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Qs12(双更合一)
◎你说惹谁不好,非要惹她?◎
两人一起看电影看到很晚。
说不清究竟是为了电影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 反正屠杳全程别别扭扭的不肯表现出自己的紧张,而靳砚北,坦然自若的扣着她的手不松, 时不时用大拇指肚轻蹭她的手背。
蹭出一潭幽蓝的暧昧气氛。
《死神来了》一共5部, 每一部的时长都是一个半小时,恋恋不舍的看完第一部,屠杳眼珠子滴溜一转, 寻思反正时间已经很晚了,明天又休息,干脆直接通宵看完好了。
一看,就看到清早5点钟。
而靳砚北,没有任何意见的一直陪着她。
按道理来说,夏末秋初的天仍然亮的很早, 大约不到五点钟就能欣赏得到日出。
可惜他们没有那么幸运。
今天恰好是个阴天, 只有天亮, 没有日出。
屠杳不在意形象的捂唇打了个激出眼泪来的大哈欠,被拎着空荡荡的不锈钢桶的靳砚北笑“血盆大口”,气的她提步小跑,满沙滩追着他揍。
他也十分配合,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 既能让她感受到追逐的乐趣,又不会令她追不上。
海水涨潮的“哗哗”声此起彼伏于耳畔, 披在她身后的外套不断在风中飞扬, 闻声而来的海鸥成群结队的翻飞, 挂在他后背的帽子时而弹起又落下, 她气喘吁吁的撑着双腿膝盖喊, “靳砚北你个混蛋!你给我站住!”他眉开眼笑的后退着走, 一手抬起勾了勾指头,“来追我啊。”
屠杳白他一眼,细喘两口,故意摆出一副不乐意再追,要拎着鞋子进别墅的姿态。
靳砚北双手叉腰,对着她的背影挑眉头,见她脚步真的一下不停,两个大步迈到她身侧,与她一同走。
始料未及。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给他了肩膀一拳。
见计谋得逞,哈哈大笑着别墅朝楼梯口跑,不忘在临上楼梯前扒着栏杆冲他嘚瑟:
“哈哈哈,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
“我终于赢你一回了。”
“古人云,唯小人和女人难测也,”他目视她眉星目熠的媚笑,展眉笑眼的走进开放式厨房放桶,靠坐在岛台上意有所指道,“你倒好,两个都占。”
“怎么?我是小人一般的女人?”
“不,你是小女人。”
屠杳彻底笑疯了。
扒着栏杆蹲下,捧腹大笑他怎么能讲出这么好笑的冷笑话,满室都弥漫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笑够后,连澡都不想洗。
直接上楼扔了鞋,就钻进被窝睡觉。
再醒来。
便是正午十一点钟。
困困顿顿的半眯眼睛,眼皮下偷藏打哈欠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雾气,她环抱浴巾步伐不稳的摸进卫生间内洗澡。
浑身脱的精光,往花洒下一站。
迎接她的,却是冰冷刺骨的冷水。
“嘶,”屠杳没忍住打了个冷颤,白嫩的皮肤迅速被激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赶忙转开花洒放水,嘟囔道,“这水也太冷了吧?不应该是24小时持续供热水吗?”
哪怕已经将热水的方向转到最大,放了三四分钟的前水,再从花洒中喷出来的依然是冷水。
没办法。
只好将身体草草擦干。
重新套好脏衣服去隔壁的卫生间内尝试。
结果还是冷的。
无奈之下,只得下二楼去找靳砚北。
靳砚北的房间也在最内侧,就在她房间的正下方,一拉溜儿去过去,只有那间的奶白色房门是紧闭着的,跟本无法窥探里面的情况。
屠杳屈指敲门,连续发出咚咚声,却久久没有人应答。
八成是还睡着,要不就是去哪里玩了。
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来开门。
她心中这么想道。
不打算再过多打扰,也不准备在这里久等,混混沌沌的拖着感觉不大舒服的身体朝楼梯处走,纠结要不直接回去洗个冷水澡好了。
没成想运气还挺好。
恰好在楼梯口拐弯处碰到上楼来的靳砚北。
“找我?”
靳砚北身长玉立的站在台阶上,快速扫视一圈儿她头发滴水、略显狼狈的模样,暗自意外的挑挑眉。
他衣装工整,头发微微交错凌乱,看样子应该是才从外面回来,周身还包裹着些暖乎乎的潮热劲儿,整个人都在往外持续不断的发散热气。
“三楼没有热水,就想来问问你这里有没有,”屠杳不太自在的转移视线,撩开被冷水打湿、随意沾贴在脸颊处的一缕头发,“但是敲门没人应。”
“有,”
靳砚北折身向上迈,领她往房间的方向走,没拉拉链的防晒外套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摆动衣角,“以后不用敲门,直接进去用就好。”
屠杳没应,只说,谢谢。
她的房间是白墙壁蓝房门,他的则相反,蓝墙壁白房门,他的房间与她的大小布置都差不多,十分整洁,一眼扫过去几乎没有什么杂乱的物品,无论是桌面还是床上都是整整齐齐的,地板应该是他又打扫过一次的,干净的不像样儿。
她没再多看,抱着浴巾走进浴室。
“我——”
可以用用你的洗漱用品吗,我没带下来。
“我”字才出口,靳砚北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斜肩顶在墙壁上侧看她,颔首同意。
“洗发水和沐浴露都在里面架子上,洗面奶在盥洗台上,”他下巴微顶,在浴室外给她指了指物品摆放的具体位置,“其他还需要什么?”
屠杳不想看他这副好似任何时候都能游刃有余的模样,想打他个措手不及。
半开玩笑道,“需要关门,别偷看。”
“就算不关我也看不到,”
靳砚北淡色的瞳孔亮亮的,蕴着浓浓的笑意,从胸腔中闷出好听的腔调,尾音带着看不见的勾,“他俩在路上,我得下楼去接。”
屠杳乏善可陈的应了句拖腔带调的“哦”,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反手把他拍在门外。
徒留靳砚北在外面对着紧闭的浴室门无奈的笑。
楼上和楼下的水温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楼上冷的要命,像是没有烧过的自来水。
而楼下热的要死,只朝热方向旋转一点儿都觉得温度很高,偶尔调多些还会觉得烫皮肤。
屠杳痛痛快快的在满室白雾中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无论是发间还是身体皆染上与靳砚北相同的清冽味道,裹好浴巾出浴室,想趁他还没回来的时候赶紧回楼上去换衣服。
却不料——
一开房门,还没往出踏两步,就先瞄到不远处过道中手拖行李箱、正目瞪口呆的盯着她的秦决。
以及。
旁边双手插兜悠闲懒散、眼中暗藏着坏劲儿的靳砚北。
“杳杳杳,杳,杳姐,你们——”
屠杳双手环于胸前,避免走光。
被秦决不可置信的目光和欲语还休的震惊搞的浑身别扭,旁边吊儿郎当的靳砚北又一副根本没打算解释的模样,明明什么都没有的气氛硬是被他俩搅和成浓腻浆糊。
不愿继续在这种多情绪交杂出的尴尬中待下去,率先打破沉默。
一开口,便是更加无法解释的尴尬:
“我先回去了。”
“……”
“……”
倍感头痛的用没抱衣服的手掌拍拍脑门儿,深深提起一口气,在心底暗骂自己真是个蠢蛋。
如果可以,她真的恨不得能穿回半分钟前把自己的嘴巴缝上。
免得说出这种越描越黑的话来。
“别看!”屠杳紧咬着下唇,恶狠狠的瞪他,抱着衣服越过两人朝楼梯口快步走,“我俩之间什么都没有!”
秦决脸上难以缓解的震惊逐渐转变为意味深长的揶揄,摆出一副“诶呀,我明白,咱们谁和谁,我都明白”的故意装傻模样,用暧昧拉丝的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梭巡。
甚至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
还十分哥们儿义气的朝他俩做了一个抬手拉嘴巴拉链的动作,挤眉弄眼的示意他是一定会为他们保守秘密的。
见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洗不清,屠杳干脆闭嘴不再说话。
手抱衣服、快步经过靳砚北身旁时,还十分羞恼的短暂驻足,瞪脚用力踢了他小腿一脚:
“混蛋,都怪你。”
在她看来是“报仇出气”。
在已经有先入为主的滤镜的秦决眼中却自然而然的美化成小两口之间的打情骂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啧”着。
屠杳以最快速度消失在楼梯口处,自然没能看到身后的秦决挑着揶揄的眉,朝靳砚北一个劲儿的顶眉头传达“果然,小爷就知道你们之间肯定有猫腻,还不想告诉小爷”的意思。
“我俩没在一起,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
靳砚北的视野中再看不到屠杳的身影后才正了正神色,正儿八经的对秦决讲,“现在是我单方面对她有意思,她估计只拿我当个饭搭子。”
“短时间内不会在一起,也就是说以后会在一起,”秦决动用自己除了放在学习上不行、其他地方都行的顶级理解力,八卦道,“那到底是什么时候才会在一起啊?”
“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八年?”
“说不来。”他长久的望向空荡荡的楼梯口说,“先等她能想起我的时候再说吧。”
“她?想起你?”
“你俩难不成以前也认识?!”
“嗯。”
“在过去某个不懂事、不记事的年纪里,”靳砚北惯来深沉的眼底难得流露出一丝怀念,低而沉的从心里闷出一句真心话,“我和她,都曾是对方生活里最重要、最美好的存在。”
“不过,可惜的是。”
“她好像忘记了我。”
“……”
*
太阳被埋藏于浓重的云层后,只释放一丁半点的亮度,屠杳抱着衣服上楼,与刚放完行李要下楼去的沈菡初迎面相见。
许久未见,她身上的衣服仍然很旧。
半松不紧的黑色牛仔裤被水洗到有些发白,稍微有些小的白色短袖看起来是最基础的款式,只是因为右胸口处缝了一个三丽鸥大耳狗的补丁才显得稍有特色些。
但依然没有办法掩盖它已经被主人穿了很久很久的事实。
“杳杳,”沈菡初在看到她后眼眸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双手拽住裤缝软软糯糯的喊她,“我刚刚在你卧室门口喊你,但你不在,以为你还在睡觉呢。”
动作间。
令她看清她牛仔裤脚处的磨损。
“楼上没有热水,我下去洗了个澡。”
屠杳二话不说的拉着她走进自己的卧室,推开衣柜,从里面拿出那两件专门她给她带来、连标签都还没拆过的白色连衣裙,让她进卫生间去试试合不合适。
虽然沈菡初从来没有接触过奢侈品牌,但是偶尔也能见到母亲穿,自然而然就认识这两件连衣裙吊牌上印着的、彰显它们昂贵价格的奢侈品标志。
每一件都至少是四位数打底。
甚至还可能达到五位数。
“这裙子…”她的嗓音连同她小心翼翼抱着裙子的手一同在抖,自卑的眉眼间满是觉得自己不配得,“…很贵吧。”
“不贵。”
“是柜姐说我年度累积消费很高,免费送的,”
屠杳在来的路上就一早想好了借口。
既不会伤害她的自尊心,又可以让她安心接受,“那天我不是把你的裙子扔掉了吗?想着不能光扔不赔,得赔你条新的。”
“但我衣柜里几乎全是黑色红色的,没什么白色的,就这两件,全都给你拿来了,你挑着穿。”
“我——”
太贵重了。
她还是不太敢接受。
“——实在不行你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国庆礼物,”见她还是有想把裙子还给她的意思,屠杳干脆又换了种强硬的方式,逼迫她必须收下,“可以还礼,但是不可以拒绝,不然我就生气了。”
沈菡初顿时酸了鼻头。
手指不断蜷缩,手中的裙子被越攥越紧,她垂头认真看了看那两条无论是面料还是剪裁都优质上乘的裙子,一抬眼,水灵灵的小鹿眼中布满雾气。
“其实,”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憋住想要落泪的冲动,低声呢喃道,“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屠杳瞬间愣怔在原地。
又一次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沈菡初会是国庆节的生日,更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小可爱竟然比她还要大两个月。
而她,竟然还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误打误撞的碰上。
简直就是意外中的意外。
为了让沈菡初能够接受这两件裙子,她昨天走时还特意没有拿专柜的包装袋包装,只留下衣服上面的吊牌让她知道这是全新的,而不是她穿过才给她的。
要是早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就去专柜让柜姐好好给她包装一下了。
“我——”
“——没关系的,”沈菡初抿唇笑笑,主动向前迈了两步,没敢抱她,只是将额头轻轻顶在她肩膀上,掩盖情绪十分繁杂的眼眸,“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从来没有人给我过过生日,更没有人送过我生日礼物。”
“杳杳,谢谢你。”
“你是第一个肯送我生日礼物的人,我真的很开心。”
“开心就不准掉眼泪,”
屠杳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湿凉意,抬手用拇指蹭去沈菡初眼角处凝结起的泪滴,揉了揉她的通红的脸蛋儿,“我记住了,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会给你过生日。”
沈菡初抽了抽鼻子,明眸善睐的笑着应好。
听她的话拿着新裙子进浴室里试。
两件白色连衣裙的剪裁设计都偏年轻,样式简洁几乎看不出品牌,低调中又透露着温柔坚韧,应该会很适合沈菡初穿。
所以她并没有过多担心她会不喜欢那两件裙子。
反而在心里默默筹划该怎么给她过个生日。
身旁未关的阳台门外透进海浪哗哗声与游人的欢笑嬉戏声,身后大敞未阖的木质房门骤然间被人敲响,共同惊醒沉思中的屠杳。
回头瞧。
是指间勾着她发圈的靳砚北。
正逢他要开口时,紧闭的浴室门也同时发出动静。
沈菡初身穿其中一件简约但不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走出来,不太习惯的这里拽拽,那里弄弄,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听见站在门外的靳砚北以一种十分暧昧的语气对屠杳说——
“杳儿。”
“你的发圈落在我的脏衣篓里了。”
“……”
*
任屠杳如何讲干嘴皮子,都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和靳砚北之间没有关系。
久而久之,她也懒得再辩解。
只是心有不甘面不显的路过正在拆卤味外塑料袋的靳砚北身后时再次抬脚踢他,示意他去和他们解释。
但他就好像背后也长了双眼睛。
又一次顺利躲开。
气的屠杳满客厅的追着他踢。
太阳不露踪影,天空茫白一片,飞机快速驶过的噪声逐渐压倒海浪的翻涌声。
客厅很大,不明不暗的空间十分宽敞,靳砚北躲着躲着忽然不再躲,停驻在透窗而进的细微光束中,仿似全身都在发光。
屠杳一下子没有能刹住脚步,笔直的一头撞进他怀中,被他霸道的圈在怀里不让再离开。
修长而节骨清晰的双指从黑色塑料盒内捏出一片布满甜辣卤料的藕片,顺势放低喂到她唇边。
他站在她身后揽着她,轻声诱哄道:
“张嘴。”
她削瘦凸起的肩胛顶在他壮硕有力的胸肌处,埋在皮肉下的肋骨被他紧实有劲的胳膊禁锢,表面上不情不愿的张唇咬住那片藕。
实际上。
趁机朝后折腿,踢他硬实□□的小腿一脚,然后灵活的从他怀里挣脱而出。
在距他一两步远的距离处抬手捏着那块被咬掉三分之一的藕片,腮帮因咀嚼食物的动作不断凸起又瘪下,轻微晃动着身体像偷到腥的小狐狸般望着他沾沾自喜。
星眸睐眼的冲他无声嘚瑟:
“哼,别以为你占到便宜,其实是我赢了。”
却在触碰到他带笑的、好像无言表达“对,是你赢了,只要你开心,我愿意认输”的宠溺眼神时略感不自在的偏开眼,埋在发间的耳根子隐约红了一片。
慢慢悠悠的朝茶几走。
海风时大时小的吹击着玻璃,间或发出微小的吹嘘声,秦决带着来自室外的欢声笑语、拎着大包小包的外卖进来,一头扎进还未散去的暧昧氛围。
“杳总,下午我想带菡菡去深潜,”
他完全cue不到气氛的凑近正手捏鸭脖啃的津津有味的屠杳身边,朝她挤眉弄眼道,“如果一会儿她问起你来,你能不能就说下午要和铮铮出去,没办法和我们一起去?”
屠杳忆起先前他欠揍的揶揄。
一脸冷漠的拒绝:
“不能。”
“求求你了嘛~好杳杳~”
幼稚鬼秦决把东西放到桌上,不要脸的用胳膊外侧贴紧她磨蹭,被她嫌弃的推开还要硬往上凑,嗓音像被是波浪拍打过,说出口的话都打弯儿,“你就是我的好姐姐~”
“呕——”
屠杳有模有样的拿开鸭脖,朝身旁的地面干呕,被气急败坏的秦决用拳头杵了下胳膊,两人瞬间相视着笑出声来。
“起开,少恶心我,”她笑骂道,“只要你以后别再打趣我和靳砚北,我就考虑考虑。”
“那不行,”
秦决满脸煞有介事道,“宁为五斗米折腰,也不能拿我们铮铮的未来老婆当筹码。”
“秦!”
“决!”
屠杳歇斯底里的咆哮出声,用手里刚刚包好鸭脖骨头、打算扔垃圾桶的纸巾团砸他,“你奶奶的!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秦决这次终于能够灵敏的避开。
一见她有要用东西砸他的征兆,立马折身起跑,顺便拐了好几个s弯,躲的她远远的。
双手大拇指撑在太阳穴,四指上上下下的连同舌头和眼睛一起摆动,朝她作鬼脸。
依照抛物线弧度行进的白色纸团皱皱巴巴的跌落到地板上,被弹起,略微松散,又落下去。
裸露出里面包裹着的骨头。
屠杳顾不上收拾,随手抄起一把放在大厅角落里、还占着几根头发的扫把追在他身后想揍他。
两人毫无规律的围着沙发和桌椅跑。
边跑边喊边笑闹。
“嘿,我躲,你打不到小爷!”
“你小子就欠,就别被我逮到,啊!”
“……”
靳砚北摆好餐盒,遥遥望着她脸颊上无比生动的表情眼底蕴笑,俯身将掉落在地上的纸团捡起,重新在掌心间揉成一个实球,半举双臂作投球状,瞬间用力朝不远处的垃圾桶抛掷纸球。
时机把握的正好。
待秦决被屠杳追着跑到垃圾桶前,纸团恰好顺着预料中的行进弧度落下。
一偏不偏的砸在他脑袋中央。
躲都躲不及。
屠杳先是愣了愣。
半秒钟后,忽的爆发出热烈的笑声。
站着笑直不起腰来,不够劲儿,索性蹲下,两只又白又细的胳膊垂直搭在膝盖上,头埋在臂弯里面哈哈哈的狂乐。
“靳铮铮!”
秦决难以置信的双手抱头,捂着脑袋跨腿起跳,躲过屠杳边笑边朝他扔来的扫把,搞怪的大喊大叫道,“小爷我好歹也陪了你15年,就算不爱也不能这么绝情吧!”
“哈哈哈哈哈哈——”
屠杳笑的肚子疼。
靳砚北装无辜的耸了耸肩。
全然一副“其实我没想砸你,这是要扔垃圾桶的,谁知道你会突然出现,可不能怪我”的吊儿郎当模样。
窗外的光线明亮了一些。
沈菡初穿着屠杳送给她的白色连衣裙,小脸通红的拎着专门从附近海鲜店专门为他们打包的清蒸拼盘进来,走过时顺便蹲下身子将孤伶伶躺在地板上的扫把捡起,立回原位。
才又掉转身子,边往饭桌走边柔声细气的喊她,“杳杳,我给你打包了你爱吃的辣螺,快来吃吧。”
心忖反正靳砚北已经帮她报过仇了,打不到他她也不算亏,屠杳的小细腿于地面蹬直,坐到最外侧的椅子上去帮他们一起解外卖袋。
沈菡初悄悄给她塞来一只草莓味的棒棒糖。
偷偷用余光看着她抿唇笑。
秦决鬼鬼祟祟的放轻脚步靠近,见她没有再揍他的意思,稍稍放下警惕的走过来,安心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就要坐。
没能预料到。
屠杳的双手认真解着塑料袋,腿却格外不老实的连带着脚一同踹上秦决的椅子腿,将他的椅子整个踢离他屁股底下。
导致他刹都刹不住往下坐的动作,直接狼狈不堪的仰面跌坐到地上。
“咚——”
“——卧槽!”他懵了几秒钟,随后双手捂着直直贴地的屁股大吼道,“痛死小爷了!”
沈菡初瞥他一眼,唇角的笑意更大。
“嗤,”靳砚北微微折颈,笑音里夹杂一点被沙砾磨过的低哑意,勾起脚尖踢了踢他屁股,野调无腔道:
“你说惹谁不好,非要惹她?”
“没看出来,还他妈的是个妻管严,”
秦决骂骂咧咧的搭上沈菡初伸下来要拽他起来的手,另一只手撑地站起来,揉着屁股绕到屠杳对面坐下,恨其不争的骂靳砚北,“别笑太早,将来有你小子哭的时候。”
靳砚北不当回事儿的点点头。
屠杳又要砸他。
今天的午饭特别丰盛。
一部分是靳砚北叫跑腿从本地知名饭店打包送的特色餐食,一部分是秦决提早定好的外卖,还有沈菡初方才出去周边大排档买回来的海鲜。
都是互相为对方的口味考虑的,自然没有重样。
每个人都大快朵颐。
席间。
沈菡初果然问她下午能不能一起去深潜。
屠杳故作姿态的犹豫了几秒,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欣赏够秦决变了又变、就差想把脸皱成一团儿的面色。
以及。
着急到不停蹬直双腿想在桌下踢她,但又不得不在面儿上保持不能让沈菡初发觉的正常表情的分裂。
才夹了一个辣螺,勉为其难的“大发慈悲”道:
“你俩去吧,我下午得和靳砚北出去。”
“去干什么呀?”
