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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  ☪ Qs71

    ◎我说,这是我老婆。◎

    覆盖着地平线的斑驳云隙间, 如火如荼的阳光洒了下来,一分为二的机场大道承载满接客送亲的车辆,敞旧的光影被撕碎, 带着细碎的金光罩在圆滑的车身上, 折了一地辉煌。

    出租车载着面露急色的乘客顺向疾驰,自停机坪起飞的航班承着不言而喻的希望逆向划破天幕,有人拉着繁重的行李箱从达到口出来, 有人抹着眼泪依依不舍的走进出发口。

    屠杳和靳砚北熟门熟路的略过旁边一众长排于柜台前等待登机的乘客们,于畅通无阻的头等舱入口率先登机入座。

    妆容精致的空姐送来加了冰块的椰子水。

    透明玻璃杯壁无声摇曳出波光粼粼的手机屏幕,其上俨然招彰着早已乱成一锅粥的微博热搜界面:

    1.#落逃玫瑰乐队贝斯手睡粉选妃#  爆

    2.#二字顶流男歌手出轨赵姓毒虫#  热

    3.#徐宁意快被精神失常的朋友搞疯#  热

    4.#突如其来的明星丑闻究竟是在替谁挡刀#  热

    ……

    屠杳头架大框墨镜,窝在靠窗的座位上第无数次的点进第三个词条翻看,“扑哧”一声再次笑了出来,眉开眼喜, 双肩抖动, “精神失常都来了, 江狗未免也太会给人泼脏水了吧。”

    “不算泼脏水,”靳砚北撕开空姐送来的每日坚果,递给她,“她父母带她来找我爸开过精神证明。”

    “她还真有精神病啊?”

    “嗯,初三那会儿就有了。”

    “吸·毒弄的?”

    “不清楚。我只知道她以前在外面瞎吃二类精神管控药, 但江欲铭敢这么爆那应该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嗬,”屠杳倒抽了口凉气, 关掉手机, 接过坚果袋子往口中喂腰果, 嚼的嘎嘣碎, “我以为她就是玩的花而已, 没想到她这么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 连毒都敢碰。”

    靳砚北见怪不怪:

    “加拿大连饼干里都有□□,稍不注意就上瘾了。”

    “那她还敢跑回来?”

    “她手里拿着加拿大的绿卡但没入籍,回来也不能在这边久呆,”他毫不加掩饰的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都对她讲,“这段时间她妈一直带她住在庙里就是为了避人,这事儿一出,估计她妈这两天就想法子把她送回去了。”

    屠杳咂巴了咂巴嘴,不用脑袋想都清楚赵倾甘愿冒着风险回来还要到处乱窜是为了谁。

    但她没想到靳砚北会对赵倾的事情这么了如指掌。

    心头隐隐泛上些不爽的酸劲儿,她无起无伏的哦了一句,怀着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的赌气意味靠进椅背里闭眼休息。

    拒绝再与他进行任何交谈。

    靳砚北横扫她一眼,又将目光静置于她面无表情的脸颊片刻,见她仍旧没有回以任何反应,便自认识时务的招手唤空姐来送了两条毯子,与她一同靠进不算舒服的座椅里合眼小憩。

    耳边始终充斥着的噪音从熙熙攘攘的繁闹声变为官方提示的播音腔。

    最后,一切皆被轰轰的气流声淹没。

    飞机起飞了。

    屠杳八风不动的轻微侧头,眯开一只眼,偷瞧旁边的靳砚北。

    他眼皮平展,气息平稳,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她倍觉无趣的重又闭上眼。

    暗暗跟他耍脾气。

    强气流混着耳气压一同剧烈侵袭鼓膜,靳砚北滚动喉结作吞咽动作以调节耳内外不平衡的气压,他不确定方才听到的是不是从隔壁座位中传来的声响,睁开有些干涩的眼,看她。

    她睫毛卷翘,红唇紧闭,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

    他敛起倦淡的眸子,却悄无声息的将探出毛毯的手与她的手十指相扣。

    指节交叠,掌心合扣,不同温度的两只手在亲密无间的纠缠中为对方染上独属于自己的气息,屠杳闭着的眼睫轻微颤了颤。

    却没有挣扎。

    开始心跳的有些快,咚咚咚的,像是随时就要挣破肋骨跳出来,她有些害怕声音过于大而会被靳砚北听到,便屏住呼吸,极力下压着自己频率过快的心跳。

    待感觉稍有作用,深呼一口气,再次屏气凝神。

    几次下来,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再醒来,是靳砚北在耳边轻声提醒她,飞机已经落地了。

    因进入睡梦而无意识跌靠在他宽硕的肩膀上的头动了一动,屠杳拧着一副裹满起床气的眉头打了个长而有力的哈欠,激出满眸的雾气。

    她向后折臂揉了揉自己早已僵硬到不行的颈椎,从他身上一点点离开,坐直,将快要掉落的墨镜重新推回头顶,边活动身体边望着窗外的炎炎烈日,不切实际的问了句,“我能不能不下,一会儿再睡回去?”

    靳砚北语气无奈,发出懒散的笑声:

    “不可以。”

    说着,帮她解开安全带,跟她一前一后在空姐的笑颜中走下了飞机。

    江北作为首都,地广人拥,占地面积几乎有3个江南那么大。但首都机场离北大不算远,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一晃而过,靳砚北给司机师傅扫了108过去,带她在离北大十分钟车程不到的某个高档小区门口下了车,步行进入。

    屠杳看着四周高墙围堵、绿化不算太好的小区环境,揉了揉因空气湿度不高而有些干燥的脸颊,终于难忍质疑道,“你就住这里面啊?”

    言外之意:

    你在江北过的也有点儿太惨了吧?

    靳砚北耳根子向来聪明,一下就听出她背后隐藏的深意,只是双手插兜儿无甚所谓的笑了笑,给她卖关子:

    “等下带你走走地库你就知道这儿是什么档次了。”

    是什么档次?

    是在光线昏暗的地库里每走一步都能看见豪车贵牌的权贵之阶。

    都说要看小区楼盘贵不贵,就看地库车型背不背。

    虽然这个小区地面上的绿化不算太好,但地库里的陈列却可见一斑:劳斯莱斯古思特、法拉利488pista、兰博基尼埃文塔多svj、保时捷911gt3、阿斯顿马丁dbs……

    在一堆说不上来车型的名贵跑车里,最便宜的车可能就数那辆低调沉稳的奥迪A8L了。

    却挂着个有价无市的同号连牌。

    令屠杳瞬间就知道这个小区的房价必定不菲,里面住的不是权贵也是豪绅。

    “我收回我刚刚的话。”

    她嚼着口中的泡泡糖,上手摸了把G63爆改巴博斯的车前盖,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不远处那辆在国内从未见到过的、正被三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生围观的迈凯伦P1,用下巴颏儿挑了挑,在其中一个男生感叹出“不是我说,这车的车主也太暴殄天物了吧,我要能买得起这车,我肯定天天往外面开,他竟然就任由这宝贝放在这里落灰,简直是惨无人道。”的同时,异想天开的问靳砚北:“你认识那辆P1的车主吗?”

    靳砚北颔首,“认识。”

    “真认识啊?能不能问他借来钥匙让我开开?”

    她肉眼可见的兴奋了起来。

    反正那车主也是放着不开,还不如让她过过手瘾。

    她只是随口那么一扯,根本就没指望靳砚北能给出什么肯定回答。毕竟,这车又贵又稀有,全国最多不超过三辆,就算车主自己放着不开大概率也不会舍得让别人开,怕不小心出现什么意外。

    “嗯,”却没想到靳砚北的眉宇间沁满了漫不经心,见她不加掩饰的表现出对于那辆车的狂热喜欢,唇角的弧度弯的更大,他边应她边从卫裤口袋中掏出车钥匙,朝那辆落了不少灰的迈凯伦P1摁了下,车灯频闪,车辆解锁,他不紧不慢的将车钥匙装回口袋说,“去开吧。”

    目光里载着对她有求必应的淡淡温柔。

    那三个男生被实打实的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朝他们这边看。

    屠杳被他一言不发就掏钥匙的动作帅的呆愣在原地。

    “这不是你720s的钥匙吗?”

    上午她在江南机场的安检口看见他往安检盒里掏了两个车钥匙的时候还以为他另一个拿的是停在机场停车场里那辆迈凯伦720s的车钥匙,猜想他应该是要等回去的时候顺路把车开回去,方便日后出行。

    不料,却是这辆她心心念念的梦中情车的钥匙。

    “不是,”靳砚北抿了抿唇,没有多说,“回去的时候装错钥匙了。”

    当时她被骂上热搜的太突然,他担心她心里会有些承受不住,也担心他们会照看不好她,根本没来得及细看就往大衣兜里揣了把车钥匙从江北搭最早的一班航班飞回江南。

    待飞机落地,他匆匆下停车场去开车时,才发现,装错钥匙了。

    好在屠杳并没有多想,她套着他宽松的素色卫衣满心欢喜的跑向他的迈凯伦P1,边拉主驾的蝴蝶门边眉飞色舞的问一旁略显局促的三个男孩儿,“这车真的很帅哦?”

