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从春浓宫回来的路上, 繁芜搂着竹阕乙脖子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耳畔传来她清浅的呼吸声,是湿热的也是旖旎的……
竹阕乙只觉得耳根发烫,他轻轻垂眸就能看到她纤长的睫羽在眼帘处投下阴影, 睡容平静可亲。
让他想起六七年前在回竹部的路上, 那些个夜里,她也是这般搂着他睡在他的怀中。
那时她还好小, 十来岁的年纪……巴掌大的小脸尚余留些许婴儿肥,一双眼睛生的格外好,看着人时一点怯生一点探究。
只是不爱说话,那时阿四常抱怨从她口中半天撬不出一个字来。
此时冬阳当空,斑驳的光影映照着她白皙的脸颊还有粉白的唇。她的脸上逐渐升起一抹霞红,连唇色也在变化……
冬阳虽好,却也伤肤。他沉眉, 抱着她的手更紧了,箭步进阁中去。
将繁芜放在床榻上, 替她盖好锦被掖好被角后, 他坐在榻前许久, 目光似落在繁芜的脸上, 又似停留在窗外的一树梅花上。
烛风明王。
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幼年时有一次母亲与上一任大祭司饮茶,他坐在一旁陪同,曾听她们谈及过这个名字。
上一任夜启大巫与其大祭司意见相左,夜启大巫劝说族主归附北魏皇帝谈耀之,而上一任大祭司劝说族主寻找烛风明王下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大祭司似乎认为他的母亲知道烛风明王的下落。
骤然回忆至此处,竹阕乙似梦初觉, 眼前一片清明。
……
繁芜醒来的时候天已黑,屋中不见竹阕乙, 又是满院子的一通找。
正当她手足无措时,采莲匆然而至。
“姑娘在找那位公子?”采莲凝眉问她,又道,“姑娘不用找了,他随殿下离开行宫了。”
她见繁芜那双眼眸瞪圆,淡声再道:“天黑了,外面冷,姑娘回房去吧。”
见她不动,采莲上前去推了她一把:“姑娘若再任性,不若直接杀了我。”
今日任由她闯春浓宫,她已吃了几鞭子的打。背上的伤,此刻还生疼,她也不想多说什么,见繁芜仍站在院中,便与她僵持着也站着不动了。
采莲想如她这样低人一等的婢子,生就是一副睚眦必报的性子,她受过的鞭子算到这女子头上又怎么了?
想对她漠视对她轻蔑,可一想到这女子过去半年,无论从殿下那里得了多少好东西全都给她,拿人手软,她到底是真手软了……连心也软了。
就是对这女子冷不下心来。
如今这世道谁不为自己算计,她从没见过这么傻的,得了的东西全都给旁人,怕不是奔着早死早超生的活法去的才会做出这等没有算计的事来。
采莲与她僵持了一瞬,又忍不住推了推她,终归是放软了声音,告知她:“殿下今日没有杀那公子,便暂时不会杀。”
她这般置气……想听的不就是此句?
果然,采莲的话音刚落,那女子缓缓抬腿往阁楼走去。
步子不似往昔的明快,连背影都透着几许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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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思失踪了有一段时间,朝中想见他的人很多,但也一直打听不到他的下落。
甚至如今都在怀疑他有没有随大军回长安。
见过谢长思的魏军将领和那些没见过他的朝臣们说起谢长思,除却说起他这些年在东齐的布局,说起他近年的赫赫战功。
还会说他和谢启长得非常相像。
谢长思肖其父,从年幼时便常被人说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成年后的谢长思却恨自己过于像谢启,以至于从这张脸上,他都无法找寻母亲的容貌……
时间太久了,母亲的容颜快在他的脑海中淡忘了。
他母亲离世时他只有八岁,而八岁以前他见母亲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想起母亲,他时常觉得难过,他对母亲的记忆太少,少到每一件与她有关的事都让他觉得珍贵无比。
可当他这一次醉倒后,却发现记忆中的那个母亲,成为一团模糊的人影。
可恨,他真的不记得他母亲的容颜了啊……
布山匆匆赶来时,幽澜台上酒气弥漫,一个空酒坛滚至他的脚边。
“主子……”他喊了一声,顿时止步。他找了一圈才找到了这里,还是皇上的侍官暗中透露给他的。
可见主子的行踪皇上都晓得。
布山来找他,是因为竹阕乙失踪的事。
繁芜的事他们瞒了那么久,如今连竹大人也失踪了。
见到此情此景布山进退两难,默了许久才踢开酒坛,走过去将谢长思扶起。
“主子,竹大人失踪了。”他咬牙说着,也没有指望主子能立刻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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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清晨,失踪多日的竹阕乙出现在渊及殿御台处。
明王放了他,却将繁芜留在了行宫。至于明王为何会改变了杀他的心思,竹阕乙不知。
也许明王是因为暂时不想动谢长思,才会想留他一命。
而明王突然不想动谢长思的理由,与棘城发生的事有关。
当然如今谢长思声望之高,明王想许昭之这步棋存在更久一点,自然会避开在这个时间动手。
此时最担心谢长思出事的人反而是许昭之,除夕夜被封贵妃,已是副后,她离皇后只差一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渊及殿内侍官禀告谢长思,竹阕乙回来了。
谢长思怔了怔,快步走出大殿。
“你去哪了?”谢长思看着御台前站立的身影,负手走来。
竹阕乙抬手对他行礼:“大哥,我去找阿芜了。”
“你说什么?”谢长思睁大眼,“你找到她了?那她人呢!”
他环视一周,未见竹阕乙身后跟着马车,也不见那女子身影。
竹阕乙眸光微沉,道:“大哥,阿芜目前没事了……”
“既然没事为何不见她。”谢长思想到在棘城时收到那女子失踪的消息后,为了大局他不敢动作也不敢告知竹阕乙,到底心中愧疚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阕乙,你恨大哥吗?”
竹阕乙眸光稍凝滞,默了,摇头。
他之所求从来不过是阿芜没事就好,他不恨谁。
谢长思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刚启唇,却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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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竹阕乙反手搂住他,伸手就要给他把脉。
“我没事。”谢长思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旧伤而已,再养养就好了。”
见竹阕乙神情依然凝重,他又笑道:“同样是胸口中过箭,你比我的伤势更严重都能没事,我自然也没事。”
竹阕乙冷声说:“不一样。我胸口中箭时比之大哥的年纪,要年轻许多。”
他说着就要给他把脉。
谢长思再度避开他的手,话锋一转,却道:“你失踪几日,可没和我说清楚你去了哪里,阿芜现在在哪里。”
显然,他知他失踪是被人引走的。
几日前不知,但根据线人的线索,这几日谢长思也推断出来他是被人引走的。
竹阕乙看了眼四下:“大哥,此事说来话长。”
而且他也未曾搞清楚对方的底细。
至于明王放他归来,着实让他想不明白。
他必然会告知谢长思明王此人,也必然会带人去咸阳行宫救阿芜出来。
那明王为何要放他归来?
那双绝美的凤眸里似闪过一缕烧灼的光,漆黑的瞳仁缩了缩。他灰白的衣袖下,手指逐渐握紧。
“大哥,这个人比你以前遇到的其他对手都不好对付。”
……
当晚,谢长思与竹阕乙在长安北营点兵三百余人,向咸阳行宫而去。
咸阳行宫距离长安也不过八十余里,若是寻常的行军速度,不要两个时辰就能抵达。
可他们方出长安二十余里,便有皇帝的侍官赶来。
竹阕乙惊看向谢长思。
谢长思沉着一张脸,调转马头去见那侍官。
来的竟然是谢启身前的红人,陈常侍。
陈常侍:“皇上宣公子进宫!公子速来!”
又不是傻子,鬼都听得出来这是故意而为。随行的部将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谢长思冷哼:“恕难从命!”
“公子…你是想抗旨不遵!?”陈常侍大叫道。
谢长思厉声说:“公公回去告诉皇上,我要打的是咸阳行宫,不是大魏皇宫!”
“……”
谢长思说话间,双腿一夹马腹,向军队前头走去,只留下瞠目结舌的陈常侍呆在原地。
当谢长思正要下令继续赶路时,竹阕乙声色幽沉,打断他:“为何皇上会如此,大哥不觉得奇怪吗?”
谢长思冷哼,握着马缰的手因为动怒而发抖:“因为他忌惮明王。”
“大哥,还是我一个人去。”
“不行,棘城之围时是我对不起阿芜,她失踪我有责任,虽当初困窘,没有第一时间去救她是真。”谢长思深吸一口气,想来那女子合该恨死他了。
“大哥一直知道明王此人?”竹阕乙突然问。
谢长思转过头,看向他,眸光惊诧。
他没有说话,他知道,但不是一直都知道,只是今日听他提及这个名字,他才想起七八岁前的一些往事来。
若说知道,他知道的也该是上一任明王。
谢长思看向前方漆黑的官道,似乎是在回忆:“我很小时听过这个名字,也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他在哪里我不知道,大人们也不会特地对我提及此人,只是今日听你提起我才陡然想起此人,所以没有太惊讶。”
第 82 章
当竹阕乙谢长思抵达咸阳行宫, 发现行宫内的守卫俱已撤走。
竹阕乙直奔苍翠阁,在阁楼外的连廊处便听到琴声传来,他悬着的心放下, 步子渐放缓了。
他走至阁楼边, 看到屋中抚琴的女子,轻唤了一声:“阿芜。”
琴音戛然而止, 女子抬头看向他,片刻间红了眼眶。
繁芜见他身着甲胄手里捏着长刀,也能猜到他是如何来此又为何而来。
“阿芜,走!”他说话间揽住她的肩膀。
临离去时,繁芜回首看了一眼她住了半年的阁楼,再跟上竹阕乙的步伐时,也未再回头。
刚出行宫, 繁芜听到谢长思的声音,他骑着马向他们奔来, 口里喊着她的名字。
他在他们面前停下, 骏马发出一声长嘶。
她愕然瞪大眼看向谢长思, 见他晒黑了许多, 似乎脸色也不太好。
她只是瞪着他不说话,谢长思便明白了她还在恨他呢。
这时有部将从行宫内狂奔而至:“公子,里面没人,应该都撤了!”
闻言,繁芜有些吃惊,分明一炷香前采莲还在阁中走动,苍翠阁外也有守卫的身影。
他们什么时候撤的?她竟然没有察觉到。
繁芜看向竹阕乙, 似乎她眼里的不解,只有他能知道了。
却见竹阕乙的眸色比之前晦暗许多。
竹阕乙看向谢长思:“谢大哥, 明王是否笃信皇上一定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而是抬眼看向远处的山道。
正这时谢长思和部将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山道。
黑压压的一片,伴随着振聋发聩的马蹄声。
来的是长安北营大将郑冯,带了骑兵约莫千人。
看到这一幕,拿一千骑兵围困他区区三百来人。
谢长思没有笑,因为根本笑不出来。
北营将士三万人,骑兵八千,今日郑冯就调动了八分之一来找他!
谢启,是想要他的命么!
想到这里谢长思已是双眸猩红,“郑冯你什么意思?!”