沈菡初在一瞬的遗憾后好奇道。
她面色沉静如水,丝毫不慌,抻腿踢踢身旁正剥皮皮虾的靳砚北,把难题甩给他,“去干什么?”
“附近有家民宿的老板组织了场冲浪赛,”靳砚北不紧不慢的沾了沾调料汁道:“叫我们过去玩。”
屠杳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
直到吃过午饭后被他拉到海岸边,领到民宿老板提前准备好的两块冲浪板,她才知道,他没和她开玩笑。
盛夏烈日正盛的时候冲浪容易晒伤导致蜕皮,深秋气温较低的时候来玩容易被风吹着凉,反而在今天这种只有微弱光芒能冲破乌云、温度又不算太低的日子进行水上运动再合适不过。
潮闷闷的腥咸空气被略显湿凉的海风赶跑,凉爽的风与躁动的海水浸入皮肤,带来无尽舒爽。
“干嘛也给我报名?”
屠杳双腿交叉,盘坐在冲浪板上等浪,将茶色的长发随意用抓夹挽在脑后,遥观岸边无数游客嬉笑玩闹,“就不怕我完全不会玩这个东西吗?”
靳砚北示意她提前转转脚腕与手腕热身,视线快速从她运动短裤下藏不住的白皙肌肤移开,喉结微滚,“你微博上有写,如果有机会的话想参加一次冲浪赛。”
“虽然这个不算正规,就当玩个开心。”
屠杳闻言,轻蹙眉头凝思。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条微博应该是她11岁那年在夏威夷冲浪时有感而发记录的。
彼时。
她的冲浪还玩的不是很好。
顶多算业余。
而如今,虽然技术早已经练到还算不错的程度,却没再有过能够参赛机会。
便不了了之。
“你看的够多的啊,都快翻到底儿了吧。”
她着实没想到靳砚北这种表面看起来高冷而有距离感的人,私下里会把她随手记录碎碎念的幼稚微博小号翻个底儿朝天。
却没来得及细想:
她是今天凌晨才告知他她的微博小号的。
而冲浪比赛报名的截止日期。
是前天。
“浪来了!浪来了!”
“第一组准备走了!”
不知道身后的人群中是谁先发出这一声提醒的,上一秒还在闲聊瞎侃的屠杳和靳砚北同时撑板跪起身,再次检查束腿带,双腿分立收紧核心,等浪来。
浪来的很快。
不是大浪,只算能推动划水的小浪。
屠杳稳而直的分腿站立在冲浪板上,被小浪猛然推动着向前滑行,湿咸微冷的海风扑面而来,见缝插针的钻入鼻腔。
身后好像有人“噗通”一声落水,她稍稍找回些许以前的感觉。
紧接着,便来了个大浪。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玩过冲浪,而且这次用的还是自己不太熟悉的板子,不敢一上来就上高难度动作。
慢慢适应的爬了两次浪,先凭借肌肉记忆小心尝试了一个正向底转的动作。
完美驾驭。
平衡好身体,略一偏脸。
眼角余光中是靳砚北直接迎着锋利曲卷的浪尖完成一个无比帅气的360度转板,击起板下一阵阵花白的浪水,与他身上的黑色运动套装形成鲜明对比。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而易举的爬了个浪说,“大胆往前走,我在你身后。”
令屠杳有了信心。
放开胆子迎着下一道接连而来的浪尖向上直冲,在最高点处快速180度转体,甩尾切浪。
蓝绿色的清透海水被她脚下的冲浪板猛然甩起,朝半空中溅出一道圆弧型的白色浪尾,随着她逐渐画圈摆正板头,身后霎时飞起铺天盖地的白色浪花。
漂浮在海浪上,蒸发在空气中,然后又下落,打出阵阵声响。
她耳畔的碎发被风吹的不断飘打在两颊。
眼中是势在必得的自信。
优哉游哉的跟在她斜后方的靳砚北差点儿被她扫起的白浪溅到。
反应十分敏捷。
直接选择侧板贴浪做反手浪。
仰冲上浪尖的那一瞬间,极速在空中做了个360度翻跃,保持着双腿下蹲单手抓板头的炫酷动作顺利回落在浪面,成功避开她的“尾巴侵袭。”
身后有人在大声叫好。
越往海洋深处滑,人越少,浪越大,cleanup set就越多。
屠杳向来玩正手浪玩的很溜,却感觉反手浪很难,还是会容易把控不好的跌落。
想趁着这个好机会再逼自己练练。
可是面对一波比一波更大的浪,她就连保持划水爬浪都略感吃力,更别说玩高难动作。
每次都是稍稍尝试一小部分,然后以放弃告终。
偏头向后看。
确保营救汽艇还跟在身后,就算她出现什么意外也可以随时被人捞起。
同时,也见。
斜后方的靳砚北在一道翻涌而起的巨大海浪上灵活熟练的玩了一手正手浪,在碧绿色的浪面上划出一道漂亮的白色半椭圆。
这还不够。
滑向浪尖时又骤然一个反手浪转体,双脚短暂离板在空中完成180度跳跃,随后微蹲身,单手抓前板陡然从半空中俯冲下来,将浪一整个拍击成白色。
依照浪面急速下滑,浪也被激到越来越高,恰好浪尖回翻与浪面圈曲成不太透明的半管状,靳砚北毫不犹豫的蹲腿直直冲进浪管中,顺着浪管延伸卷曲的方向滑管浪,最后趁所有人不注意,迅猛的从浪管中冲出,又是一个360度空中侧转体,随后压板潜越。
待大浪过后。
潜于水中稳稳立在冲浪板上的他便显露踪迹。
赢得周遭一众参与者的欢呼呐喊。
靳砚北玩世不恭的抬手向后喽了一把被海水打湿的黑发,原先极具清冷少年感的三七分瞬间变成很有男人气概的后背头。
他大局在握的踩在凶狠无定数的浪上,双臂弯曲,双手手掌向外,中指分别绕后拐搭到食指与大拇指的缝隙中,其余三指弯曲,做出一个标准的“good luck(成功)”手势。
右眼睑下方那颗小而精巧的泪痣经过水的洗礼后变得愈发妖艳。
哪怕是当初在夏威夷,那个被誉为冲浪者的天堂的地方,她都没见过玩冲浪能玩的跟他一样厉害的人。
心不由得痒痒起来,也想练到能像他这般又酷又帅,好似无论遇到什么都能稳操胜算。
趁浪来,干脆放手一搏,倾身后划做反手浪。
却不知。
她小看了这次的浪。
这次的浪又高又急,是close out,完全就是奔着把人盖进海里的目的而来,根本不适合用来冲浪。
以她现在的反手浪水平完全无法度过。
自然被急浪冲飞板子,落入水中。
在跌入幽蓝深海前的零点几秒。
她亲眼目睹——
靳砚北蹲下身体,毅然决然的扯掉腿绳,趁着紧接而来的一道浪猛然起跳,朝她落水的地方扑来。
令她莫名想起。
7岁那年在美国练习冲浪落水时,隔壁邻居家那个陪她一同长大的小哥哥也是这样,毫不顾忌自己安全的扯掉腿绳,扑过来救她。
而那个小哥哥。
右眼下方也有一颗泪痣。
……
作者有话说:
cleanup set:比平时的浪更大的一组浪。
close out:一组浪全部扣掉。
这两个专业名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好,就干脆还是用英文了。
安全提示:出去冲浪一定不要像文中这样抢浪。
平时出去冲浪都是我们几个互相熟悉也都玩得开的,有专业人士在看着,不会出危险,所以我们每次自己比赛的时候都会同时抢浪玩,然后想尽办法把对方搞到水里面去。
但其实这样是非常非常非常危险的,我写在文里也就是为了凸显一下男女主冲浪厉害,不怕抢浪,但是现实生活中一定不可以尝试!安全你*他!(反正没我)
3.19前评论这章的一律发红包!!!!
13 ☪ Qs13
◎“恩将仇报,嗯?”◎
暗幽蓝中镶着浓重漆黑的广袤深海被划出一道蜿蜒而崎岖的白纹, 曝晒的日头金光辉溢的挥洒在望不到头的粼粼波光之上,反射出被托在海面上的人影,沈菡初在教练员的细致指导下与秦决一同换好潜水服, 坐在中型快艇边缘等待抵达潜水位置。
“你们…”
沈菡初着急忙慌的模仿动作无比娴熟的秦决的步骤整理着潜水镜, 难掩局促地小声问道,“……都会这个,这个, 这个叫什么的,游泳吗?”
因着动作有点急,她的额角都渗出了汗。
顺着脸颊滑下。
“是深潜。”
秦决纠正她。
“哦哦,原来这个是叫深潜啊……”她模仿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怎么弄,只能小心翼翼的端着潜水镜,垂头丧气于自己的无知, 羞愧的喃喃道, “……那玩这个不会游泳行不行啊?我之前忘了说, 我还不会游泳……”
别说游泳,她甚至连水都没有下过几次。
说心里不害怕都是假的。
中型快艇上载的人有些多,声音很乱。
大抵都是趁国庆假期出来享受最后一波夏日限定的,无论高矮胖瘦,无论男女老少皆手持装备坐在甲板上迅速更换, 有人叫喊着教练员,有人与同行的朋友聊着天, 欢声笑语充斥满整个快艇。
有个壮汉手拎氧气瓶从他们身后走过。
秦决下意识的停住整理装备的动作抬手虚护在沈菡初背后, 避免她被壮汉误碰到。
“这个和会不会游泳没有太大的关系, ”
待壮汉走后, 秦决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重新调整了下潜水镜的位置, 确保不会漏水,好言宽慰她道,“就算是会游泳的人来了没有潜水资格证也一样是必须有教练陪同才能下水的。”
“那你们…都有…?”
他稍撤后斜肩,利索自如的帮她把氧气瓶的背带调整到最合适她的松紧,应道,“我在国内考了PADI,算是偏休闲娱乐一点的,他俩比较厉害,他俩都是在美国考的PSAI,技术要求更高,也更专业。”
“哇!这么厉害!”
一提到屠杳,沈菡初原先还平淡染怯的眸子登时就闪烁起光芒,在烈阳的照耀下显得亮晶晶的,不难从中发现她对屠杳的崇拜与喜爱,“她是…不是,我是说,她们都是专门飞到国外去参加那个考试的吗?”
光是在国内参加小升初考试、初中升学考试这种必要的义务考试她父母都对还需要单交考试这种事情费颇有微辞,一说,永远都是那句“真不知道女孩子家家的要那么高的学历干什么,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这一嫁人,不就看会不会过日子,能不能带孩子,做家务利索不利索的,谁还看学历啊,纯属是花自己家的钱倒贴别人家的败家玩意儿。”
如果不是有9年义务教育的规定,以及,女孩不满20岁不能结婚的规定管着,那她父母势必在很早以前就让她辍学嫁人了。
更不要想可以专门花大价钱飞到国外去参加一种关于兴趣爱好的考试,拿到一种自己不是很常用、在父母眼中完全没用的证书。
那大概是她这辈子都没办法理解与体会的经历。
“也不能算专门吧,”秦决抽帮她调整潜水镜的空档大略想了想,只捡一些自己知道的情况说,给她一个比较准确的答复:“杳总是在江南出生的,但是当时一生下来就被她家里人送去了美国,幼儿园和小学都是在那边读的,直到读初中的时候才又回江南来。北子有点特殊,他祖母是纯种美国人,而他又是在美国出生的,既是半混血又有双国籍,无论在哪里都承认他的公民身份,他祖母想让他留在那边,他父母想让他回来,最后好像是三方协定的吧,他在那边儿上完小学然后回来读初中。”
“所以他俩一般去美国都是去探亲的,然后顺便搞搞这些。”
他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比如砚北,他其实在初三暑假回美国看他外婆的时候就顺便在那边儿考了汽车驾驶证,只不过年龄不到国内不承认,他成年以前都不能在国内开车罢了。”
沈菡初不太能理解这其中的门门道道,歪头困惑道,“为什么他们都要回来读初中呀?因为国内的初中比国外的要好吗?”
为什么明明他们都有足够的资本可以直接留在别人口中无比向往却不是想去就能随便去的发达国家,肆意享受别人眼中自由又随性的“无拘束”生活,却偏偏要回来“吃苦受罪”呢?
如果能给她这种机会,哪怕只有几天,她也一定会逃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应该是国内的应试教育比国外的好吧?”
其实秦决也不太清楚个中缘由。
而且一家和一家的家长的思考方式都尽相同,没办法一概而语,就只能凭借他自己的认知和家里人的想法去揣摩她们的心思。
“我们这些人,说句不好听的,其实就是赚个信息差、打个认知差而已。先在应试教育好、教学质量高的国内读,然后再去申请国外的名校,这比直接在国内升985或者在外国读完升名校容易多了。”
“那你们将来…都是要出国的…”
“…对吗?”
“也不一定,”秦决轻松散漫的耸耸肩,一副完全不关心未来到底会怎样的混蛋二世祖模样,“他俩我不知道,反正我爸妈的意思是想让我出去,哪怕学不到个啥也能镀层金,跟别人说起来能体面点儿,但我不想,至少现在不想,至于未来,谁能提前知道以后呢?走着看呗。”
“如果有机会还是出去多看看的好。”她怀抱着私心,难得劝说他道,“哪怕不是去读书,就只是旅游也好。”
他是有机会,却不想要这个机会,而她,是疯狂想要机会,但是并没有机会。
她可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只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国内,甚至是言听计从的呆在江南,过一辈子这种由不得自己的不舒心日子。
正因为她深刻体会过这种生活的苦,并且无力去改变,所以她才更希望他能好好把握住自己拥有的机会,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哪怕让她多看看,羡慕羡慕也好。
秦决不置可否,反问道,“你很想出去?”
“嗯,很想,非常想。”
沈菡初不看他,就垂头呆呆地盯着脚下不断起伏的蓝色海面,被快艇发动机击打出的花白色的浪慢慢褪去,倒映在那里面的是无力改变现状、只能怨天尤人的她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她憧憬的说,“我想走遍每一个国家每一个地区,欣赏许多漂亮到我无法想象的风景,认识好多和我性格完全不同的朋友,学习很多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最后变成我心目中真正想成为的、喜欢的自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别说变成自己心目中真正想成为的自己。
就连成为父母眼中觉得稍微有点顺眼的自己都十分艰难。
“放心,你肯定可以梦想成真的,”
快艇即将行驶到目的地,甲板边有不少人都按耐不住激动的站起身来等待,秦决贴心周全的帮她戴好护目镜,指指脚下汪洋无边的深海,脱口而出的少年音中带了些许对于青春的郑重和朋友的认真,他难得没再不正经,允诺道,“再不济,你还有小爷我呢,小爷我这么厉害,就算你的梦想只实现了1%,我也能帮你把剩下的99%都补齐。”
“就像今天来学习潜水,明天可以再去接触其他的,我们每天看一点儿,迟早可以看完的。”
沈菡初眼波闪动,动容道:
“我真的…可以吗?”
“真的,相信我,”秦决那双下吊的狗狗眼看起来既温柔又认真的,他侧转上半身,一条腿蜷折在甲板边,与她互勾小拇指,用大拇指盖戳约定,“朋友之间无戏言。”
“小爷我,一定会努力帮你实现梦想。”
“……”
“……”
水下世界是真的很美,美惨了。
沈菡初之前既没有潜水经历,也没有太过良好的水性,自然不敢潜的太深,虽然如此,也仍旧被海底世界的魅力深深的震撼到。
一望无际的碧蓝色种掺杂着隐隐约约的绿色,裹挟独特的凉意与腥咸自四面八方围拥她而来,海底暗藏的各色珊瑚与海葵似有若无的映入她的眼眶,她不会游泳,却被极富耐心的教练带着一点一点潜入四五米的深度。
越是到深海下方,她的身体就越是能感觉到正承受着来自各处的压力。
小腿肚有些冷,心跳有些快。
她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但是这些细微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不舒服根本抵不过视野中愈来愈清晰的美景,以及,一群群纹理漂亮的十间鱼悄然自身后慢慢聚拢到她身旁,然后与她亲昵互动时带给她的内心震撼。
沈菡初惊喜万分。
开心而谨慎的伸出指尖,欲轻轻触碰那些鱼儿。
未成想它们竟一点儿都不怕生,反而争先恐后的聚成一个圈儿,将她的整个手掌都包围其中。
圆润饱满的指腹接连不断的传来湿湿滑滑的光嫩触感,不仅是鱼儿们平坦轻滑身体的触感,还有它们亲吻她指尖的嘴巴的柔软触感。
她无比兴奋的抬头。
小鹿眼晶亮,唇角弯弯的,想让秦决一起来看。
一抬头。
恰好令正前方手持防水相机为她拍照的秦决捕捉到这绝美的一幕。
他对她比大拇指,连接嘴唇的呼吸管口忽有大片大片的白泡涌冒:
“沈菡初!你真美!”
闪光灯随细小的“咔擦”声爆出短暂的白色光芒,沈菡初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激的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便不由自主的绯红了脸蛋儿,满目仓皇的继续侧头玩儿鱼。
动作无比僵硬,不敢再直视他的镜头。
秦决摆动脚蹼变换不同角度为她拍了很多张照片,张张都美的如画如雾,一刻多钟后,终于肯收起相机潜到她身旁,与她一同被黑白相间还略带些黄色的鱼群围绕着向前进。
粉红透黄的珊瑚不断摇摆身姿,蕴藏光芒的水波潋滟明澄,不经意间,身材娇小的她与体型较大他中间穿插了不少鱼儿,小嘴吐着泡泡,尾巴摆啊摆的,灵活又可爱。
沈菡初想继续抚摸它们。
氧气瓶中的氧气透过吸嘴陆续渗出,在蓝绿色的海底世界里营造出一股股透明而浪漫的泡泡,她缓慢出手,一点一点靠近其中的某条小鱼。
与此同时。
秦决也朝同一只鱼伸手。
两个人同时朝相对方向而进的指尖误打误撞的破开水的阻力穿插到一起
待发现,早已十指相扣。
沈菡初的脸蛋瞬间爆红。
先是愣了愣,随后,便蜷抖着手臂想要挣脱。
秦决不让。
他弯曲指关节,蛮横霸道的将她的小手一整个都包裹在他手心中,指缝对指缝,手掌贴手掌,不肯让她离开。
趁她还没回神的瞬间他快速交替摆动脚蹼,在四面八方的鱼群围绕间强硬的牵着她一起向前游进,去观赏前方更美的风景。
直到回岸。
沈菡初丢了的魂儿都还没能回来。
呆呆愣愣的,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看起来无比僵硬,满心满眼只记得秦决方才在水下牵着她、回头与她对视时眼中曾流淌的绚烂波光。
她垂塌眼睑,暗自纠结着什么。
“看!”一路上秦决跟她说了好几句话都得不到她的一星半点回应,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恰逢其时,远处宽阔而汹涌的海面上有难以忽视的躁动传来,他望去一眼,眼神亮了亮,俯身在耳边轻唬沈菡初,打了她个措手不及,“杳杳回来了。”
沈菡初立刻回神儿。
下意识的反手就想要脱掉束在身上的潜水衣,换上屠杳送她的那条白裙子,然后光着脚飞奔过去找她。
却忆起。
白裙子在更衣间,不在这里。
只好干站在岸边眼巴巴的顺着秦决的目光一同向海面望去。
先前踩冲浪板离开的屠杳不知道从半路抢来了谁的摩托汽艇,窈窕完美的身材曲线被黑色紧身衣和运动短裤勾勒到淋漓尽致,她恣意张扬的跨坐在汽艇上将油门拧到最死,惊飞了盘旋在海面的海鸥,痛快享受独属于海面上的速度与激情。
就是苦了跟在她身后牵着摩托艇捆绑绳的靳砚北。
她行驶速度过快导致尾浪格外汹涌澎湃、需要他时刻注意调整冲浪板的平稳度就不说了,单说她意兴上头,玩水上漂移也不提前跟他讲一声,非要出其不意的狂摆尾甩他一下这一招,但凡换做别人也够吃上一壶衰的了。
好在他的反应度向来灵敏,身体平衡感也极好,每当她想耍些花招整他的时候他都能迅速压板滑浪转向,导致他一次都没被甩下来过,甚至身形不稳的情况都少之又少。
就稳稳踏踏地直立在冲浪板上。
等待靠岸。
海岸线周围那些追逐打闹的人们闻声皆向他们投去若明若暗的视线。
一部分炙热火辣的视线黏在瘦却又料的屠杳身上,一部分克制按耐的目光扫到雅痞不羁的靳砚北脸上。
有人小声的交谈讨论,有人大胆的吹嘘口哨。
屠杳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明媚上挑的双眼跋扈率性,残存水渍的高马尾飞扬在半空,媚红的唇一勾,一个甩尾漂就帅气的刹停在岸边,向身后的无人区中溅起大片冲天的白色水浪。
她迈着白皙光滑的大长腿从摩托艇上跳下来,娇媚妖娆的狐狸眼中蕴着抹故意“报复”靳砚北的坏意,她光脚站在一浪接一浪扑来的滩边懒洋洋的撩了一把半湿不干的发尾,环胸睨他。
靳砚北这人看着挺懒散,实则倍儿精。
眼明心精的猜到她肚子里肯定还憋着坏水儿,提早在她抵达岸边前就老谋深算的松开了手绳,微微偏转冲浪板的方向,被一路往沙滩上扑的小浪平安护送到岸边。
平稳上岸。
鸦黑色的紧身衣因为吸了水的缘故紧紧的盘踞在皮肤上,清晰明了的显现出锻炼有效的肌肉线条,他眉冷淡眼却精利,看起来就不好对付的清冽面孔与从骨子里透出的浮皮潦草交博出蛊人心魄的爆裂性荷尔蒙,说他是行走的□□一点都不为过。
他有条不紊的弯腰收起冲浪板,屈臂将厚重的长板轻松夹在手臂与身侧的空隙之中,眼里没形儿心里却有谱儿的径直朝民宿老板所在的地方走去。
临擦过她身旁时,还浑不吝的调侃了句:
“恩将仇报,嗯?”