    狐狸眼上扬,大红唇飞舞,她迈着又细又白的长腿坐进去,点火。

    于低沉声浪炸起的同时,三个男生不约而同的点头。

    “哥哥,”地库的感应灯灭了又亮,颗粒因子爆开酷毙的声响,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放的开的男生在靳砚北快要走到P1旁时一脸崇拜地问他,“这车是你的吗?”

    靳砚北撂了眼坐在主驾上一压下巴就令墨镜跌落回高挺鼻梁上的屠杳,她关上车门,只稍加琢磨了一下就顺利摁开音乐播放器,令开阔平展的空气中立刻震动起独属于《into you(low speed)》的强节奏感。

    她没松手刹,干轰了脚油门。

    催他上车。

    他立在离副驾仅两步不到的距离插兜儿笑的意气风发,在响彻云霄的咆哮怒吼中用下颌指了指坐在主驾中单手搭方向盘、朝他吹了个超级大的泡泡的风情万种的屠杳,不难听出骄傲的说,“不是,这是我老婆的。”

    女人的装备头子,男人的倍有面子。

    他不需要用任何所谓的天价奢侈品或是限量版豪车来让别人知晓他到底多么有实力,只需要顾盼生姿而又堆金积玉的屠杳往他身边一站,便当下立现。

    果不其然,那男生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牛的,哥。”

    他吊儿郎当的笑了笑,开车门坐进副驾。

    车子便蹿了出去。

    导航指挥她出了车库右转,她有条不紊的拨开右转向灯,跟随恢复音量的音乐鼓点哼出一句“’Cause all I know is(因为我所知道的是),I'm into you(我喜欢上你了),Into you(走进你)”,将口中刚吹出去的小泡泡收回,她明艳而又张扬的问道,“你刚在外面跟那小鬼说了什么?”

    “我说,”靳砚北从中控台上摸出烟盒和打火机,降下车窗点了根烟,腔调略微晦涩道,“这是我老婆。”

    “你口味还挺独特。”

    “?”

    “竟然叫车叫老婆。”

    “??”

    “不过也是,这车要是我的我肯定也到处跟别人讲这是我老公。”

    “???”

    靳砚北望向后视镜的眼神晦暗,里头压着翻涌的情绪,戏谑只存在短短半秒,便被无可奈何侵占,他压颈深吸了口烟,于喷吐白雾的同时将节骨分明的大手搭在车窗框上掸了掸烟灰,他被她奇奇怪怪的脑回路气笑,没了法儿。

    他沉声喊她名字。

    “屠杳。”

    晌午时分的日头愈来愈盛烈,刺目晒肤的阳光被道路两旁不剩什么叶片的树枝层层打磨,精细而又小巧的勾勒出被从地面卷荡起的褐色尘土。柏油马路宽阔滚烫,香樟树下暗影斑驳,街边小摊更早换午,行人衣衫难见单薄,好似随口呼出一口气,都能变为碧蓝空中的某一朵不规则云彩。

    脱下军大衣的老爷爷推着炉子叫卖烤红薯,路边小店里涌冒出羊肉铜火锅的油香气。

    一阵风吹来,灿金裹着火红的叶鸦飞雀乱的落了一车顶,屠杳倍感新奇的环顾着比江南秋意更浓更烈更有味道的江北,将车子稳稳停在黄了吧唧的落叶堆里,于红绿灯数字交替的间隙降下车窗来接了片枫叶,拿在手中把玩。

    她一手懒搭方向盘,一手将那支还没有完全红透的枫叶举在脸边给他看,笑的恣情纵欲:“嗯?怎么啦你叫我?”

    那一刻。

    车载音响呢喃出缱绻的:“If?you feel the same(如果你有同样的感觉),Pour into my veins(融入我的血液)。”

    那一刻。

    她唇红齿白,发丝飞扬在风中,她媚骨旖旎,娇柔中难掩英气。

    那一刻。

    她穿越时空,带他同回到在波士顿她莫名其妙救了他的小时候。

    那一刻。

    他忽然就不在意答案了,只希望她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的娇笑。

    所以他自嘲的笑笑,妄自摁下一肚子想要问她的话语,将头转向窗外风情月意的浪漫秋色,用食指点了点烟身抖落烟灰,于猩红在淡黄之上灼开弥漫的破碎中辞简意赅地回了句,“没什么。”

    “只是想和你说,食堂应该没饭了。”

    “……”

    *

    航班跨越午间线,空姐们是有准备正餐的,但是因为她后来悄悄闹脾气闹的靠在靳砚北肩膀上睡熟了过去,所以他俩谁都没有用飞机餐。

    一直饿到现在。

    午后两点半正是一天之中气温最高的时候,下午有课的学生们早已背着书包抱着书坐在了温度正好的教室内,昏昏欲睡的聆听着大牛教授们的激情演讲,没有课的学生们要么各自参加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要么顺路从咖啡厅买了咖啡出来结伴前往图书馆,早已没有人需要在这个时间点吃午餐。

    所以,食堂的工作人员们同出一辙的进入了午休时间。

    他带她走向24小时营业的全家便利店。

    “我们还是出去吃吧。”他边走边说。

    “附近有几家馆子味道很好,你应该会喜欢。”

    这是她第一次来他的学校,也是她第一次走进他过去七年没有她的生活,他不想用被动但敷衍的态度就带她来吃街上随处可见的便利店里的快捷餐食。

    他觉得这样是不够重视她的行为。

    但是显然,屠杳大大咧咧的神经完全没有往那一方面跳。

    她只是在刷美食点评软件时恰好发现他学校附近有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而她又恰好很想吃里面的关东煮,遂让他带她过来。

    正在她沉默思考等会儿是该要两个萝卜还是三个的时候,靳砚北的声音却忽然从头顶传来,问她要不要去其他地方吃,那一瞬间,屠杳好像看到快要到自己嘴里的萝卜自己长出腿跑了。

    她当然不干了。

    她拔腿提速往便利店走,将耳边垂落的碎发勾回耳后,摆出一副“呔,你小子休想把我和萝卜分开”的英勇就义的强硬态度,“不行,我就要吃关东煮,今天吃不到我给你们学校都炸了。”

    靳砚北被她逗笑,无奈纵容的应下。

    一同走向便利店。

    “欢迎光临”的机器女声因自动门的敞开而亲切响起,屠杳挡在自动门中央不让它自动闭合,旋身看向几步台阶下站定、从口袋里掏出正在响铃的手机的靳砚北。

    靳砚北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备注,示意她先进去吃,别等他。

    她撇了撇嘴,重新提步迈向柜台,点了一大盒有汤有食的关东煮,小心翼翼端着碗口走进里面的座位区,选了面朝落地窗的长桌吧台坐下。

    一块吸满咸鲜滚烫汤汁的绵萝卜入口,从口腔舒爽到胃里,屠杳满足的眯着双眼望着窗外秋叶纷落的场景,却看到不知何时站到台阶上墙壁外的靳砚北用微侧偏的头与单耸的肩膀夹着手机,从logo不明显的做旧卫衣口袋里摸出烟盒。

    他一手拨开烟盒,一手拇指与食指一捏,漫不经心却又游刃有余的卡着烟蒂将白烟送入口中,他熟捻的找到位置依次咬开两个爆珠,低头,手掌弯曲拢火,摁下打火机,于橘蓝色的火焰窜上烟身灼开灰烬的同时,他先是深吸了一口烟,没过肺,只在口腔中快速绕了一圈便尽数吐出,然后,他再次吸了一口,这次,只吐出一少部分烟雾,剩余的随着喉腔滚动被卷入肺中,遛过一圈儿后才缓缓的被他从齿缝中呼出。

    屠杳几乎没见过这种抽烟方式。

    她只见过姜亦那种第一口就过肺的老烟枪式抽法,以及,她自己这种从始至终一口都不会过肺的菜鸟装逼式抽法,还几乎没见过靳砚北这种第一口不过肺,从第二口才开始过肺的不知道叫什么的抽法。

    除了。

    她蓦然想起的一个人。

    那是她在爱丁堡渡过的第二个深秋下午,天幕照常拢着灰蒙蒙的网纱不肯透出一丝明朗,邪风胡乱吹,吹了满地如火如荼的红枫与湿漉漉的寒凉,有年代感的古堡建筑们从变了颜色的砖石缝隙间洇出潮旧,一滩一滩堆积着水渍的路边常能看见生长旺盛的苔藓。

    有户平房人家的灯坏了,频频闪出橘红色的诡调,空中淅淅沥沥的又开始掉毛毛雨,高低不平的路上没有行人撑伞,屠杳也是,她习以为常的将卫衣帽子往脑袋上一扣,抱着课本拐进路边一家常去的便利店,端了份热乎乎的关东煮吃。

    窗外的过道栏柱是黑的发阴的,她叫不上来是什么样式的路灯隐隐约约的散发出温暖的光芒,远处雾气横生,扫下一片黄的绿的为深红的孤寂作陪,近处行人匆匆,只有一个看起来身型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台阶上墙壁外,在抽着烟。

    那个男人也像靳砚北这样,第一口烟不过肺,从第二口才开始过肺。

    只是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跟靳砚北的不同。

    他给她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疏离矜漠的绅士感,一种可以与爱丁堡的深秋完全融合起来的孤独落寞感,一种……

