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菡初眼睫微颤,双手撑着脏兮兮的地面赶忙往上坐了坐,张开小巧干涩的唇将那瓣橘子抿进口中。
小心翼翼的,没碰到她的指尖。
屠杳见她唇边也被染了些污泥,怕她连带着吃进去会闹肚子,就着空掉的手指想给她蹭去那点污渍。
还没触碰到她嘴角。
便目视她水灵灵的双眼又紧紧阖上,眉头皱缩,喉咙不断吞咽着。
“我刚刚就是吓唬你的,你别怕啊。”
她无措的安抚着受惊的小兔子。
未料,沈菡初听完还是没有睁开眼。
屠杳以为她还没有缓过那股子惊怕劲儿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索性于手中掰了瓣橘子,喂进自己口中。
橙黄艳明的橘子瓣刚一入口,她的野生眉就深深皱了起来,时不时跳两下。
妩媚上挑的狐狸眼也被橘子汁水酸到眯起。
口中止不住泛滥津水。
她就说呢。
她都已经这么温柔了,女生怎么会又好端端的闭眼。
原来不是怕的。
而是被这还没怎么熟透的橘子酸的。
屠杳被这口橘子酸到眉宇无法舒展,眯着眼睛止不住的吞咽口腔中被刺激而出口水,试图缓过这阵难捱的酸劲儿。
左眼皮都被酸到不由自主的开跳。
好不容易熬过去,一睁眼,就发现背靠树干的狼狈女生正注视着她笑。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氤氲着不言而喻的笑意,被黑褐污泥侵袭的白嫩脸蛋儿有些搞怪,整个人看起来破碎又好笑。
导致屠杳也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震颤的胸腔带动周遭空气振动,发出清甜好听的笑声。
边笑,边伸手去擦拭女生唇角的那抹污渍。
沈菡初没有再躲。
天幕压的愈来愈沉。
红黄与蓝黑之间的抗争从来都只有被深色吞没的下场,漫天侵袭而来的宝蓝色盖过光亮,也逼迫林间的黄雀停止歌声。
她蹲在她身边,为她擦拭脸蛋。
她始终歪头凝视着她笑,笑着笑着便从眼眶中溢出汹涌的泪水,细细的柳叶眉眉一皱,便瘪着嘴巴开始号啕大哭。
好似恨不得将自己受过的委屈全都向这个出手相救她的女孩子哭诉尽。
吓飞了一群展翅高飞的林间鸟。
她是哭爽了。
但从来没见过别人哭、自己也没怎么哭过的屠杳却被她这毫无征兆的痛哭搞慌了神儿。
以为是橘子太酸给她酸到了,慌不忙的扔掉手中的橘子,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半晌才憋出干巴巴的一句:
“你别哭了,我不喂你吃就是了。”
沈菡初听完这句话哭的更凶了。
大声抽噎着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泪眼朦胧的盯着她大颗大颗的掉眼泪,急促的哽咽导致胸腔震动的幅度愈演愈烈,像是随时就要喘不上气来。
时不时抬手蹭蹭鼻子,再继续。
她除了静静陪着她,再无其他办法。
又等了几分钟,观察她还是没有想要停下来的征兆,反而眼泪越掉越凶,屠杳略显困惑的狐狸眼迅速转了转,便站起身来。
有一瞬而过的腿麻。
沈菡初以为她听自己哭这么久听烦了,不耐烦的要走,吓得她强硬地将哭腔憋住,不敢再泄露一丁点儿情绪。
扬手想拽她的裙摆,试图挽留她。
但是她的裙摆太短了,她没能抓住,一出口,又是支离破碎的委屈调,还往上涌哭嗝:
“别…嗝…走。”
屠杳被她这副小可怜相逗到了。
唇角泛起弧度,边曲臂解细腰间的百褶裙扣,边向她允诺道,“不走,就是看你衣服没办法穿了,我脱给你。”
百褶裙脱起来十分简单,一解扣子一拉拉锁就可以。
她动作敏捷的将拉锁拉开,弓腰将细楞楞的双腿依次从下放到腿弯处的防走光布料中抬出,将干净的裙子递给女孩。
“咱俩身材差不多,你应该能穿得上。”
沈菡初没接。
用被污泥染脏的花色胳膊蹭了蹭泪眼,不太清明的看到她里面还套了一条黑色的紧身打底短裤,才小声解释道,”我太脏了,会给你弄脏的。”
“让你穿就穿,哪儿那么多事。”
屠杳伸展手臂,示意她把手搭上来,她拉她起来,“我早就不想穿这么丑的制服了。”
沈菡初诚惶诚恐的看了看她,没再拒绝。
双手接过她递来的百褶裙,先用自己脏到不成样子的白色连衣裙擦了擦被蹭脏的地方,脱掉小皮鞋,战战兢兢的迈腿往里套裙子。
生怕腿上的污渍会蹭脏她漂亮的百褶裙。
屠杳二话不说,又依次解掉白衬衫的扣子,转身背朝她,臂膀向后递给她。
这是沈菡初第一次触碰国际学校的制服。
跟她初中学校那种批发来、只分大中小号的劣质品不同,她们的制服不仅样式看起来十分洋气,面料摸起来也十分舒服。
是入学时根据每个人的不同维度经过细致剪裁到贴合后才发下来的。
所以,穿在屠杳身上格外合适的制服再穿到她身上,就不再那么合适了。
“谢谢你,”她惴惴不安的嗫嚅道,“今晚我手洗好明天给你送来,你看可以吗?”