屠杳正明目张胆的生他明明能拿冠军却非要中途跳下去救她的气,见他本人反倒是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事儿,火就更是蹭蹭往上蹿。
“拿不到冠军你别赖我。”
从鼻腔内呼出口短促急躁的气息,她双手叉腰,斗气意味明显,“我可不背这锅。”
其实她心里清楚他是担心她,为她好,怕她掉进那么深那么湍急的深海中会出现什么意外。
但他这种不考虑自己、为了救她不顾一切的做法总会让她不自觉的萌生出一种:他是因为被她连累才拿不到冠军的别扭感觉。
搞得她心里十分不好受。
情绪和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靳砚北身高腿长,两个步子就走到她面前大约一米半多的距离,他倏然回身,与她面对面相视,神情慵懒的随她倒退着向后走。
他一手夹冲浪板,一手向后喽了把半干不湿的痞帅后背头,风华正茂的笃定道:
“谁说我拿不到?”
“我说的,”屠杳绷直唇线,抬手指指不远处某个才从海面上冲回来的男人,恨铁不成钢地说:“他比你滑的远,我看到了。”
靳砚北挑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低低的沉笑,逆着重又突破乌云射出来的金灿光束一步稳一步的向后退。
刺眼的明黄色光影逐渐模糊他痞酷浪荡的面容,却无法掩盖他身上那股自内心而发、轻狂却不轻佻的带劲儿。
“滑的远没用,”他胜券在握的磁性尾音打着小卷儿,清磁明冽的,好听的紧,他唇角勾着笑,游刃有余道,“这场比赛,比的是高难度技巧。”
“这个冠军,哥今天非拿给你看。”
那一瞬。
他逆光前行。
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好似这个世间的所有事物都无法湮灭他心中那股生生不息的火,只能任由它为他燃烧出最炽烈明艳的光芒。
正如他所说,这场比赛比的是高难度技巧。
虽然在场有两位男士比他滑的距离更远,但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高难度动作,更逞论熟练的运用像靳砚北那般随随便便一个都够冲浪爱好者看直了眼,恨不得不光是吹口哨,而是能像他一样豪迈不群的操控冲浪板的动作。
而且考虑到他不是被迫放弃,是因为要救她才选择自己主动跳下板,放弃能滑的更远更好的机会。
最后的冠军。
还是当之无愧的落在了他身上。
腥烈的海风夹裹浪涛的闷喊,细软的黑发飞舞于其中,靳砚北昂首挺胸的站在万众瞩目的喝彩中,坦荡自若的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夸奖称赞。
他没去看任何人。
张狂傲野的眸光始终侵占着她松了口气、为他感到高兴的媚眼。
那一刻。
他襟怀洒落。
野性蓬勃,轻狂坦荡。
他就用他那裘马轻狂的意气风发与胜券在握的踔厉奋发让她知晓,什么才是十五六岁青春正盛的少年应该有的模样。
不是以“年龄小,不懂事”作为挡箭牌的没教养,不是“眼高手低,自我感觉良好”的不把人放在眼里与不尊重,不是“关我屁事,关你屁事”的没有一点共情共感力,不是“评价容貌,打趣身材”的对于他人的恶意中伤。
不是“没有边界,自认幽默”的总喜爱拿别人的缺点当作搞怪讨好的笑料,不是“满身轻浮,满嘴污秽”的随时随地都开一些没有营养还自认为有水平、有格调的黄色玩笑。
而是待人接物有分寸、有距离的礼貌教养,是秉持“人与人生来平等,身份有别,人格无差”的尊重,是“允许长相各异,探究心灵美好”的宽容善良,是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却不会轻易忽视他人感受的共情能力。
是避及他人缺点、遵守社交底线的合谈适吐,是无论随时随地都给人一种能靠得住的可信,是无论学习、运动还是游戏都能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的自信。
是对待父母的亲和与尊敬,是对待他人的包容与稳定,是对待自己的严苛与求进,
是高山仰止、静水流深的稳重自持。
是欢快跳脱的秦决带着尽量压低存在感的沈菡初走来,还未站定就脱口而出的“操!他怎么这么行!还有什么是他不行的!”的鲜衣怒马。
更是——
他目不转睛的攫视着她、以唇角处轻轻挑起的弯曲弧度无言传达给她的:
“看吧。”
“我靳砚北,说到做到。”
屠杳吊眼笑笑,倏的想起什么来,拿出手机迅速将这一刻定格。
……
作者有话说:
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老子《道德经》
高山仰止,静水流深。 前半句《诗经》后半句《道德经》(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单用成语所以还是标注一下吧避免出问题
然后,双国籍这个,大概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抢,哪里不需要就往另一边推,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而且咱们国家是不承认双国籍的,放在这里就当一b,装装得了(bushi),不必深究~
猜猜杳子拍他照片要干嘛!
14 ☪ Qs14
◎原来是在,偷拍我啊?◎
……
拇指高频速的摁动手机自带的虚拟键盘, 在透明钢化膜上留下一层层模糊不清的指印。
屠杳点击微信对话中弹出的转账收款,在深橙色转账筐转变为浅橘色的几秒内,将刚用p图软件修好的照片传给对方。
并附带一则温馨提示:
【如果想做小卡的话可以自己在某宝上找店家定做哦~】
对方难掩兴奋的秒回:【你拍的好好看!我好喜欢!非常感谢!】
没空再闲聊寒暄。
继续马不停蹄的招待下一个人。
海景别墅大厅内的灯被享受不了一点幽暗氛围的秦决全部打开, 幽幽亮亮的水晶灯和照明用的大小射灯共同为暗漆漆的沉闷空间填充满金碧荧煌, 屠杳拉下菜单界面,将手机屏幕亮度稍调高了些,继续招待“顾客们”。
她的行动力很强。
昨天傍晚才在来杭临的路上萌生出不太明确的想法, 今天便已经着手让其成型落地。
没有先卖靳砚北的微信号。
盘算着他那么耳尖目明的一个人,如果一下子加他的人太多,他势必会有所察觉。
容易师出不利。
索性转换赛道,先尝试贩卖他的个人高清生活照试试水。
预想之中这种东西的受众群体应该不会太多,意思意思卖个几十张挣个小钱就完了,但她没算到, 对于比校草更帅更有范儿、不仅搭不上话就连照片都搞不到一张的靳砚北的追求热衷度和自我感动度, 可能高中生们还会碍于自我的脸面和名声有所收敛, 顶多偷偷买一两张在私底下过个眼瘾就完了。
而懵懂冲动的初中生们则完全不会。
何况周边并不止五中一所学校,还有一中、二中、三中,以及不远处只隔了一条街的职中。
因此。
慕名而来的“顾客”简直多到数不过来。
不过才发布售卖照片的消息半个多小时,前来私信她的人就已经显示有99+。
她回复都回复不及。
半下午深潜完闹着要带沈菡初出去看荧光海的秦决被毫无征兆的倾盆大雨打乱了所有计划,便又去琢磨着其他玩法, 沈菡初说任课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她得赶紧做, 没时间玩, 他也就只好悻悻不敢多言的留在别墅内, 撺掇靳砚北一起用手柄打《双人成行》。
屠杳双腿交叠, 背脊微弓懒散的倚进沙发内, 双耳牢牢挂着耳机, 翘起的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抖动着脚尖。
一心二用的将下午趁靳砚北不注意时偷拍他的照片略微修了修细节,调整了下亮度与清晰度,保存,分别发送给躺在微信小号列表中的各个不同昵称的顾客。
沈菡初默默拉了个坐垫坐到地上,万分头痛的趴在茶几边角上写数学卷子。
眉眼紧皱,小脸土灰,笔尖停滞在半空动也不动一下。
在短短的五分钟内,她深而长的轻叹出两口气,悄悄咪咪的朝两个男生坐着的那边望去三眼,却始终没有出声。
秦决心大。
正毫不分心的打着游戏。
手动,嘴比手动的还厉害,操作一下手柄就能嘟嘟囔囔的念叨好半天,活像一个根本没有停止按键的说话机器。
客厅有几扇窗子没关紧,急而骤的大颗雨滴噼里啪啦的敲打在透明玻璃上,流下曲折水渍,两侧的蕾丝纱帘被呼啸而过的冷风搅的持续翻飞,黑漆漆的夜色陡然被一道紫黑色的闪电打亮。
狂风哀鸣,海浪翻涌,窗檐上的水珠趁他们不注意跌落进地板,雷声“轰隆——”的敲响低沉而恐怖的警钟。
又是一阵冷风扫进,沈菡初控制不住的缩了缩肩膀,第四次茫茫然的抬头。
靳砚北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手柄。
他放手柄的速度快到连固定游戏中转轮的钉子都没有往木板上钉,既没有通知,也没有任何征兆,导致因为过分相信他的操作而埋头一往无前的秦决直接跳空,死掉。
然后头朝后倒,瘫在沙发背上哀嚎。
靳砚北没管他,将风平浪静的淡琥珀色瞳孔从投影屏幕中挪开,径直落到沈菡初身上。
他气定神闲的问道,“怎么了?”
“——oh,come on(拜托,别逗了)!”
秦决仰天长啸一句,从沙发背中挺直上半身,随意揉了把自己看起来又稚嫩又可爱的奶狗脸,“吹胡子瞪眼”的回他,“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你钉子呢?你钉子呢!钉子呢!”
屠杳被他的叫喊声吵到。
懒里倦气的吊起眼皮觑他一眼,又落回。
沈菡初紧攥水笔的掌心中满是汗水。
她自觉心虚的回看了看双肘分别支在膝盖上、弓着腰背将手柄半放不吊在双腿叉开的空隙间、冷淡目光略带侵略性的靳砚北一眼,又瞧了瞧一旁正无比懊恼的乱揉头发、注意到靳砚北偏头也同样向她这边投来视线的秦决。
顿了顿,手指悄悄的相互摩擦,蹭掉手中涌冒而出的汗渍,眼睫下垂遮住眼眸。
“我有一道题不太会做,”她吞咽一口口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羞愧的小声嗫嚅道,“能不能麻烦你们……”
“……哪道题?你说,小爷来教你。”
秦决一听她这话立刻来了劲儿,连游戏都顾不上打了,扔下手柄三步并两步迈过去,直想向她证明自己的厉害,让她能够崇拜他。
“不跟你开玩笑,”他说话不嫌话大的拍了拍胸脯,自信十足道,“小爷我虽然其他科目学的不怎么样,但是这个数学,嗯,就是,手到擒来,你懂吧?”
靳砚北自喉间卷出一道轻笑。
没拆他的台,将手柄搁到一旁,静静观看他“表演”。
盘腿坐在地上的沈菡初那双可怜巴巴的双眼因着他的话倏然亮了亮,她坐直身体,用食指点点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扬起小巧可爱的下巴来仰视着他道:“就…这个。”
秦决俯身撑到茶几上看。
在看清她手指点的那道题是压轴大题后忽然少了一多半的底气,他逐渐蹙紧眉头,狗狗眼微挤,抬手抓抓后脑勺,又摸了摸后脖颈。
“呃,你别急…”
他迟疑道,“……先等我算算啊。”
沈菡初乖乖点头,递给他草稿纸和笔,向他道谢。
牛皮都已经吹出去了,再想收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他俯视着她满含期待与兴奋的双眼,后槽牙一咬,赶鸭子上架的一屁股坐在她身旁没垫坐垫的地上,抓过她手中笔杆潮湿的笔,开始硬着头皮一笔一划的往草稿纸上列算式。
外头天色愈来愈深沉,室内灯火通明的光盏逐渐刺眼,墙壁上的挂钟分针与时针多次相遇,又分别,秦决用了将近两面的草稿纸才勉强算出来一个感觉牛马不像的怪异表达式。
“g(x)是分段函数,”秦决在无处遁形的炽灯照耀下盯着草稿纸显而易见的沉默了几秒钟,他用笔根点了点上面的某个式子,自信心已经丢的七零八落的问沈菡初,“最后的表达式应该就是这个吧?”
沈菡初眨眨水汪汪的小鹿眼,摇头:
“我也不知道。”
“……”
“……”
“……嗐,简单,”如果不是沈菡初的目光实在太过于天真茫然,干净到一丝杂质都看不出来,就单听她那句话,秦决一定会认为她是在拐弯抹角的骂他“你这不问的废话吗?我要知道还用问你?”他摸了摸脖子,重拾乐观的自我安慰道,“咱再带回题目里算算不就知道了吗?”
嘴巴讲着,手又去拿了张草稿纸。
开始埋头在全新的A4空白纸页上进行验算。
被“残忍抛弃”的靳砚北感觉自己的耳根子都清静了不少,他心慵意懒的向后倾斜身体,厚实宽阔的肩背靠在屠杳腿边的沙发上,偏头撂了眼正满脸愁容的嘀咕“不可能,这不科学啊。”的秦决。
又朝反方向扭头。
直到坐在沙发上那个不知道做什么正做的格外认真的女孩完完整整的填满他的视野,才停。
稍微等了等,见她还是没注意到他。
坏意爬上心头。
游手好闲的大手缓缓伸到她的手机旁,然后,猛然打出一个响指:
“在干什么?”
正专心致志的“想把他卖个好价钱”的屠杳还以为是他发现了她的所作所为,要来抢她的手机,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
手机从手间滑落。
直直砸落在她交叠的大腿上,竖立的边角磕痛皮肉,弹起,再跃跌到沙发坐垫上。
又弹了两弹。
最后才安静的倒扣在沙发面。
屠杳被他这毫无预兆的动作惊到差点儿从沙发里蹦起来,心都堵到了嗓子眼儿。
思绪稍稍回笼。
依着倍感心虚的潜意识指挥,她赶忙先不顾一切的倾身去捞因连接着耳机线而没能弹太远的手机。
待手指掐摁上屏幕关闭键,屏幕从彩色变为黑色,她才松了口一直屏着的气。
抬手一摸。
额角都有些冒冷汗。
她向右肩侧歪头,从右耳中摘下耳机,神色依旧有些发紧的哆嗦道,“怎么了?”
话音刚落,窗外随之又响起一道闷雷。
雷电交加较之前更甚了。
靳砚北长腿曲折、腿间微敞的坐在她白花花的腿边,他两条手肘悠闲轻慢的搭搁在膝盖上,就挑着那双浪荡而多情的桃花眼长久的凝视着她。
“没怎么,就问问你在做什么,”
他怀抱些许试探她的意味,故意逗她,“你紧张什么?”
“我紧张个屁——”
像是为了向他证明她并没有紧张,屠杳刻意逼迫自己一偏不偏的直视着他,话赶话的否认。
她轻拍了拍胸口,硬生生的把已经蹦到嗓子眼儿里的心摁了回去,深呼吸几次,仍旧控制不住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我是被你吓到了好伐啦。”
全然疏忽了——
因为紧张,她连许久未用的方言口癖都蹦了出来。
“好。”靳砚北懒洋洋的应着。
他骨子里还勾着欠劲儿,先是故作姿态的颔首,让她误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然后,趁她暗自庆幸逃过一劫、心理防线降到最低的时候冷不丁的杀了个回马枪,“那你在害怕什么?”
“我——”
屠杳被他这么一搞,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感觉口干舌燥的止不住想要吞咽口水,她尽量维持面儿上的淡然,实则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脑海中回响着靳砚北试探她的问题,耳畔里回荡着不停变化语意的英语听力,灵机一动,把刚从右耳摘下的耳机递至他面前。
“其实——”
她顶了下根根分明的野生眉,装作若无其事道:
“——我是怕你发现我在偷偷卷你。”
靳砚北只是难得见她紧张,又觉得她刚才的反应很好玩儿,便有意想多逗弄逗弄她罢了。
如果她实在不想说,他也不会为难她。
却从未想过会诈出这么个情况。
半存疑半好奇的从她依稀夹带细微颤抖的指尖接过耳机,慢慢悠悠的塞进耳蜗,自内嵌式耳机中传来的一句句英语对话逐渐明朗,直到令他完全听清楚——
“你天天戴耳机,”他潋滟软柔的眸角微压,难以置信道,“就是在听BBC?”
他还以为她是从小在美国那边儿养成的习惯,不大喜欢跟那些肤色看起来就不一样的孩子们社交,比起跟那些仗着自己是白种人就疯狂歧视黄种人黑种人的冒昧小鬼交谈相处,她更愿意独自塞着耳机听歌。
终于把他的注意力引走,屠杳长吁出最后一口不安的气息。
她撇了下红唇,微弓身子以手支着脸颊理所应当的问,“不然呢?天天听歌啊?”
“那我以后靠什么出国?”
“你要回美国读大学?”
靳砚北的神色有点不大对劲儿。
“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反正不会在国内念就是了,”屠杳没太在意,面儿上的嬉皮笑脸褪了个干干净净,只剩决绝,“真要一直跟他们生活下去,那我迟早得死。”
伴随她这句话说出口,被闪电划亮的天幕陡然又闷出一道惊天响雷。
外面的暴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杳儿——”
“——没事,你不用安慰我,”
她自认足够云淡风轻的挪开视线,望向不远处正给秦决加油的沈菡初,举重若轻道,“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其实和暴力行为一样,区别对待对人来说也是一种虐待。
它不像暴力行为那般可以直截了当的让人感觉到肉·体上疼痛,也不似冷暴力那样干脆利落的把人晾在一边让人体会内心里的煎熬。
而是每次都在她觉得她或许可以适应、或许可以捱过去的时候,它就会变本加厉的卷土重来,重重踩在她脆弱的神经与尊严之上嘲讽她:看你那不值钱的贱样儿,就活该被这么对待。
一开始还会觉得痛苦。
但经历的时间久了,也就慢慢麻木了。
就像——
初一的时候,她总考年级第一,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足够优秀了,可是在屠琴和骆晟言口中,还是连骆霄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他们一致认为她考的好是应该的,毕竟她们花了那么多钱供养她学习。不像骆霄,每次考好拿奖都会得到骆晟言数不清的夸奖与礼物,就算考得不好也照样会有屠琴温声细语的鼓励与安慰。
初二的时候,骆霄青春期叛逆,总是惹出一堆大大小小的麻烦来,而她,每天乖乖的按时上下学,好好学习,从来没让他们操过一点心。
她以为她的机会来了,她以为父母的目光终于可以落到她身上了,结果,他们认为她完全不用他们管也可以独自过得很好,反而将全身心的精力都加倍投入到骆霄身上。
初三的时候,她也学骆霄叛逆,不好好学习,穿奇装异服打扮潮流,还总凭空惹是生非,试图以此来吸引父母的注意。
可是,却再次适得其反。
他们反倒又以“果然,这孩子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向好的东西,再怎么装也装不出好模样来”的心态彻底放弃了她,虽然不再处处拿她与骆霄比较,但是从那以后,就几乎表现的跟从来没她这个女儿一样。
除非是一些需要她在的重要场合。
否则绝对不会多提起她。
就算是提起。
也绝对没有好话。
导致她后来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做什么才是对的,才能吸引到父母的一点点关注与善意对待。
只能无助的将所有的错误都归结于:
她是个女孩。
“长期遭受他们那种精神虐待只会出现两种结果:第一种是出现斯德哥尔摩,这辈子都在父母的pua下过活,”她目光放空,淡淡道,“另一种,就是我和沈菡初这样。”
既觉得痛苦,又无力改变,如果将来无法凭自己的能力逃出去,那么最后的下场不是死,就是疯。
靳砚北听着,心尖漫上一丝抽疼。
“我可以帮你吗?”
“帮不了的,任何人都帮不了。”
屠杳无比残忍的对他摇头,试图扼杀掉他即将萌生的想法,“与其先给我希望,再让我失望,去承受那种近乎毁灭的打击,还不如干脆从一开始就不要有所作为,就放任我自己一个人煎熬。”
“我——”
“——卧槽!这真的不科学啊!怎么就能对不上呢!”
秦决终于算不下去了,被自己写出来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快要折磨到崩溃,他再顾不得面子的双手掐头,仰面大吼,“铮铮你快来看啊!有刺客!”
正好屠杳不想再继续跟他谈论这个沉重的、光是提起来就会让她感觉生心理全都不适的话题,听到秦决的求助,她毫不犹豫的站起身,绕过看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靳砚北往他们那边走。
身后的一扇小窗户被骤风吹的不停碰响,哗啦哗啦的杂音没有节奏的充斥在耳蜗,她调整了一下吊带上衣的角度,盘腿坐到他们身边说:
“我来。”
飞扬跋扈的狐狸眼快速浏览了遍题目,没怎么多想,就手疾眼快的在一张全新的空白草稿纸上列示出四个分类讨论的小项。
然后分别讨论其绝对值去掉以后的情况。
再用第一小题中已经算出来的单调区间与第二小题中分类讨论的前提合并、取交集,这道题就完完整整的算出来了。
屠杳全程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以及,三分之一张的草稿纸,便把整道题目都清晰明白的罗列了出来。
她连笔带卷子和草稿纸一起递给沈菡初看:
“你先看下过程,哪里不懂我再给你讲。”
沈菡初目瞪口呆于她如此飞快的做题速度,被她又扬了扬手中的纸张,她才赶忙满心欢喜、满眼崇拜的双手接过卷子和草稿纸,开始一步一步仔仔细细的研究她列示在草稿纸上的步骤。
生怕漏掉哪一步就无法理解。
被这道题打击到怀疑人生的秦决同样对她的解题速度佩服到五体投地,他探头凑近沈菡初,插进她胳膊与脑袋的空隙中快速瞄了两眼草稿纸上的过程。
恍然大悟。
回直身体给她比大拇指。
靳砚北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手插兜悄悄立于她身后,弯腰俯身贴近她耳侧,压低音量指出她的错误,“第3小项的区间列错了,应该是大于等于3,小于等于4,你写太快没在4那边加个等于号。”
屠杳难掩吃惊的扭头仰视他,发出惊叹:
“这种题你只用脑子就能解出来?!”
