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寒露之后, 东阳公主的婚讯传遍大魏,之后没几日竹阕乙便让添柴阿四带着竹部的马队来长安,送来聘礼的人是在竹部照顾她六年的嬷嬷。
此时嬷嬷已两鬓斑白, 她将她与儿媳和女儿外孙女们给繁芜绣的苗疆婚服从箱子里取出来。
“从前年开始绣, 绣了三年,一套共十六件, 从外裳到绣鞋鞋垫,一样没落下。”嬷嬷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看着自己伺候的小姑娘,从当初那么软乎乎的,走一步路都会打量四周的小姑娘,成长为现在大魏的公主,她心中只余无限感慨。
“殿下, 让我再抱抱殿下吧。”嬷嬷抹了抹眼泪,苍老的声音说。
不待她展开臂膀, 繁芜已走过去, 微弯下腰抱住了她。
嬷嬷哽咽道:“当年我见到殿下, 殿下只及我胸口, 如今我垂垂老矣,我及殿下胸口……”
她说话间已是老泪横流。
繁芜红着眼眶,手抚着嬷嬷花白的发髻,抱着嬷嬷许久,这一瞬她回忆起了许多往事,从八岁那年到竹部第一次见到嬷嬷,到那年十六岁, 嬷嬷将她送上去兵主部的马车。
她这一生充满了离愁别绪,却也能一次一次与爱她的她爱的人重逢。
有诸多的遗憾, 也有许多的满足,如此便也算圆满了。
许久之后,她松开嬷嬷。
嬷嬷看着她对她说了大巫让她带的话。
“无法十里红妆,也不能让百姓送嫁,小姐会难过吗?”嬷嬷问她,苍老的手抚过她的发。
她只是低头,双手拿起婚服的腰带,低声问嬷嬷:“这是他想的款样吗?”
她在十六部时也见过贵女出阁,但未见过这样款样的婚服,就连上面的绣花也多是按照她喜欢的来的。
还有裙摆的孔雀蓝与翠绿花边,这种款样很少。
也只有他知道她喜欢这两种颜色。
嬷嬷捂嘴笑她:“小姐啊是明知故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后很多天繁芜一直没有告知阿四她选好的大婚时日,住在长安朝议郎府的阿四着急,多次让嬷嬷去催,嬷嬷却笑着对他说:“小姐是明白人,她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你急什么。”
阿四:“不是我急,是我主子都来了十几封信,每封都不离这事。”
嬷嬷一听乐了:“我们就在这府上等着吧。”
一直到半个月后,终于……那再也熬不住的人亲自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竹阕乙来长安这日,繁芜正在太学授课,他站在太学长廊处,透过课室的窗看向课室内。
她的课室从前只有谢宴,如今已是几十学生挤在她的课室内。
有学生注意到了他,他笑着摇头,那学生很快对他点头一笑继续听课。
繁芜的课结束了,学生们陆续离开课室,他方走进来。
直到她抬头看向他的那刻,都有几分身在梦里的不真实感受。
她此前得到消息,弗玉离京已逾半年,这半年西州军攻入雪域,另一边武陵军南攻夜郎,夹击慕容氏,她之所以没有定婚期,是因为她知道竹阕乙不在十六部。
她也一直在等南边的捷报。
她也一直在想是不是等南边传来捷报了,他就能来长安了。
看来是弗玉一直压着捷报,应该是他们还想进攻其他地方。
她从坐榻上站起,缓步走向他,看着他的眉他的鬓角,他的凤眸,低声问他:“你是偷偷摸摸回来的?”
闻言,他竟是笑了,仿佛已许多年不曾听她揶揄他。
他道:“是,偷摸着回来,回来娶阿芜为妻。”
她脸上一红,不觉眼睑已有些沉重,睫毛上染着泪珠,她转过身去,嗤笑道:“谁要嫁你了。”
他也不恼:“阿芜不是嫁我,是与我成婚。”
她未再回他,只是微抬起头,目光落在课室外,见那几个在窗口探来探去的小脑袋,心里说不出的是喜是恼。
好在今日谢宴不在,谢宴若在定然要怒斥这群人了。
再次日布山来替繁芜告假,学生们虽然没有多问,但也隐隐察觉到东阳公主是成亲去了,那日他们都见到竹大人来太学。
十月初三婚车抵竹部,初五宜嫁娶,大婚之日便是定在此日。
当繁芜穿上竹部为她准备的婚服出现在竹部祭祀台,竹阕乙牵着她的手对长老们躬身行礼。
已是行动不便的大长老,被两个长老搀扶着,亲自将属于竹部族长与族长夫人的银制竹节权杖递给他们。
接过银制竹节权杖的刹那,繁芜抬眼看向竹阕乙。
竹阕乙盯着她的脸有些失神。婚服映衬着她白皙的脸庞,今日她的唇比海棠花更艳,这双清眸凝着他时沉静而深情……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拥住她,微仰着头:“终于得与阿芜长相守了。”
她听到他的心跳声,那么有力。
当她被他牵着从祭台走下,走向城寨的街道时,当她听到竹部的族人们的赞美声和祝贺声时,眼前又是泪水模糊。
嬷嬷说今日不能哭,她当真是将眼泪忍了下来。
“累了吧,回府院了。”他笑着将她拦腰抱起。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哥……你说是我去东厢还是你来西厢。”
离他二人最近的阿四忍不住笑出声。
听到笑声,繁芜向竹阕乙身后瞥了一眼,阿四佯装作看别处。
竹阕乙愣了片刻:“我听阿芜的。”
那双灵眸里闪过一丝狡黠:“那哥你来西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
“哥,你不问为什么吗?”