    “在想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靳砚北已经挂了电话,掐了烟进来找她。

    屠杳晃了晃脑袋,将里面还未来得及萌生的离谱想法摇了出去,她将面前才吃了半个萝卜的关东煮碗朝他推了推,嗅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独特的烟草焦香气与白麝檀木香混合在一起的清冽沉醉感刻意放空大脑说,“在想这些你吃不吃。”

    靳砚北捏了捏褶皱不太勤快的眉宇,乏倦道:

    “你吃吧,我不饿。”

    “干嘛,心情不好就跟我搞绝食这套啊?”她娇嗔着,用木签从碗里叉出一个自己最爱吃的竹轮年糕抵到他唇边,没怎么过脑子就激他,“你要饿死那我不白找人帮忙催稿了么,欠了好大一个——”

    人情呢。

    话没讲完,她就及时收声。

    尴尬的朝他笑笑。

    在爱丁堡大学任职、教授社会心理学的那位史密斯教授曾十分狂热的追求过她,在得知她有男朋友时虽感惋惜,但仍然不肯放弃的说,“I will wait for you until you fall in love with me,yao.(我会一直等你,等你爱上我,杳。)”彼时,他还没和她老婆走完离婚程序,而他老婆,是她们学校教务处出了名的母老虎,从同班同学口中得知此事的屠杳吓得连忙把他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避他如蛇蝎。

    如果不是为了帮靳砚北催稿,而史密斯教授又正好和审稿组的组长是铁哥们儿,那她想,她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起这个人。

    更别说主动去添加他的联系方式,还被拒绝了两次。

    真是比杀了她还让她感觉脚趾扣地。

    靳砚北俨然已经猜到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免让她尴尬,他没接她打住的不算及时的话茬儿,而是唇角勾笑的话锋一转,转到个轻快的话题,“我能不能吃个海带?”

    “哟,还挑上了,”屠杳一见台阶就立马下,换了个海带结喂他,嘴巴不饶人道,“还专挑补肾的吃。”

    “怎么,对我肾不满意?”

    屠杳猝不及防的噎了一下,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

    “——I sit and watch you……”

    他手机铃声又开始没眼色的响。

    这次,屠杳没有放任他独自出去接电话,而是端起盛放关东煮的塑料碗从吧台前站起身来,要与他一同走。

    她格外体贴的说,“走吧,知道你有推不了的要紧事儿,我在哪儿吃都一样。”

    既然他都没有再像七年前那般放她一个人独自留在江南遭受无端难捱的网暴,非要打着让她陪他来江北转转的名号执意将她带在身边,那她稍微晚一点吃饭,趁着关东煮慢慢变凉一些的时间先陪他去办他的要紧事儿又有何妨呢?

    反正她总是会在不同的时刻,爱上并想要迁就相同的人。

    那个人,叫靳砚北。

    72  ☪ Qs72

    ◎不是你,我都不认。◎

    靳砚北的小偷导师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行事光明磊落的靳砚北却被一通接一通的催命电话叫到了学校教务处。

    屠杳端着温度不算烫、内里食物正合适入口的一次性塑料碗敞腿蹲靠在教务处门口的白墙外, 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嚼着魔芋结,边仔细聆听从关着门的教务处里传出的几道声音。

    一道苍老疲倦的女声劝说:“……砚北啊,这件事情虽然是你张老师做错了, 但是呢, 作为咱们学校的学生,你是有责任、需要切身为咱们学校的声誉考虑考虑的对吗?……这眼看着马上又要到单考单招的时候了,你说这时候忽然搞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来, 那那些和你一样成绩数一数二的学生们还敢不敢来咱们学校了呀?他们的家长又该怎么看我们学校呢?”

    靳砚北用他沉沉的低音炮回了句什么,她没太听清。

    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着急:“……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被你们啊这么一闹,张老师刚申请的国家级奖项是肯定保不住了,说不定连之前那些都要被收回嘞……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双方各退一步, 学校同意你提前毕业的申请并给你一个优秀毕业生的名额, 你呢, 只需要在社交账号上说明一下这一切都是误会,别再追究张老师之前做过的事情就可以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有几扇窗户没关。

    刺骨的秋风裹着山雨欲来的阴气飕飕的往进蹿,吹得她手有些冷。

    一道和蔼亲切的男声游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小靳,老师们为了能评个职称深思苦索, 教授们为了能给领域同行和社会大众一个交代寝食难安,所以现在国内各大高校学术腐败成风, 这并不是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事情……你今年才23岁, 还小, 正是风华正茂能凭一腔热血创造出大好前程的年纪, 可是你的导师他已经年纪不小了, 他放着清闲的退休生活不享受还要毅然决然的接受学校的返聘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他心有不甘, 放不下,还想在自己有限的时间里再多为心理学领域尽自己的一份力吗?”

    “他是,他是有些急功近利,有些不择手段了,他是应该接受惩罚,接受严厉的惩罚,但是,该怎么惩罚他是学校的事情,是教务处的事情,不该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屠杳兴致缺缺的将没剩几个的关东煮碗搁在脚边地上。

    她伸手将披散在身后离地面不远的长发拢了拢,随后,放下手臂,把长出一个半多手掌却被堆折在手腕处的袖口捋平,往指尖的方向扯了扯,遮到被风吹的冰冰冷的虎口。稍一斜身,从兜里摸出手机,给江欲铭发消息。

    【木日:江狗,能不能帮我搞个热搜?】

    【江欲铭:?】

    【江欲铭:要爆施骋?】

    【木日:不是,我才懒得管他,是搞其他的。】

    【江欲铭:搞什么?】

    一道精神矍铄的男声不认可:“……我还是认为咱们这么做不对。咱们是什么?是大学老师啊,是教学生知识、给他们作榜样的……这马上又到期末周了,又到跟学生们讲“诚信做人,不要作弊。”的时候了,如果连我们老师自己都没有办法保证自己的团队都能够襟怀磊落,又该如何让我们的学生心悦诚服呢?……这件事情,是,是堵住他的嘴不了了之了,可之后呢?当学生们在课堂上、在考场上质问我们:“老师,你们不让我们作弊,可你们自己却偷鸡摸狗。”的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回答呢?”

    “衣服脏了,没关系,洗干净了还能穿。可若是人心黑了,那就是真的黑了,这辈子再也没办法变纯洁了……我不愿意在学生们眼中当一个身子不正影子歪的黑心老师,所以,这次,我选择站在靳砚北这边。我认为他做的没错,他保证自己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没错,他大胆揭露自己的老师态度不端、学术造假也没错,我们也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肃清学校里那些学术态度不端正的人,给社会大众一个交代,还科研一条光明大道。”

    屠杳听完这一铿锵有力的演说,没忍住小声鼓了鼓掌。

    更加坚定她要为此做些什么的决心:

    【木日:#为什么学术造假最后总是不了了之#这个,弄到第一,要多少钱跟我讲,我转你卡里。】

    【江欲铭:为了靳砚北。】

    【木日:这是什么话?】

    【木日:只是不爽有人在我几乎天天熬夜通宵写论文还生怕拿不到毕业证的时候美美的坐享其成罢了,你也可以理解为红眼病。】

    【江欲铭:为了靳砚北。】

    【木日:拜托,他那热搜还不够多不够火啊?哪轮得到我。】

    那道和蔼亲切的男声还想用所谓的大局观掩盖自己的私欲,仍然妄图辩驳些什么:“话是这么说,但是——”,却被那道精神矍铄的男声不容置疑的打断。

    他义正严辞的以一敌百:

    “你们别忘了!不光是靳砚北!不光是他手底下那些苦不堪言的学生!还有个学生因此葬送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他的血现在还在男生宿舍里没有干透呢!”

    “就算你们要为了那些见不得光的隐形利益尽全力保住张远途,可别忘了,学生的家长不会允许,警察律师也不会允许,社会大众更不会允许。你们这么做到头来只会把咱们学校的名誉推向另一个深渊,到时候,情况可比现在严重得多。”

    “……”

    而江欲铭,还在对她重复那一句话。

    活像自动回复的机器人:

    【江欲铭:为了靳砚北。】

    【木日:……】

    【木日:没完没了了你!】

    【木日:行行行!我就是为了他!怎么了?吗的,提起来我就火大,一群道貌岸然的老b,不说解决问题竟然合起伙来欺负我们靳铮铮,我都没敢这么欺负过他,他们凭什么啊?就凭自己是老师?反正又不是我老师,我可不惯着他们。】

    【木日:识时务点他们就赶紧把那人的职撤了,给靳铮铮发毕业证,不然等我火大投诉爆录音的时候他们全得跟着玩儿完。】

    【江欲铭:祝99。】

    【木日:?】

    【木日:???】

    【木日:?????】

    ……

    当她正想再噼里啪啦的打一长串字过去骂江欲铭些什么的时候,侧后方紧闭着的教务处的门被人从里面拧开,黑衣黑裤、身姿挺拔的靳砚北再次端着他那沉着冷静、不卑不亢的态度朝办公室里的人颔首道别。

    他看不出带有任何情绪的跟里面那几个人打着太极,以退为进道,“那老师们我就先回去了,后续如果有其他需要我的地方我会随时再回来配合。”

    “对于我们年少冲动、没有找到最合适最有效的解决方法而给各位老师造成的麻烦,请允许我在这里再次给老师们真诚的道个歉:真是不好意思,麻烦各位老师了。”

    说罢,还45度弯身,眉温眼顺的鞠了个躬。

    俨然将自身所拥有的大气胸怀和良好教养裹着强势而有主见的外衣表达了个十成十,既令里面的人无法轻视小瞧他,也令他们挑不出他的一点儿错来,只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却撒不出来。

    里面那几道声音的主人也都是人精,果然不会伸手去打笑脸人,虽然心怀不满,但也异口异声的说着“好的,你先回去吧,如果有事我们再打电话通知你。”“没事没事,你们还小,难免会些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回去以后多安慰安慰你舍友的父母啊,也代我们向他们表达真挚的遗憾和歉意。”“如果日后有什么需要老师们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啊砚北,我们一定不遗余力。”“……”将面子工程维护的滴水不漏。

    靳砚北笑了笑,完全没放心上:“各位老师再见。”

    他就保持着面朝里面人的姿势后撤一步,撤出门框外,唇角微笑,动作干净利落的将门划出弧度,却又在插销即将碰合门框时放慢速度,注意着没有令其发出难听而容易引人多想的噪音,以最轻的力道旋上了门。

    他面无表情的从地上把她拎了起来,展开手掌牵她。

    她顺势站起身来,好奇:“怎么样?最后都说了些什么?”