郑冯是长安城的老将,从北魏时守长安北营的就是他,谢启篡位后也没将他换掉。
“奉皇上旨意,前来捉拿公子进宫。”郑冯的语气格外平和,却能让谢长思暴跳如雷。
随谢长思前来的部将俱是一脸茫然无措。
郑冯又看了一眼其他人,对谢长思道:“皇上只想要公子进宫,其他人我也不为难只当今日无人随公子来此,公子请便吧。”
谢长思在盛怒之中冷静下来:“阙乙,你带阿芜走,我进宫一趟。”
当谢长思骑马跟上郑冯,繁芜终是从竹阕乙身后站出来,哑声喊了一声:“……谢大哥。”
谢长思隐约听见了,但他并没有回头。
繁芜看到他的身影随着那黑压压的军队消失在夜幕下。
竹阕乙凝着她,目光逐渐阴鸷。
过了一会,他的心情平复下来,无可奈何一笑。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肩膀上:“别看了。”
繁芜回过神来,红着脸颊看向他:“我才没有看呢,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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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原来明王是这个意思。”繁芜的手握紧了。
如果谢长思死在谢启手上,那就真的太讽刺了……
她刚才盯着谢长思远去的背影是在想这个。
竹阕乙沉着眉,抱她上马:“先离开这里。”
他们离开咸阳,向长安去。
两个时辰后,竹阕乙抱着睡着的繁芜走进一处院落。
这是谢长思的院子,但此处是处空院,寻常不会有人来,连打扫的人都没有。
竹阕乙刚进屋,繁芜就醒了。见她睁开眼,他缓缓将她放下,伸手抚了一下她的额头。
“阿芜醒了就留在这里,我去皇宫接大哥。”竹阕乙说。
繁芜没有说什么,点点头。
他彻底松开了她,她只觉得离开他的怀抱后,才忽然察觉到气温骤降。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这处院落。
谢长思如果因为救她被谢启如何了,她想她也难心安。
可是,竹阕乙应该猜到了吧……
这就是明王弗玉想要的结果啊。
是,在看到郑冯带着大军来抓谢长思时,竹阕乙也明白了明王想要什么。
为什么放了他,因为他一定会将行宫的事告知谢长思。
谢长思也一定会带兵打咸阳行宫。
可竹阕乙刚至宫门,宫里头就传来消息,谢长思因私自前往北营调兵的事入狱了。
若此时谢启给谢长思定罪,只能更加确定一点。
谢启认为谢长思打咸阳行宫是因为谢长思想杀明王。
谢启并不知明王本就不在行宫。
离开宫门,竹阕乙只能先联系布山,让布山带他去牢中看望谢长思。
此时想要见谢长思的朝臣在天牢外扎成堆,他一个也不想见。
布山领竹阕乙进来,谢长思面壁而坐,身上甲胄未解,披风散在身后,略有些皱巴。
听到身后竹阕乙的脚步声,他才缓缓睁开眼。
“他为了明王,想要我死。”
竹阕乙未站定,便听到此句,只觉一阵晕眩,却也在意料之中。
谢启以为谢长思要杀明王,才让郑冯出兵抓走谢长思。
谢长思狠狠道:“若不是郑冯赶去见明王不在行宫,郑冯便是要杀我而不是带我回宫中……”
竹阕乙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眸中怅然:“大哥,是我失算。”
“阙乙,此事不怪你,去救阿芜是我本意。”说到此谢长思的语气退了冷厉。
竹阕乙微怔,一瞬缄默。似乎是停了有一会儿,他的目光看向来时的走道外,淡声道:“长安一日有朝臣向着大哥,明王便不会得逞。只是……”
“只是阙乙想不明白为什么谢启会为了一个明王想杀我?”谢长思将他心里想问的说了出来。
竹阕乙颔首。
谢长思仰头看向牢房里透来光亮的那道天窗。
他勾唇,自嘲一笑:“你以后会知道的,我有些累了。”
竹阕乙从天牢里出来,朝臣将他围住了,布山正想赶人,却被他打断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他竟也耐心听完了。
临离去时他说:“明日朝堂上就麻烦各位大人了。”
…
次日早朝之后,布山带来消息:“主子出来了,现在太极殿宫。”
听到布山带来的话,繁芜和竹阕乙悬着的心也落下了。
布山未逗留太久离开了院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繁芜看向竹阕乙:“哥,你也要出去吗?”
竹阕乙点点头,又看了眼布山带来的食盒:“你记得吃饭。”
“那你吃了再走。”繁芜说着,打开食盒。
竹阕乙正想拒绝之际,却见她手中的动作一停,掀眸看向他,沉声问:“哥,你告诉我你答应明王了什么。”
繁芜盯着他的眸,却发觉他眸中平静如常,早已无昨日见她时的晦暗与怅然。
她懵了一瞬,以为自己猜错了,可是又很快否定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涩然开口:“谢长思他宁可死在沙场,也不会想死在长安死在皇宫,哥,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她将小手贴在他的手心,却在下一刻他缓缓推开她的手。她听他问道:“阿芜,你喜欢谢大哥吗?”
繁芜眉眼一横,直觉脑中嗡嗡作响,眼前的竹阕乙仿佛与日光融合,看不真切了……
他见她许久未说话,忽然抬步向外走去,她未见他那双凤眸眼尾发红,也未见他脚步凌乱,似仓皇而逃。
与其说是久未等到她的回答,不若说是他不敢等到她的答案。
若听闻她亲口告知他,她心悦谢长思。
他想,他一定会疯掉。
繁芜回过神来,耳边风吹着院中的红梅,冬阳刺目,石桌前的饭菜已凉。
她后知后觉的伸手抚上脸颊,只觉一片冰凉。
等她紧张地站起快步向外走,追出院落,追出大门,街道上未见半个人影。
她失落的掩上大门,站在院落里,任冬阳在头顶偏移,再回神时已周身失温……
她只是恍然意识到,竹阕乙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也许是真的考虑过将她交给谢长思。
手指紧扯着袖口,不觉袖口已脱了线,那些绣花也被她扯得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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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昭之的人刚从太极宫出来,很快往薰风殿赶去。
薰风殿内许昭之刚将小皇子哄得睡下,此刻见派去太极宫的人回来了,匆匆走出殿来。
“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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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皇上想让大公子迎娶郑冯之女。”
许昭之的脸色很快变了,两只手扣在一起,但她没有惶恐太久,“他娶不了。”
明王不会让他娶世家女,她也不会。
她不知道今日太极宫发生了什么让谢启突然开始替这个大公子考量了,但她可以确定谢长思就算是娶妻也不可能娶世家女,更何况郑冯如今掌管的不止是北营。
女官想了想提议道:“贵妃不如让朝中大臣家眷送来府上小姐的画册,给那位大公子送去。”
许昭之:“可以,你去安排。”
当日傍晚,谢长思刚住进外宫鹤羽殿,紧跟着那位贵妃跟前的女官便到了。
女官笑着奉上一大摞的画册,“大公子……大皇子,这是娘娘让人送来的画册,您若有喜欢的,娘娘即刻派人去给您说亲。”
谢长思瞥了一眼这些画册,面上不动声色,似笑非笑。
女官愣了片刻,见他什么也不说,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答案,自觉没趣,便行礼告退了。
等女官走后,谢长思喊了一声:“阕乙。”
今日竹阕乙一身青袍朝服,他从谢长思背后的屏风后出来。
谢长思勾唇一笑:“我眼睛不舒服,你帮我瞧一瞧这些画册。”
“……”
竹阕乙走过来,睨了谢长思一眼后,默然看向那一摞画册,顿时皱眉:“这不合礼数。”
“让你看你就看,别废话。”谢长思一手捏着眉心,佯装着恼怒,没好气的说。
竹阕乙拗不过他,只好拿起画册胡乱看了几眼,又很快放下。
“怎么样?可有合适的?”
“……”竹阕乙无语凝噎。
谢长思也不逗他了,笑了笑,起身站起来,他环视殿前一周,手抚过这些摆设物件,很快吩咐道:“阕乙,近日就麻烦你在宫中假扮我了。”
谢启故意将薰风殿腾出来给他住,还不是为了困他在此。可他又怎是能被困住的人!
竹阕乙垂眸,只说要他早去早回。
原本谢长思深夜离宫后打算立刻出城,骑马穿过朱雀大街时愕然想起繁芜。
索性改了计划走东市出城去,便绕道去了一趟那处院落。
说来,他是有些话想问那女子的。
…
窗前一灯如豆,繁芜翻了一阵书,觉得无法潜心,便又合上了。
正抬头看向窗外时,她听闻院外骏马长嘶,心下闪过一点狂喜,也不顾着鞋子没穿好,提裙就往院外跑。
第 83 章
繁芜用力将院门的门栓取下来, 拉开大门看向门外的人。却在一瞬间脸上那一抹欣喜慢慢减淡,倒也不是笑意全无。
“……大哥,你怎么来了。”她笑问道, 有些窘迫地伸手将耳边的发丝别至耳后。
谢长思挑眉:“怎么?看到是我有些失落?”
他只要稍稍低头一瞧就能瞧到她是踩着鞋子过来的, 鞋跟都没有扯上……
繁芜只恨当初为了方便将裙子都做短了一些没有完全遮住双脚,以至于此刻让他看到她的窘迫。
谢长思将马牵进院子来, 拴在马桩上,又关上门,落了栓。
繁芜后退一步,支吾地问他:“大哥……你今日不会是要住在这里吧……”
谢长思睨了她一眼:“我不能住在这里吗?”
繁芜被他急的抓耳挠腮:“也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你的院子吗……”
谢长思笑了笑,也不为难她了,道:“我喝杯茶再走总可以吧。”
繁芜一听长吁一口气:“大哥你等着。”
她说着提裙往厨房跑去, 沏了一壶茶提来。
此时屋中谢长思已脱了鞋子坐在茶榻上,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繁芜提着烧好的茶走过来, 取了茶盒里的茶叶放入杯盏。
沏了两遍茶, 方给他奉上茶盏。
谢长思端起茶盏, 心忖:这女子当真是当他过来只为了这一口茶, 不过沏得还挺认真。
他抿了一口,不觉皱眉,茶水确有几分与众不同。
见她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坐着,他又不免皱眉:“坐这么远?还这么怕我?”
繁芜摇头,低声解释:“也不是,只是觉得大哥不喜和女子亲近,我自觉没趣, 就别往你跟前凑了……”
“……”谢长思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长思饮完了茶, 屋中的灯花繁芜挑了也有三次了,她又瞅了谢长思一眼,心道已经快亥时了啊,谢长思究竟要什么时候走。
她正腹诽着,却骤然听得谢长思道:“阿芜喜欢阕乙?”
繁芜只觉脑中白了一瞬,仿佛是陷入一片白光中,半天走不出来。这一日之内,两次完全回不过神来,任谁也不好受。
可是此时听谢长思问出来,她又不觉得难受,反而是有一种解脱感。
她想谢长思都能看出来的,那竹阕乙也是能感受到的。
可她又难免生出一种怨恨来,怨恨竹阕乙白天问出的那个问题。
她不说话也不哭,谢长思自觉不必再问了。若她不喜欢,此刻会发狠告诉他她不喜欢,她若不说话反倒是真的喜欢。
谢长思笑了笑,将盘着的腿放下,套上靴子。
“行了,都亥时了,我赶着出城也该走了。”
他穿上披风,匆匆往外走。
繁芜迟疑了一下,追了上去。
走至院里,谢长思正在解马缰时,看了站在门边的繁芜一阵。
谢长思离开了,繁芜进屋收拾。
她似乎忘了今晨竹阕乙问她时,她一时气愤也未反应过来回答他。
他们都很了解她的脾性,若是不喜欢的她会直说不喜欢。
次日巳时,繁芜才醒来。
赖床至这个时段还是少有的,她起身时只觉饿得慌,穿好衣裳随意弄了发髻,一拉开房门,便看到了院中石桌前坐着的白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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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了半晌,回过神来竟然也不觉得害怕。
他迟了几日才找到这里她才觉得奇怪呢!
“明王殿下我是不是该感谢您还我几天自由?”
弗玉用着王祎刚从春香楼买来的早膳,似乎都只用了一点,便开始饮茶。
“洗漱好了就过来用膳。”他未抬眸,淡声说道。
繁芜是真的饿了,走过去后将他刚才吃过的碟子里的糕点,一样吃了一点。
弗玉全都看在眼里,依然没说什么。
等她吃完了,王祎从院外进来,拿给她一套侍官的衣裳。
繁芜看到侍官的衣裳本能的想起他带她出咸阳行宫的那晚,身子瑟缩了一下。
王祎:“去换衣裳,快点。”
主子不催她,他来催。
繁芜换了侍官的衣裳出来,弗玉看了她一眼往外走。
她抿了抿唇,跟上了。
那日他说带她看一看长安城,却是想设局杀竹阕乙。
今日他是真的带她看长安城。
马车行过东市,行过朱雀大街,又去了西市。
直到在一处高楼前停下。
繁芜听到少年说:“下车。”
于是她先行下车。
刚下车就有人前来带路,她跟在他们身后,从人群里穿过。
也不知爬了多久的楼梯,繁芜开始觉得腿疼。此时她从楼梯旁的窗子向下看,已能俯瞰长安……
此时她愕然看向白袍少年的背影,恍然意识到,他竟是真的带她登楼看长安了。
弗玉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跟上,回头看过来,却见她正傻愣愣地盯着他瞧。
他皱眉:“这就爬不动了?”