她自认学习够好,脑袋够聪明,也好歹是在草稿纸上算了几个式子以后才把答案列出来的。
他光用眼睛看就能解的出来?
未免有点太离谱了吧。
靳砚北也不装逼,俯视她动手填上缺失的等于号,声平音淡的有问就答,“这是我初一做过的原题,还有点印象。”
“初一就做高一的数学题?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这问题秦决可知道准确答案,不等靳砚北回答就直接抢答,“高考模拟卷啊!”
“他天天背着我们去图书馆偷偷刷高考模拟卷,国庆之前还去参加高三的摸底联考考了咱学校第一呢。无非因为他不是高三生,红榜上面不展示他的成绩而已。”
经秦决这么一提醒,屠杳陡然回想起梁续有次曾跟她提过一嘴,说靳砚北是省级优秀学生,又参加过不少大大小小的竞赛,其实早就已经拿到大学的保送资格了,根本不用再来学校上课。
也是完全没必要再参加高考的。
所以他在学校里的时间才大部分都是在图书馆和体育场这两个地方度过的。
“他不是——”
已经拿到保送资格了吗?
“——他保送的是江北大学,”
秦决心知肚明她想问的是什么,毕竟,同样的问题他也好奇过,自然能够秒接道,“可惜医学类最好的大学是江北协和医学院,虽然他今年7月份去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生物竞赛的时候已经拿到金牌了,但是在保送资格没确定下来之前他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江北大学,简称北大。
是世界排名前五十的国内高校,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同样也是骆霄打破脑袋、不惜学播音走艺术路也想进却不一定能进得了的大学。
反观靳砚北。
明明已经拿到保送资格,却不乐意去。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的可笑。
“好厉害啊!”
沈菡初昂头跟她感叹。
屠杳正欲回复她什么,之前掉在沙发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起《Fallin’》的来电铃声。
她向前倾斜身体,伸长胳膊一把捞过倒扣在沙发上的手机,想看看是谁打来的电话。
在看清屏幕上方的备注显示“大橘”的那一刻。
对方冷不防的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猝不及防的从来电界面跳回原先的修图界面,才修好一多半的图片中的男生的面孔被放大,横冲直撞的映入眼眶,令她身后站立着的靳砚北瞧了个一清二楚。
她手忙脚乱的迅速偏移屏幕,立刻摁灭画面。
一回头。
就看到靳砚北正顺着客厅天花板打下的暖灯黄调平淡无波的俯视着她,明明表情分毫未改,明明态度悠闲散漫,可他说出口的话,却是那般轻佻混蛋惹人躁。
他一字一句的调侃道:
“原来是在,偷拍我啊?”
“……”
作者有话说:
侵犯他人肖像权不可取!
别学杳子这样不干好事儿,她是因为太想脱离那个家庭了所以想尽各种法子弄钱,能弄一点是一点那种,其实是一种蛮病态的心理,同样不可取~
15 ☪ Qs15
◎他偏头轻吻到她沾染些许油渍的唇角◎
雨滴噼啪噼啪的砸落于窗檐, 狂啸不止的风吹的卷子哗啦哗啦鸣响,鞋底交错触碰于台阶,最后再销声匿迹。
沈菡初盘腿坐于茶几旁, 眼睁睁的注视着靳砚北的身影再次消失在楼梯转角。
手指头紧紧攥握着笔, 反复张唇,又抿住,哪怕已经在心底酝酿了三四次, 都仍然没能鼓起勇气喊住他。
徒留满腔遗憾的垂头,双目无神的盯着面前完全没有一点儿思路的物理大题独自发愁。
情难自禁的长叹口气。
“怎么了初初?”
频频以余光偷窥她的秦决及时关注到她的不对劲儿,放下遥控板出言询问道,“做累了的话就歇会儿,过来和我一起看会儿综艺放松放松呗?”
她张了张唇。
看起来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一想到秦决做了快半个钟头都没能做出来的那道数学题,又再次闭上。
空空荡荡的脑海中恍然回忆起秦决曾在路上跟她说靳砚北每天早上都起的很早, 不是去室外晨跑就是呆在室内健身, 稍稍明亮的眼珠子转了两转, 悄悄忖度明早要早些起来等着他。
“好。”
她难得爽快答应下来。
合起书本去跟秦决一起吃宵夜,看综艺。
一档综艺节目的时长通常都不会太短,左右也得一个小时往上,要是搁在以前,沈菡初或许连电视都不会去看。
就更别说时间这么长的“无营养”综艺了。
先不说父母会劈头盖脸的骂她, 骂她天天不知道好好学习就知道贪图享乐,一看将来就是个成不了大气候的赔钱货, 单是放学回家的弟弟都要因为想跟她抢电视看喜羊羊而哭闹, 也会再次引来家里人无穷无尽的指责与谩骂。
还不如干脆不看。
但是她今天不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 难得体验到自由无拘束的感觉, 又有美味可口的宵夜, 又有节目里那个她还蛮喜欢的常驻综艺的女明星徐宁意, 很有意思,很惹人发笑,更因为难得才能遇到一个如此愉快轻松的时刻,如果不抓紧机会,之后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才可以再碰到。
所以她头一次选择放纵自我,报复性的跟秦决一起看到了最后。
笑到肚子都有些痛。
开怀放松的唇角怎么落都落不下去。
越看越觉得意犹未尽。
还想继续看。
因此,便自然而然的忽略了秦决长时间黏在她面孔处的炙热视线。
临近结尾的总结词讲完,欢乐轻快的音乐随制作名单的出现而响起,沈菡初抹去眼角因大笑不停而溢出的泪水,一打眼,墙上的壁钟显示:
差一刻钟十二点。
早已超过她每日恪守的该睡觉的时间点。
哪怕外表装的足够好,也无法轻易改掉骨子里被养成的习惯,见时间已经很晚了,沈菡初当机立断的站起身来,娴熟稳练的将桌面上的塑料盒叠放到一起,把垃圾、骨头、残余食品都扫进茶几旁搁着的垃圾桶里。
神色紧张、动作迅捷到好似有什么看不到的人正在背后催促谩骂她,如果她稍稍迟疑一些或者是动作稍微慢一点,甚至就会挨打一般。
看的人心里特不是滋味。
秦决见她站起来收拾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拦她,想告诉她:他明天找个家政阿姨过来收拾就行了,不用她这么辛苦。
但是,没能拦住。
她执意要先收拾完才上去睡觉。
秦决只好一心二用的边操着手机给屠杳发消息通风报信边试图帮她一起擦桌子打扫卫生。
“秦决。”
在他又一次将沾满油渍的纸巾擦到她刚用湿布子擦干净的区域,晕染开星星点点油腻的红黄色油渍时,沈菡初抿了抿唇,实在忍不住的委婉出声制止他道,“你不用收拾了,放着我一个人来就好。”
“啊,啊?”两只指尖捏着脏兮兮的纸巾边缘举离身边很远,生怕将油污碰到他身上那件昂贵且没法下水的短袖上,秦决眉头微皱,不明其理的从手机屏幕中抬起视线,以为沈菡初是心疼他,不舍得让他干这些脏活累活,心中不由一暖,体贴入微道,“诶呀,没事,我帮你一起收拾。”
“别怕麻烦我,咱们两个人一起收拾总比你一个人收拾起来要快嘛。”
自以为是的说完,他深深拧着眉头嫌恶的将手中沾了油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鼻子凑近指尖嗅了嗅还好不算太重的油味儿,又附身从纸抽盒里“噌噌噌噌噌噌噌——”的抽出一堆纸巾来,叠压在一起,试图以此抵挡油渍对手的攻击。
既不得其法,又奢侈浪费,俨然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柴米油盐纸巾贵的大少爷做派。
看的沈菡初头突突疼。
“那我来擦桌子吧,”
她欲言又止半晌,最后从一堆想要指责他在帮倒忙的刺儿话中挑出一个听起来不那么伤人的句子说,“你去扫扫地,我们分工合作,这样可以吗?”
秦决正巴不得能离得这些脏油黑污远一点,听她这么说,自然毫无异议的点头。
他扔掉那叠纸巾,去拿扫把。
待有条不紊的擦好桌子、扫完沙发、吸干净地毯、倒了垃圾,沈菡初拎着手中刚被倒空的垃圾桶、暗自盘算着除了扫地拖地以外就没什么其他事情的从室外回来,还来不及喘口气就一眼看到——
秦决正拽着扫把边扫地边往地上磕瓜子皮,间或还要站在原地用双腿夹着扫把玩会儿手机,一玩就是好几分钟。
沈菡初:“……”
实在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说也不敢说,劝又劝不走,沈菡初只能选择现在先跟他一起上楼休息,然后等明早自己再早起一个小时下来扫地拖地,把剩下该打扫该整理的都好好弄完。
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把垃圾桶归回原位,声音很轻的征求他,“时间好晚了,我有点困了,我们可以就先收拾到这里吗?”
“可以啊,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打从出生开始一共都没扫过一次地的秦决一听她要放弃,立刻喜笑颜开的将扫把随手扔靠在一旁,加速把手中还剩的几个瓜子磕完,交错拍了拍手道,“走吧,剩下的别管了,我明天叫个家政阿姨来收拾就是了。”
沈菡初明承暗抗的点点头,抬手胡乱蹭了蹭布满前额的汗水,她挨个关掉大灯,与秦决一前一后上楼。
灯火辉煌的别墅骤然间拉下沉重的夜色,徒留楼梯间微弱的照明光芒,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被冷清与寂静的气氛施了魔法,流动的越来越缓慢,甚至逐渐凝滞。
重音低音随着电源的切断被禁锢在冷冰冰的电视机中,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转小,偶尔传入耳蜗中的细微声响,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小雨滴落在窗上的挽留还是海浪与沙滩再次相拥的想念。
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你……”
沈菡初都已经踏上三楼的楼梯口了,却还是可以捕捉到身后鞋底摩擦楼梯的细小声音。
难免心存疑惑,她转回身体温声问:
“……你也,搬到三楼来住了吗?”
鬼鬼祟祟跟在她身后的秦决没预料到他都已经尽量把脚步声放到最轻了,却还是让她发现了他在跟着她。
“如临大敌”般慌张了一瞬间,双眼飘忽不定的掠过四周,打了两三个磕巴才勉强找出一个听起来并不那么扯淡的借口,不自然的双手举在身前不断摇摆。
“额…那个…不是不是,”他极力解释道,“我就…我就正好上来找杳总有点儿事要说,不是故意跟着你的,你放心,嘿嘿。”
经过这段时间与他们三人的近距离相处,沈菡初深知秦决和屠杳的关系十分要好,好到就算是秦决深更半夜上楼来找屠杳也并不会让人想歪一丁半点儿。
再无半分怀疑。
点点头,继续转身向前走。
三楼走廊的灯火长明,打在光滑细腻的鹅卵石上反射星点光芒,她的房间位于屠杳的房间稍微前面一些,先抵达地方,打算开门进去。
柔润顺滑的指尖触摸上略显冰冷的门把手,她面对天蓝色的房门停了停动作,犹豫良久,最后还是选择回转身体。
眉目真诚的朝秦决道了一句:
“秦决,谢谢你,”
谢谢他不嫌她丢脸的带她去体验潜水,谢谢他让她深刻感受到海底世界的绚丽多彩,谢谢他不一定实现但是很鼓舞人心的安慰,谢谢今晚愿意主动帮她解数学题,谢谢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的宵夜,谢谢笑到肚子疼的好玩的综艺节目,谢谢他愿意陪她一起收拾打扫,谢谢哪怕她做错事情与不做事情时也不会降临的谩骂……
最最最重要的是——
谢谢让她知道,自由、被尊重与被偏爱的健康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令她不禁对未来都重新怀揣起美好的希望。
那些美好虽然不多,那些希望虽然渺茫,却可以给予她很多很多去抵抗难过与悲观瞬间的勇气。
只有被那些看不见的勇气支撑着,才能让她坚强勇敢的走过这段凌乱无助的人生。
“今天是我过的特别开心的一天,”她眉眼弯弯的笑着对他说,“希望你也是,晚安。”
做贼心虚的秦决被她这意料之外的道谢搞的怔忪在原地,难得出现短暂的那么一段沉默,随后,他不着三四的扒拉着头发,强装不害羞道“谢什么谢,咱俩谁跟谁啊。”边说,边伸展手臂自斜后方轻轻推了把她的肩膀,示意她推门进房间。
“现在说开心太早,更开心的还在后面呢。”
因着他不算明确的提示,沈菡初心下极快的划过一丝无法抓住的预感,还没等她搞清楚这股预感到底是从何而来,又到底在暗示她什么,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早已不受控制的用力摁下,顺势推开房门。
房门沿轨道向内移动,轻微露出站在房间外的她的好奇面孔。
遽然间。
随着近距离迸出发的“砰砰”两声,漫天蔽野的粉白色飘带纷纷扬扬从头顶飞落,有些从她惊魂未定的眼前飘过,有些抖落到她的发间、肩膀处,为她增添属于少女的夺目光彩。
身穿鸦黑色真丝睡袍、湿发还随意披散在后背流下滴滴水渍的娇媚屠杳站在一袭黑衣黑裤显得沉稳又痞气的靳砚北身前,一人手持一个彩带筒,与身后的秦决一起眉欢眼笑的对她讲:
“沈菡初,16岁生日快乐!”
那一刻。
房间钟表的分针恰好从59划到60。
海边灯塔的指示光柱再次朝这个方向扫射而来。
不明真相的沈菡初先是被两声像炮仗一样的爆炸声吓的惊了惊,肩身都不自觉的剧烈抖了几抖,眉眼深深皱起,然后在切耳听闻到他们的真诚祝福时,眼泪便顷刻间从眼眶中滑落。
径直掉落到地面,炸开晶莹剔透的水晶花。
屠杳和靳砚北眉眼含笑的侧让开身体,她被秦决用双手推着肩膀走进房间,视野内的景象从一开始房顶上密密麻麻飘着的粉白色氢气球,逐渐转变成阳台边用气球搭建而成的桃心形状、中间写着“祝沈菡初生日快乐”的文字的祝福台。
直到最后充斥满——
祝福台上方摆放着的那个以粉白为主色、顶层竖直插放着一个身着粉红色蓬蓬裙的芭比娃娃的双层蛋糕。
眼泪顿时就像断了线的珍珠。
接二连三的划过不知道是该先哭还是先笑的脸颊,一颗一颗猛的砸在地面上,持续反射出晶莹的粉红光亮。
沈菡初再无法顾及其他,快走两步,在粉色与白色交织出的浪漫气球海中展臂一把紧紧的抱住屠杳轮廓纤细的腰,将毛茸茸的头全部埋进她柔软舒适的睡衣里,肆意往上沾染眼泪。
屠杳不太适应这种亲密接触,脊椎发硬。
却也没推开沈菡初。
她尽量控制着身体不要太过僵硬,轻折手臂抚摸沈菡初乖巧而可爱的后脑勺,微垂眼睑温腔细调的抚慰她道,“小菡萏,生日快乐。”
“这次就先让你哭,等再过两年盛开成独立的大荷花以后可就不可以再哭了。”
“荷花…嗝…”沈菡初埋在她颈窝里泣不成声的抽噎道,“…肯定…肯定比菡萏好看。”
“都好看,”
屠杳哭笑不得的揉她脑袋,“只要是你,怎么都好看。”
秦决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名为遗憾的情绪。
但是很快,他就将其收敛好,当作完全没发生过一般,重新提起嬉皮笑脸在一旁帮着屠杳打哈哈,努力逗沈菡初笑。
“就是,我们沈菡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无论盛开还是不盛开,都是最漂亮的,”他难得正确的使出一个名句来,难掩骄傲道,“你说对吧,铮铮?”
靳砚北极有距离感与分寸感的站在离沈菡初最远的位置,闻声,他云淡风轻的颔首,一语双关的揶揄道,“要不为何小荷才露尖尖角,却早有蜻蜓立上头?”
一句信手拈来的家常诗,既帮着秦决夸了沈菡初一把,又不会对沈菡初有越界的暧昧感。一道尾音打着小挑的问句,既不会让沈菡初觉得其实他与她的相处一直都带有很强的边界感,又不会太过于轻佻浮夸、显得他好像是个无论跟谁都能谈两把情说两句爱的浪荡子,反而在暗中轻描淡写的就把落到他身上的这个无关问题又推回给了秦决,令她们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到秦决身上。
“扑哧——”
“咝咝——”
果不其然,屠杳对于靳砚北这句就差明着点秦决的话实在憋不住笑,胸腔急促振动着萌发出悦耳的笑声。
“那还用问,”她顺着靳砚北的意思朝秦决插科打诨道,“肯定是闻到我们小菡萏身上的香味儿了呗。”
藏躲在她怀中的沈菡初也在小声的哧哧笑,不过不过不是她那种明媚张扬的开心笑,而是不好意思的羞笑。她小脸绯红,轻声细语的呢喃道,“才没有呢,池塘里有那么多朵漂亮的荷花,蜻蜓又怎么会喜欢我这朵还没盛开的菡萏呢?”
“说不定就偏好你这口儿呢,”
秦决毫不在意他们一唱一和的调侃,厚着脸皮搞怪道,“只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而已。”
沈菡初脸皮子薄,没被人这么打趣过,脸颊肉眼可见的变得越来越红,连耳根都顺带蔓延上绯色,在她怀中羞的不肯出来。
她无助的伸手轻轻揪了揪屠杳的睡袍,想让她帮帮她。
“行了吧你,啊,别欺负我们小菡萏了,”屠杳感受到她的求助之意,倍加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话却是朝秦决说的,“快点蜡烛让她许愿吧,不然拖到第二天愿望就不灵了。”
沈菡初的眸光闪了闪,偷偷笑弯眉眼,探在她耳边说谢谢。
秦决立刻见好就收。
从运动裤口袋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打火机,倾身在芭比娃娃的头发上点燃火焰。
须臾间。
芭比娃娃感受到火烛传导的热度,与深埋在蛋糕内的音乐盒发出“happy birthday to u”的背景音乐同时,自发的开始提着裙摆在蛋糕上转着圈圈跳舞。
屠杳折颈用大拇指为沈菡初擦拭掉眼眶周围弥留的泪水,轻挑下巴颏儿示意她快去对着蜡烛许愿。
“今天准备的太仓促了,店家说好一点的蛋糕就只有这个能送到了,等明年,明年我们一定早早的就给你筹备一场比这个更好更漂亮的生日宴,好吧?”
沈菡初眼眶中闪烁着泪水道:
“……我觉得这次的就已经足够好了。”
就连过去弟弟过生日的时候父母都没有给他这么用心的筹备过,就更不用说朋友们了,翻遍她过去15年所有短浅单薄的见识,这场生日宴在她心目中已经是最完美、最无可挑剔的了。
“但我还是想许个愿,”
她双手合十,面朝橙黄烛光闭眼许愿:“希望明年,后年,甚至是以后的每一年,在我过生日的时候都可以和你们聚在一起,这一定会是我一年之中最快乐、最期盼的事情了。”
一直兴奋的鼓着掌跟唱“happy birthday to u”的秦决在听到她念出口的愿望后拍了拍胸膛,一口承诺下来,“没问题,包在小爷身上,以后每年国庆节小爷我都必定给你大操大办的过,就只有我们几个人聚在一起的那种。”
屠杳与靳砚北对视一眼,快速交换眼神。
在成功接收到对方眼底那个自己想要得到的讯息时,一同无声的笑。
“只会比这个更好,”
她秒接道,“不会再比这个差。”
沈菡初星眸睐眼的赶在蜡烛自动熄灭前将其一口气吹灭,跟她们一起啪叽啪叽的鼓着掌,满身的欢悦之意压都压不下去。
她回侧身体,摆动屠杳今早送她的那件白色连衣裙摆,用她流转波澜的目光与屠杳真心实意祝福她的眼神对上,再次郑重的强调道:
“生日对我来说其实过不过都无所谓,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我只是,只是想一直跟你们在一起。”
“我们一定,”她一错不错的凝视着屠杳,一字一句道,“一定一定,要一直在一起。”
“……”
墙壁之上的挂钟不肯停下脚步,还在分秒必争的试图与时间匹敌,随着沈菡初的这句话落,分针又悄无声息的沿着轨迹跳了一个小格。
下方的电子时钟显示:
2015年10月2日,00:13:14,天气:晴。
……
作者有话说:
我希望你能活出最精彩的自己,
我希望你能见识到令你惊奇的事物,
我希望你能体验从未有过的情感,
我希望你能遇见一些想法不同的人,
我希望你为你自己的人生感到骄傲。
——《本杰明巴顿奇事》
剩下不重合的是自己写的(doge)
16 ☪ Qs16
◎说不定就偏好你这口儿呢?◎
雨滴噼啪噼啪的砸落于窗檐, 狂啸不止的风吹的卷子哗啦哗啦鸣响,鞋底交错触碰于台阶,最后再销声匿迹。
沈菡初盘腿坐于茶几旁, 眼睁睁的注视着靳砚北的身影再次消失在楼梯转角。
手指头紧紧攥握着笔, 反复张唇,又抿住,哪怕已经在心底酝酿了三四次, 都仍然没能鼓起勇气喊住他。
徒留满腔遗憾的垂头,双目无神的盯着面前完全没有一点儿思路的物理大题独自发愁。
情难自禁的长叹口气。
“怎么了初初?”
