻倒地,发出惊天动地声响的同时重砸落下,一时间,弹壳和路面碎砸齐齐崩飞,浓烈烟尘完全笼罩住隧道进口十米之内。

    小部分未被砸晕过去的部员挣扎着从翻倒的变形车窗往外爬,滚烫灼热的机油倒顺着车门往下淌,落在人皮肉身上,瞬间皮肉分离,凄厉的惨叫冲破天际。

    而高度覆盖的弹药并未歇火,无差别、泄愤似的再次吐出不绝于耳的爆炸火力。

    承受不住猛烈炮火的车辆油箱接二连三遽然爆炸,十几吨重的钢铁巨兽瞬间四分五裂,流火高高抛起,碎渣砸在沟渠里,挂在成排的树尖上,又不停往下滴落,在北风加持下染了整片树林。

    追赶而来的执行部车队远远急刹住,众人纷纷噤若寒蝉,冲天火光完整无缺映亮吴克惊恐眼底,他看着着人间炼狱的一幕,失神喃喃重复:“糟了糟了。”

    他不是在担心陈正萧劲等人,是在担心陈岁安。

    他有种强烈且直接的预感,几年前发生过的事件即将在今晚重演!

    直到承载弹药全部消耗殆尽,陈岁安在500狂风呼啸的高空毅然决然掀开座舱透外壳,凌乱翻飞的额发遮盖住他冷漠眼珠,但并不影响他在复杂电路屏幕上按下自毁键,接着他解开安全带,将氧气面罩反手扔进机舱,在新鲜冷冽的空气中紧绷流畅而清瘦的肌肉,整个人如同一根挺拔盎然的白杨——朝下纵身一跃。

    弹药没了,战斗机机翼两侧还有十几吨燃油。

    下一秒,战斗机如同一只高速俯冲的鹰隼,低空划过,一寸寸降低,无视生命无视规矩直接冲进了隧道,机翼被隧道口坚硬混凝土所拦截,燃油全部倾泻而出,金属擦出火星于滚烫空气混杂,瞬间引爆燃油!

    ——轰!!!!!!!!!!

    长达几十秒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火龙卷从隧道入口直接扑向隧道出口,所到之处接近2000°燃烧吞噬一切生命。

    也就在此时,绑在陈岁安后背两张降落伞腾地张开,空气阻力骤然将他拔高数米,接着他又在重力牵引下飘飘然往下降落。

    陈正被这剧烈爆炸声所震醒,他眼底一片猩红,那是头部无数伤口迸发出鲜血流进眼眶,他不顾一切往外爬,却被变形车门所挡住,防弹玻璃此时无用又有用,挡住铺天盖地的火舌免受侵害,但又将他困于这囹圄片寸之地。

    三层夹空玻璃窗全部精裂,外面世界皆是碎片,赤手空拳根本砸不碎。

    萧劲陷入昏迷,歪七扭八倒在车厢顶上,衣摆不知被什么勾烂,劲悍的腹部肌肉上赫然有着一道深而长的伤口,胸膛起伏微弱,眼看是濒死状态。

    前排司机被方向盘死死卡住,眼睁睁越来越近的流淌火,不断哀嚎:“老部长,求求您救救我,别抛下我!”

    陈正蹬车门的脚陡然停下,端详他几秒,旋即俯身至前排。

    “我将永远追随您,求求您”司机看到陈正俯身而来,眼底爆发出生的希望,却在堪堪下一秒窒住。

    陈正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径直埋头不语,在中控里胡乱翻找救生锤。

    此时,车外忽然响起几道模糊枪声!