    彼时她正忙着跟江欲铭斗嘴,根本没听清他们后来都说了些什么。

    “走神了,”不料,靳砚北情绪起伏不太大的说,“没太听。”

    “你想什么了能走神?”

    “想你的手又该冻成冰块了。”

    说着,他用他滚烫的掌心捏了捏她已经冻的有些泛红的冰冷手,试图用自己的高体温给她渡去温暖。

    在发现根本不顶什么用的时候他终于蹙起眉头,将她的手裹的更紧,“七年前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真怕你哪天冻出什么毛病来。”

    屠杳的心尖因着他出于本能而又暧昧亲呢的动作颤了颤。

    身体不禁有些发热。

    她偏开视线,没再看他的眼,漫无目的的盯着和他同时同步同方向迈出的脚尖,说出口的话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娇娆。

    她说:“这有什么啊,我早就习惯了。”

    她说:“爱丁堡的冬天可比国内的长,又比国内冷,再加上那边儿总下雨,我早就已经被冻习惯了。你看,就算冻的很冷我的手也照样很灵活,神奇吧。”

    根本没意识到话题被他成功带歪。

    靳砚北失笑,将她不老实的手再次攥进手中,状似无意的问:

    “那室内呢?那边室内有供暖会暖和一点儿吗?”

    “教室里不怎么暖和,但是我公寓里很暖和,”提起这个,她开始喋喋不休,“爱丁堡有供暖的房子其实挺少的,而且还要分气电共用和单电供暖,好麻烦的。我刚开始去不太懂,光是看见采光好就定了我那个公寓,结果后来账单下来我才知道,那是个单电供暖的公寓,花销要比气电公用的高出不少。”

    “不过呢,我又挺幸运的,你猜怎么着?”

    靳砚北无比配合的猜道:“房东人挺好?”

    “这个也算,但不是最主要的,”她眉飞色舞的讲诉,“最幸运的是,可能是之前住在我那个公寓、后来搬走的那个富二代交费交习惯了,总是隔段时间就莫名其妙的往我公寓的账户里预存一大笔电费,我花都花不完。”

    “我一直惦记着想要还他却根本联系不到他,以为等他发现了他会回来找我要的,结果,一直到我最后退租要回国的时候他都没有来要过,可能是早就忘了有这回事儿了。所以,那几年我公寓里都特别暖和,”她说着,耸了耸肩,一副占尽便宜还卖乖的狡黠,“因为电费根本花不完。与其白白便宜了房东还不如自己享受,万一哪天他真回来问我要我还没用那我不亏死了,对吧?”

    说完,自己就先被自己的歪理逗笑了。

    她边下楼梯边抖着双肩笑,眉眼弯弯,皓齿白洁,长发在身后尽情起舞。

    靳砚北也跟着笑。

    胸腔震动,嗓音磁沉,无奈而宠溺的附和着:“那确实很幸运。”

    却绝口不提她自以为的运气很好的背后藏着的是他数不清的用尽心思。

    临到楼梯口转弯,他俩往下走,另一个单肩挂着书包、怀里抱着课本的男生埋头往上走。她和他有说有笑,氛围轻快活泼;那个男生心神不宁,没有及时发现他们并及时避开,不小心撞到了靳砚北的肩膀。

    他们三个各退一步,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那个男生在意识到自己因为走神而撞到人之后连忙回神道歉,他一边局促的鞠躬一边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路,不小心撞到你了,对不起。”

    “没关系,”靳砚北好脾气的朝他笑笑,有来有往道,“也是我没有及时避开。”

    “没事的没事的。”

    那个男生连连摆手,之后便先行离开。

    而靳砚北就牵着屠杳一起站在楼梯转角处,微旋脖颈看着面前两条走向不一的楼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那是他在经历漫长的两年休学期后第一天去学校。

    国内的学校和国外的学校差异不小,无论是老师同学还是建筑环境,都令他多少有一点儿不太适应。还没等他完全熟悉学校的布局,就被同班同学通知:班主任找他去办公室一趟。

    他只知道办公室在隔壁楼的三层,却不知道是哪一间,打算等上去之后挨门挨户的找找。

    就在这时。

    一个长相明艳、短裙遮不住匀称细腿的漂亮女生和一个表情搞怪、将制服外套系在腰间的矮个男生从楼上有说有笑的下来。

    那个男生孜孜不倦的寻找着不同话题与旁边身材高挑的精致女生搭话,像极了开了屏的孔雀,而那个女生只是唇角挂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的废话,极少才会回复那么一两句。

    是以。

    那个女生发现了他,而那个男生没有发现。

    两人不出意料的在转角处撞了肩。

    靳砚北才刚站定,正准备开口说“不好意思”时,对面那个男生就率先开了口,一改先前在女生面前表现出的搞怪讨好,脾气很差,难掩暴躁的大声骂,“草尼玛!没长眼啊!撞老子生疼!”

    引来楼上楼下不少学生的观望。

    闻言。

    靳砚北将口中那句道歉咽了回去,打算说另一句不太好听的。

    还没说出口,便先见那个脖子上挂着英语听力专用款头戴式耳机的女生拧起英气的眉宇、不耐烦的抬腿踢了脚那个男生的腿,她姣好的面容一偏,双臂环胸,冷声冷气的嘲讽道,“你自己不看路还好意思骂别人?有没有礼貌啊?”

    身上散发出的压人气势很足。

    瞬间浇灭了那男生的暴躁,“杳杳——”

    “——跟人道歉。”

    “……那个,兄弟,不好意思啊,撞你了,”那男生先是扭捏了一会儿,随后格外敷衍的对他讲完抱歉,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给旁边的女孩邀功看,“杳杳,你看——”

    却不料,女孩早已先迈步下楼,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男生再也顾不得他,匆匆追下楼。

    那时。

    以为自己把她弄丢、再也见不到她却没想到会在学校里偶遇的狂喜与第一次因为梦里那个和她的脸完全重合的、年纪却很小的可爱女生而弄脏床单的窘迫,以及被她用那种好像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不会知道他是谁叫什么、更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兴高采烈的陌生眼神忽略的不甘和因她已经交了男朋友的可能性而萌生出的浓浓的烦躁在心里不断的进行碰撞,交织,抗争,融合,令他只能遍体发僵的干站在转角处盯着她下楼远去的俏丽背影看,除此以外,什么都无法去做。

    那一看,就是一个课间时间。

    ……

    “嘿!靳铮铮!”她冷不丁的出声唤他,“人都走远了,你看什么呢?”

    导致靳砚北一下从回忆中脱离,扭头看她。

    他观察了她布满疑惑的漂亮脸蛋儿好半天,才试探的说,“没什么,我还以为看到你前男友了。”

    “我什么?”她不可置信的重复。

    “你前男友。”

    “那男的长得也不像施骋啊。”

    “其他呢?”

    “其他就没了——”屠杳说着说着对上了他的眼。在对上他那潭幽深而又黯淡的澎湃沼泽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有很多个前男友吧?”

    他人模人样的偏开眼,“我可没说。”

    “少给我在这装,啊,”她不听,抬脚踢他肌肉结实的小腿,用手指他,“我都还没以为你有很多个前女友呢,你倒好,先误会起我来了。”

    靳砚北时隔多年终于套到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爽快的笑了。

    他一笑,屠杳就更气了。

    将被他暖的暖乎乎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挣脱,肘弯一弯便向后顶击上他肌肉紧实的小腹。

    见他不躲也不避,就只是用手捂着被她顶疼的地方纵容的笑,她更火大了,一下都不让他碰,独自一人愠恼的往前走。

    靳砚北就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一如初三那无数个阳光明媚的时刻,一如爱丁堡那数不清的冷风袭卷的日子,一如她从来都只是往前走、根本不会看身后一眼,一如他总是默默跟在只要她一回头、站在只要她一注意就能看得见的地方。

    但他想,他永远都不会主动让她知晓这些。

    痛苦难捱的日子他一个人熬就够了,他只希望她能毫无顾虑的开心,肆无忌惮的做自己,无论她在不在他身边,无论她能不能看得见他。

    可他没有想到,她边下楼梯还边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儿。她站定在最后一阶台阶之下,趁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出其不意的回身捣了他一拳头,双手叉腰,表情丰富的怄火道,“离我远点儿!个狗男人!”