频频以余光偷窥她的秦决及时关注到她的不对劲儿,放下遥控板出言询问道,“做累了的话就歇会儿,过来和我一起看会儿综艺放松放松呗?”
她张了张唇。
看起来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一想到秦决做了快半个钟头都没能做出来的那道数学题,又再次闭上。
空空荡荡的脑海中恍然回忆起秦决曾在路上跟她说靳砚北每天早上都起的很早, 不是去室外晨跑就是呆在室内健身, 稍稍明亮的眼珠子转了两转, 悄悄忖度明早要早些起来等着他。
“好。”
她难得爽快答应下来。
合起书本去跟秦决一起吃宵夜,看综艺。
一档综艺节目的时长通常都不会太短,左右也得一个小时往上,要是搁在以前,沈菡初或许连电视都不会去看。
就更别说时间这么长的“无营养”综艺了。
先不说父母会劈头盖脸的骂她, 骂她天天不知道好好学习就知道贪图享乐,一看将来就是个成不了大气候的赔钱货, 单是放学回家的弟弟都要因为想跟她抢电视看喜羊羊而哭闹, 也会再次引来家里人无穷无尽的指责与谩骂。
还不如干脆不看。
但是她今天不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 难得体验到自由无拘束的感觉, 又有美味可口的宵夜, 又有节目里那个她还蛮喜欢的常驻综艺的女明星徐宁意, 很有意思,很惹人发笑,更因为难得才能遇到一个如此愉快轻松的时刻,如果不抓紧机会,之后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才可以再碰到。
所以她头一次选择放纵自我,报复性的跟秦决一起看到了最后。
笑到肚子都有些痛。
开怀放松的唇角怎么落都落不下去。
越看越觉得意犹未尽。
还想继续看。
因此,便自然而然的忽略了秦决长时间黏在她面孔处的炙热视线。
临近结尾的总结词讲完,欢乐轻快的音乐随制作名单的出现而响起,沈菡初抹去眼角因大笑不停而溢出的泪水,一打眼,墙上的壁钟显示:
差一刻钟十二点。
早已超过她每日恪守的该睡觉的时间点。
哪怕外表装的足够好,也无法轻易改掉骨子里被养成的习惯,见时间已经很晚了,沈菡初当机立断的站起身来,娴熟稳练的将桌面上的塑料盒叠放到一起,把垃圾、骨头、残余食品都扫进茶几旁搁着的垃圾桶里。
神色紧张、动作迅捷到好似有什么看不到的人正在背后催促谩骂她,如果她稍稍迟疑一些或者是动作稍微慢一点,甚至就会挨打一般。
看的人心里特不是滋味。
秦决见她站起来收拾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拦她,想告诉她:他明天找个家政阿姨过来收拾就行了,不用她这么辛苦。
但是,没能拦住。
她执意要先收拾完才上去睡觉。
秦决只好一心二用的边操着手机给屠杳发消息通风报信边试图帮她一起擦桌子打扫卫生。
“秦决。”
在他又一次将沾满油渍的纸巾擦到她刚用湿布子擦干净的区域,晕染开星星点点油腻的红黄色油渍时,沈菡初抿了抿唇,实在忍不住的委婉出声制止他道,“你不用收拾了,放着我一个人来就好。”
“啊,啊?”两只指尖捏着脏兮兮的纸巾边缘举离身边很远,生怕将油污碰到他身上那件昂贵且没法下水的短袖上,秦决眉头微皱,不明其理的从手机屏幕中抬起视线,以为沈菡初是心疼他,不舍得让他干这些脏活累活,心中不由一暖,体贴入微道,“诶呀,没事,我帮你一起收拾。”
“别怕麻烦我,咱们两个人一起收拾总比你一个人收拾起来要快嘛。”
自以为是的说完,他深深拧着眉头嫌恶的将手中沾了油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鼻子凑近指尖嗅了嗅还好不算太重的油味儿,又附身从纸抽盒里“噌噌噌噌噌噌噌——”的抽出一堆纸巾来,叠压在一起,试图以此抵挡油渍对手的攻击。
既不得其法,又奢侈浪费,俨然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柴米油盐纸巾贵的大少爷做派。
看的沈菡初头突突疼。
“那我来擦桌子吧,”
她欲言又止半晌,最后从一堆想要指责他在帮倒忙的刺儿话中挑出一个听起来不那么伤人的句子说,“你去扫扫地,我们分工合作,这样可以吗?”
秦决正巴不得能离得这些脏油黑污远一点,听她这么说,自然毫无异议的点头。
他扔掉那叠纸巾,去拿扫把。
待有条不紊的擦好桌子、扫完沙发、吸干净地毯、倒了垃圾,沈菡初拎着手中刚被倒空的垃圾桶、暗自盘算着除了扫地拖地以外就没什么其他事情的从室外回来,还来不及喘口气就一眼看到——
秦决正拽着扫把边扫地边往地上磕瓜子皮,间或还要站在原地用双腿夹着扫把玩会儿手机,一玩就是好几分钟。
沈菡初:“……”
实在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说也不敢说,劝又劝不走,沈菡初只能选择现在先跟他一起上楼休息,然后等明早自己再早起一个小时下来扫地拖地,把剩下该打扫该整理的都好好弄完。
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把垃圾桶归回原位,声音很轻的征求他,“时间好晚了,我有点困了,我们可以就先收拾到这里吗?”
“可以啊,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打从出生开始一共都没扫过一次地的秦决一听她要放弃,立刻喜笑颜开的将扫把随手扔靠在一旁,加速把手中还剩的几个瓜子磕完,交错拍了拍手道,“走吧,剩下的别管了,我明天叫个家政阿姨来收拾就是了。”
沈菡初明承暗抗的点点头,抬手胡乱蹭了蹭布满前额的汗水,她挨个关掉大灯,与秦决一前一后上楼。
灯火辉煌的别墅骤然间拉下沉重的夜色,徒留楼梯间微弱的照明光芒,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被冷清与寂静的气氛施了魔法,流动的越来越缓慢,甚至逐渐凝滞。
重音低音随着电源的切断被禁锢在冷冰冰的电视机中,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转小,偶尔传入耳蜗中的细微声响,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小雨滴落在窗上的挽留还是海浪与沙滩再次相拥的想念。
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你……”
沈菡初都已经踏上三楼的楼梯口了,却还是可以捕捉到身后鞋底摩擦楼梯的细小声音。
难免心存疑惑,她转回身体温声问:
“……你也,搬到三楼来住了吗?”
鬼鬼祟祟跟在她身后的秦决没预料到他都已经尽量把脚步声放到最轻了,却还是让她发现了他在跟着她。
“如临大敌”般慌张了一瞬间,双眼飘忽不定的掠过四周,打了两三个磕巴才勉强找出一个听起来并不那么扯淡的借口,不自然的双手举在身前不断摇摆。
“额…那个…不是不是,”他极力解释道,“我就…我就正好上来找杳总有点儿事要说,不是故意跟着你的,你放心,嘿嘿。”
经过这段时间与他们三人的近距离相处,沈菡初深知秦决和屠杳的关系十分要好,好到就算是秦决深更半夜上楼来找屠杳也并不会让人想歪一丁半点儿。
再无半分怀疑。
点点头,继续转身向前走。
三楼走廊的灯火长明,打在光滑细腻的鹅卵石上反射星点光芒,她的房间位于屠杳的房间稍微前面一些,先抵达地方,打算开门进去。
柔润顺滑的指尖触摸上略显冰冷的门把手,她面对天蓝色的房门停了停动作,犹豫良久,最后还是选择回转身体。
眉目真诚的朝秦决道了一句:
“秦决,谢谢你,”
谢谢他不嫌她丢脸的带她去体验潜水,谢谢他让她深刻感受到海底世界的绚丽多彩,谢谢他不一定实现但是很鼓舞人心的安慰,谢谢今晚愿意主动帮她解数学题,谢谢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的宵夜,谢谢笑到肚子疼的好玩的综艺节目,谢谢他愿意陪她一起收拾打扫,谢谢哪怕她做错事情与不做事情时也不会降临的谩骂……
最最最重要的是——
谢谢让她知道,自由、被尊重与被偏爱的健康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令她不禁对未来都重新怀揣起美好的希望。
那些美好虽然不多,那些希望虽然渺茫,却可以给予她很多很多去抵抗难过与悲观瞬间的勇气。
只有被那些看不见的勇气支撑着,才能让她坚强勇敢的走过这段凌乱无助的人生。
“今天是我过的特别开心的一天,”她眉眼弯弯的笑着对他说,“希望你也是,晚安。”
做贼心虚的秦决被她这意料之外的道谢搞的怔忪在原地,难得出现短暂的那么一段沉默,随后,他不着三四的扒拉着头发,强装不害羞道“谢什么谢,咱俩谁跟谁啊。”边说,边伸展手臂自斜后方轻轻推了把她的肩膀,示意她推门进房间。
“现在说开心太早,更开心的还在后面呢。”
因着他不算明确的提示,沈菡初心下极快的划过一丝无法抓住的预感,还没等她搞清楚这股预感到底是从何而来,又到底在暗示她什么,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早已不受控制的用力摁下,顺势推开房门。
房门沿轨道向内移动,轻微露出站在房间外的她的好奇面孔。
遽然间。
随着近距离迸出发的“砰砰”两声,漫天蔽野的粉白色飘带纷纷扬扬从头顶飞落,有些从她惊魂未定的眼前飘过,有些抖落到她的发间、肩膀处,为她增添属于少女的夺目光彩。
身穿鸦黑色真丝睡袍、湿发还随意披散在后背流下滴滴水渍的娇媚屠杳站在一袭黑衣黑裤显得沉稳又痞气的靳砚北身前,一人手持一个彩带筒,与身后的秦决一起眉欢眼笑的对她讲:
“沈菡初,16岁生日快乐!”
那一刻。
房间钟表的分针恰好从59划到60。
海边灯塔的指示光柱再次朝这个方向扫射而来。
不明真相的沈菡初先是被两声像炮仗一样的爆炸声吓的惊了惊,肩身都不自觉的剧烈抖了几抖,眉眼深深皱起,然后在切耳听闻到他们的真诚祝福时,眼泪便顷刻间从眼眶中滑落。
径直掉落到地面,炸开晶莹剔透的水晶花。
屠杳和靳砚北眉眼含笑的侧让开身体,她被秦决用双手推着肩膀走进房间,视野内的景象从一开始房顶上密密麻麻飘着的粉白色氢气球,逐渐转变成阳台边用气球搭建而成的桃心形状、中间写着“祝沈菡初生日快乐”的文字的祝福台。
直到最后充斥满——
祝福台上方摆放着的那个以粉白为主色、顶层竖直插放着一个身着粉红色蓬蓬裙的芭比娃娃的双层蛋糕。
眼泪顿时就像断了线的珍珠。
接二连三的划过不知道是该先哭还是先笑的脸颊,一颗一颗猛的砸在地面上,持续反射出晶莹的粉红光亮。
沈菡初再无法顾及其他,快走两步,在粉色与白色交织出的浪漫气球海中展臂一把紧紧的抱住屠杳轮廓纤细的腰,将毛茸茸的头全部埋进她柔软舒适的睡衣里,肆意往上沾染眼泪。
屠杳不太适应这种亲密接触,脊椎发硬。
却也没推开沈菡初。
她尽量控制着身体不要太过僵硬,轻折手臂抚摸沈菡初乖巧而可爱的后脑勺,微垂眼睑温腔细调的抚慰她道,“小菡萏,生日快乐。”
“这次就先让你哭,等再过两年盛开成独立的大荷花以后可就不可以再哭了。”
“荷花…嗝…”沈菡初埋在她颈窝里泣不成声的抽噎道,“…肯定…肯定比菡萏好看。”
“都好看,”
屠杳哭笑不得的揉她脑袋,“只要是你,怎么都好看。”
秦决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名为遗憾的情绪。
但是很快,他就将其收敛好,当作完全没发生过一般,重新提起嬉皮笑脸在一旁帮着屠杳打哈哈,努力逗沈菡初笑。
“就是,我们沈菡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无论盛开还是不盛开,都是最漂亮的,”他难得正确的使出一个名句来,难掩骄傲道,“你说对吧,铮铮?”
靳砚北极有距离感与分寸感的站在离沈菡初最远的位置,闻声,他云淡风轻的颔首,一语双关的揶揄道,“要不为何小荷才露尖尖角,却早有蜻蜓立上头?”
一句信手拈来的家常诗,既帮着秦决夸了沈菡初一把,又不会对沈菡初有越界的暧昧感。一道尾音打着小挑的问句,既不会让沈菡初觉得其实他与她的相处一直都带有很强的边界感,又不会太过于轻佻浮夸、显得他好像是个无论跟谁都能谈两把情说两句爱的浪荡子,反而在暗中轻描淡写的就把落到他身上的这个无关问题又推回给了秦决,令她们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到秦决身上。
“扑哧——”
“咝咝——”
果不其然,屠杳对于靳砚北这句就差明着点秦决的话实在憋不住笑,胸腔急促振动着萌发出悦耳的笑声。
“那还用问,”她顺着靳砚北的意思朝秦决插科打诨道,“肯定是闻到我们小菡萏身上的香味儿了呗。”
藏躲在她怀中的沈菡初也在小声的哧哧笑,不过不过不是她那种明媚张扬的开心笑,而是不好意思的羞笑。她小脸绯红,轻声细语的呢喃道,“才没有呢,池塘里有那么多朵漂亮的荷花,蜻蜓又怎么会喜欢我这朵还没盛开的菡萏呢?”
“说不定就偏好你这口儿呢,”
秦决毫不在意他们一唱一和的调侃,厚着脸皮搞怪道,“只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而已。”
沈菡初脸皮子薄,没被人这么打趣过,脸颊肉眼可见的变得越来越红,连耳根都顺带蔓延上绯色,在她怀中羞的不肯出来。
她无助的伸手轻轻揪了揪屠杳的睡袍,想让她帮帮她。
“行了吧你,啊,别欺负我们小菡萏了,”屠杳感受到她的求助之意,倍加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话却是朝秦决说的,“快点蜡烛让她许愿吧,不然拖到第二天愿望就不灵了。”
沈菡初的眸光闪了闪,偷偷笑弯眉眼,探在她耳边说谢谢。
秦决立刻见好就收。
从运动裤口袋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打火机,倾身在芭比娃娃的头发上点燃火焰。
须臾间。
芭比娃娃感受到火烛传导的热度,与深埋在蛋糕内的音乐盒发出“happy birthday to u”的背景音乐同时,自发的开始提着裙摆在蛋糕上转着圈圈跳舞。
屠杳折颈用大拇指为沈菡初擦拭掉眼眶周围弥留的泪水,轻挑下巴颏儿示意她快去对着蜡烛许愿。
“今天准备的太仓促了,店家说好一点的蛋糕就只有这个能送到了,等明年,明年我们一定早早的就给你筹备一场比这个更好更漂亮的生日宴,好吧?”
沈菡初眼眶中闪烁着泪水道:
“……我觉得这次的就已经足够好了。”
就连过去弟弟过生日的时候父母都没有给他这么用心的筹备过,就更不用说朋友们了,翻遍她过去15年所有短浅单薄的见识,这场生日宴在她心目中已经是最完美、最无可挑剔的了。
“但我还是想许个愿,”
她双手合十,面朝橙黄烛光闭眼许愿:“希望明年,后年,甚至是以后的每一年,在我过生日的时候都可以和你们聚在一起,这一定会是我一年之中最快乐、最期盼的事情了。”
一直兴奋的鼓着掌跟唱“happy birthday to u”的秦决在听到她念出口的愿望后拍了拍胸膛,一口承诺下来,“没问题,包在小爷身上,以后每年国庆节小爷我都必定给你大操大办的过,就只有我们几个人聚在一起的那种。”
屠杳与靳砚北对视一眼,快速交换眼神。
在成功接收到对方眼底那个自己想要得到的讯息时,一同无声的笑。
“只会比这个更好,”
她秒接道,“不会再比这个差。”
沈菡初星眸睐眼的赶在蜡烛自动熄灭前将其一口气吹灭,跟她们一起啪叽啪叽的鼓着掌,满身的欢悦之意压都压不下去。
她回侧身体,摆动屠杳今早送她的那件白色连衣裙摆,用她流转波澜的目光与屠杳真心实意祝福她的眼神对上,再次郑重的强调道:
“生日对我来说其实过不过都无所谓,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我只是,只是想一直跟你们在一起。”
“我们一定,”她一错不错的凝视着屠杳,一字一句道,“一定一定,要一直在一起。”
“……”
墙壁之上的挂钟不肯停下脚步,还在分秒必争的试图与时间匹敌,随着沈菡初的这句话落,分针又悄无声息的沿着轨迹跳了一个小格。
下方的电子时钟显示:
10月2日,00:13:14,天气:晴。
……
作者有话说: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爱莲说》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小池》
我从小听的都是:第二天再许的生日愿望就不灵了,不知道你们那边是不是都是这个说法,就,这里就按这个来咯~
17 ☪ Qs17(双更合一)
◎我在等你搞我。◎
那一夜。
屠杳满心振奋, 又拉靳砚北通了个大宵。
令她格外费解的是:
为什么每次通宵完之后,她都感觉身体像是被抽干了似的,除了想趴到床上立马睡觉以外, 再也没有精力去做其他事情。
就连靳砚北今早想带她去阳台外观赏昨日未能看到的海边日出, 她都不乐意。
宁愿趴在床上迅速阖起眼皮子去找周公。
而靳砚北则完全不同。
他就宛如一个只要出厂充一次电就能一直不间断运作的机器人,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刚陪她通宵完,就能立刻去任劳任怨的收拾整理满是垃圾残余的桌面, 擦完桌子还顺带连房间内不怎么脏的地板都扫过拖过。
之后进浴室冲冷水澡也是静悄悄的。
根本没能吵醒她。
湿着软塌塌的黑发出来为她盖严实被子,确保她的手脚没有漏在被子外,才下去与他俩吃早饭。
临收拾外卖盒时又被一大早就下来“守楼待北”的沈菡初喊住,抽出刷比赛卷的空隙,辅导她做物理卷子。
因为经历过昨晚那一遭,沈菡初现在一碰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就直接跳过他去找靳砚北, 导致“能摆烂就绝不学”的秦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挫败不甘的萌生出以后要好好学习的想法。
跼蹐不安的挤进他们中间。
要一起做题。
苦于他来杭临前只琢磨着该怎么带沈菡初去玩, 一丁半点没思考过要学习, 什么卷子都没带。
只得就地取材。
将靳砚北手旁那些老师发下来的、他原本都不打算做的卷子占为己有,嘴巴里还振振有词的念叨着:
“诶呀,反正你已经保送了,做不做这些都不碍事儿,还不如让我这个连大学都不一定能考得上人多学习学习, 也算最大限度的发挥了它的作用,你说是吧?”
靳砚北没有任何意见, 只是浅言淡语的交代道:
“回去记得把你卷子还我, 得交作业。”
他保不保送是一回事儿, 交不交作业又是另一回事儿。
既然选择了去学校, 就要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不管难易, 无关其他,就单纯是一种最基本的对于任课老师的尊重与感谢。
可以不会做题,但是不能不会做人。
“知道了,知道了,到时候肯定还你。”
秦决满不在乎的随口应下,继续鼓捣手中的卷子。
“我刚刚上去敲杳杳房间的门,想叫她下来吃饭,”专程跑上楼从书包里拿下来剩余几门功课的卷子,想趁靳砚北在,能指导她早些做完的沈菡初小心翼翼的表露关心道,“可是她没有应声,就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什么时候出去了我们没有看见呀?”
“我今早六点多见过她,那会儿她刚通宵完打算睡觉,”
靳砚北头也未抬,手下毫不迟疑的唰唰做着高难度的生物题目,口中说着蒙太奇式谎言:“估计是睡的太熟没听到,得一觉睡到半下午去了。”
只提他见过她。
绝口不谈他们一整晚都鬼混在一起。
只说睡的太熟。
完全不讲她到底是在哪里睡。
真要深究起来,也不能说他在说谎。
最多只能算没有讲完整个事实经过而已。
“嗨呀,我就说嘛,”
完全不知晓内幕的秦决摆出一副“你看吧,我就知道她不可能那么早睡”的得意表情,自认为十分了解屠杳的洋洋道,“她怎么可能睡那么早,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沈菡初放下手中的卷子。
满眼担心的关切道:“杳杳是每天晚上都睡的这么晚吗?熬夜通宵对身体伤害很大的。”
“差不多吧,”秦决抓紧一切可以在她面前表现的机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比起书本上这些死知识来说,美小更注重从小就开始培养学生的实践创造力,数学自然要比国内的进度慢的多。”
“杳总刚回来那会儿参加入学考试考了倒数,很长一段时间都跟不上进度,我们学的时候她得学,我们玩的时候她还得学,熬夜算是常态了。”
“啊?那靳砚北也——”
“他不是,他是从小就卷,”秦决无语的耸耸肩,压眉尾吐槽道,“我连乘法口诀表都背不会的时候,他就已经代表他们学校去参加奥数比赛了,还拿了一等奖,要不然我妈也不能一个劲儿的拿我跟他比,恨不得赶紧跟他妈互换儿子养。”
靳砚北优游自在的快速转着笔,透明笔杆连续飞转于骨节分明的长指间,鸦羽般的密睫于卧蚕下方扫下一片阴影,正收敛眉眼静思最后一道难题。
一心二用的搭腔道:
“你要是个女孩儿,我妈肯定乐意换。”
当年去医院产检,妇科主任跟他爸妈的关系要好,便于私下里偷偷告诉他爸妈:肚子里的是个不带把儿的。
据说两位常年驻守在手术台,无论是做多么高难度的手术都眼不乱眨心不急跳的主任激动到一整宿没能睡着。
做梦都盼着女儿能赶紧出生。
没想到。
最后生出来的却是个带把儿的。
就因为他是个男孩儿,他妈在产房里醒来的第一件事儿不是先抱他,而是跟他爸一起眼巴巴的凑到隔壁床,逗那个美国夫妇的女儿玩。
留他独自一个人傻乎乎的在裹布里啃手。
后来也不是没想过要生个二胎。
只是恰逢国内生育政策限制,他妈又毫无征兆的被查出有子宫肌瘤,做完手术后便无法再怀孕。
再想要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就成为他父母这辈子唯一没能实现的遗憾。
“等着,”秦决说。
“等国庆过完,小爷铁血飞泰国一趟。”
“怎么?”靳砚北冷不防停下飞转的笔,手到擒来般在卷面上落点,写下一手遒劲有力的行书,“现在过去是要预约还是要排队等位?实在不行我就找找关系,给你插个队。”
沈菡初没忍住笑出声。
双手支在茶几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偷笑。
秦决张牙舞爪的表示想揍他。
但又真打不过,就只能装腔作势的比划比划。
屠杳万分舒爽的在靳砚北充满木质香味儿的床被间伸了个懒腰,套着略有褶皱的睡衣睡眼惺忪的从楼上下去,一个捂着唇的大哈欠打完,满是灵气的眼眸就透过被激出的泪水注意到不远处围着茶几坐的三个人同时朝她投来视线。
有些没底气。
生怕另外两个人发现她在靳砚北的房间内睡了一整天的事实。
索性先发制人,引开话题:
“你们在干嘛啊?”
