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渐昏寂,偶尔能听见蛙叫蝉鸣。
澄亮洁净的月牙高高悬挂于繁星簇拥之间,惹得北斗星都欲与其争明斗亮,猝不及防间,她们被对面车道迎面驶来的大卡车的强劲远光灯晃了一下眼。
瞳孔历经短暂的模糊。
于视线陡然被花白的苍茫侵袭间,车辆恰好又压过一条减速带,屠杳跟随车辆不太明显的起伏不自觉的轻微摇晃身体。她晃了晃捏在指尖的胸卡,嗓音染上了一丝颤意,“这是沈菡初拿给你的么?”
半眯不清的视野中,是靳砚北淡淡然的摇头。
“不是。”
“那是哪儿找到的?”
屠杳想了想,还是不太能想到这个得落到什么地方才能被他捡到,毕竟,那天夜里打完点滴送沈菡初回家的时候,她还在外套上看到了这个胸卡,总不可能是掉在了医院。
“掉车上了?”
“……”
“可我记得当时我扶沈菡初下车的时候也没掉东西吧?那怎么——”
白叔始料未及的踩下一个急刹,蜷腿坐在后座里毫无招架之力的屠杳被惯性推着向前倾,她手忙脚乱的用手撑了一下主驾座背,随后,又被车子的推力推回后座。
动作间。
她光滑冰冷的胳膊与他炙热紧致的肌肤擦蹭,他纹理流畅的下颚与她骨骼鲜明的肩头搓磨,几相似有若无的撩拨接触交织,于无意中释放出满座含糊不清的心猿意马意味。
屠杳没能掌控好自己身体的行进方向,冷不丁的一头栽进靳砚北半软不硬的怀中,被他下意识的伸手揽住了腰身。
细而软嫩的腰间传来汩汩热意,烫的她有点口干舌燥,她懵懂懵然的望向他,瞳孔内满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茫茫然。
他喉结轻滚,塌眸撂她。
眼底蕴藏她看不清也看不懂的晦暗。
白叔捶了下方向盘,低声暗骂了句什么,车子放慢速度,重新回归平稳。
屠杳在他意味不明的攫视中反应过来,折手轻打了下他仍揽在她腰间的手,她浑身不自在的撑着他的腿从他怀中钻出来,头顶他说烈不烈、却又明显到无法忽视的目光用那只攥紧胸卡的手撑着真皮座椅稍往旁侧挪了挪。
与他拉开些距离。
没再继续追问他胸卡的来源。
同样。
也没发现他给她的这个胸卡很新,就像刚做出来的一样,根本不是之前她一直别在外套上的那一个。
囫囵吞的把胸卡塞进挎包内,掏出手机来玩羊了个羊。
魔性洗脑的普通的disco背景音乐激荡而靡靡的回响在密闭清冷的车厢内,一阵昏光迅速划过,她很快把第一关过掉,成功进入第二关。
第二关内累积重叠的图案并没有太多,看起来也不算很难,总给人一种虽然比第一关稍微麻烦一点,但是只要费些时间就绝对能过去的假象。
屠杳的手眼协调能力惯来很好。
意兴盎然的交替下放拇指,飞速消除掉很多组相同的图案,导致重叠的部分愈变愈薄。
眼见屏幕中剩下的图案越来越少,甚至有些都已经能看到尽头,她消除的劲头也随之越来越旺盛,车窗外斜斜扫入的黄色光柱照亮她意气风发的眉眼。
以及。
就快要见到胜利曙光的愉悦。
但是——
就在明面上仅剩最后十几个图案时,她的拇指突然僵持于屏幕之上。
画面下方的卡槽空位只余下两个,而上方的那些图案又没有可以与之匹配的。
没办法再消除,只能重新开始。
就这么在肉眼可见的希望与无奈为之的失望中反复循环了十几把,把把到最后都是只剩那么几个却过不去,哪怕浪费时间看广告获得槽位也仍然无济于事,刷新图案后还是会被再次卡住。
越玩越没耐心,越憋气。
既不肯承认自己菜,但又实在过不去。
干脆直接将手机甩到一旁,眼不见心不烦,环抱双腿自己跟自己较劲儿。
“嗯——”
被她右手甩开的手机径直砸落在隔壁靳砚北的大腿中间,弹了两弹,然后,静静躺在了他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
他毫无防备,闷哼一声。
睁开双眼。
“别叫那么色情。”
屠杳整张迤逦韶秀的脸蛋都埋在膝盖中,看不清烦躁之色,透过缝隙飘浮而出的话音却难掩存气之意。她闷闷道,“不知道的以为我怎么你了。”
阖目在脑海中回忆近来做过的错题的靳砚北在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时微眯双眸,以眼角余光瞄她正写满“老娘现在很不爽,别来贱,否则格杀勿论”的炸毛后脑勺,他从□□拎起她没锁屏、还在自动播放背景音乐的手机,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
随后。
甲床长而粉嫩的指尖点击她屏幕中的重新开始。
游戏再次进入第一关。
极易洗脑的音乐频响,行驶平稳的车子变道,屠杳吊着眼尾默默复盘,越想越不对劲儿,聆听着耳边第无限次数循环播放的背景音乐道:
“别试了,这个游戏从理论上来讲就过不去,不过是个一直诱导人看广告赚钱的噱头罢了。”
“嗯,”靳砚北看她玩的时候就早已猜透它背后的深层逻辑,没撩眼皮儿,就操着一副不郎不秀中暗藏着势在必得的散漫架势重复着手中的点摁动作,漫不经心的问,“如果我过了呢?”