    ——哗啦,防弹车窗被人从外一脚踢碎,陈正迅速摸上腰间那柄抢。

    一双厚底军靴踩熄焦土火苗。

    “老部长?!”余下存活的安保人员弯腰探进,伸手想把陈正往外拉。

    ——咻咻咻,一梭子子弹悄无声袭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位侥幸存活的安保人员手腕登时被打成残渣,飞扬烟尘和喷涌如注的鲜血让陈正刹那闭上眼睛躲避,然而猩红温热的液体不可避免地飞溅在他脸上。

    安保人员握着骨肉连着筋的悬吊手腕,哀嚎蜷缩着寻找掩体。

    其余躲在暗处的安保人员见状不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去火拼,这群亡命徒先是在护栏两侧开暗枪,这让还未降落且没有任何阻挡飘在半空中的陈岁安根本无处躲避。

    只见陈岁安将转轮机枪往后一跨,在距离地面还有十几米的高度,不要命的摘掉降落伞,整个人呈直线下坠,扑哧一声,他几个翻滚俯冲落地。

    吴克等众人赶到,双方彻底交火。

    无数子弹旋空而出,带着明亮火舌的弹道覆盖在这人仰马翻的黑夜大道。

    而陈岁安宛如杀神从天而降,举起微拢手掌,五指微蜷,那是个停止的示意手势。

    吴克立刻会意,警示众人:“不要开枪。”

    所有执行部部员顷刻停手。

    接着陈岁安大步朝前走,端起手中轮转机枪,黄铜弹夹葳蕤拖地,擦刮出阵阵火星,在这火星中,他冷静扣紧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

    枪管疾风骤雨般旋转倾泻。

    轮转机枪采用18根7.2毫米口径枪管组成一圈均匀枪口,一个提供锁膛的内有击针的圆柱旋转体,与枪管一起旋转,每根枪管都有独立的击针,射速普遍达到恐怖的每分钟1000发以上。

    仅眨眼间,枪管通红,袅袅硝烟根本来不及消散便被下一轮急射而出高温弹药所融化。

    在这密集火力覆盖碾压下,无人能还手。

    一辆辆防弹车被打的千疮百孔,滚烫的机油和燃油泄流一地,不断地爆炸,碎渣不断的高高抛向天空,又不断入流弹般下坠。

    陈岁安神色淡漠,在机枪射击中不断前行,接着他闭起眼睛,启动了察。

    周遭万物,全部化作3D实体涌入脑海。

    所有隐藏在暗处明处活人无所遁形,肉身被打碎,残肢断臂血肉横飞,仅仅两秒。

    S10公路,沦为活狱。

    他唯独没有扫射一辆翻倒在地的防弹车。

    空气中充斥着焦糊和蛋白质骨骼等烧焦味道,夜风习习,就连哀嚎都没了。

    宽阔杂乱的大道上,只剩火花哔啵和死寂。

    陈岁安扔掉轮转机枪,转了转泛酸的颈脖,抬脚向火堆中走去,走向那辆还有两人人气的车边。

    规律、清浅脚步声弥漫在夜色里,由远及近,动作不大,却一声声敲击着耳膜,这是死亡的脚步声,这是来索命的勾魂曲。

    陈正浑浊眼珠动了动,一把拖过卡在方向盘里的司机上半身当作保护。

    在越来越清晰脚步声中他紧张的咽唾沫。

    陈岁安冷眼看着那辆防弹车附近,除了洒落一地的玻璃碎渣,还有就是一截血肉模糊的手掌。

    是他开的枪,是他打断的。

    他停在车门边,忽地。

    嗖嗖。

    两道激光偏颇的从车窗射出,将本就是焦土的柏油马路面砸出两道深坑,其中一小块碎石溅在陈岁安腿边。

    他弯腰捡起,语焉不详地说:“父亲,不要挣扎了。”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猪狗不如的杂碎。”陈正也不掩藏,在车厢里惊叫怒骂,“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陈岁安起身,靠近那扇破碎的车窗,扶着车框再次弯腰半蹲下,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握住陈正手中激光枪,手掌用力,焰色火苗窜出指缝,那钛钢所制枪管瞬间软绵绵垂下。

    ——啪嗒,掉落在车厢。

    滋滋起阵阵难闻青烟。

    “带走萧劲想干什么?”陈岁安好整以暇打量几眼陈正糊面的血迹,又瞟了眼昏迷不醒的萧劲,接着施施然道:“防身都武器都没了,你的敢死小队也全军覆没,机制会来救你么?”