“做题。”三个人异口同声答。
“哦,那你们继续做吧,”
屠杳的心跌回肚子里,懵脑懵眼的点点头,揪着泛红的耳垂朝厨房走,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喝的能填饱肚子,“我先吃点东西。”
秦决和沈菡初提醒她冰箱里有蛋糕和水果。
靳砚北搁下笔走到她身边,双臂后撑着半坐于岛台上,目视她翻冰箱找东西。
“晚上有个朋友要在这边开游轮电音趴,人不算太多,”话音在舌尖绕了三绕,还是问出,“我有邀请函,你想去玩吗?”
屠杳垂涎欲滴的视线依次梭巡过冰箱隔层,从里面翻出一块儿涂满奶油的蛋糕,双手撑着岛台跳起来坐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腿,专注吃高热量的蛋糕。
“他俩去吗?”
她抿掉叉子上沾染的奶油。
靳砚北挺直身体,看起来像是小幅度的活动腰身,实则不动声色的在重新靠回岛台时离她更近。
“不去,”
他的臂膀擦着她的大腿外侧而过,肩膀与肩膀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厘米,“秦决说要带沈菡初去看荧光海。”
那小子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道,非说一起看过荧光海的两个人这辈子都不会散,一定要拉着沈菡初去看。
屠杳没有过多纠结,转换话题:
“你朋友这个电音趴,是什么性质?”
“他新女友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正好最近缺素材,就两边各自叫朋友们一起认识认识。”
那就是属于半宣誓半炫耀性质的了。
这种性质的聚会虽然总会被人在背后嘲笑,但比起那种私底下玩的又杂又乱的小众聚会和人多玩的开的大众聚会都要老实、正规那么一点儿,通常大家都是为了攀社交拉关系、互相给面子的装一装,然后在互相吹捧与夸赞的装作随意中绷紧心弦的稍微玩一玩。
没有人会傻兮兮的真正到这种场子里去放开玩儿。
所以自然也不会搞的太乱,太出格。
屠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参与过这种社交性质的聚会了,更何况还是在游轮上办的电音趴,被他这么一说,本还算平静的心底衍生出点儿按耐不住的躁动。
满心欢悦的答应下来:
“行,那就去玩玩吧。”
现在是六点钟整。
靳砚北为她留足化妆打扮的时间,约定好七点半两人在客厅见面。
说时迟那时快,屠杳手中端着还剩一多半的蛋糕从岛台跳下去,迈着小碎步似风一般的往楼上跑。
抽着急忙慌的间隙,还不忘朝嘴巴里塞一叉蛋糕。
奶油不小心蹭到了嘴角。
“慢点儿,别着急。”靳砚北抬眼仰向楼梯间,略微扬声的叮嘱道,“小心噎着。”
屠杳短暂的停顿几秒。
透过栏杆用捏着叉子的右手对他比“ok”。
随后“噔噔噔”的跑上楼。
下楼前没有洗澡,她将一次性蛋糕碟搁在靳砚北房间内的书桌上,一把捞起搭晾在衣架上的浴巾冲进浴室,以最快速度洗了个战斗澡。
裹好浴巾湿着头发一路小跑回三楼,试衣服,化妆,选配首饰,好不容易才挑选到一对与红色挂脖长裙相搭配的玛瑙耳钉,正准备继续挑项链。
一抬头。
化妆镜中反射出的钟表指针已然划过七点二十五。
随手拎了条红玉髓四叶草项链,蹬上Christian Louboutin的经典红鞋底,将披散于身后的茶色微卷长发统一拨弄到右胸前,理了理刚用卷发棒卷好的八字刘海,便急匆匆的下了楼。
脚步行至转弯处。
靳砚北俨然双腿交叠、背靠沙发的等候她。
将近一个多月的近距离相处,除了学校统一发的制服以外,他更多时候穿的都是偏舒适随性的运动裤搭连帽衫,总给人一种温和易亲近的阳光大男孩感觉。
但今天。
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换上略显正式的白衬衣黑西裤,还将原先37分的发型转变成成熟稳重的后背头,最大限度的将他深邃多情的桃花眼和高挺立体的鼻梁展露出来。
也就右眼下方那颗楚楚可怜的泪痣还为他保留了些别样的温柔。
其他地方怎么看,怎么雅痞不羁。
简直帅到她腿软。
连忙放轻动作,打开手机相机调高焦距,对着正专心打游戏的他一顿乱拍。
静态和live都有。
甚至还觉得俯拍与平拍拍不出他的美貌,专程蹲下身体内扣手机仰拍。
一晃神儿,险些崴了脚。
倒也不能说她拍他的照片只是为了卖给别人牟利,毕竟人的天性都爱美、惜美,她也一样。
就算留着她自己欣赏。
她也高兴。
所以她难得软下态度来,主动向他致歉,“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
“不久,”靳砚北一早就听到她高跟鞋啪嗒啪嗒磕在楼梯上的声音,不紧不慢的收起手中早已结束一局游戏的横屏手机,站起身来整理衣服,“比我想象中快了一刻钟。”
绝口不提自己已经在楼下等了她四十五分钟。
屠杳今天穿的是修身裙,没有口袋,没有带手包,自然没地方存放手机。
只好把手机交给靳砚北保管。
靳砚北一路上再三嘱咐她:
无论想去哪里玩都一定要跟他说,他陪她一起去,别一个人乱跑,不然容易失联。
她全程都忙着吐槽这条会掉色的红裙子,心中盘算着在这种聚会里不会出什么问题,便完全没放在心上。
递邀请函,核检,登游轮。
他们一脚踏入属于只有另一个阶层才有的纸醉金迷。
夜幕已然低垂,于深蓝与橘红的激烈碰撞中铺展开带有星星闪烁的幕布,弦月高挂于顶,被众星围绕簇拥。
正如游轮内厅靳砚北朋友的那个新任网红女友。
脚下铺满碎钻的亮晶晶的白色纱裙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特意做过妆造的发型被一顶全钻皇冠束缚,正被一群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女孩们围绕在最中间,夸赞着,吹捧着,讨好着。
你一言我一语。
杂音甚至压倒甲板上正热场的DJ乐曲。
她满载科技的脸上表现出难以掩盖的得意。
但靳砚北和她的到场,瞬间改变了先前的局势。
她今天的打扮算不上太用心,仅是挑了条较为普通的半长修身红裙,但耐不住鲜艳扎眼的颜色加上她玲珑有致的身材,瞬间将那条裙子衬托的不再普通。
与常人黑发不同的茶色卷发于胸前凌乱无序,八字刘海遮不住修长上挑的狐狸眼尾,瓜子脸本身就小,鼻头和嘴巴更小,整个人稍微一打扮就宛如精致的洋娃娃,瞬间夺目。
主动上前来与靳砚北谈天侃地的男人们无一不将惊艳垂涎的目光扫到她身上。
不远处成群结队的女人们都没什么好脸色,时不时转过头来瞄她一眼,然后继续悄悄和小姐妹们讨论她的胸是不是隆过,屁股是不是做过。
虽然靳砚北朋友的网红女友对她表现出善意,主动随他朋友一起前来招呼他们。
但也没有让她感觉舒服到哪里去。
她惯来厌烦装模作样,讨厌比较与雌竞,兴致缺缺的对靳砚北讲想出去听歌。
靳砚北不多迟疑。
与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带她去外面甲板。
内室辉煌,暖黄色的耀眼灯光打落在各色礼服、各式水晶杯上,共同营造出纸醉金迷的视觉盛宴,分量小却精致的餐食与造型独特的甜点仅仅端坐在摆架上,各司其职的完成它们充当摆设的任务。
一片隐匿于精致下的各怀鬼胎。
而甲板则不同。
比飞扬的发丝更早有所行动的,是骤然灌入鼻腔内的潮湿气息,夹带一点儿咸意,裹挟一些腥气,掠过每一处舒展开来的毛孔,发散凉气。
放眼望去是脚下汪洋无边的汹涌大海,敛下眼睫是自DJ台扫射而出的五彩光柱,有时穿透空气径直射入空中,有时扫过手中盛满液体的高脚杯,激发出灯红酒绿的迷离放纵。
只有身陷这种五官都被操控的场合,才能短暂的觉得自己是自由欢愉的。
屠杳避开三三两两攀谈交际的人群,拣了个最靠边儿的地方背靠栏杆吹海风。
“几点开场?”
“八点十八。”
靳砚北摇晃手中的高脚杯说。
“谁家开场还有零有整啊?”
“那女孩儿的生日日期,”他玩世不恭的笑笑,遥遥回以内室主办男人朝他高举的杯,“八成是放心上了。”
话音落,高音起。
伴随长鸣不灭的笛声,游轮逐渐破浪驶向深海,《Like That》炸燃开场,黄色与紫色的混合光柱扫过海面,浪花与浮尘共振出精神麻醉。
DJ半戴耳挂,手下忙碌着控制碟台。
穿着各异的靓女俊男将自己的小心思完全隐藏,高举酒杯随音点摆动身体,在心欢意愉中与周围人调笑。
服务生们小心翼翼的穿越人群,低眉顺眼的以“抱歉打扰,不好意思借过”为口头禅,及时提供酒水与饮品。
屠杳接过一个头戴黑色棒球帽、看不清面孔的服务生主动递来的起泡酒,微抿两口。
“现在的服务生连礼仪都放这么宽了?都能戴棒球帽出来送酒了?”
她随口一槽。
靳砚北没能回复她。
被一个鼓起勇气上前来的女孩儿搭讪。
音调越来越高昂,人声鼎沸,她只在DJ将音乐切到《why》的瞬间捕捉到女孩娇羞而大胆的问句“你好,帅哥,请问我可不可以加你一个微信?”
而靳砚北是如何回复的却被音乐浪潮覆盖。
令她无法听个清楚。
屠杳手持酒杯半环胸的倚在围栏,无甚反应的瞧女孩先是凑近些听靳砚北说了句什么,然后稍带诧异的睁大眼框偏头看她。
最后遗憾的点了点头,表示抱歉。
失落而归。
她向侧方斜倾身体,与靳砚北几乎肩头贴肩头,右手手掌竖在唇前逐新趣异道:
“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说,”靳砚北以一种身慵体懒的坏劲儿道,“我在等你搞我,还没等到。”
屠杳没放在心上。
以为他就是开个玩笑,举杯小酌。
“得了吧你,满嘴放炮。”
稍一侧脸,于人潮汹涌之中,精确定位到相距不太远的靳砚北的那个朋友身边不再是白纱裙的网红。
换成另一个穿黑色包臀连衣裙的女孩。
看样子八成也是在要微信。
男生手持显示二维码的手机屏幕给女生看,期间不忘似有若无的抬手撩了一把头发,女生抬高手机在他屏幕上方停顿两秒,之后才拿在手中编辑着什么。
她扬起眉眼笑着说什么,他与她靠的极近想要听清楚她的话语,她趁他不注意垫脚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红唇印。
他吊儿郎当的蹭去口红印,拍了拍她的腰。
令屠杳倏然回想起在他俩进内室前,包括黑色包臀裙女孩在内的一群簇拥者正以“好羡慕你啊,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这么帅这么优秀,追求者那么多,却偏偏衷心于你一个。”为吹捧手段,恭维着白纱裙网红。
私下里却背着她偷偷加她男朋友的微信。
他竟然还给了。
反观。
靳砚北天生一张招蜂引蝶的渣男脸,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安分守己的好男人,好似多情到对着路边的狗都能来两下。
而且还是单身,是场子内最优的下手对象。
但是别说加他微信,就来的这四五波搭讪的人里,几乎连话都不一定能跟他说上超过三句。
果然,尤洇有句话说的很对:
绝大部分时候,不是人优秀就一定会有数不清的人追求,也不是人不优秀就一定没有很多的人惦记,归根到底,全看这个人懂不懂得保持距离,能不能够拒绝诱惑。
懂得保持距离的人身边的人一定不会太多,能够拒绝诱惑的人周围的人一定不会太乱。
相反。
既不懂得保持距离,又不能够拒绝诱惑的人,身边永远都有数不清的鱼,也永远都在被人当成鱼。
这类人通常自认优秀,称那些鱼为追求者,以鱼塘中存在那些鱼为炫耀资本。
却从未想过。
是先有鱼塘才有鱼。
而不是先有鱼才后建鱼塘。
屠杳无征兆的觉得胃里有些堵,反胃想吐,将还剩一少半液体的酒杯塞进靳砚北怀中,手指指向卫生间的方向。
她说,“我去个卫生间。”
靳砚北颔首。
再次叮嘱她别乱跑,早些回来。
DJ乐曲充斥鼓膜,五彩灯光弥漫斑斓,越过汹涌人潮,避开稀拉人群,屠杳离卫生间越近,就越感觉到不对劲儿。
那不是酒精摄入过多的上头感。
而是一种从脚底油然升起的虚弱无力感。
顺着血液循环瞬间钻进每一寸肌肤,侵占身体,限制行动,导致她明明还有意识,却无法很好的支撑住自己身体的重量。
晃晃悠悠的总想往四周倒。
只好用手臂撑住内室墙面,一点一点朝卫生间挪步。
身体仍然控制不住的摇摆,哪怕撑着墙体都无法很好的站立,从原先的只有身体虚弱逐渐变成头痛,还有点眼花缭乱,慢慢的看不清前路。
正迎面走来的几个骂骂咧咧的女孩儿多看了她几眼。
大概都以为她是喝醉了。
侧身折过她走。
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了,其中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女孩还是选择善心大发的转回头来对她喊:“诶,你小心点,前面很滑。”
屠杳却根本没能听见。
好不容易才拖着无比沉重的身体走近卫生间,却不知道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转瞬之间,天旋地转。
待她再无比迟钝的反应过来,已经靠墙跌坐到男生卫生间门口。
身体痛到好似不再属于自己。
耳畔的鼓点哒哒被敲响,近的好似是在她耳鼓膜上敲打。
她眩晕到无法准确看清景象的双眼模模糊糊的发现男生卫生间门口立着一个不知道写着什么的指示立架。
以及。
洗手池旁靠坐的一个打扮的奇装异服的、眼眶和脸颊消瘦到略微有点泛青,却被酒精激发出“猴屁股”的上脸意味的诡异男人。
看体型。
正是先前那个递给她酒杯的“服务生”。
他见她仰面摔倒在地上,完全没有一点儿意外与怜惜之心,迫不及待的暴露自己是专程在这里守株待兔。
自顾自的往水池中碾磨已经快要燃尽的烟头,在雪白到反光的白色水池壁留下一排灰黑色的脏污烟烬。
站直身体,径直朝她走来。
令人倍感不舒服的眼神中是赤裸裸的恶意。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露出一口大黄牙,摸了摸腰带无法禁锢的不得体西裤中的手机,用一种尖锐而凄厉的声音调侃道——
“那小娘们看人还真挺准。”
“说你除了漂亮以外什么都没有,你还真是连点儿脑子都没有。”
“……”
18 ☪ Qs18
◎那姑娘得多够劲儿啊?◎
海面伏, 凉风吹。
冷意悄悄顺着脖颈路过锁骨,最后钻进衣领。
靳砚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被海风灌的微微鼓起,又逐渐瘪下, 敞开一颗纽扣的衣领被带动着摆啊摆, 展露出线条优越的锁骨,又隐没。
长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转盛满红色液体的高脚杯,仍旧慵懒怠惰的倚靠在原先的地方, 方便屠杳上完卫生间回来找他。
在这期间。
断断续续又有好几个女孩儿壮着胆子前来问他要微信,搭讪,都被他以跟之前相同的“有喜欢的女孩儿,还没追到。”为理由推拒。
没能要到微信的女孩儿前脚刚走,加了十几个女孩儿的联系方式的陈天青后脚过来。
“就没见过比你还洁身自好的男人,”
陈天青披着一身骚包的深紫色花衬衫, 上方的纽扣解开三颗, 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鸽血红钻链子, 一只胳膊弯搭在栏杆上,斜侧身体面向他,与对面那个低v领的女孩眉来眼去,“喜欢什么样儿的,哥们儿给你介绍几个?哎, 你还别说,她这些朋友们个个极品, 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挺耐搞的。”
“不是洁身自好, ”
他兴致了无的瞥了眼他右手上戴着的两克拉黄钻戒和铆钉素圈戒, 暗自寻思如果屠杳手上戴个血红色的指定很好看, “是追不到喜欢的姑娘。”
“不可能吧?哥们儿, 还能有你把不到的女孩儿啊??”那女孩儿故意蹦了两下, 抖了抖傲人的丰满,引得陈天青一阵婉转悠扬的口哨声,他昂头喝了口柏图斯,没个正形的打趣道,“那那姑娘得多够劲儿啊?不会就是你刚才带来的那个吧?……啧,要是那个的话就没得说了,确实是够顶,那脸,那身材——”
靳砚北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着痕迹的岔开话茬儿:
“——别说,这方面我真不如你开窍,一追就追到个那么漂亮的。”
“追什么我追啊,”陈天青果然被他轻而易举的带跑节奏,藏不住男人骨子那点儿爱装b好显摆的劲儿,忍不得开始夸夸其谈道:“是她先来追的我。”
“诶呀,我也忘了是哪次聚会了,你没来,她当时当着一群人的面儿过来问我要微信,那个脸啊,羞的通红,我一看,没舍得拒绝,就给了。加上之后一直对我嘘寒问暖,风里来雨里去的,只要是我需要她的时候,绝不缺席,一来二去也就这样了。”
“上心了?”
靳砚北可有可无的笑笑。
“上心不上心的这时间太短了,谁也没办法说得清楚,”
陈天青转了转无名指的素戒圈,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添油加醋的描述着眼中的事实。
“不过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除非我陈天青这人没良心,不识好赖。”
“……”
“记得有次我大晚上喝多,高烧烧到40度,得去医院挂水,那帮狐朋狗友只关心我还能不能撑到签单子,没有一个人来问我一句,我难不难受。”
“是她不知道从哪儿听到消息以后专门跑到医院里去,全程陪着我,为我忙前忙后的。”
“我说我想喝吉祥馄饨,她不是给我点外卖,而是特地跑很远去给我买,大冬天啊,她就穿一条丝袜,不嫌累不说冷的,回来以后手都都被冻到通红。最后就连医药费都是她给我付的,我还她她还不要。”
靳砚北没发表任何反驳之词。
就事论事道:“那姑娘确实对你挺“上心”的。”
“我也觉得,”
被爱的都是大爷,陈天青难免得意。
“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和其他女人一样,都是冲着我的钱和我爸妈的地位来的,是为了能花到我的钱、把我当成长期饭票才对我好,还偷偷试探过她好几次。”
“没想到无论我说什么,态度是冷是热,给不给她花钱,她都是那副只喜欢我的人,不图我的钱的样子,就让我慢慢的改观了。”
“你不知道,北子,前阵子有次我实在没忍住,出去跟他们摸了几圈儿麻将,结果那天手气爆臭,输了十几万,还是她给我转来的呢。”
靳砚北难得蹙眉头,“又去赌?”
“不赌了不赌了,真的,我保证,那是最后一次,”陈天青收敛起那副游戏人间的态度,下定决心的眉眼中流淌着些外人无法窥探的温柔,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劝自己道:
“其实这段时间我可想了,与其总是去赌,把那些钱都白白送给别人,还不如多带她出去吃点儿好吃的,多给她买点衣服和包包,让她在朋友们面前倍儿有面子倍儿开心,她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铁血驷马难追,这次我肯定说到做到。毕竟姑娘对我这么好,我再王八蛋也不能辜负了她不是?”
靳砚北颔首。
倾斜玻璃杯与他手中的轻轻相碰,“觉得幸福就好。”
“谢了,我最好的哥们儿,”陈天青重重的与他碰杯,抬手搭揽在他肩上昂头灌了一大口酒,“现在我就盼着你能早点找到你的真命天女了,然后咱哥儿俩一碰假期就能一起带着这俩小姑娘出去玩,她俩高兴,咱俩满足,这就够了,其他说什么都是假的。”
正想回以一句玩笑话,裤兜里装着的手机忽然响起与以往不同的铃声。
不再是《Dancing With A Stranger》,而是变成了既像韩语又像英语,听起来还有点类似于日语的《Fallin’》。
完全不是他喜欢听的音乐风格。
连陈天青都听出这不是他所喜欢的歌曲类型,出言疑问道,“手机铃声怎么改成这样了?”