    “明知道我生气了都不来哄哄我的,干嘛,说句话能死?”

    那个瞬间。

    身后的教学楼门外忽的扫来一阵强冷风,卷带起漫天飘忽不定的彩色落叶。

    那个瞬间。

    她的茶色长发在后背飞扬,大颗的施华洛钻石耳钉折射出熠熠生辉的光芒。

    那个瞬间。

    他多年来暗藏在心中的思念、不甘、狂喜、迷恋全都控制不住的破土而出。

    那个瞬间。

    他两步踏上前去,不由分说的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毫无阻隔的感受着她皮肤不算高的温度,近乎痴迷的嗅着她身上清甜的香气,有些疲倦,又有些兴奋,他被身体本能支配着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有颗小痣的脖颈,呢喃道:“你知道的,爱过猎豹的人养不了家猫。”

    “不是你,我都不认。”

    “……”

    73  ☪ Qs73

    ◎他的目的地都是她所在的地方。◎

    不知道靳砚北用了什么法子联系到他那个跳楼身亡的舍友的母亲, 并且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她从路途遥远的偏远山村里接了过来。

    在那个衣衫褴褛、走路打拐的老妇人凭借着自己那双布满白斑、早已模糊不堪的青光眼无比费力的辨认出现在直直躺在医院停尸间、盖在惨白布匹下无声无息的人是她每天都殷切盼望着能成龙比麟的儿子时,终于再强撑不住本就摇摇欲坠的破碎身体和痛不欲生的心理,滑跪在地上晕倒了过去。

    急诊红灯亮起, 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煎熬。

    好在上帝这次留了几分情面, 得以让那位老妇人被医生们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一路挂着呼吸机推入icu,戴上指套留夜观察。

    就在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的时候, 遗憾仍旧不肯停下执意的脚步,煎熬在他们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以一种难以令人遗忘的方式进行着,永续着。凌晨五点四十八分,老妇人淌满眼泪主动摘下了自己的呼吸机,被医生当场宣布死亡。

    那一刻。

    没有人知道老妇人究竟是因为陪儿子心切,还是因为天价医药费。

    只有说大话不用负责任的媒体敢肆意揣测、狂妄描述。

    天光大亮。

    又是颓溃糜烂的新一天。

    靳砚北痛心疾首的联系火葬场, 用心操办着这对可怜母子的后事, 由衷希望他们下辈子能活的幸福美满;微博热搜词条你挤我, 我顶你,一个上去,就有一个要下来,可无论哪一条,后面都跟着串张牙舞爪的数字;张远途手底下的学生们在得知这个沉痛的消息后陆陆续续的买了花拿了供品前来探望, 不知道迎着冷风落下的眼泪中有几分惋惜几分恨;购物软件崩溃、商家后台爆单、没有被牵扯到切身利益的普罗大众们趁着网购平台刷新不出内容的时候才大发慈悲的切换到各大媒体软件,洋洋洒洒的表达着自己对于此事的愤恨与叹惋, 却又在下一秒平台刷新出内容时将一切都抛之脑后, 眼中只有消费能得到爽感、省钱能换来快乐的当下。

    爱不释手的红玫瑰在恩爱的情侣间营造氛围;无人问津的白菊花在逝去的母子前诉说悼念;江北墓地白纸纷扬, 金元宝喂养熯天炽地的火;江南天幕烟火绚烂, 人民币造势金迷纸醉的烁。

    又他妈是一个操蛋的挥金如土的双十一。

    而作为寿星本人的叶延坷始终没有在只有他们几个人的小群里发任何消息, 连带着其他几个人也好似早已在私下里串通好了般, 一概缄口不言。

    安静到有些过分诡异。

    屠杳穿着通体鸦黑的衣物,站在漫天飞扬的白纸下,与身边将这场葬礼安排的面面俱到的靳砚北一同在“节哀顺变”的场面客套中送走最后一位同学。寒凉干涩的风切面而过,她朝空中哈了口雾气,从不合体的大衣口袋中摸出手机,用仍残存温度的手敲去祝福:

    【木日:生日快乐。】

    叶延坷秒回:【叶延坷:节哀顺变。】

    她没再回复,手机重被揣回口袋。靳砚北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白纸一一捡起,攥在手里,他抬手拂去墓碑上的落叶,最后深深看了眼母子俩的黑白相片,嗓音冷冽而低沉的对她说,“走吧。”

    她点点头,同他肩并肩走向墓园大门。

    彼时,天色早已拉下那张不耐烦的黑脸,秋风萧索,满眼荒凉。而那个搬着一口小马扎坐在墓园门外费劲折着小白花的老奶奶还在。

    她缓缓弯身从脚边捏起一张白纸块,手指卡着一条边旋转缩紧,将上方平展的空白一点点收缩出花朵的纹路,还没来得及拿下一张,看管墓地的老大爷就骂骂咧咧的拎着不锈钢簸箕将其中盛放的一堆飘落在地上无人问津的白纸都倾倒在老奶奶脚边。他语气十分暴躁、眉眼却不显嫌弃的嘴硬心软道:“赶紧折完滚蛋,听到没,不然被发现又要扣老子的钱了。”

    老奶奶就好脾气的眯着笑眼含含糊糊出声的应,顺便趁他在的时候还用一根皮肤粗燥而松垮的指头指了指上方,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无言撒娇。

    老大爷秒懂她的意思。

    用手中握着的扫把轻打了打她小马扎的支杠,啐了她口“个老娘们儿天天的,要求还挺多,咋的,你给老子交电费吗?”,转身进屋后却第一时间将台灯往她这边别了别。

    还偷悄悄垫起脚透过窗子向外俯视,瞧她周围的光亮足不足。

    老奶奶扭头对他笑。

    他见她有所动作,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下脚后跟,没事找事做的拎起桌面上搁着的暖瓶往本就不空缺的保温杯里添水,眉眼不自然,口中还打闲的哼开跑调的小曲儿,全然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别扭又可爱。

    靳砚北走上前去,将手中那叠完好无损的白纸递了去。

    老奶奶回转身体,推了推镜片厚重的老花镜,在看清他手中的白纸后喜笑颜开的朝他比手语:谢谢你。

    他温柔到骨子里的讲:“天儿冷,您早些回吧。”

    老奶奶听完反应了半秒钟,才点头,胳膊僵硬的朝他们挥手。

    屠杳将脖子和下巴全部缩进黑色高领毛衣内,回以挥手,娇着腔调说:“奶奶再见。”一抬眼,发现屋里那个别扭而不自知的老大爷也在看着他们笑,她本就举在半空中手一顿,又再次挥了挥,朝老大爷道别。

    老大爷面上的笑意僵了僵。

    他不自然的偏开视线,用指尖向下的手背在空气中对她们扫了扫,示意:赶紧走赶紧走。

    她转头离开,放下手。

    手刚一放下,就被身旁的男人牵住。

    “暖宝宝呢?”他随口问。

    “刚拿手机的时候放口袋里了。”

    “还热吗?”

    “有点冷了。”

    听到她的回答,靳砚北拉她停下脚步。他折肘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新的暖手宝来,三下两下撕开外层塑料包装,将里面还没开始散发热度的暖手宝塞进她另一只揣在口袋却还是很冰冷的手心里,才又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他低低的话语卷在阴沉的冷风中,落寞而孤寂。他说,“走吧,我们回家。”

    屠杳歪头睇他,唱反调:

    “可我想在外面走走。”

    “不嫌冷?”

    “冷,”只是比起冷,她更不想让他感觉压抑,“但吹吹风很舒服。”

    当年沈菡初刚去世的那阵子她在爱丁堡就是白天走神、无论干什么都干不到心上,然后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算能勉强逼自己进入睡眠也是成夜成夜的做梦,做各种梦,做各种关于沈菡初的梦。如果不是当时施骋因为对她别有所图而误打误撞的陪了她那一段时间,她想,她还真不一定能不能完好无损的熬过那阵子。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懂靳砚北现在的状态。

    说他心里不难受不堵得慌、不需要人陪那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想陪他走走。

    哪怕什么都不说,就单纯吹吹风也是好的。

    果不其然。

    靳砚北在听到她的话后攥握着她手的手掌蜷的更紧。

    他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般,力道大到好似要将她的手骨生生捏断,裹着干燥灼烫的温度自四面八方围拢了她本就瘦小的手,密不透风。她没有喊疼,也没有甩开他的手,而是将另一只手从衣兜里伸出,曲折在胸前轻而缓的摸了摸他衣物厚实的肩臂,无声安慰着他。

    他偏脸眈她,掌心力度稍松。

    她抿唇朝他笑笑,用灵活的小指勾了勾他的掌心,眨了眨眼。

    干褐皲裂的泥土小径杂草萋萋,脚步踩在深一堆浅一堆的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碎裂声,风扫过,七零八碎的叶片被推着飘向居无定所的远方,抬头眺望,远处暮色苍茫,薄雾升腾,只有微弱的晚霞与星星点点的月光点亮半空,却照不亮漆黑一片的前程。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潮湿阴冷的腐朽气,使得本就阴晦的云雾垂悬的更低,老平房建筑塌墙破瓦,碎裂一地砖红的猩,身后渐渐远去的墓地哀吟着凄厉,对流风夹杂着咆哮侵袭而来,她挽在脑后的发被抽出狂碎毛燥的几缕,乱贴至面颊。