屠杳浑不在意的整理自己身上的紧身短裤和红黑色朋克吊带背心,将脖颈处悬挂的十字架项链拨弄正,才转回身朝她耸肩。
“还不还吧,反正我也懒得穿,操场有水,去洗洗?”
沈菡初不自在的抓着手中的白色连衣裙,点点头。
暮色渐沉,月照沟渠,混沌不明的光线模糊了整座校园,篮球场中男生们仍旧打的如火如荼,根本没人愿意作为替补被顶下来。
个个卖力的跑着、跳着。
一旁用来提供冷水的水龙头自然无人问津。
屠杳今天没带纸巾,也没带湿巾,只能就地取材,一把拽过沈菡初手中那件不能再穿的白裙子。
打水沾湿,拧掉污水,让她把自己擦擦干净。
沈菡初目睹屠杳不当回事儿的将她好不容易才攒够钱从实体店中花200元买的、是她衣柜里最好的也最漂亮的一条裙子用了让她当抹布,心疼的咬紧下唇。
半张了张口。
嗓子眼却紧到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只能手足无措的试图用揪紧裙摆的动作来缓解自己的羞赧。
冰冷的手指刚触碰到上好的面料,又赶忙缩曲。
怕弄脏了她的裙子。
她有什么资格怪她呢?
她给她穿的这身制服随随便便都够她买十几条这种裙子的,她都没嫌她配不上,她又怎么敢跟她说裙子的事情。
况且再退一万步讲,裙子也不是她弄脏的。
怎么怪也怪不到她身上的。
犹豫着接过那条被水彻底浸湿的裙子,敛睫注视几秒,阖了阖眸,随即下定决心般陡然睁开眼,开始用那条裙子擦拭身上沾染的污泥。
没有失去,就没有得到。
就当用这条她最喜欢的裙子把过去的脏污一同擦去,从今往后,她也拥有了光。
屠杳完全不知道沈菡初如此挣扎的内心活动。
只是单纯想着,被弄脏就赶紧想办法擦干净,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还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谈。
等待沈菡初将自己重新弄干净的空档,屠杳活泛伶俐的双眼开始在球场内搜寻秦决的身影。
说是六点半。
这都六点四十五了,也不见他打个电话来。
估计是还在场上厮杀的火热。
果不其然,她在最靠内侧的一个场子中定位到了他的身影。
单手带球的秦决正在三分线外被两个看起来是对家的球员死死挡着,完全没有过去的可能,只能孤注一掷的起跳,将球朝篮筐扔过去。
进与不进,全看天意。
屠杳大致撂了一眼球在空中的行进弧度。
以她这个外行人的角度来看,这球肯定进不去。
显然。
球场中某个内行人也跟她的想法一样。
如豹子般迅捷的身影快速略过对手,在篮筐下直接屈膝起跳,将原先与篮筐差的有些远的球硬生生摁进了篮筐中,整个人顺势以双手扒住篮筐边悠荡了两下,缓了缓直下的冲力后才敏捷的松手落地。
场子内的男生们早已因为他这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喊翻了天,队友争前恐后的跑到他身边与他击掌,对手也是一脸服气。
包括其它场子中恰好看到的男生。
没忍住内心的澎湃朝他吹口哨,给他比了个数字“6”。
而那男生,则波澜不惊的曲膝等发球。
那副哪怕泰山压顶也能游刃有余的模样令屠杳第一次觉得,打篮球的男生其实也不光只是有一身汗臭味儿和满嘴的自我夸耀。
也是蛮有风华正茂的少年感的。
正想着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能做到这么b而不油,有本事瞬间改掉她以往对于打篮球男生的刻板印象。
额角落下些许汗液、正用护腕擦的靳砚北似有所感。
朝她这边偏头。
……
哦。
原来是进男篮队随便玩玩就玩出个国家二级运动员的奸商啊。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屠杳平生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5.0的好视力。
让她连点美好的幻想都不能存,直接用清明的现实给她痛快一击。
“杳总!”小跑去与靳砚北击掌却被忽视的秦决也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了她,远远朝她招手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在这儿!”
恰逢沈菡初也用白裙子将自己擦到干干净净,再没有一丝污渍。
屠杳偏脸瞅了瞅她因红肿而略微有些凸起的红脸蛋儿,选择了一个不算太伤人的问法,“晚上要回家吃饭吗?”