弗玉向楼上看去,告知她:“翠微楼有十三层,这才是第八层。你若想看美景,便跟上吧,我们在最高楼等你。”
弗玉转身往前走,一旁的王祎凝了她一眼也跟着离开了,给他们带路的人也离开了。
繁芜虽然有些委屈,但咬了咬牙继续往上爬。
一炷香后,繁芜登上翠微楼最高层。
高层风很大,繁芜走至弗玉面前时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她环顾四周,才发现整个高层也只有他们几人。
繁芜不禁想,这个翠微楼不会也是他的吧?
弗玉:“你过来。”
繁芜跟上他走至阑干处,此时向下看,顿觉触目惊心。
整个长安城,仿佛尽在眼下。
弗玉淡笑:“下雪时更美,此时美景稍逊。”
繁芜只觉风大,有些听不清他的声音,她只想尽力铭记此时所见美景,从儿时至今她曾幻想过这一天许多次。
她终于来长安了,也登了高楼,看到了长安城的美景。
弗玉斜看过来,见她那双灵眸似染泪,眼尾发红,也不知是风大吹的,还是其他。
“登高楼时,都在想什么。”弗玉问。
繁芜收回有些游离的目光,若有所思,她答:“华实蔽野,信美吾土,十载寒暑,未曾断我归魏之心。”
她的话音刚落,弗玉陡然掀眸,一旁王祎与伺候的人也都向她看来。
弗玉停了一会儿,皱眉道:“既然字字泣血,便是早已想好的文章,那你说完。”
繁芜继续道:“请为絮州城当年枉死的官员翻案。”
在邺城时她读登楼赋时幻想过归长安归魏,可真当她归魏之后她才知道求谢启无用,想为絮州翻案不若求明王。
“行了,回去。”明王弗玉转身背对向她,高楼的风吹拂着他的白袍。
繁芜紧追上去,颤声喊着:“殿下,我求你。”
王祎拦住了她,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追了。
繁芜从王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忍,这个往日冷硬的人,今日竟开始“可怜”她了。
她冷冷一笑,推开他拦在她面前的手臂,提着裙下楼。
她没有追上弗玉,而是与他保持距离,她知道只要他想,他一定有办法给当年絮州城的官员一个公道。
他们不是乱臣贼子,也没有通敌叛国。
繁芜走出翠微楼,弗玉的马车已经走了,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可置信地再看了看四周。
直到确定了弗玉的马车是真的走了,脸上顿生一股恼怒。
正这时王祎从楼里出来,向马桩处拴着的马走去。
繁芜抢先一步夺过他手中的马缰:“王大人,你的马借我回去。”
王祎正想说什么却听这女子说:“王大人我一文钱未带,你总比我好一点吧。”
王祎忍住了由她去了。
……
繁芜等了几日,再等她去东市买菜时,忽然听得茶馆有人议论起,只是说起皇帝突然写了一篇文哀悼当年絮州城死去的人,也在文中说明了当年絮州城的官员不是叛臣。
再之后皇帝又派人去各地寻找絮州城官员还活着的后人,给他们安排良田宅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繁芜所求不多,如此便够了。
这一次她是真心感激明王,所以当他再来时,她用真心为他沏茶,为他做了一桌子的菜。
以往,竹阕乙都未能吃到她做一大桌子的菜。
弗玉未看桌上菜肴,目光却落在她缠绕着纱布的好几个手指头上。
自然,王祎一进门就看到了这女子好几个手指上缠绕着纱布。
弗玉未曾想这女子她是否是切到了手,又是否疼,而是在想这一桌子菜到底有几个是能吃的?
繁芜若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一定会气得半死。
这些菜都是她很认真做的,为了做好菜她将那些记录菜肴的书籍都翻烂了,有好几道菜是数日前就开始准备的,买回来的鸡要清理,还有羊肉需要腌制,有些调料需要提前准备。
弗玉大概是怕被她毒死了,唤了一声王祎。
王祎摸了摸鼻子,在夹菜试吃前还瞪了繁芜一阵。可这菜肴一入口,他又微皱了一下眉。
待王祎每道菜都试吃完后,弗玉才开始动筷子。
尝过几道菜以后弗玉也察觉到了,这女子的菜做的不错,难怪刚才王祎试吃时未说什么。
弗玉正让王祎盛饭,忽然听到院外传来骏马嘶鸣声。
王祎惊看向明王,很快他快步出去了。
来的人不是谢长思,是竹阕乙。
当竹阕乙进院中来,见到明王弗玉时脸色未改,当见到这一桌子菜时,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晦涩。
繁芜在他看过来时,已将双手放至背后。
竹阕乙走过来,伸出一手捏住她的手腕,这一看额角的青筋都跟着跳动起来。
在苑水县时,砍柴切菜都不敢让她动手,如今倒好,他不过离开了几日,手指头就被折磨的没个模样了……
那一边弗玉瞥见竹阕乙时脸色已难看至极,如今见到这一幕,他倒是端起碗来,用起菜来,很快吃完一小碗米饭,又让王祎继续添饭。
“……”王祎无语地添饭。
繁芜将竹阕乙拽到一边,和他解释道:“我感激他是因为絮州城的事……你应该听说了。”
竹阕乙这几日一直在宫中假扮谢长思,刚从鹤羽殿出来,着实不知絮州城的事,如今听她解释怒气已消退,再看弗玉时,也不觉认为此人并非铁石心肠……
弗玉见竹阕乙眼中只余坦荡澄澈,找寻不到那一抹盛怒。顿时失了兴致,他放下碗筷,看向繁芜:“行了,今日就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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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起身站起,带着王祎离开了。
等他们离去以后,繁芜开始收拾,收拾时不觉眼泪落下。
“碰着了还是烫着了?”
“……我手疼。”
竹阕乙快被气笑了,目光落在她缠绕着纱布的手指头上:“现在知道手疼了!”
第 84 章
“阿芜想去看望蝉儿和姜曳吗?想的话我去安排。”
竹阕乙将繁芜手上的纱带解开, 给伤口处重新涂好药,再缠上纱带。
他正要打结时,听得她说道:“哥, 我要那个好看的结!”
他掀眸看向她, 见她脸颊微红有些不自在。到底他还是给她系了一个好看的结,收拾药箱时又问她:“所以阿芜去不去?”
等了一会儿, 方听她小声说:“不去。”
不是她不想去见他们,只是她不敢去,知道他们住在太学附近就好。
她若不惦念他们,明王弗玉才不会有心去关注他们。她来长安这么久只说想登高楼想看长安城,也从未说过想要去看望他们……
竹阕乙瞥见她发红的眼眶,也注意到刚缠好纱布的手指又紧张地蜷缩在了一起。
清泠的凤眸微动,他伸手虚抚了一下她的脸颊:“那便不去了。”
怎么着都由着她去。
她若想去了, 他再带她去。
“哥,你这几日都去了哪里?”她抓住他的手臂, 紧张地看向他。
竹阕乙:“谢大哥要出城几日, 让我留在宫里注意宫中动向。”
繁芜想起几日前的夜里谢长思匆匆而来又趁夜离开。
竹阕乙见提及谢长思, 她的眼里的目光便开始游移, 他站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眸中神色复杂莫测。
一身清冷淡雅,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凛冽,变得不可捉摸。
“今日我要去太学,阿芜既不想去,我先去了。”他说话间,一敛衣袖转身。
繁芜起身紧跟了几步, 她微低着头紧抿着唇,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若即若离的冷淡气息, 她只觉心中委屈又酸苦。
他为何要开始疏离于她,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当日来中原时的担忧快要变成现实了吗?她终归是一点一点地消耗了他对她的爱怜……
她惶恐地跟至大门处,见他翻身上马,直到他骑马远去的身影消失至长街尽头。
…
元宵夜宴,许昭之的长姐许丽晴作为后妃家眷进宫赴宴,东齐灭国之后许丽晴寡居在家中,若不是宫中相邀也不会从邺城赶来长安。
次日,谢启封许丽晴为赵国夫人。
可元宵后,长安便传言四起,传言说元宵节当晚谢启临幸了许丽晴,正因此才封许丽晴为赵国夫人。
许丽晴封赵国夫人后,赐长安府邸,女官侍官各一人,甚至得许出入皇宫。
再之后没过多久,宫中渐渐传出许氏姐妹不和的消息。
繁芜直觉这件事不会是谢长思想出来的,更不可能是竹阕乙想出来的,那是谢启想出来的?
可从谢长思入狱事件之后,她便看出来了谢启处处偏袒明王,那谢启又怎会故意惹明王不快?
那这一计对付明王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若许丽晴得宠,明王一手扶持的许昭之就会失宠。
在外臣看来,皇位之争始终是围绕皇帝的儿子,支持小皇子的人也大多是因为许昭之得宠。
若许昭之失宠,那当初因她圣宠正浓支持她的人就会导向谢长思。
因军功支持谢长思的人多是在齐地与他出生入死的人,而长安一带的世家贵族如今并没有表态,繁芜猜测这群人始终没有真心支持过谢启,像郑冯等人甚至是明王的人。
月底,谢长思从武陵回长安,同时垠垣使臣随他进京。
对于赵国夫人的事,谢长思却对谢启说:“您既然已杏了赵国夫人,岂能将她安置于宫外?”
他话还没说完,谢启已将手中的奏折砸向他,气得浑身发抖。
谢长思也未躲开,任凭那奏折砸来。
谢启与许昭之是如何走到一起的谢长思不知道,但谢启与赵国夫人确实是被人算计的。
陈侍官闯入甘露殿,就看到谢启和许丽晴躺在龙床上,谢启还是被陈侍官给推醒的,而殿前也查到了残留的未烧完的迷|香。
谢长思了解谢启,即便许丽晴和他没发生什么,只要许丽晴哭闹一番,他就会心软立刻给予安抚,封号府邸都会给。
此时,谢启怒不可遏,谢长思也阴沉着一张脸。
不知僵持了多久,谢长思掀眸:“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谢启:“不是你做的好事!?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逆子!”
谢长思微仰起下颌冷笑:“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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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启怀疑此事是他所为,可此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让他失望的是谢启一点都不了解他!也从未想过了解他!
谢长思也懒得和他多说什么,拂袖而去。
没几日,布山的人查清楚了元宵那日甘露殿一事,应当是那位赵国夫人自己的手笔。
那迷|香原是柔然旧地产的,许丽晴的亡夫是柔然贵族,她想弄到这种香也很容易。
谢长思查到结果更加愤慨,若是谢启想查很好查,可他查都不愿意查就怀疑是他。
布山抬头看向他,原以为查清此事后主子能心情好点的。
“阕乙呢?”谢长思抬头看向布山,“这几日都不见他出现在渊及殿。”
布山擦了擦汗,虽然他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还是找了一个理由:“好像是那位小少主前些日子风寒,竹大人这几日在太学陪他。”
布山心道:其实是那位随垠垣小国使臣来的公主,近日一直在渊及殿附近蹲守竹大人,竹大人哪里敢再出现在渊及殿。
谢长思闻言,道:“你去太医院领个太医过去看望一下。”
布山领了吩咐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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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阕乙只是多日前奉命去迎接谢长思的时候,顺道迎接了一下垠垣使臣便被这位垠垣公主给“盯”上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起来他家与垠垣有恩怨,当初他父亲为竹部族长时寻找阿梓,误杀了当时的垠垣王,自此结下梁子。
但是倘若当初的垠垣王不死,那垠垣小王的位置也轮不到这位公主的兄长。
前一任垠垣王无子女,才轮到了她的兄长。
垠垣小王让妹妹随使臣来,目的是谢长思。
可那日垠垣使臣的车马至长安城城门下,万人喧嚣之中,喜姝第一眼就看到了竹阕乙。
这一打听方知二人是同龄,他生在三月,而她生在九月,她找人问了,说他二人是合得来的。
喜姝总是一身艳红骑装出现在渊及殿宫殿群附近,她出现的时总会惹许多大人驻足观望。
女子明艳窈窕多姿,她生长于马背,发育得极好,手臂大腿都是健美有力的,浓眉大眼微有些卷曲的黑发更是与许多中原女子不同。
不止是大人们爱看她,就连宫女们也爱看她,爱看她策马扬鞭,也爱看她负手走路时偶尔回眸对她们一笑。
渊及殿。
大抵是因为几日没有堵到竹阕乙,喜姝有些不耐烦了,她终是踏进了渊及殿。
渊及殿的侍官拦住他:“垠垣公主,此地是外臣议事之所,您不能进去。”
喜姝皱眉,问道:“你们的朝议郎呢?”