    屠杳曲手将碎发勾回耳后,眼帘微垂。

    在她不宽不蔽的视野中,靳砚北修长合身的大衣衣摆随强弱不定的风不断摇晃着弧度,一会儿飘起,一会儿打腿,于满地金黄中翩迁出属于黑蝶的脆弱,他向来一尘不染的鞋子上难得沾染了几块泥斑,鞋面少,鞋侧多,星星点点的,因着主人无暇顾及的空档间便疯狂得寸进尺,攀附其上晕裂开难以清除的纹理。

    天在一晃神儿间压得更黑了。

    她目光涣散的盯着他移动着的鞋尖和脚下碎裂的叶片,脑海中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或许总要彻彻底底的绝望一次,才能重新再活一次。”

    她想。

    确实是这样的。

    人总要先经历绝望,才能再次获得重生。

    七年前,沈菡初用她的毅然决然让想放弃生命的她重新活了一次,而现在,那个男生也用他的刚毅木讷让看不清前路的靳砚北重新活了一次。无论是她们不惜付出的生命,还是他们不肯妥协的黑暗,都为即将迷失方向的她和他在平凡中创造出绝望,于绝望里淬炼出重生。不管在此之前他们是试图逃避也好,想过退缩也罢,当绝望困境拔地而起冶铸出淬燹熔炉,他们便不得不在歇斯底里中浴火重生。

    所以不惧命运炙焚的我,敢于直面势焰滔天的火。

    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们。

    所以屠杳率先打破相安无事良久的静谧,在即将快要黑到看不清前方路在何处的天幕笼罩下来之前晃了晃已经有了一个刺青的左臂,突发奇想道:“我想再去纹个纹身,就在这个手的手腕外侧。”

    “纹什么?”

    “一个德语单词:Gesichtsnarbe,”她说,“这个单词的意思是:浴火涅槃,濒死重生。我觉得意义很好,也很适合我。”

    这是一个德国女孩,一个长期遭受父亲家暴、后来选择休学的德国女孩曾在偶然看到从她书包里掉出的艾司唑仑药盒以为她要喝安眠药自杀时跟她讲过的一个单词。

    她跟她讲,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轻易放弃,要浴火涅槃,要濒死重生,要让所有杀不死她的皆令她变得更加强大。她跟她讲,虽心脏早已大失所望,但灵魂依旧没齿难忘,要长久而孤独的高立于命运之巅,不卑不亢。她跟她讲,视苦厄渺小而漠读,自己做自己的信徒……

    虽然不知道远在异国他乡的她有没有做到这样,但屠杳确定,她想,并且确定无论日后需要为此付出多大的辛苦多大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靳砚北向来平静无波但深藏暗涌的漆黑眼眸难得在这段时间中获得放松,毫无防备的透露出浓浓的疲倦与荏弱之意,任由包容性极强的大自然慢慢侵蚀治愈。他听完她好似信口拈来的义气话,收起眸中浅浅的脆弱,偏头注视她的眼。

    在对上她那双坚定而不动摇的眉眼时,他眼睑下方那颗微小的泪痣清浅的动了动,稍一思考,便颔首应下,“好。你想什么时候去?我——”

    陪你。

    “——就现在,你陪我。”

    “……”

    “……”

    “……”

    “话说,”屠杳将涂好修护膏还没裹保鲜膜的手架在纹身台上晾着,瞥了眼自己手腕上刚新鲜面世的纹身,突然想起什么来,转头问坐在单人床椅上的靳砚北,“你那个纹错了的纹身不让人给你改改吗?”

    她抬手虚指了指他被衣物遮挡住的胸口。

    他胸口处的那句英文原本应该是“You are my passion.(你是我的一生挚爱)”,不知道为什么纹到他胸口上就变成了“Yao are my passion.”,就算可以勉强将意思套用进去,四舍五入的解释成:屠杳是我的欲念难尽,那他那语法也没用对啊。

    如果要用她的名字来做主语的话是第三人称,那谓语就不能用are而该用成is了,如果谓语要用are的话那主语就只能是you而不能是yao了。

    她不相信他堂堂一个本硕博保送生会连这种小学生英语语法错误都没意识到,索性就一直默认为是给他纹纹身的师傅搞错了。

    却不料。

    他还没张口说话,一旁默默收拾器具台的纹身师反倒先开了口,“他那个不是纹错的。”

    他记得很清楚。

    或者说,给靳砚北纹的纹身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七年前,他才刚跟他师傅学出来,打算在江北自己开家纹身店。

    当时他还小,既没作品也没名号,想要纹身的人们都不怎么相信他,觉得他只是个半吊子学徒,根本不如其他老师傅们纹的好。哪怕是后来为开业提前预热而推出了特价的满背套餐,前来了解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只有靳砚北。

    一言不发的撩帘进来,说要往胸口纹串英文字母。

    他提前声明他只是个“刚毕业”的新手学徒,纹的不一定好,靳砚北说没事,英文字母不难纹;他小心翼翼地上色,生怕弄疼他,靳砚北说没事,别紧张,该怎么纹就怎么纹就好了;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勾勒细节,并且允诺日后他来这里补色一律免费,靳砚北就笑,夸他纹的好,临走前不忘把他硬是不收的费用塞给他,还问他,要不要拍张照片当买家秀。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成为江北大有名头的纹身师。可无论他在那之后又纹出多少令人惊叹的神作,他那面照片墙的最中间却始终挂着为靳砚北纹的那串字母,不管谁来说谁来质疑他都不肯撤下半秒。

    毕竟那既是对他的认可,也是对他的激励。

    太过于珍贵,根本无可替代。

    “不是纹错的?”

    “嗯,”他于暖灯暗室中撩眼扫了眼对面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坦然自若的将这里当成自己另一个家的靳砚北,主动为自己的高职业素养做出解释,他说,“当时他说要纹那句话的时候我就问过他,他执意要就那么纹。至于为什么就不知道了,你得问他。”

    屠杳一边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当着纹身师本人的面出言质疑他的文化水平,不然就算他不用他手里还没下针的纹身枪捅她也着实怪尴尬的,一边就着纹身师主动给递来的台阶将话题重新落到靳砚北身上。

    “为什么啊?要故意给自己纹个错的,”她疑惑不解道,“你可千万别说是为了要加我的名字才这样啊,我怕你英语老师追杀我。”

    “也不全是。”他淡淡道。

    她端倪可察的松了口气,随即,又再次吊了起来。

    正当她意识到“也不全是就代表是”的时候,就先听靳砚北端着四平八稳的声线问出一句类似哲学的问题:“谁能保证自己在这世上走一遭是没有任何错误的呢?”

    令她怔忪在原地。

    谁能保证自己在这世上走一遭是没有任何错误的呢?

    她不能,他不能,纹身师不能,他们身边的所有朋友不能,就连被千人供奉万人敬仰的贤者大师也不能,所有人都不能。

    只要是活过,就必定犯错。

    有人逃避犯错,有人否认犯错,有人鞭策自己不要犯错,有人忍受不了他人犯错。

    而他不一样:

    “所以我允许错误的存在,哪怕无法弥补。”

    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

    他都允许错误的存在。

    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无论是纹身句子里的语法还是生命里的任何决定,无论是七年前因为要去美国葬送外婆而错过她这么多年还是七年后因为没有及时发现同窗患有重度抑郁症而令他失去生命,他允许一切错误的存在。

    他会尽量避免,会尽力补救,会勇敢面对,会真诚道歉,会聆理听劝,会有则改之,唯独不会退缩逃避。

    所以他就在用这句看起来有错误的、将伴随他一生的英文刺青时刻提醒自己:

    大胆一点,别害怕犯错,人生并没有那么多可以随时透过表象剖析你内心的观众;人无完人,不怕有错误,就怕连自己都不敢对自己做过的错事承担相对应的责任。

    他这一生都允许有错误的存在,或大或小,不躲不逃。

    包括对她。

    因此,“Yao are my passion.”不仅是一句对她讲的情话,更是一句为她赔的道歉,他不仅爱她,也对不起她,他愿意为他错过她的那七年时光买单,也同样愿意用日后数不清的日子来表达爱她的诚意。

    他会等她接受他,也会等她原谅他。

    “你——”

    “——说得好,”重新消毒好器械的纹身师不合时宜的摁下了屠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语,他一手叉腰一手持纹身枪,乍然一看,还颇有点女枪的姿色,“所以,该你了。”

    靳砚北听话的坐到她旁边,将左手递给纹身师。

    “无名指根纹个π是吧?”

    “对。”

    “别人不都纹∞吗,你咋非要纹个π?这又是啥意思?”