“那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她对自己的判断能力自信满满。
又一道雾白色光柱陡然划破昏漆黑暗迅速从他脸颊闪过,勾勒出他平静无波却游刃有余的眸,靳砚北一顶眉弓,被她的花头搞来了胜负欲,自沙哑低沉的喉咙中闷出声“好”,便专注于手中的游戏。
不看时间不知道,一看竟然已经过去了很久。
车窗外的晚霞被逐渐弥漫的黑暗吞没,渲染出点点闪闪的繁星,宽阔而辽远的高速路旁的白炽明灯也不知道被什么时候打开了,和从手机屏幕中传出的暗光一起,为他板正直硬的眉眼映出华光溢彩。
白叔摇下玻璃。
于扑面而来的凶猛热浪中给收费站的员工递去一张纸币。
趁她拉开抽屉找零的空档,他扭回身来询问他们,已经进杭临市内了,但是距离泫泗还有一段距离,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歇歇、吃口饭?
靳砚北打眼看她。
她说,不用了,直接过去吧。
白叔未置它言,松开刹车继续向前行驶。
屠杳将脑袋支在透明玻璃上,走马观花的望窗外飞速略过的陌生风景和人多车挤的场面,才终于想起来问他:
“我们去了住哪儿?”
国庆出来玩的人这么多,靠海的酒店名宿应该早就被提前预定完了,如果不能靠海边只能住岛内的话,那来了跟没来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靳砚北没有准确回答她到底要住在哪儿,只是抽游戏重新开始的空隙吊儿郎当的讲了句:
“跟我走就好,又卖不了你。”
看看,他这寸劲儿,真是,劲儿劲儿的。
屠杳不再多问,“你都安排好了?”
他小幅度颔首。
她没再说话,重新看向窗外。
分散成光雾的眼神望着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明明树木葱郁,灯火阑珊,屠杳却没有多大的欣赏心,看着看着,便不由开始回味她与他这段时间的近距离相处。
好像自打认识靳砚北以来,无论是她的好坏情绪,还是大大小小的事情,他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接住她,并且十分靠谱的把事情办到让所有人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虽然他大部分时间看起来都是漫不经心的、软筋懒骨不靠谱的,但身上却始终透着一种“别管,哥心里有数”的分寸感,一种令她不自觉想要依赖他的安全感。
这种感觉对屠杳来说十分陌生。
是她过去除了在小时候那个算是竹马的波士顿小哥哥身上体验过以外,就再也没有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的。
但她还挺受用的。
就像——
她明明知道这个游戏的第二关给谁谁都过不掉,却还是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相信靳砚北就是可以过得去。
好在。
他也没让她失望。
游戏循环到第7次,魔音贯耳的背景音乐倏而被一阵羊群奔涌而来的吵闹声音代替,她偏头看,正好撞上靳砚北云淡风轻的将屏幕上显示着“恭喜你加入羊群”的手机递还给她。
他于满厢昏昧黯淡中投向她的桃花眼里蕴含着显而易见的志得意满。
也不知道是对游戏的,还是对她的。
反正他只轻佻而松散的笑着说了句:
“现在,你欠我一个百分百能实现的要求了。”
……
没抵达泫泗之前,屠杳还以为靳砚北安排好的会是临海酒店。
或者是当下正火正流行的海边民宿。
完全没有想过,他会提前跟朋友借来一整栋私密性良好的地中海风格的海景别墅,任由她挑选自己喜欢的房间。
标准地中海风装修的拱门和马蹄窗在无边黑夜的衬托下呈现出浓重迷人的鲜明度,过分单一的蓝色与白色通过不同种类的视觉冲击度搭配出梦幻般的浪漫色彩,连鹅卵石地板也与细沙墙面碰撞出不拘一格的独特创意。
窗边的蕾丝纱帘在风中翻飞,窗外的呼啸海浪挑逗着追水逐潮的游客,有私人游轮的鸣笛声响彻云霄,激起岸边一片又一片的向往。
只是这些。
屠杳都没有兴趣欣赏。
她正叉腰站在空荡荡的入户客厅,倍感惊奇的瞅着靳砚北从汽车后备箱里陆陆续续的拎出三个28寸的大号行李箱来放到地上。
甚至上面还搁着两个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的大号纸袋子。
跟他一比。
她才更像个不拘小节的男生。
“我的天老爷,”别墅内的灯被悉数打开,任何一个小动作都在明灯亮盏的监视中无可遁形,屠杳对靳砚北这略显夸张的举动发出一道惊叹,“往行李箱底下垫垫布就算了,你竟然还带了床单被套?”