    陈正脸涨成猪肝颜色,恶狠狠说:“贱种!”

    “父亲,这时候就别骂啦,你真是没有一点识时务者为俊杰觉悟啊。”陈岁安恶劣地晃动车辆,几吨中的防弹在他手中宛如玩物,车内卡着不知名的小零碎在他的摇晃中劈里啪啦往下掉。

    “你劫走萧劲想干什么?带去送给谁?送给机制?”

    “你休想从我嘴里问出半点有关机制的事情!!”

    陈岁安笑了,那双眼睛在熊熊烈火中好看极了,火光倒影在他瞳孔里,仿佛整个瞳孔都在燃烧,他不以为然答:“问不出我就只有撬咯。”

    说罢,他站起双手扣住车框。

    猛地将防弹车转过来,哐当一声,氮气轮胎重重砸在无休无止的燃烧地面。

    陈正在天旋地转中骂娘。

    少顷,陈岁安一手拉开变形扭曲车门,也不上车,就站在原地:“父亲,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当反派不喜欢废话。”

    “滚!”陈正想要逃跑,越过昏迷的萧劲想开侧边车门,却发现根本打不开,他暴跳如雷。

    陈岁安见状,一把捡起座椅上的救生锤,半个身子探进车厢,轻巧抓住陈正肩膀,他居高临下的阴翳熄灭了陈正眼中生机,彻底点燃了他的绝望。

    “父亲你清楚的,千百年来,我都是家族中最强大的那个。”他死死抵住陈正肩膀,让他陷在座椅里动弹不得,高高扬起救生锤猛然砸向陈正嘴唇。

    ——啊!

    陈正面部青筋暴起,浑身血管虬结,讲究体面的他剧烈挣扎中连衬衣纽扣都崩飞几颗。

    “可惜察无法用在族人身上,太可惜了不然你也不会生受这份罪。”一簇血溅在陈岁安苍白干涸的嘴唇上,他侧脸朝外啐掉这令人作呕的温热血液,小臂再次扬起,在灼热火光绷起流畅好看的肌肉线条,再优雅地重重落下。

    接着他好奇般自顾自地说。

    “掉了五颗牙齿了,还能说话吗?”

    陈正双腿乱蹬,鲜血混杂的坚硬牙齿咳咳往下掉,他在剧痛中张嘴,深邃空洞的牙窝便涌出更多鲜血。

    “我要杀了你!!!!”

    含混不清的话音短短续续从陈正喉咙溢出。

    陈岁安停手,俯下身:“什么?”

    陈正扭动着,怨毒怒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得了吧。”

    陈岁安一笑而过,懒得废话。

    接下来不管陈正支支吾吾什么,他都不想听了。

    救生锤被他砸到变形,直到牙齿全部碎裂,砸无可砸,还是没能撬出半点有用讯息。

    陈岁安随手将救生锤扔在地上,不是很死心的,俯在气息奄奄的陈正耳边问。

    “萧劲为什么这种重要,为什么你们都要抢他?”

    “咳咯咳。”

    “你要说什么?慢慢来。”

    只见陈正大口喘着粗气,伸出颤巍巍的染血手指,指向一旁萧劲,咧开嘴唇,露出可怖又小丑般的笑容。

    “我不会告诉你的,反正你也不会杀我是么,你这个懦弱的杂碎,12年前侥幸活过,那些年不是我保着你,你根本活不到现在,你这条我赋予的生命,不过是借着你母亲和小斐性命残喘而已,苟活,贱种,只会苟活!!”