    “人生就像π,无限不循环,却又有重复,”也像他和她,虽然有分别,终将会相逢,“比起虚无缥缈的∞,我还是更相信实打实的π。”

    “……”

    “……”

    纹身师说什么都不让他俩走,一定要做庄请他俩吃顿饭。

    靳砚北不太想回家,屠杳不太想让靳砚北闲下来瞎想,索性应下,三个人一起步颠儿着去吃了顿正宗的老江北羊肉铜火锅,还要了三瓶度数不低的白酒。

    喝了酒,吹了风,脑袋懵懵然一片。

    屠杳只依稀记得他们三个在饭馆前分别,至于之后,他俩怎么回的家,怎么上床睡的觉一概模糊不清。

    再有记忆,便是她从睡梦中被牙痛醒。

    等了几分钟,还是异常疼,实在忍不了,索性轻轻翻开被子下床,在满室看不清陈列的漆黑中慢慢摸索着走到开放式厨房,她跪坐在敞开着门、散发出隐隐阴森光的冰箱下方的冷冻室前,用仅剩一个的冰袋敷着脸,试图以此冷却牙龈的疼痛。

    屠杳腿上套着靳砚北的干净卫裤,折坐在供了暖的瓷砖上也不觉凉,右手一动不动的捂着冰袋,就算掌心早已被冻的通红也不肯松开半分。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因为有冰箱冷冻室提供的微弱光芒可以隐隐约约的观察到一些家具的摆置,她的目光开始四处飘忽,一边巡视熟悉着他家的陈列,一边寻找有没有什么能转移她注意力的东西。

    没想到还真有。

    在嵌入式冰箱旁边不远的岛台上放着一个孤零零的白色长方盒子。

    那个白色常方盒看起来应该是凯旋门家用来装小型包的包装盒,盒子的盖子被人揭开,牢牢的贴服在盒身下方,敞开的口里好像装着不少类似于明信片一样的东西。屠杳意上心头,抬手将那个有分量的盒子从岛台上拿下,搁在身前翻看。

    里面无一例外都装着机票。

    那堆机票很多很厚,快要将整个盒子都填满,每一张都被撕去了旁边的两张副票,只剩中间的票根。她大致数了下,得有四五百张。

    屠杳就着机票堆倾斜的走势从最边起抽出一张来看。

    那张登机牌上显示出发地为江南,目的地为法兰克福,时间为七年前的元旦前夕。她猜,估计是他那会儿趁节假日出去旅游。

    “原来他也去过法兰克福啊,”她感叹的念叨了句,“要不是当时转机的时间太匆忙,我也好想在法兰克福逛逛。”

    说着,将那张机票放回去,拿出下一张。

    打算看看他还去哪儿玩过。

    这一张,上面显示出发地为法兰克福,目的地为爱丁堡,起飞时间为上一张抵达后的四个半小时,一看就跟上一张是连着的。

    令屠杳瞬间意识到不对劲儿。

    他去法兰克福不是旅游,而是为了转机飞爱丁堡,飞她所在的地方。

    意识到这一点,她抖着手将下面两张抽出。

    果不其然,下面两张验证了她的猜想:那是三天后从爱丁堡飞伊斯坦布尔转回江南的机票。

    屠杳疯了一样将摁在脸颊上的冰袋扔到一旁,她毫无形象的跪坐在地上,双手齐齐动用,从盒子里快速的挨个抽出每张机票来看。

    七年前的春节:江南-港城-赫尔辛基-爱丁堡。

    六年前的清明节:江北-法兰克福-伦敦-爱丁堡。

    五年前的劳动节:江北-阿姆斯特丹-爱丁堡。

    四年前的端午节:江北-江南-伦敦-爱丁堡。

    三年前的中秋节:江北-港城-多哈-爱丁堡。

    两年前的国庆节:江南-迪拜-伦敦-爱丁堡。

    一年前的冬至:江北-港城-巴黎-爱丁堡。

    今年的元旦节:江南-巴黎-爱丁堡。

    7年,7次生日,49个法定节假日,519张来回程的国际机票,无论靳砚北的出发地和中转地是哪里,目的地都是雷打不动的爱丁堡,都是她所在的地方。

    他从来没有放弃她,他一直都在陪着她。

    哪怕她为了气他故意跟施骋在一起。

    原来他每年、每个节日、在爱丁堡的每天都以她不知道的方式默默陪在她身边,只是她从来不肯相信也从来没有注意过罢了。

    原来无论是那次喝多酒自拍从镜头里看到的男人,还是在24小时便利店窗外遇到的男人,无论是上一秒经历第三次被飞车党抢手机、下一秒就被一个身穿圣诞老人玩偶服的男人告知她中奖中了一部手机,还是自以为是上一个富二代交费交习惯了才让她走运能获得那么多的免费电费,还是每逢生日都会准时准点的出现在她家门口的红玫瑰和生日蛋糕……一切的一切,都是靳砚北,都是靳砚北的手笔。

    她早就该猜到的。

    屠杳将手中最后两张出发地是江南、目的地是江北的机票放在面前,正正好凑齐了521张。她折腿坐在一堆七散八落的机票中央发怔,难忍热泪盈眶,手掌捂鼻,崩溃内疚却尽量压低音量的嚎啕大哭着,无尽发泄出自己内心那些快要溺死人的滔天情绪。

    她在为过去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自责着,在为之前那个恶语相向的自己愧疚着,在为现在这个才发现靳砚北心思的自己遗憾着,她缓缓撑起腿,将自己的身体慢慢蜷缩成一团,手臂抱头,脸埋膝盖,既为自己错过最好的爱这么多年而失声痛哭,又为自己险些发现不了这些而深感后怕,还为靳砚北坚定而长久以往的等待和付出感到不值却又由衷庆幸感谢着,她在为……

    “怎么了?嗯?”毫无征兆的,有只暖乎乎的大手落在她圆润而凌乱的后脑勺上,那只大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关怀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哭?”

    他声音轻的好似音量再重一点就会把她吓碎般。

    闻言,屠杳哭的更崩溃了。

    她直起身子来一把搂住蹲在她身边的靳砚北的脖子,埋在他颈肉间被他异常滚烫的皮肤灼的鬼哭狼嚎,“靳铮铮!咝,你真的很烦!!总惹我哭!!!”

    “嗯,我烦,不该总惹你哭,”他顺势紧紧的揽抱住她,一边揉她脑袋一边安慰道,“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

    “那是怎么了?”

    “我牙——我靠!你怎么,咝,烧这么厉害!”

    屠杳在确定不是她体温低,而是抱着她的靳砚北确确实实是在发烧,并且还是高烧后,不由分说的就要从他怀中挣脱开来,想带他去医院。

    可抱着她的靳砚北却因着她的动作倏然将她禁锢的更紧,力道格外大,大到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摁进自己身体里才肯罢休般,死死的、一点都不肯松手,令屠杳感觉胸腔所能获得的氧气越来越少,就快要呼吸不了。

    她双手折抵着他坚实的胸膛,想要推开他一点,伸直脖颈抽噎着从喉咙中艰难的磨出一句,“靳铮……松手……要…呼吸…不了了…”

    靳砚北却像陷入魔怔了般,完全听不到。

    他机械般的重复着抚摸她后脑勺的动作,口中孜孜不倦的念叨着什么。

    就在屠杳快要因为呼吸不了而窒息前,她忽的感觉周身禁锢着自己的力道在一瞬间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靳砚北的头无意识跌靠在她肩上而压出的酸痛力道。

    他失去意识没了动静,她被他压的腿麻动不了。

    她用力推了推他,喊不醒他,她实在没有办法,屏了屏抽噎,从胸腔中爆发出一句:

    “hey!siri!帮我打120!”

    “……”

    作者有话说:

    “或许总要彻彻底底的绝望一次,才能重新再活一次。”  出自:余华老师

    杳其实是个不爱哭的人,因为之前也写了嘛,她小时候就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长大了更是,但是遇到北她就总忍不住,总想哭,一部分是因为太难受了,实在难受狠了,但是大部分,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拥有最好的爱,太幸福了,所以忍不住落泪~

    74  ☪ Qs74

    ◎又要走?◎

    “……”

    “别太担心杳杳, 没事的,他这都是老毛病了,”最近正好来协和交流学习、闻声急忙从骨科下来看靳砚北的乐韵瑾将连接他手背的点滴管的速率调慢了一些, 习以为常道, “再稍微等等,估计一会儿就会醒了。”

    衣衫褶皱、头发凌乱的屠杳弓着腰背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连掉落在脸颊旁的碎发都没心思整理, 双手交叠握着靳砚北因输液而难得有些发冷的手,两眼通红,满目担忧的问,“他…总是这样发高烧吗?”

    乐韵瑾短暂的思考了几秒钟就给出答案:“以前没有。是自他姥姥出事儿那次开始才养成的这种习惯,只要情绪波动一大就容易发高烧。”

    靳砚北姥姥出事儿的那次她是知道的。

    那次正巧碰上她在泫泗游轮上差点儿出事的那个晚上,就是因为护士小姐阴差阳错接的那一通电话令当时情绪崩溃的她误以为是靳砚北扔下她去找了别的女人, 才进而引发了之后的一连串删好友、冷战、吵架的幼稚行为。

    “不过能烧到昏迷这还是第二次。”乐韵瑾紧跟了句。

    “第二次?”