“这儿的不干净。”
他双腿曲折,大大咧咧的叉腿蹲在地上,丝毫没有一点被她感觉小题大做的尴尬,从摊开在地面的行李箱内拿出一套雪白的全新四件套递给她,昂头问,“已经洗过消过毒了,自己会铺吗?”
“当然会,”屠杳怀抱四件套心虚的别开脸,别扭着嘴硬道,“这不是小菜一碟。”
他鼻腔内洒出一道轻笑。
没点破她。
“那先上去挑房间铺,等下我把行李给你送上去。”
“……”
大话谁都会说,嘴巴谁都会硬。
但真要做起来,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到。
屠杳怀抱纯白四件套依次从二楼逛到三楼,最后挑了间三楼最靠内、宽敞阳台紧邻翻涌海滩的卧室,手持床单被套站在大床前暗自发愁。
虽然她从小疏于父母的关心,生活琐事基本都由自己负责,但小时候年纪尚小,在美国生活用不着自己铺床,长大回江南来以后又有骆家的家政阿姨每天照顾收拾着,她便懒了下骨头,一直都没能学会铺床单、套被套的本领。
如今。
她也就只能歪歪扭扭的把床单盖在床垫上,勉强保证四个边角别歪的太离谱。
“噔噔——”
天蓝色的房间门倏然被人敲响。
双腿曲折、躬身跪趴在大床中央试图努力扫平床面的屠杳闻声向后扭头,发现靳砚北正推着她的行李箱,直立在她完全敞开的房门线外以眼神询问她能不能进来。
屠杳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身下被自己铺的乱七八糟的床,有种谎言被人当场戳穿的赧颜感,她抿了抿唇,企图挪动身体挡住不给他看。
可转眼又想到,这么大的床单凭她一个体重连三位数都过不了的小细杆是根本不可能挡住的,索性自暴自弃的瘫趴在床上,侧脸贴于床面故作淡然道:
“进来吧。”
靳砚北藏去唇边的笑意。
推着咕噜咕噜响的小型行李箱进房,将其置放在空旷的衣柜旁,旋身俯视正躺在床上“装死”的人,主动给她递台阶。
“起来,我帮你铺。”
“不要,”
她转动怏怏不乐的脸颊,将其整个埋于柔软的床内,自真丝布料中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一点娇气,“你别管,我自己可以。”
“外卖刚好送到,就在你的行李箱上放着,”靳砚北的目光快速扫过她凌乱散漫的长发、饱满挺翘的臀部以及白到反光的细腿,见她还是不肯有任何反应,放出终极大招,“是你爱吃的香辣虾和避风塘炒蟹,放冷就不脆了。”
被死死拿捏住吃货本性的屠杳一秒钟都不拖延的从床上弹坐而起,超短裤遮不住的白花花的直腿比她略显杂乱的发更惹眼,她一脚蹬上拖鞋边整理头发边朝行李箱上搁着的外卖袋冲。
再顾不得操心床乱不乱,脸皮在不在。
从保温隔热的外卖袋中掏出一盒盒包装精良的、才刚出锅没一会儿还保持着脆劲儿的菜依次摆放在卧室内自带的小桌上,屠杳的双脚交替摆动,晃掉拖鞋盘腿坐在椅子上,边啃虾边眼眸一转不转的盯着床边的靳砚北瞧。
无袖连帽衫将他线条明显的精壮手臂裸露在外,抽绳运动裤挡不住他纤瘦有劲的细腰,他折腰,一手撩起一面床单折叠,稍换了个方向便拽着一边猛的朝床头甩了出去。
被折成长条状的床单乖乖躺在大床正中央。
他不急不躁的从左侧走到右侧,依次将其展开,令床单的四个角与床的四条边严丝合缝,再用手稍稍一抹,整个床面就平整到连一丝褶皱都无,整洁美观到离谱。
屠杳大快朵颐的啃完手边的蟹腿,吮了吮拇指上的红油,朝他吹了道流氓哨:
“还挺牛。”
他疲皮塌踏的撂她一眼,取过手边的被套与被子,继续套。
先将被套平铺在床上,再将被子对齐压在被套上,折了四折后将被子连被套一起卷起来,最后一掏被面儿,再抓住两个角一抖。
被套就以一种她从未见识过的手法被人老老实实的罩在了被子上。
靳砚北耐心细致的将稍有褶皱的地方抹平,又往床单上方铺了一层单人冰丝单,才将被子压盖上去,卷起床头处的一寸被子露出枕头。
一个宛如五星级酒店的大床在他手下诞生。
“床单上面铺的那是什么?”