“嗯,”靳砚北没有多说,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算计着屠杳已经去卫生间很久了都还是没有回来,有些担心。
抬手将在怀中护着的、屠杳塞来的那个玻璃杯递给陈天青,千叮万嘱他一定要看好,下巴颏儿朝卫生间的方向抬了抬。
“我先去接个电话。”
陈天青拿好他递来的酒杯,点头。
折身避让手端托盘的服务生,斜身插出摩肩接踵的、随震耳欲聋的音乐鼓点不断摇摆的放纵人群,边向卫生间的方向踱步,边低头从口袋内掏出正在疯狂震动响铃的手机。
他没猜错,果然是屠杳的在响。
手机屏幕上显示备注:大橘。
*
哪怕屠杳再神志不清,男人那句不怀好意的话语传到她耳朵里,也还是本能的让她感受到即将到来却无法预估的危险。
疯狂挣扎着,想从地面上撑坐而起。
却因为酒中被掺的药物在体内起了作用,完全不给她任何可以反抗的机会。
她再次摔倒于一片冰冷的液体之中。
“别扭了,没用,”
那个尖脸猴腮的男人慢慢悠悠的转到她身旁,自我感觉如天神一般的曲腿蹲在她身旁,用一只冰冷且粗燥到扎人的脏手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挑逗道,“为了弄到你,我还专门在地上撒了点儿水,就算你不喝那东西都不一定能避得开,更何况你还傻乎乎的喝了不少呢?”
哪怕离的有一段距离,她还是可以清晰的闻到他一张口就立马发散出的令人无比倒胃口的口臭气息。
既像吃过韭菜与大蒜的混合气味。
又像吃坏肚子放出的臭屁味道。
屠杳本来就被酒里的药物刺激的有些想吐。
再这么一闻,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控制住胃里汹涌而上的酸水。
连头都来不及偏开,就打了个嗝儿。
冲着他的脸陡然干呕了出来。
“呕……滚开……”
她迷迷朦朦的用双手不停在半空中扒拉着,想把男人的头推开散散味道,好让她别觉得恶心到想把胃都吐出来,“……呕……”
却根本没想过。
这个出于本能的举动骤然间激怒了男人。
“个小贱货,”
男人凶神恶煞的扬起手臂,狠狠一巴掌甩到她脸上,将先前还能勉强撑墙半靠脑袋的屠杳一下甩躺到地上,站直身体俯视着她。
“老子看你长的漂亮,还说想可怜可怜你,没想到给脸不要脸,活该被人搞。”
药物作用导致的头晕脑胀因为他这毫无征兆的一巴掌再次加剧,屠杳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是轻飘飘的,就像飞在半空中,找不到任何着力点。
唯独脑袋和脸。
一个是嗡嗡嗡的轰鸣着,模糊着,一个是宛如细针扎一般痛着,火点一般烧着。
痛到她无可抑制的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过去碰到的人皆顾及着她身后的家世背景,连重话都不敢对她多说一句,父母虽然偏爱骆霄而长时间忽略她,但最多也就是口头恶毒一些,没有一次对她动过手。
可以说。
她从来就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这种分外屈辱的、格外无力的、宛如待宰羔羊般只能眼睁睁等死的委屈。
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
哪怕已经在脑海中想过一百种弄死这个男人的方法,在心里思考过该怎么样才能把这份委屈加倍奉还,她那不争气的身体都还是使不上任何力道。
只能任由男人用力拽着她的两条纤细到好似稍微用点力道都能折断的胳膊,将她从卫生间门口一路拖进早已摆放好提示标牌的男生卫生间。
被为数不多的、还残存着的理智指导,屠杳临被男人拖进男生卫生间时下意识弯曲膝盖。
用纤细的右腿勾住门框,令男人再无法顺利的将她拖进去。
好为自己多争取一点不被玷污的时间。
也以便万一天神眷顾,恰好有人这时来上厕所的时候能发现他们,来救救她。
可惜。
没有天神眷顾。
只有被惹到不耐烦的男人。
男人没有一点征兆的松手,上半身被拽离地面的屠杳顿时失去支撑,仰头向下摔落到冰冷的地面上。
冰冷刺骨的温度顺着肌肤瞬间侵入骨头,与受到硬物撞击的后脑勺一起,刺得她浑身发痛。
不光是上半身被坚硬地板磕的疼痛。
还有男人一脚踩踏在她弯曲的右膝盖上的剧痛。
痛到她直冒冷汗。
完全无法忍受的挪动身体想要蜷缩成一团,好缓解一下这种刻骨铭心的疼痛。
却没想到。
她这一动作正好顺了男人的意图。
男人十分满意的重新回到她的头顶上方。
拽着她的肩膀将她全部拖进男生卫生间,把她脚上脱落在半路的高跟鞋一脚踢回来,又折身返回男生卫生间门口,将门口那块立牌摆的端端正正。
然后关闭卫生间门。
“咔哒”一声进行反锁。
屠杳霎那间悲哀到心死。
除了一个劲儿的掉眼泪,后悔就应该让靳砚北陪她来一起上厕所以外。
再无其他。
“继续啊,怎么不挣扎了?”
男士卫生间里没有人,连一丁点儿风声都没有,紧闭的木门给男人提供了极大的安全感,让他自认为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折磨屠杳,“不会这么快就准备从了老子了吧?”
“可别,那种逆来顺受的贱货我早玩腻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他边说边低头解皮带,拉裤链。
垂坠感稍佳、尺寸极度不合的西装裤失去束缚,没有一丝怀念的掉落到地上。
他敞开一口大黄牙,舌尖舔了舔。
“还是带脾气的小豹子玩起来更有趣。”
屠杳朦胧不清的视野被猝不及防出现的深紫色的冲击,虽然看起来很平,但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偏开脑袋,闭紧眼睛。
不愿再面对。
身体飘忽,感觉丧失,瞳孔失明,视觉失灵,五感失去两感,还有一感用不到。
剩下的两感在这种时候就显得异常的灵敏好用。
鼻腔中充斥满独属于卫生间的酸臭味以及为了掩盖臭味而摆放着的劣质香精味,双耳内被男人一步一步朝她头顶上方踏来的脚步声震荡。
好像有人在不断撕扯她的衣服,又好像没有,身体感觉不到,只能勉强听见布料被残忍对待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
耳畔好像能捕捉DJ乐曲达到高潮的声音,又好像不是,仔细一听还有点熟悉,为什么这么像她的手机铃声?
屠杳猛然间睁大双眼。
从中迸发出的强烈希望以不可抵挡之势冲破混沌,带来一片许久不见的光明。
也因此让她注意到方才被男人一脚踢回她腰身旁的那只细跟红底高跟鞋。
没有轻举妄动,尽量保持冷静,确保不会发出任何一些惹他注意的声音,屠杳一点点轻微转头,想知道男人现在正在干什么。
好不容易发现那男人正背对着她,心情大好的哼唱着80年代的老歌放水,不会来妨碍她,屠杳死死盯着他随时都会转回身来的背影,略朝右侧弯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抄起高跟鞋,快速摆动手腕,用尖锐的细跟“咚咚咚”的猛敲墙面,向外传递信息。
“草,个婊子!”
“老子还没给你搞服帖?!”
男人听见声音后立即停止歌声,怒目圆睁的回头,看见她的动作后再次被激怒,连滴着余水的小东西都没放进内裤里,就大步流星朝她走来,看样子又要甩她巴掌。
想着既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再惨也不会比现在这样更惨了。
屠杳索性没有收手。
在他赶来一脚飞踹上她的手腕前,仍然用力密集的用高跟鞋敲击着墙面。
希望外面的人可以听到。
*
修长指节捏着吵闹不休的手机来卫生间找屠杳的靳砚北拧紧眉头,避开卫生间外那滩被人弄的哪哪儿都是的水渍,后背对墙,轻贴在敞开门的女生卫生间门口朝内喊了两三声“杳儿”。
内里无人应答。
八成是又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打着来上厕所的旗号偷偷溜去哪里玩了。
靳砚北头疼的捏了捏眉头。
双手插兜站立于女生卫生间门口,眼瞧男生卫生间门口摆放着那个的“正在维修,暂不开放”的告示牌,等了几分钟,又再次出声唤“杳儿?你在里面吗?”
还是没有人答应。
想着哪怕外面再人多眼杂,她的红衣服混在其中也足够扎眼,好找。
便打算原路返回,绕出去找找她。
彼时。
鞠喻捷打来的第二通电话被自动切断,周遭空气重新回归于静谧。
令靳砚北成功捕捉到从身侧男生卫生间的墙壁上传来的声响。
驻足于原地,折颈注视着地面上那滩不容易被发现的水渍,仔细聆听一墙之隔那细微却急躁的声音。
又想起方才在卫生间门口看到的立牌。
心下了然。
在这种表面人模背地狗样的杂乱聚会上,虽然大体上看起来不算太乱,但两个人说不准看对眼了也难免乱搞。
除了能在卫生间,没别的地方可选。
靳砚北见怪不怪的打算继续往前走,出去找找到处乱跑的屠杳,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因光线折射而显现出的、地上那滩一路指引向男生卫生间的水渍中若隐若现残存的红色时乍的顿住脚步。
在来的路上。
他曾夸屠杳今天穿的那条红裙子十分好看。
既衬她窈窕的腰身,又显她白皙的肤色,更配的她整个人都妩媚至极,美到不可方物。
可她当时瘪了瘪嘴,不满意地吐槽这条裙子哪哪都好,就是一沾水就容易掉色,还嫌弃了一路说没有见过有哪个布料这么差还能卖这么贵的裙子,怪不得sa说都没什么人买。
如果游轮上还有其他女士穿红裙,他或许还能安慰自己这是个巧合。
可惜。
放眼望去。
除了屠杳以外,再也没有一位穿这么鲜艳的颜色。
甚至就连红色的配饰都几乎见不到。
那一秒。
福至心灵。
靳砚北瞬间掉转头朝男生卫生间冲去,一脚踹开门口的立牌,用力朝内推搡男生卫生间的门。
“屠杳!”他大力敲打着木门,高声喊道:
“你在里面吗!屠杳!”
作者有话说:
昨天偷了把懒
把白色和红色一起扔进洗衣机里洗
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拿出来一看,还是别看了(。
哦对,想起来要说什么了。
出去参加宴会啊聚会啊什么的,千万看好自己的杯子,别喝不熟悉的人递来的开盖饮料or杯子里的酒,也别多喝,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然后,不宣扬dubo,抵制dubo,只是这是怎么说呢,圈子里一个还比较普遍的现象吧,就写了写,是为了润人物性格,不可以学习,抵制从我做起!
19 ☪ Qs19
◎靳铮铮,你不会是掉金豆豆了吧?◎
卫生间的门被从里面反锁上了。
根本无法推开。
靳砚北尝试几下无果, 果断的握紧拳头,朝门锁附近狠狠的、连续的猛砸了十几下。
异常凸起的指骨节不断击打在坚实的木头上,一下又一下, 逐渐被磨破皮肉, 流出鲜血。
深色浅色的印迹模糊成一片。
看起来猩红而可怖。
屠杳虽然失去了对身体的主动掌控能力,但异常灵敏的听力将卫生间门被轰轰砸响的声音听了得彻底。
甚至还能发掘出其中时不时还夹杂着的她的名字。
心底燃起不可磨灭的希望。
更加来了劲儿。
哪怕被男人一脚踹上手腕,力度大到足够令她纤细的手骨头断裂, 她都仍然倔强的不肯松开手中紧紧抓着的高跟鞋。
深吸一口气,憋住。
她边流眼泪,边酝酿全身残存着的最后力气,猝不及防的再次挥动手臂,一把将高跟鞋往男人脸上掼去。
门内。
黑色鞋跟狠狠插进男人的左眼中。
鲜红色的血渍瞬间迸裂而出,溅的墙上、地上、他身上、她脸上哪哪都是, 与鞋底处的暗红色混为一谈, 遍布她无力坠落的手臂。
无从预料的男人被忽如其来的疼痛刺到仅可以顺从本能, 抬起双手捂紧流血不止的眼睛,疼到面色狰狞,哀嚎不止。
她彻底虚脱的瘫在地上。
门外。
从靳砚北血肉模糊的骨节中源源不断冒出的血渍将土黄色的木门渲染到无限刺眼,逐渐凝固成深红色,又重新被覆盖上流动的鲜红。
能够真切的听到门内有男人谩骂与哀叫的粗犷声音传出, 令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门锁摇摇欲坠,却依旧无法打开。
靳砚北无法想象如果真的是屠杳被人困在里面的话, 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眼眸猩红到宛如充斥满血液, 向后迅速倒退几步, 一个加速猛冲踹上男生卫生间的门。
木门被外力冲撞到晃了好几晃, 承受大力震荡的木屑飘忽弥漫在空气中, 靳砚北没时间管前来上厕所却被吓到大喊大叫的女孩。
趁木门还在摇晃的间隙。
飞踹上第二脚。
门被“砰”的一声踹开。
木质大门敞开的前一瞬,卫生间内血腥气传来的前一秒,靳砚北都还在往最好的那方面想。
他在想。
如果里面的人不是屠杳就好了。
哪怕是他疑心病重,打扰了在里面亲热的小情侣,也最多就是被骂一骂;哪怕是他多此一举,破坏了游轮上的卫生间门,也顶多就是事后陪个几万十几万的罢了。
跟屠杳的安全比起来。
这些事情小到完全不值得一提。
但。
事与愿违。
比狼狈不堪的卫生间内的屠杳哭到乱七八糟的鬼脸和布满血液的□□肌肤更先冲入他眼眶的,是早已被男人从她身上撕扯下来扔到一旁的、快要碎成破布的红裙子。
以及。
她身侧掉落着的属于男性的衣物,和裸露□□、满身是血坐在地上嚎叫的男人。
空气糜烂,光线昏暗。
靳砚北过去十六年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保持冷静自持的脑袋头一次“轰”的一声崩掉。
再也无法为他提供最优的解决方案。
从2岁开始遇事就再也没酸过的鼻头倏然酸到要命,激得他眼眶比她裙子的颜色还要深。
有两滴血液沿着脸颊向下滑。
他用尽所有的理智,将雪白中透染猩红的衬衫一把脱下,小心翼翼地盖在除了还保留着内衣裤外通体□□的屠杳身上。
确保将她完完整整的保护好。
便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
光裸着极富有力量的上半身扑身骑到想要慌乱逃跑的男人身上,丝毫不在意他左眼中还牢牢插着的红底高跟鞋,用已经疼到没有知觉的拳头一拳、一拳、一拳的狠狠招呼到他脸上。
男人哭着、喊着、道着歉。
靳砚北充耳不闻。
后槽牙紧咬,咬肌突出,下颚线直绷在下颚骨上,充满力量,上一拳才捣在他脸颊上,令碎牙齿与血液混了一嘴,从闭不紧的唇缝中成股滑落,下一拳便紧接着杵在他太阳穴上,带动被插了高跟鞋的眼睛,朝四面八方炸裂开血迹。
滴滴柱柱,喷满他的脸颊与脖颈。
“啊啊啊啊啊快来人啊,有人要被打死了——”
卫生间外无比清晰的传来女人仓皇无措的尖利叫喊声。
袭击完男人便彻底脱力的屠杳昏头晕脑的被尖锐凄惨的叫声喊回少半分意识,朦胧不清的双眼反复眨了又眨,想要努力透过眼球上附着不散的水汽看清不远处的情形。
她恍恍惚惚的看到——
向来看重衣着得体稳重、坚决不给他人窥探他□□机会的“男德代表”,今天一反常态的没有好好穿衣服。
光裸裸的上半身不再像往日穿衣服那般看起来清瘦,纹理清晰的腹部肌肉收紧,宽肩窄腰皆被紧实分明的肌肉附着,壮硕却不过分的肱二肱三随他一下下挥舞手臂的动作凝聚力量,线条流畅的背肌不断鼓动出时间与汗水埋下的纹路。
粗细不一的青筋自指节一直蔓延到手背,再逐渐盘踞到双臂,随着每个靳砚北握拳捶到男人脸上的瞬间,都仿似要爆裂开来。
以往她见过的他都是那样漫不经心而又游刃有余,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他都能眼睛不眨的扛起山河壮阔与星宇浩瀚。
根本不同于现在这般。
英厉深沉的眉眼间蕴满浓重阴冷的戾气,瞳孔漆黑却载着些从男人眼中迸溅出的血色,下颚线锋利到像是嗜了血的刀片,从骨缝间发散而出的暴戾恣睢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整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夺命阎王爷。
“别…打了,”
屠杳强忍着红肿脸颊处的剧痛,见靳砚北毫不收敛力道的一拳一拳招呼着手下支离破碎的男人,龇牙咧嘴的喘气劝道,“靳砚…北,别…打了。”
以他这个残暴的态度和没轻重的下手来看。
不把人打死不愿意收手。
“靳——”
被丧失理智、只知道一股脑儿发泄情绪的靳砚北吓惨的女孩还没有完全失去思维,傻愣愣的捂嘴看了一会儿,便迈着无比急促的步伐朝甲板上陈天青所在的地方奔跑而去。
太着急,没看到。
慌不择路的一脚踩进不太明显的水滩,整个人仰面摔倒在地板上。
两只高跟鞋朝四面八方飞出,背脊沾满水渍。
看起来狼狈不堪。
可她已经顾不上管这样丢脸不丢脸了。
焦头烂额的弯曲膝盖,四肢着地的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穿好掉在不远处的高跟鞋,光脚继续朝着目标跑去。
边跑边不停叫喊道,“有人打人了!卫生间!”
“快点!都别玩了!!”
“卫生间里出事情了!!!”
“……”
正怀搂白纱裙女网红一同沉浸在鼓点与电音敲击出的声色犬马中的陈天青听到消息,没再与斜前方穿吊带的女孩眉来眼去,抱着靳砚北临走前特意强调让他看管好的玻璃杯急匆匆的随女孩儿往卫生间的方向大步走。
神色焦急,不解事实,自然而然的忽略了身旁身体僵硬、表情紧张的女网红的怪异之处。
屠杳眨了眨干涩至极的眼。
逐渐清晰的视野看见男生卫生间门口的人越聚越多,高的矮的拥挤成一片,阻挡自门外打进来的暖黄色灯光。
有人在笑。
有人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录像。
令她下意识敛眸瞧自己的身体是否走光。
一道带有声音的闪光灯一晃而过,屠杳眯着眼发现身体早已被一个不成形状的白色布料覆盖,才暗自松了口气。
门外洗手池上方的刺目灯光忽然变得明亮,然后再次被遮挡,转为昏暗。
下一秒。
她聆听到陈天青慌里慌张、却不知道该如何有效劝说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砚北!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事了!”
靳砚北置若罔闻。
无休止的发泄着他内心的愤怒与惧怕。
陈天青再看不下去。
担心他真的会搞出人命,不愿任由他这般暴戾,想要上前来拦住靳砚北。
靳砚北一把甩开,眉冷目寒的盯着他。
陈天青踉跄两步站稳,不敢再上手阻拦。
只能心急如焚的站在他身后不停劝说,指望他能听进去一嘴,“…砚北,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别打了,小心把人打死,这——”
屠杳不清醒的脑袋被他刺激到理智。
生怕他再这么打下去万一把人打出个什么好歹来,先不说那人会怎么样,就怕靳砚北好不容易才获得的保送资格都会因此崩溃一窥,甚至将这件事情载入档案后他可能连个好大学都上不了。
“——靳!砚北!”
“咳咳!靳——”
她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仍旧自顾自的揍着那男人,紧闭双眸攒足中气,以喉咙可以承受的最大叫喊限度陡然爆发出一句:“靳铮铮!”
“你他妈的能不能来管管我啊!!”
之后。
嗓子便彻底报废。
再也无法说话。
好在靳砚北差点儿迷失于恐愤中的神志被她一声“靳铮铮”成功唤回,他暴戾狠疾的在男人被揍到血肉模糊的脸上落下最后一拳,收了手。
他闭了闭充血的狼眸。
喘着极度沉重的粗气用大拇指将溅到下颚线与眉眼间的血迹胡乱擦了擦,才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来。
“砚北——”
“北哥,你没事儿吧?”
“去去去,快去给北哥拿条毛巾拿件衣服过来。”
“北子——”
靳砚北惘然不顾身后此起彼伏的关怀话语,泪痣上、唇边、脖颈锁骨处、胸肌腹肌里皆被刺眼的红色血液覆盖,一部分被他胡乱擦拭到只剩下可怖的印记,一部分完好无损的顺着他净白的肌肤向下流淌,与贴扣在腰窝上的黑色收脚西裤一起制造出暴力美学的极致反差。
他垂眼以一种看死人的冷戾目光扫了眼被打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半昏迷男人,临迈右腿时还改变了方向,价格昂贵的UND X Aj4鞋底狠狠踩在他裸露在外的丑陋□□上。
一手解手腕上价值连城的爱彼腕表。
一脚不紧不慢的转脚踝,反复碾磨他的命根子。
“啊——救命——”
男人瞬间被从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袭来的剧痛搞的从昏死中又清醒过来,毫无力气的双臂挣扎着下放,想要护住自己最宝贵的地方。
徒劳无功。
靳砚北调动大小腿肌肉,不仅强硬霸道的死死踩着不放,甚至比原先碾磨的力度更大,被鲜血染红的唇微微勾起讥诮,享受他万分痛苦的□□。
他将腕表装进西装裤口袋,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态度道,“敢动老子的女人,你是真他妈该死。”
“砚北,给你毛巾和衣服,先擦擦吧。”
折叠整齐的白毛巾和新衬衫经过好几个人的手,被恭恭敬敬的呈递到靳砚北身前,陈天青狗腿子的讨好问,“需不需要我去帮你沾点水?”