朝议郎?朝议郎官阶不高区区六品,但都是谢长思提拔上来的人,侍官深看了公主一眼,凝眉道:“朝中朝议郎有二,公主问的是哪一位?”
“竹大人。”喜姝也没有觉得尴尬,仰头答。
侍官明白了,原来这几日的传言都是真的?
“竹大人告假了,公主请回吧。”
“那他家在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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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的梅花落了,枝条开始抽出绿叶,春日迟迟却也近了。
繁芜看向坐在院中的明王弗玉,不觉心下有些厌烦,为何这几日他都来此饮茶?庭院中的梅花已落,也无甚景致给他观赏。
她不想明王来,是因为竹阕乙许多日未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偏执的认为是因为明王来,竹阕乙才不来。却不知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弗玉见她那双眸一直往院中看,他放下杯盏,掀眸看向她的方向:“一直走神,是看完账了?”
繁芜手里捏着笔,暗自咬牙,深觉这人和顾流觞多少有些一样的毛病,怎么都喜欢让她看账本!
她看了看手边的一大摞账本……
他就是故意刁难她的!
那双眸晶晶亮亮的,她放下笔,不悦的地他:“殿下,你是请不起账房了吗??”
站在明王身边眼观鼻鼻观口的王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过后意识到自己失态,红着耳根后退几步。
弗玉睨了他一眼,回看繁芜:“磨你脾性,也磨你的耐性,若是这些都做不好,以后怎么做大事。”
“以后?以后我还能看国库的账不成??”繁芜气急,只恨不能将这些账本给吃了。
明王弗玉不再看她,而是让王祎再沏一壶茶。
王祎提起茶壶深看了明王一阵。
一刻钟后,王祎的茶是沏好了,可回头再看那女子,她似乎还未潜心看账。
王祎皱眉,他自觉自个儿转笔的功夫都没她这么好。是有多不学无术,才能将此技艺练得登峰造极?
明王顺着王祎的目光看去,见那女子正在玩笔,手中的毛笔在她的手指间转出花来……
弗玉只觉得眼皮狂跳两下,心觉这女子若是放在太学定然是要挨打的。
弗玉咳了咳:“你若看完这些账,我告诉你一个传言。我保证你很想知道……”
第 85 章
繁芜狐疑地看向弗玉, 他能有什么她想知道的传言告诉她?
等到天黑时,繁芜将账本全部看完了,她难过地揉了揉眼睛起身往院子里走。
弗玉:“看完了?”
繁芜点点头。
“都看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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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芜迟疑片刻答:“……这些账是殿下与西域诸国的贸易, 未走朝廷税制。”
王祎倒吸一口气盯了繁芜一瞬, 而弗玉却是面色如常,唇角依然挂着淡笑。
繁芜:“所以账本记录并不详细。”只能说明王的财富多到她难以想象, 甚至魏国国库都不及他有钱。
见她一脸惴惴,弗玉的目的也达到了,手指玩弄着玉扳指:“之前说有传言告知你,是关于朝议郎的。”
朝议郎?繁芜耳朵竖起,这不正是竹阕乙的官职吗?
“我哥怎么了?”心急之下她紧张地问。
弗玉:“那位垠垣公主近日可是一直在找他,请他去祥瑞园喝茶的帖子都下达三次了。”
听罢,繁芜只觉脑中嗡响, 久未回神来。
下一刻她红着眼嘶吼道:“那位公主不是说要嫁给谢长思吗!”
垠垣使臣来访时她就听过这个传言,不想没几日风向就变了!
繁芜只是一时气愤, 稍缓, 对他二人冷淡道:“这么晚了殿下该走了。”
弗玉盯了她一眼, 撩袍起身。
又过了两日明王再未去小院, 繁芜去翠微楼找王祎。
王祎见她过来有些疑惑:“明王不在京中。”
“我不找明王。”
王祎奇怪:不找明王难不成是找我?
“找我做什么?”王祎冷声问她。
“我想去渊及殿。”
王祎:“想去渊及殿,你去找谢长思啊。”
繁芜急道:“我若见得到他,还用得着找你啊。”
布山已经很久没来院子了,谢长思像是故意避开她似的。
“朝议郎不在渊及殿,你去了也见不到人。”王祎虽然不耐,仍向她透露了一些,“你哥告了十多天的假, 假还没满他不会去渊及殿。”
繁芜一听顿时低吼:“那他怎么不去院子找我!”
“你的事,我怎么知道!”
“行了, 也别烦我了。”王祎有事要忙也没空再理会她。
从翠微楼出去时繁芜仍有些回不过神。
竹阕乙告假这么多日却不去找她。他就这么不想见她吗?
繁芜回院后,当日晌午布山寻来。
谢启未立太子,封了谢长思为陈王,封地为齐国旧地,将于皇宫设宴三日。
繁芜看向布山:“陈王殿下,不会是要我去宫中赴宴?”
“竹大人刚升了五品,礼部下达的册文明确写着五品官员的家眷可以进宫赴宴的。”
闻言繁芜气愤地鼓起脸,旁人全都只当他是她的兄长,却不知当日是他亲口说他不是她的兄长……
布山感觉到了几分压抑的气氛,料想这女子是生气了,连忙抱拳道:“阿芜姑娘……话我带到了,我该走了。明日我的人会来接你。”
布山将手里的一套衣裳和鞋子放下后离开。
繁芜看着放在面前的衣裳,都是她常穿的颜色,大抵他们都认为她是喜欢这样的颜色的。似乎是离开竹部久了,她都忘了自己的喜好。
仔细想来,竟不知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几年前是因为竹阕乙说她穿珊瑚色好看,所以最喜欢珊瑚色的裙子。后来她常穿蓝色紫色白色,是因为站在他身旁相得益彰。
她默然半晌,方知自己全无喜好,或者说有喜好也只与他有关。
次日清晨,宫中来接她的人给她绾了发,是在长安世家小姐中流行的发髻,这一身衣裳轻便也华美,深蓝色绣着细碎云纹的上襦银白下裳,外袍是淡紫色。
脚上的鞋子依然是孔雀蓝绣着莲花纹的,只是没有那一粒小铃铛。
在竹部,大人们会给小孩的鞋子上缝上小铃铛,这样即使是劳作时也会注意到铃铛声,谨防小孩走远。
所以自那时起她的鞋子上会有小铃铛,后来只是成了装饰品。
正准备上车之际,她听到街道上传来马蹄声,这处院子只这一条街,若有人来必然是找来这处院子的。
她以为是竹阕乙回来了,待她转身看去,却见骑马而来的人是陆蛮。
繁芜怔了怔,看了一眼身旁的宫人后,快步向陆蛮走去。
陆蛮翻身下马来,他将背上厚重的行囊取下来,微红着眼眶道:“小姐,这里头是你在月州时的东西。”
繁芜只看了一阵,连忙问道:“……你此行来长安不会只是为了给我送这个吧?”
陆蛮本能地摇了摇头,一番沉默后又点点头:“是,小姐,陆蛮还得回月州去,小姐保重。”
他说着上马,在临离开时那双猩红的眸又深看了她一眼。
繁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匆匆的来,留下只言片语又匆匆离去,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陆蛮知道她的目光还落在他的身上,他咬牙未曾回头。
他记事起遇到的第一个对他好的人,那个人给了他安定的生活于他亦主亦父,可这个人的主子是明王。
那日当他再听到烛风明王这四个字,当那个少年看向他说出主人的名字。
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一眼能认出他来。
而少年却说,他很小的时候见过他的。
他这才愕然想起,主人去西域的马队出发前,是有一个白袍少年曾经到访过,那少年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陆蛮。
在少年离去之后,主人告知他:“那是我的主子,也是你的主子。”
他的主人是帮少年跑西域的商队首领,可是他的主人死了,他的那个曾经的家也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可经年之后,那个白袍少年再度出现,告诉他,以后他能接手主人的事,重整那些商队,问他愿不愿意。
他应该拒绝的,他应该知道明王的目的是什么。除去商队,他只是想将繁芜身边的心腹一一拔除。
让她孤立无援,便会只能依赖他烛风明王了……
他分明是想到这点的,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完成第一个主人的心愿。因为那是这一生中第一个对他好的人,那时他还好小好小,若不是他将他捡回家,他也许早就死了。
陆蛮紧咬着唇,泪水早已夺眶而出。他知道远离了繁芜,离开了这个世上他仅剩的最亲近的人,从此以后他都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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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的路上繁芜的脑海里几次闪过陆蛮离去的身影,她有一种感觉,感觉可能很久都见不到陆蛮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不安的感受,一直到走进青鸾殿,她都处于走神之中,长眉之间一抹怅然,那双清眸目光游移。
青鸾殿来的人很多,谢长思贵为陈王忙到一直未出现,此时也无人注意到繁芜。
繁芜听从领她进宫的人安排,指着哪处便坐于哪处,那宫人完成任务后也不见踪影了。
繁芜扭头看去,四周都是年轻女眷。她一个也不认识,也同她们说不上一句话。
只是她生的好看,往这处一坐下,许多道目光向她看来。
当然都是官家的小姐,也不会无礼到一直盯着她瞧,她们看了一阵收回了目光,相熟的便继续小声交流着。
繁芜看了一场舞,又听完乐师合奏,原本有些失落的心也因为此时的喧闹渐渐热络起来。
她的心情平复后方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微抿一小口,正端详桌案上精美的茶果之际,耳边传来几道声音。
“那个不是垠垣的公主吗?”
“公主?哪门子的公主?一个国还没有大魏一个郡大,这也算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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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这喜姝明媚又风情,难保陈王不会动心。”
“可传言不是说郑芸会是陈王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议论声中,繁芜骤然抬首,顺着几位女子的目光看去,果见得一美人从花团锦簇中走来,红衣明艳,婀娜多姿,微微卷曲的发,浓眉大眼却也肤如凝脂。连唇角眼角都是明媚上扬的,天生带着一股可亲感。她也许不是最美的那个,却也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繁芜正为女子美貌惊叹之际,又骇然见得那花丛中紧随女子而来的人……
她只觉得瞳孔都震裂了一瞬。
放在膝盖上的手顿时握紧。
竹阕乙,他怎么跟着这垠垣公主一起赴宴??
他都不去接她入宫,却跟在这个喜姝身后!!
繁芜又气又急,却见此刻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想发作也没这个胆子。
强压住心头怒火后,她猛地拿起面前的杯盏,灌了一口茶。
竹阕乙本是四处在找繁芜,从雀幽前殿一直找到了青鸾殿。
从进宫来被这公主缠的紧,在他要发作时,喜姝却说:“你只要肯听我说话,我便告知你赵国夫人的事。”
竹阕乙闻言深睨了她一眼。
喜姝见他脸上的不悦退去,大喜过望:“你是在找人吗?雀幽前殿没有,不妨跟我去青鸾殿找一找。”
这才有了二人同行。
耳边人声鼎沸,他的目光却直直落在那一人身上。几乎是在看到她的刹那间,悬着的心也落定了,自然女眷坐的地方他没有上前,而是走至朝中年轻同僚身边坐下。
可他刚坐下,那喜姝便跟着走来。
同僚见状起身让位:“公主,请。”
第 86 章
竹阕乙原本觉得垠垣公主要坐在哪里都可以, 可被那女子一双灵眸盯得死死,竟莫名生出几许心虚。
可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心虚?