    陈岁安怔忡一瞬,意味深长地反问:“父亲,你只会杂碎和贱种吗?还有更难听点的么?”

    问完他不等陈正反应,扬手摔上车门,捡起地上散落的车架钢管死死抵住了车门,接着绕过灼热滚烫的车尾来到萧劲所在侧边,一拳打碎防弹玻璃,对血流如注的手背视若无睹。

    “你要干什么!!!”陈正惊恐往后蜷缩,眼睁睁看见陈岁安提着萧劲后颈,一把将他从车窗里提了出去。

    接着陈岁安拖死狗般拖着萧劲,头也不回的往反方向离开,陈正惊喜若狂。

    果然,你灵魂里的懦弱每时每刻都在发挥作用。

    你不敢杀我,你不会杀我!!

    陈正艰难地攀着破碎窗户,只要离开这片火海地狱,他就安全了!!

    后视镜里只见陈岁安提着轮转机枪折返。

    ——铛

    金属和金属碰撞出刺耳裂响。

    他将黑黢黢的滚轮枪口重重一压,压在车窗边缘,接着面无表情,二话不说压下枪口——哒哒哒,将陈正双腿扫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亢的惨叫从车厢丝丝缕缕钻进在场每个执行部部员耳朵,甚至惊醒了已经被安顿在执行部车上的萧劲!

    新鲜断腿齐齐散在车厢,陈正眼睛半睁,瞳孔涣散,迷茫的眨着颤抖的眼皮。

    “这才叫残喘,父亲,这才叫苟活。”陈岁安收回机枪拔腿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众部员惊恐的望着提枪而来的陈岁安,谨慎恭敬埋头纷纷让开条大道。

    吴克稳住心神,在发抖的声线中,问:“部长,现在撤退吗?收拾残局的昆机马上赶到”

    陈岁安脱掉黑色飞行员夹克,嫌弃踩在脚底,他静立于栏杆一侧,白体恤被风吹的微鼓,他垂着头颅接过部员递来的温热毛巾,娴雅的擦拭脸颊和手指,不似提醒,却似警告地说:“这是最后一次。”

    众人两股战战。

    “最后一次我允许你们出错,下次谁要再被人劫走,你们自行了断。”他说完将毛巾递回去,望着火光里那辆防弹,低语:“拿把狙击枪来。”

    数架昆机此时赶到,天穹瞬间狂风大作。

    这边陈岁安被众人簇拥着登上昆机,这边陈正被剧痛震裂至猝然醒来,四周无人。

    绝处逢生!

    只要还有命!

    陈岁安就是不会杀他!!

    他掏出手机。

    与此同时,昆机已经攀升至800米高度,然而在急速攀升中机翼尾部舱门并未关闭。

    只见陈岁安面容冷静地站在尾端空旷中央,接过递来的狙击枪,翘起右腿稳稳踩在弹药箱上,另一条腿踩在坚硬的金属地板上以作支点,在唳空狂风中,他背脊微微弓起,无机质似的玻璃瞳孔锁紧压低,清瘦修长五指缓缓合拢,食指指腹扣住长狙扳机。

    ——对准地面愈来愈小的那辆防弹车。

    ——砰。

    12.7mm子弹旋空而出,划破气流,穿过尘埃,簇发着飞向油箱。

    子弹击中目标,离了膛。

    ——轰!!!!!!!!!!!!!!

    爆炸场景与十二年前如出一辙,粉红团状血雾混杂着金属蓬开,气浪呈圆形扫荡,让黑夜里的山丘一切树木刹那向外倾倒。

    陈岁安陡然垂下手腕,无声注视着视野里逐渐暗淡的火光。

    终于亲手解决了我的罪孽

    妈妈我替你报仇了。

    陈正天真得离谱,二十多年来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儿子。

    从收到吴克消息那一刻起,陈岁安就已在心底判了他死刑。

    可陈正不懂,也永远没机会懂了。

    作者有话说: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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