平时玩归玩,闹归闹,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大部分时候,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这个圈子里都有一套严谨缜密的“等级制度”制约着,高阶层圈子就是高阶层圈子,低阶层圈子就是低阶层圈子。
世家子弟和暴发户们可以混在一起玩,可以在吃饭喝酒的时候称兄道弟,但不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做出逾矩的事情。
就像。
靳砚北的年龄虽然算得上是最小的,却是在场的所有人中身份地位最高的。
他心情好的时候,他们还敢和他称兄道弟,开开玩笑。
而现在。
在这种他明显情绪暴差的时候,他们则完全不敢造次。
只敢毕恭毕敬的哄着他,供着他,祈祷他的怒火别烧到他们身上来。
“不用,谢谢,”
靳砚北醒了醒神,神色冷淡的接过白毛巾,姿态虔诚的曲腿蹲在屠杳脸旁,左手绕到她脖颈下方小心谨慎的将她的头微微抬起,抖着指尖用柔软干净的毛巾仔仔细细的擦拭她红肿发丑的脸颊,“把衣服放在红裙子上,然后出去,关门。”
“有照片的删照片,没照片的闭紧嘴,今天,这里面,只有我靳砚北来过。”
细看。
还能看到他颤栗不安的眼睫。
“好嘞好嘞,懂得,事情一定为你办妥。我就守在门外,有需要直接叫我啊。”
靳砚北轻“嗯”了一声,滚动几下凸起的喉结,将声音放到最轻,险些被陈天青关门的动静掩盖,“杳儿,我来迟了。”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只要他一回想起自己差一点儿就认为是小情侣在这里面亲密而离开,就满是后怕。
如果他没能及时听到那细微弱小的求救声音。
如果她穿的不是遇水就掉色的红衣服。
如果他稍微再晚进来一步。
如果她真的被
“我没事儿,”屠杳捏着哑到不能听的破锣嗓子,感受他动作轻柔的一点点把她脸上的脏污全部擦掉,微眯狐狸眼道,“他还没来得及碰我,就是被搞的有点脏。”
“不脏,”他压脖颈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们杳杳什么时候都是最干净最漂亮的。”
“那你抱我回家,我想洗澡。”
“好。”
靳砚北细致温柔的将她眼眶中的液体全部擦去,用没有沾血的手掌缓缓扶着她的背脊坐起来,先前平着搭盖在她身上的白衬衫掉落到大腿上,他一把捞过一旁放着的干净白衬衫为她穿套。
那晚她在医院里穿黑色吊带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白,今晚的红裙子衬托的她更白。
本来以为是有对比色的加成,却不料,她赤身裸体的时候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白。
白皙又细腻,水嫩而透亮,只消瞥一眼就瞬间诱惑起他强烈的生理反应。
更别说,还亲手触摸。
他轻阖眼皮敛去眸中布满的欲色,帮她一颗一颗扣好纽扣,“失礼了。”
屠杳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似的,双臂乏力的懒勾在他脖颈处,近距离感受他滚烫的体温,欣赏他被血液覆盖到妖艳的泪痣。
她用力绷着即将奔腾而出的委屈,插科打诨道,“看都看过了,还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没看清。”他说。
“没看清你瞎硬什么?”
最后一颗纽扣扣好,靳砚北出其不意的展臂将她一整个拥入怀中,消瘦尖厉的下巴颏儿轻抵在她线条流畅的肩膀上,温热又瘙痒的鼻息有规律的摩擦在她脖颈,双臂紧紧环着她突起硌人的肩胛。
却没再说话。
卫生间内逐渐漫开的尿骚味、香精味与血腥味融合出呛人口鼻的难闻味道,一扇有和没有一样的小窗洒进泠泠的月光。
她就被他一动不动地抱着。
好似全世界都崩塌,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半晌后。
屠杳忽的感觉到肩胛骨处的皮肤被一星点滚烫灼伤,又沿着她骨骼纹路继续下滑,最后逐渐冰冷。
“靳铮铮,”
她用气音瘙痒他的耳畔,不太确定道,“你不会是掉金豆豆了吧?”
说给任何一个没有亲眼见过的人都不会相信,方才在众人面前还狠戾到似头拦不住的野狼、恨不得将外来入侵者撕到粉碎的男人,私下只剩她与他时,却宛如一只饱受恐惧还缺乏安全感的大狗狗,不断在她怀里摇着尾巴磨蹭,要她安慰。
“没有,”他若无其事的吸了吸鼻子,嘴倔道,“估计是楼上漏水。”
屠杳没拆穿他。
埋进他胸膛里轻轻笑着。
“那你快带我回家。”
“好。”
靳砚北动动手臂,以环拥着她的姿势迅速抬手抹掉眼泪,向后倾斜上半身微微撤开,一手仍旧绕在她脖颈后,一手下放至她的腿弯处,轻轻一捞,连同男士衬衫的纤长衣摆一起,将她整个公主抱进怀里。
既防止她走光,又保证她不会太难受。
“用那件衬衣再盖着点儿腿,外头冷,”
靳砚北指导着她拿之前那件染满血渍的白衬衫盖住她白花花的细腿,又思虑周全道,“然后拿毛巾盖住脸,记得留点呼吸的空间。”
“准备好了我就带你出去。”
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女孩身上,无论那男人到底有没有得逞,看戏的总是要比感同身受的多。
他们向来不关注真相,只散播谣言。
靳砚北无法确保能彻底捂住他们的嘴,但也不想让在意尊严、惯来爱美的屠杳就保持这副万分狼狈的姿态,明晃晃的露着脸在万人各异的眼光与神色不同的表情里淌过这本不该她经历的污潭。
这个混杂着异样目光与混乱谣言的沼泽,明着脏他一个人就够了。
他不舍得让她沾染半分。
“好了。”
她乖乖的用毛巾盖在脑袋上。
靳砚北垂眸看看,稳稳抱着她,一路走到卫生间门前,抬脚踢了踢门。
不到两秒钟。
卫生间门立刻被从外面打开。
原先还有些阴暗的毛巾内部从缝隙中源源不断的透入丝丝暖黄光。
与此同时。
还有陈天青狗腿的讨好。
“砚北,游轮上有私人医生,我已经叫他在外面等着了,刚刚打了招呼,还有两三分钟游轮就能靠岸,今晚是我招待不周,如果还有能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
“正好有。”他淡淡道。
陈天青拍拍胸脯,一副万死不辞的忠诚模样,“你说,只要你说,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下。”
“麻烦你把卫生间里那人和我给你的杯子看好,然后调出今晚船上的所有监控,我等会儿回来拿。”靳砚北面无表情,极具压迫感的扫了眼不远处藏在人群后面露急色的白纱裙女网红,一字一句的下达最后通牒:
“但凡他们后半辈子好过一天,老子都不叫靳砚北。”
20 ☪ Qs20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就像被人往脑袋里塞了十八根高热暖气炉, 不仅感觉大脑被热的糊成一片,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甚至身体也仿似正架在火上不断翻烤, 毛孔全都大张开, 孜孜不倦的往外涌溢汗液。
自游轮事发靠岸,被阴鸷沉戾的靳砚北一路公主抱回别墅,屠杳便开始混混沌沌的烧。
神智不清, 高烧不退。
靳砚北不仅是口头不嫌她脏,内心更不嫌弃,明明是医学世家出身,无论对什么都有轻微洁癖的人,眼下,却毫不在意的将从头脏到脚的她缓缓放到他今早才打扫到一尘不染的床上。
之后, 便开始忙里忙外。
反复进出卫生间拧冷毛巾帮她擦拭身体, 去楼下裹冰块为她进行物理降温, 盯着陈天青的私人医生给她扎输液针,再三叮嘱一定一定要轻一点儿,她怕疼。
听医生讲她的膝盖和脚踝受伤,需要上药,他便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 接过跌打药膏先耐心细致的在掌心搓热化暖,才轻揉到她有些泛青紫的膝盖和脚踝上。
期间。
双耳中还挂着AirPods。
吩咐一直暗守在这边的白叔联系跟靳家有关系的警察去游轮上拷人领证物拿监控录像, 问江欲铭借用他手底下最得力的侦探去调查有关于那男人的全部信息, 与父亲沟通希望帮忙联系到几乎没打过败场官司的金牌律师, 又打电话给母亲询问有没有认识的专业骨科医生在杭临, 需要麻烦人过来看看屠杳的情况。
一切安排妥当, 他便挂掉电话寸步不离的守在她床边, 双手合握着她细软冰冷的小手,搁在唇边哈气。
这些屠杳一概都不知。
她只模模糊糊的知道——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很热,热的她十分难受。
眉头一紧,不由自主的就要伸展手脚把牢牢捂在身上的被子挣开。
却又在想要活动身体时被骤然刺入骨髓的疼痛生硬逼停,腿疼,胳膊疼,后背疼,哪哪感觉都疼,疼得她总控制不住的溢出大量生理性的泪水。
凌晨五点钟。
她在遍体酸痛中悠悠醒来过一次。
干坐在床边守了她一夜、连盹儿都没敢打一个的靳砚北见她终于转醒,紧紧绷着的锐利下颚线和满怀心事的猩红眉眼却没有任何想放松下来的迹象。
他伸手想用手背去探探她额头的温度。
却在看清自己被冷水泡到血肉模糊、甚至都露出花白指骨的关节时,反转手面,用还算能看的手掌心轻贴了贴她的额头。
确认她不再高烧,才嘶哑开口:
“感觉身上疼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屠杳其实只是眼睛睁开了,脑袋里还是乱乱糟糟的糊成一团,也没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说了什么,就胡乱的摇头,想继续睡觉。
“对不起,我可能不能继续陪着你了……”
她摇头,他便失去了再留下来的借口。靳砚北从她额头上撤开的手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逐渐握紧成拳,力度大到将本就没经过处理的伤口再次崩开,令肿皮白肉间重新充斥鲜血,但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身体上的这点疼痛远不如心里的闷痛来的让他痛苦,他满心满眼都放心不下床上看起来格外虚弱的女孩,却也只能力不从心的低叹道,“……外婆突发脑溢血,我必须得回波士顿一趟。”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心上人和家里人同时出事更令人心力交瘁、更让人感到无力的事情了。
管心上人不顾家人,是不孝顺,管家人不顾心上人,是靠不住。尽管强大稳重如靳砚北,也对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深感无能为力。
只能狠下心来选择情况更为严重的那一方。
“等等我,”他再次将她冷冰冰不见半分回暖的手握在两只手的手掌间,用有些干涩的唇轻触她的指节,声线晦涩道,“如果外婆那边稳定下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回来陪你,好吗?”
屠杳只用仿佛盖了一层雾气的双眸朦胧看到他疲惫的眸子内攀着几道走势明显的红血丝,模糊看到他轻微起干皮的嘴唇张开又合上,隐约听到他孜孜不倦的在她耳畔缓慢的保证着“……等我……我一定……回来陪你……”
以为他是要去上厕所或者是下楼去干些什么,等会儿再回来陪她。
便无比乖巧的点点头,同意他离开。
靳砚北握着她手的手细微一僵,眼尾漫上抹更为明显的红意,他呼吸显而易见的又粗重了几分,对她的态度感到诧异。
“你……不生气吗?”
这句话屠杳终于听清了。
她僵硬的指节蜷了蜷,无语的心谤:
你就出去一下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总不能因为要在这儿陪我就让你连点日常活动都不能有吧?那我得多霸道多不是个东西啊。
再次用力的点头。
见跟她商量这事儿的进展比预料之中的要顺利得多,甚至可以说是顺利的有点不切实际,反而令坐在床边暗暗纠结挣扎了良久的靳砚北萌生出些不被她需要的心酸劲儿来。
他滚动几下因太过干燥而有些刺痛的喉咙,独自吞下所有的负面情绪与无能为力,站起身来,一条腿曲搭在床沿,于她头顶上方微微躬身。他本想落到她额头上一个轻吻,却又莫名觉得像是在趁人之危,索性最后改成用大拇指轻轻将她额角处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拨开,反复摩挲她饱满圆润的额头。
被猩红血色侵占了大半的眸子沉洇洇的,里面化不开的情绪浓到让人想吐,只要稍稍注意,就能察觉出他周身弥漫的不对劲儿来。
可惜屠杳完全没心思管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眼巴巴的盯着眼前他壮硕有力的胸肌和线条优越的腹肌直看。
越看眼越直,眨都不带眨一下。
口腔控制不住的分泌出口水,她轻微滚动被刺痛的喉咙,有色心没色力的吞咽着被他这副标准的顶级男模身材诱惑出来的不争气的口水。
回首之前她在英国magic mike欣赏过的那些男模和在韩国hiphop音乐节上接触过的那些爱豆的身材都远没他这么优越:既不是专业健身教练那种异常壮硕的大块头,也不是训练痕迹不明显的小细狗,他上半身的肌肉每一块都排列的井然有序,分布的恰到好处,带给人一种喷薄而出的强硬力量感的同时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夸张。
这么好的身材天天藏着掖着不让人观摩可真是太可惜了。
还没看够,他就离开。
靳砚北回身拉开衣柜,从里面随手掏出一件长袖连帽卫衣套上,又折返回来,弯腰抽开她脑袋旁的床头柜从中拿出一叠类似于巴掌大的棕皮本本,装进口袋。
最后用他那擦去血液但消不去猩红深谙的眼眸深深望她几秒钟,再次伸手摸了摸她已经消肿大半的脸颊,动作轻柔的为她拉盖好被子。
便毅然决然的走出房门。
……
或许在屠杳最深层次的意识中早已把靳砚北看作是她最靠的住的人,从未想过他会在她出了这种事情的情况下离开,自然也就没太放在心上,见他离开后疲惫的阖上仍觉有些困顿的眸子,继续跌入深层睡眠。
一觉,就睡到第三天上午。
外头的阳光看起来挺好的,灿烂又盛烈,哪怕阳台门被两扇厚重的浅色窗帘遮盖,都无法完全抵御见缝插针往室内扫射的细小光柱。
肉眼可见的丁达尔效应中,有微小的颗粒因子漂浮。
仿像蛋糕上撒着的花生碎。
她前天一天没吃东西,昨天一天也没吃,今天胃口估计是实在被虐待到不行了,受不了了,光是咕噜咕噜的直叫唤还不行,非要通过折磨她、让她感受到极度疼痛的方式提醒她该进食了。
好不容易手臂和膝盖稍微好了点儿,胃口又疼到额角直冒冷汗。
屠杳缓缓翻身。
双手捂着胃紧紧侧蜷成一团,别说下床,感觉光是连坐起来都十分有难度。
没办法,只好伸出□□的手臂缓而慢的摸索到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单手扯掉充电线,开机,有气无力的喊siri,“hey siri,打电话给靳铮铮。”
Siri隔了两秒钟回复她一声“诶”,遵照她的指令调动程序,自动拨通靳砚北的电话号码。
屏幕倏然跳出通话界面。
她拖着半死不活的胳膊动手点了下通话界面上的小喇叭形状。
空气中刹时响起激昂铃声。
那道熟悉却无法叫出名字的铃声一直响,一直响,代表手机处于可接通状态的固定钢琴旋律无限次数的重复,从开头连到结尾,又从结尾返回开头,可是另一边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直到铃声骤停,听筒里紧接着发出“嘟嘟嘟”三声,自动结束通话。
对面还是无人应答。
屠杳不禁攒起眉心,命令siri打去第二次。
跟第一次一样,钢琴曲彩铃在循环了将近一分钟后,再次自动切断。
她捞起手机,抻了抻唇角。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不管他到底是没有听到还是有事正忙,既然他不接她电话,那她不给他打就是了,屠杳百无聊赖的打开手机通讯录,向下滑动翻找秦决的联系方式。
下一秒。
紧密的房门忽然发出动静。
门把手被人从外面摁下,锁眼咔哒一声收回,蓝白相间的房门顺势被推开。
屠杳以为来人是靳砚北,正想收了手机大放厥词的吐槽他那手机就跟摆设一样,有没有都行,反正连个电话都接不到。
却没想到——
“杳总?”秦决轻手轻脚的扒着门框,探头探脑的伸进脑袋来窥探,还处在变声期的小奶音轻若蚊蝇,恍似怕吵到她休息般。他声音极小的询问,“你醒了吗?”
屠杳握着手机的指尖顿了顿,清清嗓子,应答道:
“醒了,靳砚北呢?”
“他没告诉你吗?”
秦决脸上看起来再没有以往那副嬉皮笑脸的不正经劲儿,难得看起来有些踏实稳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处在虚弱到需要被人照顾的状态而最靠谱最会照顾人的靳砚北还不在。他弱弱道:“他昨天一大早就飞美国了,现在这个点儿应该早就落地了。”?
昨天?
飞美国了?
他离开房间之前分明告诉她的是等会儿就回来陪她,怎么她一觉睡醒他都飞美国去了?
楼道有浓郁的光亮顺着敞开的房门渗入满室昏暗,屠杳盯着他脚上颜色染的乱七八糟的鞋,被终于有些清醒的思绪带动,她陡然回想起他临走之前从床头柜里拿出的一叠棕红色软皮小本子。
那些明明就是护照和美国绿卡。
“他去美国干什么?”屠杳压着心间翻涌而起的情绪,低声问道。
“不知道,他没跟我说,不过我猜应该是去拿驾照了吧。”秦决想了想,就只想到这一种可能性。大抵也觉得靳砚北这事儿做的不太厚道,秦决稍微卡了几秒磕,还帮他润色了一下理由道,“他当时是赶暑假快结束前才去考的驾照,考完考官就只给了他一张过渡期驾驶证,告诉他过半个月左右会给他寄正式驾照。他地址填的是他外婆家,美国往国内寄快递太麻烦而且容易搞丢了是?他外婆估计也不会搞这些,就只能自己回去拿吧。”
屠杳听完打心底里觉得有些好笑。
上一秒还觉得靳砚北是她最信任是她最靠得住的人,一睡醒什么都不管就先打电话找他,下一秒就从秦决口中得知:他就因为要回去拿那在国内用不到的狗屁驾照而扔下她不管。
而且。
就连秦决都知道他飞美国,他却偏偏瞒着她,欺骗她。
简直可笑又难过。
屠杳憋着一口郁气,也抱有一丝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希望,唤醒siri给靳砚北打去第三通电话。
“打不通的,”空气中有钢琴曲彩铃飘荡,秦决就站在敞开半扇房门冲入的光明与另外连通房间的半扇阴影中,不太确定的叹气道,“从今早我睡醒开始已经陆陆续续给他打了七八个电话了,他一个都没有接。”
话音刚落。
通话界面的名字下方的空白倏然变成按秒跳动的数字。
与此同时,原先房间内有些凝滞僵重的空气也被一道不属于屠杳以及靳砚北家人的女声划破。
那女人操着一口流利地道的英语讲——
“He’s sleeping now,call back later.(他还在睡,你等会再打来吧。)”
屠杳的心仿佛被无数根莫名其妙窜出的小刺狠狠扎了一下,又被电话另一头那个看不到面容的女人那种仿似正宫通知他人的语气气笑,她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直接撂了电话。
现在是江南时间上午十一点半。
按照夏令时差12小时推算,美国时间现在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半。
晚上十一点半。
他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
并且这个女人以一副暧昧的、理所当然的语气通知她:他正在睡觉,等等再打。
无论怎么想,都没有除了他故意扔下她不管、就迫不及待的飞回美国去跟其他女人搞七搞八以外更有说服力的可能性。
她以为他和那些男人不一样的。
她以为他不会在这个几把总硬的像铁的年龄段里饥不择食的去乱搞些肮脏的男女关系。
她以为他和她家里人也不一样的。
她以为他不会因为别的什么可早可晚的、不太重要的事情就扔下身心皆受重创的她不管。
现在看来,那都只是她以为罢了。
他根本就和那些男人一样。
是个骗子。
烂人。
“杳总,铮铮他不是——”
那种人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不用说了,我想睡觉了,”屠杳面色冷淡的一把撩起被子蒙在自己脑袋上,嗓音发冷道,“你出去吧,把门带上。”
秦决进退维谷的看了看她,还欲为靳砚北辩驳一二的操心眼神在捕捉她于满室昏暗中苍白到可怖的脸时,猛然忆起靳砚北临走前对他的再三叮嘱——
“她不小心在游轮上摔了一跤,吹了点冷风又一直高烧不退,需要人照顾,但我现在有点事必须飞一趟美国,在我回来之前就拜托你先好好照顾她一阵子了。”
“医生说她有点轻微骨裂,最近可能没办法下床吃饭,需要有人给她送上去,情绪起伏可能也比较大,或许会胡乱发火,辛苦你让着她点儿了,谢了。有什么情况就立马通知我,不用管是不是我睡觉的点,只要她一有情况,你就马上给我打电话……”
这是靳砚北为数不多对他说谢谢的时候。
他自然不会辜负靳砚北的嘱托。
“那我现在下楼去给你买份粥,然后等下喊初初给你送上来,多少吃一点行吗?”他忧心忡忡道,“你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我怕你的胃会受不了。”
“……”
“那我就给你买鲜虾肉鲍粥了哦?”
“……”
“加葱花的哦?”
“……”
屠杳就蒙藏在被子里,一声都不应他。
几秒钟后。
房间地板被沉闷的脚步声踏响。
紧接着,房门被轻轻阖上。
门锁与门缝“咔哒”碰撞,屠杳纤细带弯的拇指终于下定决心的摁上屏幕中红到刺眼的“确定拉黑此人”选项。
那瞬间。
无论是屋内还是心房,都瞬间沉寂。
她闭上眼睛。
眼角滑下一颗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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