那长眉渐拢聚, 静观其变时又骤然见那女子站起身来。
白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起身缓缓垂下, 裙上的百褶若水流一般散开,她没有停滞地匆匆离席。
只觉眉心一跳, 他已本能地站起身来。
却又在起身的刹那间蓦然清醒。
在同僚向他看来之际,他面无表情的敛袍坐下。
…
繁芜刚走至青鸾殿正门,又被圣驾给堵了回来。
谢长思紧跟在谢启身后进殿来,他看到繁芜后猛地对她使眼色。
繁芜阴沉着一张脸,提裙转身回殿中去,只是这会儿来不及回原来的座位,只能就近坐下。
皇上和陈王等人进殿后殿前顿时安静下来。
谢启只是过来看看, 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之后的宫宴都是陈王主持的。
舞乐退下后, 席间有贵女弹琴作画写诗, 繁芜看过几场后, 只觉此间宫宴不过是斗艳之地, 多少扫兴。
坐得久了,繁芜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不是竹阕乙也不是谢长思。
他二人看她时的目光是不会激起她的警惕感的。
她微抬头,环顾四下。不期然的对上那双炯炯明眸。心
PanPan
下怔忪,凝眉之间只觉额角青筋乱跳着,她没有与之对视,而是匆忙避开那道目光。
喜姝看向她, 是因为竹阕乙看了她多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喜姝不认识繁芜,她在京中这么多日, 祥瑞园多次茶聚,也没见过这女子。她此时低声问起身旁婢女,婢女也摇头表示从未见过此人。
喜姝微偏头看向竹阕乙,他看那女子的眼神,实在耐人寻味。说不上来是不是看情人的眼神,爱怜却又透着一丝无可奈何。
她还从未见过男人看女人会有这样的眼神。
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受,只是觉得他的眼神充满魔力,多少有几分让她向往。
这时陈王向这处走来,他和几位大人说话,又问喜姝觉得宫宴如何。
喜姝点头对陈王行礼,笑道:“多谢陈王,喜姝未曾见过这么盛大的宫宴。”
谢长思看了看竹阕乙,悄声道:“宫宴结束后请公主和竹大人来御花园小聚。”
竹阕乙掀眸凝向谢长思,唇角微平。
宫宴结束时,繁芜最先退出青鸾殿,还未走出最近的青鸾门,便有宫人寻来。
“陈王请姑娘去御花园小聚。”宫人盯着她仔细瞧了一眼,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人,她未见过这位姑娘,陈王吩咐她时也直说是着紫袍深蓝色上襦白裙的。
繁芜闷闷地想谢长思这么多日不想见她,为何今日宫宴后又想请她去御花园。
这些日的疏远,她也察觉到了,不只是谢启对明王的态度很奇怪,谢长思对明王态度也很奇怪。
繁芜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她缓步跟上宫人,满脸写着沉闷。
此时未时初刻,日影偏斜,阳光不烈不小,是坐在御花园饮茶最适宜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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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谢长思不爱这些,但远离沙场沉静下来后,便喜欢上了饮茶。
繁芜随宫人走近时,见园中芳亭内茶桌前聚的人不少,有三位大人,其中一位是竹阕乙,还有两位她觉得面熟应该是方才在青鸾殿和竹阕乙说过话的哪个大人。
另三位女子,其中一位是那垠垣公主,还有三位女子她不认识,但她猜测必然有一位是郑芸。
她自知来晚了一些,走过去后默声给陈王行礼,找了一个靠边的地方坐下。
谢长思瞥了她一眼,因为在和一个大人说话也未管她。
这时垠垣公主和旁边的两位贵女说起话来,繁芜余光扫过去,兀自听了起来。
原来紧挨着喜姝坐的女子是郑芸。
繁芜微抬头打量那女子,她知她是郑冯的女儿,到底和她想象的有太多不同。这女子瘦得可怜,因为皮肤白看着有些惨无人色,拿起帕子咳嗽时露出的手也是枯瘦的,大抵是久病之人。
她知郑芸的兄长也是朝中大将,所以她从没想过郑芸身体不好。
但她心里知道若是真要选世家,谢长思应当迎娶郑芸。
谢长思与那大人说完了,突然看向繁芜,道了一句:“你坐过来。”
芳亭中的人都看向她,她骇了一瞬,提裙走过去,在他手指的座椅上坐下。
可他只是让她坐下,转过头又和那位大人说起话来。
见状,亭中三位女子只是看了繁芜一眼,未曾多想,毕竟这几位女子里,繁芜看着年纪最小,若因这一点陈王照拂一二也是应该。
喜姝与二位贵女说完话,又与竹阕乙说话,就在半刻钟前陈王喊“阕乙”时,她方知道这位竹大人的名字。
喜姝问他:“敢问竹大人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她问了第一遍,竹阕乙抿唇,目光微带思量。
喜姝见他不语,紧跟着又问了第二遍,竹阕乙微凝眉蘸着茶水将那两个字写给她瞧。
繁芜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只是顷刻间她觉得头顶怒火噌噌上涌。她知晓在众人面前女子再三追问若是不答难免有失风度,可看着他将名字写与喜姝看,她只觉得又生气又难过。
难过他写名字的片刻光阴里,他是对这位垠垣公主上心的……
思及此,繁芜轻咬唇,微垂下眼帘,好让旁人看不清此时她眼里的情绪。
喜姝见竹阕乙将名字写给她瞧,也着实愣了会儿。待她回神时颊边似有红霞,她盯着竹阕乙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了好一阵……直到他收回手时,她又盯着桌上的秀雅字看了许久。
惊艳的人,连字都是惊艳的。
半晌,那两字渐渐干去,匆忙间喜姝怔然问道:“……这二字是什么意思。”
只听竹阕乙淡道:“其实也无甚意思。”
喜姝看向他的眼眸,只觉这人不似生气,也不似不悦,只是闲和间有种说不出的冷冽,而眼神澄澈间略带悲悯,让她陡然想到那些庙里供奉的神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本这个话题可以告一段落了,却不想谢长思看向繁芜,笑问道:“你既是他妹妹,你知他名字二字是什么意思?”
原本他是微低头凑过来同繁芜说的,声音也不高,但因为他的身份,亭子里的人本就都注意着他,自然都听到了。
繁芜原不知他和别人说话竟然还听着他们的谈话……
她抬起头看向谢长思,眼中分明含着责备。
而亭中的人此刻有惊讶她是竹阕乙妹妹的,也有暗忖她大胆的敢这么看陈王的。
谢长思不看她,却单单只是看着竹阕乙,他察觉到竹阕乙散发出的气场比之前更加凛冽,果然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动容是吗?
谢长思又眯眸看向繁芜,似在催促她说话。
她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眼,只是那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紧扣着,她有意放缓语速,让他们听不出情绪:“‘阕’与祭祀有关,‘乙’是因为他出生那一年天干在‘乙’。”
她知道当她说完,那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他在惊奇她如何知晓这个。
他从未对她说过他名字的由来,竹部与她亲些的人嬷嬷也好阿四也好,他们不会告知她这些。
这都是那几年看书时,她自己想到的,但也大致是他名字的由来了。
当她将字练得好看以后,写得最工整的便是他的名字。
而过去写得最多的也是他的名字。
虽练了那么久,仍不及他蘸茶水写给别人看的……
她的眼帘下那阴影仿佛更沉,睫羽轻轻颤着。
或许,没有人会理解她此时的委屈,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离谱。
此时,她听到喜姝笑着说:“原来那位姑娘是竹大人的妹妹啊,贵府真乃钟林毓秀之地,竟然能孕育出你们这样的兄妹。”
此时众人也未见竹阕乙袖中的手已然握成拳。
他想他生平最恨的莫过于与她扯上兄妹二字……
听闻喜姝的话,繁芜只觉耳中嗡鸣久未回神,再回神时脸色有些发白。
竹阕乙你占卜那么多次,有没有占卜过阿芜的事……可曾占卜过阿芜的事。
她忽然站起身,对谢长思一礼,低声说:“陈王殿下,我身体不适,能否告罪请辞。”
谢长思凝眉吩咐身后站着的侍官:“送她去太医院,让太医瞧过了,再送她出宫。”
繁芜得到他的应许,几乎头也不回的走出芳亭。
在她快步走远之后,竹阕乙对谢长思道:“舍妹身体不适,下官也不陪殿下久聚了。”
谢长思勾唇轻笑:“去吧。”
喜姝正想说什么,却听谢长思突然道:“来人,去取新茶给公主和二位小姐品尝。”
闻言,喜姝顿时坐回原位,抬眸之际却见陈王那双黑眸正盯住她。她心下一骇,觉得谢长思的眼神有些捉摸不透。
待侍官取茶来,喜姝骤然想到在雀幽前殿时她与竹阕乙说,若他和她说话便向他透露赵国夫人的事。
她怎地就忘了,宫中四处都会有这位殿下的线人。
第 87 章
喜姝想若谢长思以为赵国夫人的事她有参与, 他恐怕会因此不喜她。
谁又会喜欢参和自己家务事的外人?
她心中清楚来长安玩乐归玩乐,讨好这位殿下是正事。
当日也从武陵来长安的路上讨好这位殿下无甚结果,之后才对更为惊为天人的竹阕乙心生好感。
陈王殿下若因赵国夫人的事对她心生厌恶, 必然不利垠垣。可那赵国夫人的事她只是知道的比他们多并没有参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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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思忖片刻, 喜姝已无方才的落落大方,虽已回过神来依然心有余悸。
之后谢长思饮完茶又和郑芸说了几句, 便安排宫人送他们出宫,他也匆匆离开。
那边繁芜不想去太医院,让侍官送她离开皇宫,侍官奉命行事,正与她僵持时,见竹阕乙走来。
侍官微点头行礼:“竹大人。”
竹阕乙:“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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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繁芜和侍官好说歹说他都不走,竹阕乙一说侍官便走了。
繁芜气急转身就往青鸾门的方向走, 身后竹阕乙的声音传来:“阿芜知道出宫的路吗?”
繁芜正想说不知道,可她轻咬唇没有说也没有回头, 知不知道路和他也没有关系。
不想手腕被他握住, 也不知他怎么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你干什么。”她说着就要甩开他的手。
不待她甩, 他已松开, 他是以为捏疼她的手腕了,却又陡然发现她的眼里闪过一抹不悦。
比之不悦还要多一点厌色。
他的心若琴弦一般颤动了一下,未回神之际,她又快步走开。
等他再追上去,却与繁芜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只是盯着她的背影,他恍然想如今他最恨之事莫过于所有人都当他是她的兄长。
走至青鸾门外,繁芜终于见到了出宫的马车, 她走过去和那里的侍官说想要一辆马车出宫。
侍官看到她身后不远处的竹阕乙后很快给她安排好马车。
繁芜坐上马车,见竹阕乙跟了上来。她想开口吼他, 让他别上车也别坐在她身旁,可忽然马车驶动,一个不稳她的身体往前前倾去。
在她以为自己要与车板接触之际,这人反手将她给捞了回来……
她吓得不轻,也不知他对车官说什么,再回神时马车行的慢了许多。
而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手紧拽着他的衣袖,脸颊也贴着他的胸膛……
她心跳如擂鼓,一时也未察觉耳边心跳亦然。
她松开捏着他的衣袖的手,正想推开他,哪知车刚行至正玄门禁卫军拦了车。
车官陡然停车,二人都未料到,再回神时,繁芜察觉方才额头似碰到了他温凉又柔软的……
繁芜只觉半边身子已麻木,她猛地推开他。
这一次竹阕乙也任由她推开了,因方才他的唇碰触到她的额头时,恍然间脑海里闪过一幕。
似乎不的第一次这般碰触她的额。
他猛皱了一下眉。
是什么时候的事?