“因为阿芜还是有几分害怕。”
她环着他脖颈的手更紧了些儿,轻咬着唇:“哥……你怎么都知道。”
他闭了闭眸。
只道:“阿芜,别怕。”
鼓乐声伴随着他二人进入竹部府院,这里是她最温暖的记忆开始的地方,所以她选择回到这里与他成亲。
一场喧嚣之后,她还是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她与他的年少羁绊之地。
繁芜的目光看向庭院中最高的那棵树,她心里的喜怒哀思仿佛都被这庭院中的参天古木铭记。
多年之后,它依然亭亭如盖,依然一脸悲悯地看着她的人生走到如今。
那年来时,她仰头看它,今日她一身婚服它依然伫立在此看着他们经过它的脚下。
“哥……我不怕的。我不想再蹉跎你了,也不想再蹉跎我自己了。”当他走到西厢门边时,她抬起头看向他,也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闪过的复杂颜色。
他的挣扎与隐忍,他的踌躇,他的惶恐。
只这一刻,她方明白原来如山神一般的竹阕乙,他眼里的情绪这么多……
她说她不怕了,他倒是怕了起来。
西厢的窗前。
繁芜取过桌案上的酒杯递给竹阕乙,竹阕乙同样取过酒杯递给她。
当她仰头就要喝时,他的手拦住了她:“阿芜,这酒极苦的,不能这么狂饮。”
繁芜灵眸微转,忽然抬眼看向他:“你怎么知道苦?你和谁喝过??”
竹阕乙怔然片晌,这女子的小脑袋灵活,但也灵活的令他无语凝噎,怎么一句话能让她歪想到这里去……
“枫乘告诉我的。”
“……”繁芜脸上一红,自觉说错话了,伸手去拽他的袖子,摇了摇。
二人饮过合卺酒,繁芜拿起剪刀剪掉红烛。
一时西厢变得漆黑。
“哥……你抱我去床榻。”
不待她等,竹阕乙已抱着她向床榻走去。
夜半时,窗外起了大风。
繁芜躺在锦被中,青丝纠缠,额头上的汗水一直滑落至脸颊。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但西厢香炉中的焚香依然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那是专为婚房准备的。
她的意识已有些游移,伸手想推开竹阕乙的,可他依然在她耳边低语着。
苦等多年得偿所愿,他对她的渴求是炙热而深刻的。
西厢外的花簇在风中摇曳着,良辰美景,许伊偕老。
快凌晨时,繁芜感受到竹阕乙起身穿衣,她微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哥……你如何还有力气下榻的。”
她这一句话,叫竹阕乙血液一凝。
“去给阿芜熬药。”
“……”她几乎是停了一会,骤然清醒,“哥,你说什么。”
他从来不肯瞒她,此刻也不想瞒她:“阿芜,昨夜我虽饮了能让你避子的药,但并不能确保没事,等会阿芜再喝药便不会怀孕了。”
“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走过去,手抚上她的脸颊:“我不能失去阿芜。”
她的长姐死于难产,她幼遭劫难身体并不好,他不敢冒一分险让她为他生育。
“所以你宁可不要孩子了吗?!”
“阿芜,能娶你为妻,我此生已无憾。”
“可你怎不问问我会不会有憾。”
“阿芜……”他红着眼看向她。
“从十六岁哥随我去中原,哥等了我七年……”她不顾身体的疼,起身搂住他,“哥,我听话,从今以后我养好身体,你让我吃什么我吃什么绝不再挑食,我去找喜姝学骑马射箭,让身体强壮起来……你别让我喝那什么药。”
“……”她不知一滴清泪滑落他的凤眸。
有一种泪,是承载着无限欢喜,却又不可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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