她肉眼可见的又开始紧张了。
白皙而纤长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手中已经不能看的“抹布”,小鹿眼汪汪的看着她,就是没办法对她说出“晚上回去有剩饭。”这句可怜话。
“那正好,我晚上也不回去吃饭,”屠杳也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展臂勾上她的肩头,带她一起往前走,“我们一起出去下馆子。”
先前她脏兮兮的在地上坐着,屠杳对于她的身高没有太大概念。
如今,手臂揽着她肩头的高度正好,一点都不会觉得僵。
她1米72,估计沈菡初怎么也有1米65,放在南方女生的身高里已经算是比较优越了。
而且,脸蛋儿也长得很好看。
白白嫩嫩的,嵌在鹅蛋脸中的一双小鹿眼水汪汪,看人一眼好似都能将那股纯劲儿浸到心坎里去。
也难怪让她这不怎么爱多管闲事的人管了回闲事儿。
“……大概需要多少钱?”沈菡初的喉头发干,嗓音十分不自然,“我…我aa给你现金可以吗?”
向来会看人眼色揣摩心态的屠杳轻笑一声,勾手捏捏她软润的耳垂。
“刚刚叫我那人看到了吗?”
沈菡初面红耳赤的点点头。
“他欠我好几顿饭还没还,”屠杳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今天好不容易才能逮住他请客,帮我多吃回来点儿?”
沈菡初顿了顿,随后大义凛然的点头。
一副唯她命是从的懵懂模样。
屠杳憋着笑,抬手胡乱揉了揉她细软的黑发。
两人结伴走过去。
天色又压暗了些许,火红的日头仍然挂在地平线上迟迟不肯离去,篮球场内的灯柱却早早的都被摁下开启键,发散出略微有些刺目的苍白灯光。
三排灯光依次亮堂的瞬间。
靳砚北趁着男生们被灯光晃神儿的短短半秒,极速冲破三人防线运球朝篮板奔跑。
待几个男生反应过来再想跟,已经被拉开了追不上的距离。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球起跳,并且极其风骚的在空中玩了把胯下运球,最后将球直直掼进篮筐。
两次扣篮,一次比一次b。
简直就是bking本king。
沈菡初瞧靳砚北随性闲适的抬手勾松了松领带,从略微敞开的衣领中露出无法令人忽视的锁骨与优越的脖颈线条。
跟她小声耳语:
“他好帅。”
屠杳或许能否认他的其他方面,但绝对无法否认他那张性感冷冽的迷人脸,扬起红艳艳的唇调侃道,“喜欢这种闷骚男啊?”
“这么耀眼的男生,应该没有女生不喜欢吧。”沈菡初不自在的用手捏捏自己的耳根,见她面带戏谑的睨她,面色又涨红了不少。
赶忙补上一句,“但是我不喜欢。”
“不喜欢男生,还是不喜欢他?”
“都不是。”
屠杳难得好奇:“那是?”
“不喜欢我自己。”沈菡初耸拉脑袋,自卑的垂头俯视地面,不敢直视她有神的瞳仁,“我这么差劲儿,根本配不上任何人。”
“瞎说八道什么,”屠杳右手用了点劲儿,揉揉她的脑袋,又下放到她瘦的有些硌手的肩胛骨处拍了拍,赶走她体内的郁气,“只有配不上你的人,没有你配不上的人,记住了没?”
幼稚鬼秦决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无声的绕到她们身旁,将他那张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邻家哥哥脸凑近,边用纸巾擦拭满脸的汗水边毫无眼色的猛然插话。
“——记住什么?”
沈菡初毫无征兆的被他吓了一跳。
懵懵的抬眼望他,很快,又垂下头,不敢对上他意气风发的目光。
屠杳深知秦决那张嘴最会讨女孩子欢心,完全不担心他下一秒说出口的话会伤害到沈菡初。
胳膊仍然亲昵的搭在她肩头,等他转话题。
果不其然。
“欸,杳总,你这又从哪儿找来的天仙妹妹啊?腰细腿长脸蛋漂亮,”秦决十分娴熟的只捡优点说,既夸了人也不算说假话,“如果满分一百分,我打一百零五。”
“多出来的那五分,是心疼她这么乖这么可爱怎么就跟你这么个祸害做了朋友。”
话音未散。
他斜身后正昂着纤长脖颈喝水的靳砚北从喉咙中磨出一声轻笑。
屠杳的视线循声越过秦决,打到他身上。
顶头矗立着的灯架孜孜不倦的将白光倾泻而下,略显倾斜的把靳砚北从中间一分为二,半张脸闪耀着光芒,另外半张脸隐匿于阴影,将他本就立体高挺的鼻梁勾勒的更加饱满。
节骨分明的大手懒散的捏着矿泉水瓶,解开一颗纽扣的白衬衫领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看向她的狭长桃花眼中好似流动着斑斓星河。
那一刻。
屠杳隐约听见自己的心脏漾开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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