此刻他来不及多想,因为禁卫军掀开了车帘。
在禁卫军掀开车帘之际,繁芜已坐好,虽然脸色难看至极。
禁卫军看到竹阕乙后,对他点头行礼放下车帘。
待驶离皇宫正门后,繁芜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只是双手仍然紧抓着裙摆。
恍然间她听得他说:“阿芜,如果哪一天再也不需要我了,请告诉我。”
繁芜想她应该生气的,换作是之前她早该生气了,可如今她没有生气反而开始自责起自己。
对他不断索取,让他背井离乡,让他为她忧虑为她担惊……
一想到这些她终归是很不起一点。
倒是她自己对他无比贪婪。
竹阕乙都已经做好任凭这女子哭闹的准备,却不想她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张脸是白的,眼眶却红的让他无措。
…
车抵院落竹阕乙和车官说话之际,繁芜走下车。
她刚走进院落,竹阕乙给院门落了栓。
回头睨了他一眼,她进厨房烧热水,刚将柴火点燃又突然觉得腹疼。
她以为是今日没吃饱饭饿得肚疼,却又发觉体温似乎有些高。
打水洗了脸后摸了摸额头,发现是真的在发热。
繁芜吸了一口气,她想是天气渐暖这几日夜里踢了被子着凉了。
她扶着水台转身,见竹阕乙走了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古怪,神情很严肃。
径直过来后,他对她说:“阿芜,手给我。”
他要给她把脉。
繁芜想推开他,在手快要碰到他的时候,她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从她的鼻孔和唇角流出。
她茫然地缩回手,抚上鼻子……
在她紧盯着手上那抹鲜红时,只见竹阕乙已打横抱起她往厢房去。
“哥……”她愣愣地唤着,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燥热。
疼得叫她忘记思考,无法去想到底是谁要害她。
可她看到他的眼,看到那双往昔平静清澈的眸,此时布满血丝含着盛怒。
甚至惊惶。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的……
他一脚踹开厢房的门,将她方才后,就要去取药箱来,却被她紧拽着衣摆:“哥……别走……我好怕……”
若是要死了,能不能别走陪陪她。
她此刻什么都想不了了,什么流离苦难,什么家破人亡,原来兜兜转转,在濒死的这一刻,她能想到的只是让他陪她最后一程。
“阿芜,我不走,我去拿药箱来,你不会有事的!”
他已急到声音发颤,察觉到拽着他衣摆的手松开,他的手抚了一下她的脸,很快转身取药箱来。
他取银针封住她几处大穴。
这时发现繁芜脸上的血渐渐止住了。
“阿芜,还有几处穴位,需要给阿芜脱掉衣裳。”他弯下腰在阿芜耳边说着。
“此事……今日院中不会有人来,不会有人知晓,不会影响阿芜清誉。”
阿芜,切莫放于心上。
他说完这些,将厢房内的门窗全部关上锁好。
屋中只有一盏微弱的灯。
等他再来床边时,繁芜已闭上眼眸,他惊恐地伸出手指压上她的颈部,确定她是昏睡过去这才神情稍安。
他将她抱起,脱掉紫色的外袍。
呼吸凝滞间,手指落至她的腰间,解开襦裙的腰带,与上襦的衣带。
当繁芜只着一件亵衣裤时,他已察觉到因为她滚烫的体温,他的气息已不稳。
他闭上眼眸,将她的亵衣半退下。
还有几处大穴在肩背处。
他摸到银针,却在行针时,终归还是睁开眼低头看了一眼。
这一低头,让他捏着银针的手震颤了一下,下一刻手中的银针落在地上……
在他的手将那亵衣下拉之际,在他的目光于她的脊背上停留片刻之后,他在一阵急促的呼吸中迅猛的拿起毛毯覆盖住她的身体。
几乎是后怕的,他的目光在厢房的门与窗间游移。
虽然此时他似乎是知悉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知悉了她的身世,知悉了她家与明王之间的牵系。
可他不敢停留,他得继续救她。
不知过了多久,繁芜终于在一阵燥热中醒来。
竹阕乙见她睁开双眸,给她擦洗脸颊的手一停,柔声问着她话。
“阿芜,好些了吗?”
“还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她在昏睡中喊着疼。
如今他只担心她哪里疼。”
繁芜的意识仍不清晰,看着竹阕乙似看不清他的脸,又看向帷幔,看向床内侧的窗子……
好半晌她才有了力气,伸手想要抓什么,这时那只温热的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
她也似用尽全力握住他的手。
“哥……我好热,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哥……”她说着想要伸手掀开压在身上的锦被,却被竹阕乙的手压住了。
他惊慌地说:“阿芜,别动。”
她尚不知她穿得少。
她是不动了,可看着他的眼眸满是委屈。
她迷迷糊糊地问他:“哥……究竟是谁想害我,是谢大哥吗,不是谢大哥难到是喜姝不成,可那女子她今次也是头一次见我,估计今日以前连我是谁都不知道,那又会是谁呢……”
她正说着,大抵是被捂出一身的汗了,又嚷嚷着说好热。
知道她意识尚未恢复,竹阕乙由她哭闹着,他用凉水给她擦拭降温。
直到她看着他的目光褪去浑浊不清,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拧了一下眉,低沉的声音说道:“阿芜,这次害你的人会付出代价的。”
“哥……你知道是谁了?”听他这么说,繁芜的意识清醒了一大半。
“不知道,但隐约知道和什么有关了。”
繁芜呐声问:“是弗玉吗?”
竹阕乙尚不知明王名讳是弗玉,但怔然片刻后他也明白了她说的弗玉是明王。
“阿芜如何得知他的名讳?”
这种事明王的人绝不会告知她。
繁芜最早是见他展开过那把玉扇,上面是他的名字。
竹阕乙此时方知那把摔断的玉扇才是区分三任明王的东西……
繁芜看着他,她的手拽着床上的褥子,她告诉他。
“第一任明王也就是弗玉的爷爷是颂安,他是我的爷爷和爹爹的主子……”
这个秘密她终于在意识不清的现在,亲口向他说明了。
第 88 章
直到天亮, 繁芜的体温才恢复正常。
折腾一宿,竹阕乙的眼底余留一片淡青,看着她睡的沉稳, 也逐渐放下心来。
他起身去衣柜里找来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
又给她洗干净脸, 敷了面霜。
他沉眸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还有她鬓角的青丝……
她在睡梦中伸手推他,到底是嫌他扰她安睡。
他收回手,站直了身,于榻边伫立良久。
等他从厢房出来,外边正好天亮。
今日的风很大,夹杂着雨珠,仿佛是一夜间气温陡降了。
他将房门掩上, 提起门边的木桶,向院中水井走去。
打水劈柴, 又出门去最近的药馆买了几包药, 回来时就听见街口有马车向此处来。
他回首看去, 认出了这是明王弗玉的马车。
捏着药的手微紧, 凤眸愈渐幽深。
竹阕乙没有去开门,而是站在大门外等那马车过来。
王马车停稳后,那白袍少年撩开车帘便看到竹阕乙,不期然的他皱起眉,他每一次见到竹阕乙都是这样的眼神,不悦的、甚至隐藏不善。
竹阕乙对此视而不见,“明王殿下请回吧。”
竹阕乙见常跟在他身侧的那位侍官今日没有跟来, 便猜到他来此匆忙。若不是知悉阿芜中毒,他会天没亮就赶来吗?
所以他能猜测明王可能知道是谁下毒。
弗玉阴沉着脸斜眼看去, 这人凭什么让他回?
他撩袍下车,直到走至大门前,竹阕乙伸手拦下他。
顷刻,他瞪向竹阕乙,眼中盛怒一览无余:“你是不是认为我不会杀你?”
“你又何必如此?”竹阕乙冷笑着看向他。
弗玉猛皱起眉,从这张脸上看到这样阴鸷甚至狠毒的神情,多少会觉得违和。
他早知道,表里不一才是世人的本性,即使是守护一方的大巫,也会有凶狠的一面。
竹阕乙这就是你小心翼翼隐藏着的獠牙吗?
“在怀疑是我对她动手?”弗玉冷嗤着,拂动宽大的白色衣袖,“我若要杀她,必然是要她死在我面前,告诉她,她生是明王的人,死是明王的鬼,她家所有人都……”
他的话音未落,竹阕乙已单手拎起他的衣领:“你若敢动手,我会让你一辈子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弗玉的眼眸明显有些闪烁,可是他却道:“这就是十六部的大巫的獠牙吗?”
看到竹阕乙睁大眼睛,缓缓松开捏着他衣领的手,他笑得更加得意且倨傲。
他是明王,想查清一个人无比容易,甚至在见到竹阕乙的两日之后他的人就查清楚了竹阕乙的底细。
天底下两个长得相像且神态都有些类似的人,不会毫无联系。
他从未见过竹阕乙也知此人和他会有些联系。
查清楚竹阕乙来历的那天,他就弄清楚了此间缘由,只是他才不会告知竹阕乙,最好他能一直蒙在鼓里,永远别想知道。
竹阕乙如此震惊,自然是因为他查清楚他的底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是他不知他的底细,他就不会害怕他会对十六部动手。
弗玉轻勾唇:“你倒也不必如此害怕。”
“你不必进去了,她的毒已经解了。”
沉默了许久,竹阕乙恢复了往昔的镇定,淡声道。
“解了?”弗玉狠狠地皱眉,下一句脱口而出,“你知道那是什么毒吗?怎么解的?”
那是比春|||药更狠的毒,中毒后不仅需要男女间行那种事,而且若交||合的方法不当便会气亏血败而亡。
竹阕乙冷眼看向他:“我用银针封了她几处大穴,给她放了毒血。”
弗玉猛地凝眉,深看着竹阕乙,似乎忘了医术也是十六部大巫的必修。
如此解情花毒的人,他是第一次听到。但这种“泄”的法子,确实是可行的。
弗玉如今再看竹阕乙,觉得此人沉敛在其表,他心狠,且胆大。
若换作其他人,即便是知道方法也会不敢用。
“你若错一步,她死了怎么办?”弗玉冷哼,他不信昨晚竹阕乙不害怕那女子被他给医死了。
“我不会让她有事。”竹阕乙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弗玉的眼睛坚毅又清亮。
被他如此盯着,弗玉心下微骇,转动着白玉扳指的手指骤然一停。
弗玉没停留太久拂袖而去。
那辆马车很快消失在街口。
竹阕乙知晓,明王弗玉走这么快是不想听到他问他是谁下的毒。
但他如今已经猜到了给繁芜下毒的人是谁。
起初夜观天象时也一直未曾想到那一处去……
他眉眼微沉,打开院门后迅速落栓,往厨房走去。
药熬好后,放至温热,他此时的神情才稍稍缓和,端着药碗向繁芜的厢房走去。
厢房里,繁芜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已睁开眼。
从他端着药碗走进来,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曾移转。
在与她的目光交汇的刹那,竹阕乙端着药碗的手微颤,他一手扶她坐起,默然给她喂药。
她乖巧无比,这一次喝完药,没喊半个苦字。
一双清眸盯着他,像是仍在梦中,神志未完全恢复。
被她这双眼一直盯着瞧,竹阕乙到底有几分不自在,他让她躺下,又给她扯上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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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安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她不说话,也只是看着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终于抛却这种不自在,伸手抚摸她的脸,她的发,又轻声低问她:“阿芜是出生在中秋那天结束的时候,还是开始的时候。”
繁芜未曾会想,答道:“晚上,我娘亲说是晚上,絮州城大户人家的烟火都已经放结束了。”
竹阕乙闭了闭眼,那就是了。
这女子,也许本该是出生在八月十六,是既望日。
母亲应该是记得清楚的,她在絮州的户籍上定然写得是八月十六,只是家中给她庆生为了喜庆用的是中秋。
年年都能在生辰这天时吃到喜欢的月饼,能与家人赏月,对很多人来说是开心的事。
想害她的人是宫中那位贵妃,许昭之。
她与许昭之同年同月同日生……
可阿芜没有凤格,她不该对阿芜动手的。
如画的凤眸迸发出幽寒的光,他周身气息阴沉下来。
繁芜似感知到什么,往锦被里钻了钻,呐呐地喊了一声“哥”。
竹阕乙敛住寒意,笑了笑:“阿芜,我去给你拿糖来。”
他忘了那药的苦,忘了给她糖吃。
等他去而复返,打开糖盒,问她要吃什么味的。
繁芜:“樱桃。”
竹阕乙在糖罐里寻了寻,找到一粒红色的喂给她。
繁芜张开嘴。
在指尖被她的唇扫过的刹那,竹阕乙察觉到连心尖也在颤动。
繁芜抿了抿口里的糖,疑惑道:“是石榴味道的。”
“……”竹阕乙面上微有些窘迫,又低头看向糖罐,又仔细看了看。
这才发现两种红色的糖,一种是酱红一种是胭脂红。
繁芜笑他:“哥,这是你自己买的糖都分不清吗……”
竹阕乙面颊微红,伸手将胭脂红的那一粒糖果喂到她的嘴边:“张嘴。”
她亦然红着脸,再张开嘴。
吃完糖后,繁芜又睡下了。
夜里还得再给她放一次血。于是他加了几味安神助眠的药……
她怕疼,醒着一定会喊疼,他也见不得她喊疼。
夜里再行施针放过一次血后,竹阕乙确定她身体里的情花毒已清除了,才彻底放下心来。
再次日,繁芜已恢复了,她醒来时竹阕乙不在院中,甚至有些记不清日子了。
她拍了拍脑袋,从厢房出来往厨房而去。
看到厨房的锅里还热着菜,灶台灶口的柴灰还冒着余烟……
单看锅里的摆放整齐的菜盘与药碗就知道是竹阕乙。
果然脑子里晃过的几个画面是真的,她记得她在流血,记得他抱着她,也记得他给她喂药、喂糖果……
她以为今日是有早朝所以他走得匆忙,她正这么想的时候,院外传来声音。
她前去开门,却发现来的人是谢长思。
谢长思昨日未得知她中毒,得知她中毒还是他派去暗中盯着明王的人给查到的。
一得知此事谢长思便来此了,见她无碍只是脸色奇差方长吁一口气。
“阿芜,你没事就好。”他说着转身就要走。
繁芜却拦住了他,沉声问他:“谢大哥,你知道是谁给我下毒。”
谢长思的眼神有些闪躲,他深吸一口气,默了半晌。
繁芜死死地盯住他,或许他不是不知,只是他不想说。
与他僵持片刻后,繁芜放下拦住他的手:“谢大哥,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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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来薰风殿找许昭之时,许昭之让奶嬷嬷将小皇子送去了谢启的太极宫。
与明王对视时,许昭之终归害怕的发抖,繁芜的户籍她知道,因为给絮州城翻案一事是明王让她找谢启,那些絮州城官员的户籍存册都是她从吏部调出来的。
明王负手立于殿中,冷声质问她:“为什么要害她。”
许昭之贵为贵妃后已许久不曾跪过人了,今次却被他这一句吓得跪在地上。
她原不知毒害那女子,会惹得明王前来质问,若说棋子,她才是明王最得力的棋子,那个繁芜算得上什么?