她抻长脖颈去瞧,有些新奇的问。
“我妈叫它安全单,”靳砚北拐进她房间自带的卫生间里,认真瞧了瞧有没有没打扫干净的地方,往盥洗台边搁了一卷一次性厕纸才打开水龙头洗手,耐心解释道,“隔绝人体皮肤与床单直接接触,可以避免沾染很多细菌,也可以避免一些尴尬的情况发生。”
她哦了一句。
垂塌眼皮盯着自己的膝盖弯对他说谢谢。
“其实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他先用纸巾吸去掌心的水渍,再一根一根的细致擦过修长分明的指节,他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眉眼专注而认真道,“我应该还算挺靠谱的。”
“少开玩笑,”她槽道,“没人比你更靠谱了。”
“那以后就别怕麻烦我,也别和我说谢谢,”他拆开一次性筷子,为她夹来只虾,“有事就来找我,我随时都在。”
屠杳抓着筷子的指尖不明显的蜷缩了一瞬,心口在短暂的一窒过后跳的稍稍有些快。
她没回复任何肯定或是否定的言语,只是礼尚往来的给他夹去一只个头儿很肥的蟹,在他温和宠溺的眼神下抻唇笑了笑。
继续低头吃饭。
腥咸潮闷的海风透过半敞不闭的阳台窗户将两侧的白色纱帘吹的一飘一飘的,不断扰动灯柱投下的暖光灯,暗下,又恢复明亮,再变昏暗,别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浪漫气氛。
海水退潮频繁击打在沙滩上的哗啦声彻响,此起彼伏的音调争先恐后的涌入耳蜗,仿似她正与他一同坐在外面潮乎乎的黄色细沙上吃饭,令人感到真切而欢悦。
屠杳不知道他从哪儿能发现这么多合她胃口的菜色。
明明他们以前并不认识,明明她从未确切的表现出自己的口味与喜好,但他就是可以神奇的做到跟她一起吃饭时点的每一道菜都无比精准的踩在她的喜好点上。
导致原本晚上吃的不多的她最近食量激增。
足足胖了两斤多。
胃已经觉饱,嘴还有点馋。
她放慢速度啃完手中的那条蟹腿,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尖舔舔唇角,感觉还是有点想吃东西。
靳砚北不动声色的瞥她一眼,将自己碗中仅剩的两个已经剥好的虾夹给她,起身走出房门,不知道去干什么。
再回来。
手中端着两个玻璃杯,里面的粉红色水液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
他递给她一杯。
“欸,我说,哪儿有你这种人啊?”
屠杳接过他递来的气泡水,小口抿了两口,舌尖迅速弥漫上一股熟悉但说不出在哪里喝过的清甜草莓味,餍饱的眯了眸子,“下药都不肯背着我下,就这么明晃晃的来毒我是吧?”
“强迫来的多没意思,”靳砚北低哑哂笑,两指捏着杯口,与她手中的杯子碰了碰,意有所指的接她的玩笑道,“我要的就是心知肚明的心甘情愿。”
屠杳看不惯他这种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的寸劲儿,故意挑衅道:
“那如果我不愿意呢?”
“没有如果,”他举了举杯,隔空跟她“cheers”,风清霁月混蛋相道:
“你的行动已经对我说你愿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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