第 89 章
许昭之跪地之时尚心怀侥幸, 此时被明王一双眼眸盯住已顿觉惊恐万分。
从他的眼眸里,她仿佛看到了一抹厌色。
她想毒杀繁芜,原本是因为曾有术士告知她, 将来能让她失去所有的人, 是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
所以在看到繁芜的户籍的那刹那,她是震惊的、也是不知所措的。
如果她不知道繁芜是谁就算了, 偏生她去过咸阳行宫,也见过那女子住在苍翠阁内。
在宫宴时间定下之时她起了杀心。
又正好可以借宫宴嫁祸谢长思或者喜姝等。
却不想明王都没有去怀疑谢长思等人,倒是直接来找她了。
许昭之惊恐地睁大眼:“殿下,是我一时糊涂,才想到借宫宴之机嫁祸于陈王等人,我只是想让繁芜姑娘不再信任陈王……”
明王缓缓掀眸,深看了她一眼。
他伫立了一会儿, 终归没有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许昭之看着他走远了,身子渐渐软下来瘫坐在地。她隐约察觉到明王可能知道什么……知道她为什么会对繁芜动手。
但她又认为这只是她的错觉, 倘若他真的懂那些, 也清楚术士的传言, 他应该不会想到启用她的。
可是他刚才看她的眼神, 像是洞悉一切,让她如此不安……
过了一会儿,侍官进殿来:“娘娘,是否要去太极宫接小皇子回来?”
许昭之一脸憔悴地摆手,转身向屏风后走去。
她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了,她就快坐到那个位置了,她与她的姐姐出生时都有术士对父亲说, 许公二位女儿将来贵不言。
直到走到今日,她才愕然惊觉她们的人生兴起于这一句话, 后来她二人得到了比兄长还多的关爱,她们像男子一样被教导修习诗文熟读经典。
可是,她们的人生也像是被这一句话给束缚住了……
让她如此好强,让她如此不甘心,想身处高位想爬至世间女子权力的最顶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不是皇后,也要做大魏的太后。
从嫁给高旭颜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她看着森寒的大殿,寡淡的眉眼迸发出寒光,被华服包裹的身子轻轻颤抖。
抬眼看向半米宽的铜镜内映出的她略显单薄的身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昭之勾唇苦笑,才一年光景,她退了一身书卷气,全身上下都是被深宫浸||淫出来的杀伐气。
曾经有人和她说,世间女子善变,行一步豪赌,便是步步错下去。
可是她早已回不了头了。
……
谢启封许昭之为皇后的圣旨早已拟好,原本也只是在等谢长思生辰过后,再让礼部昭告天下。
三月,竹阕乙生辰过后,便是谢长思的生辰,皇宫之中依然设有宴聚,到底是因为上一次的事,谢长思未再让人去请繁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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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刚结束后就隐隐传出要封后的风声,四月初三时礼部将谢启月前拟好的圣旨昭告天下。
许氏淑德,诞育皇子有功,今封为皇后主掌六宫,与帝齐鸣共御繁华。
往日许昭之未入主中宫时,大多数朝臣都支持谢长思,如今许昭之已入主中宫,很快一部分人倒向了许昭之。
那些曾经支持谢长思的小官们,甚至有急于和陈王及陈王的幕僚划清界限的。
渊及殿内共事之人明显感受到了朝臣对他们的疏离。
有同僚问竹阕乙陈王到底是何意思,若是陈王想要争取是绝对可以争过一个没断奶的皇子的。
竹阕乙让他们先稍安勿躁。
四月中旬,竹阕乙忽然收到一封来信。
虽然送信的人都不知这信是从何处寄来,只是署名朝议郎竹大人收。
可当竹阕乙看到信封上的字迹,便认出了是谁寄来的信。
楚桓。
他知道在齐国覆灭以后,楚桓随顾流觞的人去了洛桑城,而起初他是有想给楚桓安排进长安太学的,只是其中阴差阳错,楚桓大概也是消失了一段时间,导致他们没能联系上。
如今楚桓能联系上他,说明楚桓在洛桑城应该是受到了任用的。
而且洛桑城的人时刻注意着长安的情况。
他虽然有安插竹部的线人在洛桑城,但楚桓曾与他为兄弟,他不会刻意派人去盯住他。
他微凝眉,撕开信封,展开来匆匆看完。
信中楚桓告知他,他一切都安好,让他勿要担心他的安危,如今他跟着百里济做事,负责洛桑城建设教化一方,也算了却年少心愿。
竹阕乙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渊及殿外的宫门,许久才收回目光。
他仔细想了一阵,虽然楚桓的解释合情合理也符合其性情,但他仍然觉得楚桓去洛桑城不简单。
楚桓去洛桑城一事,像是受人安排的,这个人可能是谢长思,也可能是其他人。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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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眨眼间又是一岁中秋临近。
繁芜见竹阕乙一个多月不来院里,却在东市逛集市时与他碰了一个正着,他带着一个年纪小面生的随从,随从手里抱着几个包装精美的锦盒。
她未上前去喊他时就在想,明日就是中秋了,他现在逛街是在给她买礼物吗?
顿时她脸上露出欣喜,他肯定是给她买的礼物。于是乎提裙小跑上前去:“你逛街怎么不叫我呀!”
论起挑东西,她可是最为在行,而且她自认为眼光也不错。
竹阕乙见到她时,眼皮已狂跳一下,间她跑过来,身体已是微僵,心虚地看了一眼小随从,示意他千万别说话。
小随从无语望天,因为许昭之为皇后,宫内宫外讨好的人越来越多,竹大人若是什么礼都不送,就显得格外不正常了。
而且这几个月竹大人似乎是有计划似的给那位皇后送礼。
而且礼物一次比一次昂贵,从起初的珊瑚玛瑙翡翠,到现在罕见的古画、甚至价值连城的凤骨玉髓。
小随从都不知道这位竹大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一掷千金。
繁芜见他们脸色骤变,顿时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这二人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
难道不是给她的礼物?
想到这里繁芜已然气滞……袖中的手也握紧了。
不是给她买的,那就是给那位垠垣公主买的喽!
繁芜一想到他一个多月不来院落,却带着人逛街给那喜姝挑选礼物,气得怒吼道:“你就这么急着给我找嫂嫂是吧!”
“……”竹阕乙就知道今日诸事不宜不该冒险出来逛街的,可明日就是中秋了,宫中有宴聚,他提前几个月找翠微楼掌柜物色的宝物今日才给送到,也只能今日过来取。
却不想偏生在此遇到这女子。
若要许昭之犯错,便要让她奢靡无度,受尽众人追捧与阿谀,他不会以害人性命的方式来以牙还牙,但他会让那女子从高位坠落,以报她当日险些要了阿芜性命之仇。
而许昭之为皇后之后日益娇纵,骄奢淫逸无度,也逐渐被一些朝臣诟病起来。
他只需再添薪加火,再等上几日,那女子就会因此自毁根本。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生于世家,贪享富贵,耽于享乐,一生所做之努力皆是为了权力与金钱。
如今获得至高的位置,只会更加贪婪更加露出其本性来。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这些事他布局太久了,还没看到想看的成果,也不好与繁芜解释一二,只是她刚才那句气话,叫他不置可否。
竹阕乙叹息着看向繁芜,忽然眼眸一亮,他对小随从道:“你先回去吧。”
小随从如蒙大赦的抱着东西上马车。
繁芜看着小随从将那些精美的礼盒全抱走了,愈发气闷,几乎是红着眼瞪了竹阕乙一眼。
竹阕乙:“阿芜,翡翠坊的簪子不错,我带阿芜去挑选几支。”
马车刚驶离,车上的小随从不禁竖起耳朵:竹大人,敢问您还有钱吗?这一天可是花了近七千两黄金啊。
繁芜陡然听他这么说,又有些懵懂地看向他,自从离开苗疆她已经许久没收到过他给她打的首饰了。
“再去做两套衣裙可好。”竹阕乙微低下头,看向她。
见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欣喜,长吁一口气。
女子还是儿时性情,这么容易满足……一两件首饰,一两套新衣就能让她开心好久。
可是他一点都不开心,只是觉得难过。
那些世家女子纵使百般用计也难以讨好,他的阿芜却这么容易……他更担心她被旁的野男人骗了心去。
“阿芜。”他冷声唤了一声,却又在开口想和她“说道理”的时候,陡然缄默了。
他想告知她别被野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心,也别因为他们一支发簪一件新衣而动了情,更别因为他们半点嘘寒问暖而觉得余生可依……
这些话到了嘴边,他凝着她的眼神愈发阴鸷。
若真的让旁的男人领走了她,他想他不会恨别人,只会恨死自己。
繁芜回看向他,一脸认真地等他的下半句话。
他长叹一声:“罢了。”
他伸手揽了一下她手臂:“走吧,先去翡翠坊。”
她一脸欢喜的跟上。
第 90 章
这是繁芜第一次来看翡翠, 以往也没戴过翡翠做的发簪。
她见掌柜似乎是认得竹阕乙,大抵他之前是来过的。
竹阕乙见她那双细长眉又渐渐聚拢,猛地咳了咳:“之前陪同僚来过。”
繁芜一听顿时怒气消散, 竹阕乙长吁一口气。
掌柜笑道:“姑娘慢慢挑, 这边若是不喜欢,可以选了好看的原石让工匠做。”
繁芜将掌柜取出来的簪样都看了一遍, 没看到特别心仪的,掌柜又让人再取了一批来。
繁芜还是没遇到一眼就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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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只好说:“那姑娘去选石头吧,可以做成喜欢的样式。”
繁芜点点头:“我见翡翠的颜色做成竹子竹叶正好,可你这里我没看到竹子竹叶形状的发簪。”
掌柜听她这么一说,怔愣片刻后双眸发亮,顿时觉得这姑娘的提议不错。
“姑娘提议不错,姑娘若喜欢我送给您一块原石, 但您能否将这想法……给画下来呢?”掌柜连忙说。
繁芜看向竹阕乙,小声问他:“一块原石是多少钱啊……”
竹阕乙给她比了一个巴掌。
繁芜:“五十贯, 还是五十两?”
他微倾身, 低头在她耳畔说:“黄金。”
繁芜睁大眼睛, 对掌柜道:“掌柜您取笔墨纸砚来吧。”
掌柜很快让人安排好。
繁芜画了好几张白描, 对那掌柜道:“若是竹叶竹枝散开,难免过大过重戴着奇怪,做的小一些,这种微弯曲的,像银勾似的形状,竹叶与簪身平行就很合适了。”
掌柜看到她的白描图双眸又是一亮:“姑娘对发簪的见解颇深,姑娘是从事这个?”
繁芜摇头:“我只是见过的簪子很多。”
苗疆样式的, 胡商带来的西域样式的,还有在高旭颜别府时见过那位鄢余姨娘用的鄢余样式的, 还有垠垣、洛桑样式的。
“你就造着这个做吧。”繁芜笑道,将选好的原石也交给他,“翡翠这白一块绿一块的,做出来会像是竹上落雪,很有雅意。不过,我想明日用到,可行吗?”
掌柜赞赏道:“姑娘真是大才啊!我连夜让人做明日早上就能做好了。”
“明早我让人来取。”竹阕乙道,再看向她时眼眸含笑,看到她开心他就会开怀一些。
繁芜察觉到他微有些炙热的眸光,果然当她看向他时,他的眼眸含笑。
“哥……”她呐呐地喊他。
“阿芜,再去做两套新衣裳。”他说。
繁芜点点头,随他离开翡翠坊。
这一天他二人逛了好些地方,去制衣坊定做衣裳,又去长安河边吃了渔船上的烤鱼,看了一场渔船歌舞,又去茶馆喝茶听书,到最后她累得困到不行,嚷嚷着让竹阕乙背她回去。
长安夜市出来了,此刻街道上人来人往,他到底没好意思背她回去,她也没有逼迫他,原本就是想看一看他窘迫的样子。
以往只有从竹部去兵主部,在每年大巫选举那几天她才能和他如此逛街。
今日她只觉心里异常满足。
中秋,宫里宫外共设宴两日,又因恰逢皇后许昭之生辰,此次宫宴办的格外盛大。
在琴嫣殿中过贺礼时,已能明显感受到殿中日益辉煌,各类珍品琳琅满目,那位皇后也未曾细看,各位朝臣家眷绞尽脑汁讨好,也未有多少件物样能入皇后的眼。
繁芜身着青色绣着黑色竹纹的外袍,里边穿着银白上襦白色襦裙,她随几个眼熟的贵女站在一旁偏殿近门处。
她见到昨日那位小随从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锦盒送到皇后的女官那里,又将礼单递给女官。
这礼品原是竹阕乙为皇后准备的,昨日她怎么就发疯说出那种话。想到这里,繁芜脸上一红。
紧跟着的是郑家的人,是郑芸带着随从上前去的。
再之后上前去的是喜姝。
喜姝的随从抬着一个箱子上去,也不递礼单,而是直接将箱子打开。
殿中众人翘首看来,原本以为会是一箱翡翠,或者是一箱的珠宝,怎么也没想到是一箱香料。
大魏的皇后还会缺香料用吗?很多人心生疑惑。
众人看箱子的时候,繁芜凝眉看向喜姝,见喜姝仰着头,神情倨傲不似恭敬,她忽然想到也许喜姝只是不满众人争相讨好这位皇后,又或者她只是看不惯大魏皇后如此作风。
想必在场的明眼人也能看出这位垠垣公主的用意了。
如此锋芒,繁芜暗忖垠垣公主胆量不小,不管她这么做是否合理,但可以见得她本质上是个率真耿直之人。
果然,皇后见到那一箱“平平无奇”的香料,她妆容精致的脸,已逐渐阴沉下脸来。许昭之抬眼狠狠地剜了喜姝一记,喜姝不为所动,仰首与她直视。
许昭之搁在金座上的手猛地握成拳,很好,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闹上这一出,不就是想讥讽她搜罗天下珍宝,奢靡无度吗?
许昭之突然站起来,她的手搭上侍官的手,向喜姝的方向缓缓走来。
喜姝身旁的婢女紧张的拽了拽主人的衣袖。
喜姝的脸上已无方才的坦荡,她紧张地皱起眉。可她又不想后退,她都这么做了,就没想过后果。
许昭之站在喜姝面前,她唇角噙着薄笑,喜姝不解地凝神盯住她,却只见许昭之抬手一巴掌打在喜姝的脸上。
原本以喜姝的武艺这一巴掌她完全可以避开的,到底是许昭之皇后的身份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一些,让她一时未回神,而且她未曾料到过这位皇后竟真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掌掴她。
因为一箱香料掌掴小国公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殿前很多人露出惊诧的神情。
离殿前很远的繁芜也紧抿着唇,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现实中的争锋相对,如此朴实无华……甚至不需要阴谋阳谋,皇后因为不满直接动手打人,连掩饰都没有……
分明处于争锋中的人与她无关,却也能让她如此惶恐不安。
她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只是希望这位皇后不要发火,她也不想宫宴被搞砸。
今日是中秋也是她的生辰,她不想遇到不开心的事。
果然宫宴还是砸了,朝臣家眷四散后,谢启训后,皇后以哭闹了结又称近日筹备宫宴已累得神志不清。
谢启便大骂陈王,说陈王不分担宫宴之事。
谢长思当即回了鹤羽殿,天未黑便宫门落锁不见任何人。
竹阕乙带繁芜出宫去的路上就在想,事情若已发展至这一步,这位皇后下一步应该是开始卖官鬻爵。【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许昭之家中只剩一个叔叔还在齐国旧地上为官,她想要拉拢大臣就必然会走出卖官鬻爵这一步。
可人算不如天算,竹阕乙想过很多种报仇的路。
却没有想过他还没有出手,许昭之的结局已经到头了……
九月时坊间隐隐有传闻,说赵国夫人在府中诞下一个婴孩不知性别,但是是个死婴,有人说那孩子就是皇上的。
而九月中旬,听闻赵国夫人许丽晴已换了一个身份住入宫中,后世称之为丽妃。
九月末,宫中突然传来噩耗,还未满一岁的小皇子薨,皇后所住的琴嫣殿内的宫人称是丽妃害死了小皇子。
而太医检查说小皇子先天心肺带疾,很不幸是自然死亡。
此事之后许昭之疯了,谢启以其不能再胜任中宫之位为由,废后。
废后之事后,宫中人人畏惧丽妃。
一说她连亲侄子都敢杀,二说她诞下的死婴是她自己掐死的,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进宫。
而丽妃,面对诸多流言从未给过一句解释。
腊月,繁芜进宫偶然见过这位丽妃一面。与许昭之不同丽妃生的艳丽,她体态丰腴,脸上常带着笑容。
比起知道这位丽妃长什么样子,其实她更想知道小皇子的死到底是怎样的。
但多方打探显示,太医说的可能是真的……
事情真正的结果可能与传言大相径庭。
也是,许昭之是明王的一步棋,有明王的人在,丽妃或许根本没有机会对小皇子出手。
但传言的走势是丽妃无法控制的,即使有太医最初的验查结果为证,也抵不上明王的人有意煽动和人们的妄自猜测。
繁芜从宫中出来,在渊及门处遇见了一身紫红衣裙的喜姝。
喜姝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她腰间绑着一支金鞭,繁芜想起了中秋之后谢启赏赐了一支金鞭给喜姝以示安抚。
喜姝向她走来,笑道:“你怎么还是穿着这身衣裳。”
喜姝总觉得这身衣裳见她穿过好多次了。
繁芜依旧是中秋那身衣裳,这身衣裳是竹阕乙给她挑的,她自然是因为喜欢才会长穿。
喜姝打量着她,这时注意也到她脑后的发髻上簪着的翡翠竹簪。
似白雪压新竹。
美的令人心叹。
“你这簪子真好看。”喜姝双眼放光。
繁芜低头一笑:“好看吧。垠垣公主若是喜欢……”
“是啊!”喜姝惊诧地瞪大眼,以为她是想将簪子赠与她。
“若是喜欢自己做去,这是我画的图找人做的。”她悠悠地说完这句,声音清亮不高不低,亦无讥讽之意。
“……”喜姝到底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说,说生气吧,却也被她气笑了。
两人在渊及门外这么站着,惹得旁人驻足,她们的谈话也自然被路过的人听了去。
旁人只知繁芜是竹阕乙的妹妹,长得清丽脱俗,只是她被竹大人藏得严实,寻常不会轻易露面,一年到头若不是遇到宫宴很难见上一面。
一个深居简出的女子,这之后却因为一支簪子被朝中人熟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本想出这簪子是为了悦己,却不想这个款样在长安世家中流行起来……
中原对竹的情怀可能比竹林七贤更早许多,却以竹林七贤之后为盛。
后来许多帝王、世家的墓葬里也常将竹林七贤的故事绘到陵墓中去。
当翡翠坊的人亲自去找繁芜,店中与这簪子类似的几支瑕疵品都被人高价买走了,他想找繁芜商议,将这个簪子大量制作,卖的钱他们分成。
繁芜没有理由拒绝拿钱,但她将图稿做了改动,改得更简易了一些。
于是后来各类竹簪开始在长安流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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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冬月后,长安城气温陡降,这许多日长安冬雨连绵。
西边慕容氏掠江而至侵占垠垣边界的玉州郡,垠垣小王再派使臣请求大魏的援助。
谢启勃然大怒,立即让陈王、郑冯等人率军三万援助垠垣击退慕容氏。
繁芜心知谢长思若要出征必然会带上竹阕乙。
如此,他们又得分别一段时间了。
可这一次谢长思未带上竹阕乙,而是带他的人走武陵带上了弥秋辅。
繁芜没有弄懂谢长思为何没有带上竹阕乙,这日竹阕乙来院子时她也问了。
竹阕乙默然不语,凤眸里沉着一抹虑色。
繁芜:“哥,你说啊,是发生了什么?”
“因为他出征前我说他身体不好就不要逞强。”
“……”若是不去认真思索繁芜可能当这是一句气话,以为他二人在闹脾气。
谢长思有可能闹脾气,她哥可不会!
“哥,谢大哥为什么身体不好?在打柔然时他受了伤吗?”她问。
“是受了伤,但身体不好不是因为旧伤。”他说这句的时候声音比之前沉,还隐隐透着怅然。
繁芜已明白了,若不是谢长思的身体十分不好,竹阕乙不会在他出征前说这些。
可是,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正处于意气风发年岁的陈王,他还未迎来他如日中天的年纪,他怎么可以身体不好……
不知怎么繁芜觉得很难过。
看到她这般神情,竹阕乙袖中的手已然握紧:“阿芜,不要难过。”
从谢长思选择祭天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天命里皆是不可违……
可他身为大巫,却依然相信人定胜天。
他抬起头看上漆黑的夜空,淡道:“丹凤与青鸾明亮后亦能晦暗如斯。”
“山河万古,天道无情,而人有情。总有人,能胜天道半子。”
繁芜抬起头看向他,眼神懵懂中透着些许麻木。
而他只是浅淡一笑,他只是明白了,明王手握大魏重兵,为何没有在谢长思进攻柔然之时抢占齐国旧地的真正原因。
而且那个时候郑迟的军队已迫近邯郸,只要明王下令,齐国旧地邯郸、月州、云梦等地效命于谢长思的人皆会被杀光。
可是明王突然停了手,也不再对谢长思动手了。
……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场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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