    “嗯, 第一次就是他姥姥生病住院那次。据说他从上飞机就开始发高烧, 烧了一路,临到波士顿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最后是被救护车拉走的。”乐韵瑾慢条斯理的讲完才后知后觉的“诶呀”了一声,虽然从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小心来,但她就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 “不小心说漏嘴了。铮铮不让我们告诉你,怕你有负罪感。”

    她是真不知道靳砚北那会儿是发高烧烧到昏迷才无法接电话的。

    哪怕后来他回江南第一时间找她坦白, 她也一直以为是他姥姥身边的护士或者护工在他睡着的时候误接了电话, 从头到尾都没往他会生病住院的方向想一下。

    确实是该有负罪感的。

    只是, 比起这事后诸葛的负罪感, 她更在意当下从乐韵瑾一字一句中透出的弦外音。

    乐韵瑾待她很好、好到就算是与毫不知情的人说她们是母女俩也不会有人不信这事实不假, 但是, 这并不代表乐韵瑾不会在明知她不仅无意伤害过靳砚北、而且还仍在误解他这事儿上敲打她。否则的话,靳砚北也不会在她的教育下成长的这么好、办事这么有分寸。

    所以她当即坐直了身体,郑重其事的对她打保票,“阿姨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他知道我知道了这件事儿的,更不会让他知道是你告诉我的。”

    乐韵瑾满意的点头,“叫阿姨多生分,以后喊伯母。”

    褶着眼角处细微的鱼尾纹笑,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

    屠杳乖乖应下,“伯母。”

    矗立于黑夜中巍然不动的医院总是保持着与他本该有的安静神谧不同的哗然与喧嚣,门头两方红字刺破浓雾,为迷途的人们带来希望,白炽灯勤勤恳恳的坚守着岗位,数字时钟在悄然不觉间总是快出那么一分钟,走廊里骤然回响病床轮胎滑动摩擦地砖的噪声,随之而来的,是几道飞快踩踏出的脚步声。

    宽敞而明亮的单人病房内寂静的落针可闻,点滴滴答滴答有节奏的落下,屠杳的背脊仍不自觉的僵挺着,眼帘微塌,睫毛扑朔,安静却焦灼的在心中无数次的祈祷着:靳砚北快点醒来。

    乐韵瑾像是感知到了她的不自在,扫了眼上方还剩三分之一不到的液体的吊瓶,主动找话题打破尴尬,“你哥哥他最近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屠杳有一说一的老实回答,活像面对老师提问的拘谨小学生,一丁半点儿的谎都不敢撒,“这阵子我给他打电话他总是不接,就算接起来也是说不了两句他就说他那边还有事儿,然后匆匆忙忙的挂掉电话。我想可能是临近年底公司那边比较忙吧,搞得他有点分身乏术。”

    “有很长时间没回过家了?”

    “嗯,是的……就是您也知道的,我跟家里人的关系,怎么说,就……不太那个吧……然后我就……”

    “跟哥哥也是吗?”

    “不是,”屠杳摇摇头说,“跟他还好,他对我很好……他知道我自尊心强,怕我回家总被爸爸妈妈……嗯……受不了,就在碧湖天地给我买了套复式,然后一有空就经常过去陪我吃饭什么的。他是真的对我很好。”

    乐韵瑾闻言,也没多说,就只意味深长的提醒了她这么一句:

    “那就等回去以后多去看看他吧。”

    “他……”或许是话匣子被人打开后就无法轻易再合上,屠杳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再对她诉说些什么,或者是再问她些什么。才刚从口中蹦出一个字,单人病房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急急忙忙的推开,一位身穿白大褂、额头上全是汗水的男医生失了体面的朝她们急喊:“乐院!急诊有连环车祸!”

    乐韵瑾一听也不敢耽搁,立马提步往门外跑。

    她边跑边扭头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屠杳说:“杳杳!铮铮这边就交给你了!”

    被点到名的屠杳刚想连忙应句“好”,就被大力碰上的白色房门挡住了话头。她魂不守舍的盯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房门,眼神涣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塌肩耸背轻吁了口气。随后,心脏未置一辞的开始扩散一种莫名其妙的难受劲儿,又像心慌,又像焦虑,灼的她有些心不在焉。

    她又想起刚刚乐韵瑾说过的那句话,从卫裤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摁动键盘给骆霄发消息:

    【木日:哥哥,你睡了吗?】

    【木日:最近公司很忙吗?你都好久没给我打过电话了。】

    过了好几分钟,对面仍然没有回复,屠杳有心而无力的抿了抿唇,打算先将手机收起来,等明天一早再给他打电话。

    航司app的提示消息不分昼夜的跳入眼眶。

    她顺手点了进去,界面在经历几秒钟的短暂刷新后自动跳出机票购买通道。

    上面明晃晃的显示着她之前查询过的:

    国际机票,单程,殪崋出发地:江南,目的地:爱丁堡,时间:11月12日,头等舱。

    她本想点击出发地,将其改成江北,再点击目的地,将其改为江南,然后大致翻看一下最近从江北飞江南的航班都是什么价格,却没想,不知道怎么的,她什么信息都没有更换就点了搜索机票按键。

    界面依次跳出由江南飞爱丁堡的实时航班列表。

    屠杳想点返回。

    结果大拇指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屏幕,手腕就先被一阵巨大无比的力道攥住。

    很紧,攥的她很疼,细弱的手腕像是要马上就要断掉般,无法挣扎的爆出一根根走势分明的青筋来。她没忍住“嘶”的抽了声气,手机也因手使不上一点儿劲儿来而直直摔落在白花花的床单上,发出轻微的异响。

    一旁不知何时幽幽转醒的靳砚北脸颊泛着异样的红,一直顺着流畅的脸部线条烧到眼尾,他双眼泛红,与额角迸裂的青筋一同折射出暴戾乖张的危险气息,他攥着她手腕的手更加用力,连手背处因为用力过度而绷开的医用胶带和回血的输液针管都再顾不得半分。他呼吸粗重,比滚烫的体温和面无表情的脸更令人感到有压迫感的,是他眸中毫不避讳的怒气与冷意。

    他一字一句的从后槽牙中磨出晦暗,“又要走?”

    “我——”没有要走。

    “——嘶啦。”

    自觉陷入浓重危机感的靳砚北完全不听她要讲什么,自顾自的从病床上坐起身来,毫不犹豫的将手背处弥漫着鲜血的针管一把扯掉,任由它吸满血液的垂落在输液架上,一滴一滴的往干净整洁的地面上炸开血花。

    他勾着冷白的手指关节用涌溢鲜血的手背蹭了把苍白无血色的唇,为那张本就狠戾压人的沉脸再添几分丧心病狂的残暴恣睢。

    他双手不容置喙的插入她的腋窝,将她整个人轻而易举的从凳子上提起来摔到床上,他不允许她有任何挣扎,一只手牢牢禁锢着她的两只手腕将其举摁在她头顶,一翻身,便跪趴在她上方,将她整个人完完全全的圈在身下。

    屠杳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又因为什么发疯,只知道自己被他摁住的手腕很痛,被他直挺挺摔在硬床上的背脊也痛,被他埋头一口咬住好似不见血就不罢休的脖颈更痛,哪哪都痛,痛的她忍不住掉眼泪。

    她困兽犹斗的挣扎着,想要出声喊回他的意识,“靳砚北——”

    “——嘘,”

    却不料,靳砚北从她脖颈间抬起被血液染的猩红到可怖的面庞,一根手指竖着比在她张合不断的唇瓣上,他探出舌尖不疾不徐的舔去唇角沾染的血珠,声音幽远暗沉的发冷,像没有感情的活阎罗。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云淡风轻的落下审判:

    “一句话,加一次。”

    说完,便混着男性独有的清冽荷尔蒙与沉重急促的呼吸一同袭掠了她。

    令她痛到不自觉蜷起脚趾,眼泪大颗大颗的掉。

    他拇指万分轻柔的揩去她眼角即将直直落入枕头的泪,尾椎骨却是上下不一的发了狠的用力,他低头缠绵悱恻的看着身下只敢把双眼憋的通红不敢讲话的乖顺屠杳,心满意足的叹道,“可真漂亮。”

    屠杳哽着,不愿意看他,偏过脸去。

    他不让。

    两指用力捏着她尖细的下颚蛮横的将她的脸转了回来,直直面对着他,他汹涌而不顾一切的亲吻迎面压下,落在她被自己的牙齿紧紧咬住的唇瓣上,他呼吸粗沉,急不可耐地震动胸腔重重喘息着,他见她仍不肯将唇瓣松开,手指上移,粗暴的捏住她的脸颊,令她再无法用牙咬唇,只能予取予求的张出一个方便供人入侵的“o”型。

    屠杳昂长脖颈,被迫喘出一道声音鲜明的颤抖。

    靳砚北轻笑,不费吹灰之力的避开她整洁的牙齿,将沾着血渍的湿热舌头长驱直入的探了进去,将自己炙热而迫人的气息不容分说的渡到她口中每一处。

    他全身都散发着炽热滚烫的温度,灼的她的皮肤都有些痛。

    她不自觉的扭了扭身体,想要躲开。

    感觉到她的闪躲,他的笑脸又重新阴了下去,靳砚北绷紧了神经,将体内狂暴粗鲁的欲望以高频次跳动的方式强加于她。屠杳实在承受不住,认了输,但她又不敢在未经他同意时私自出声求饶,只好探起脖子用被他吸的发麻的舌尖轻柔的舔舐他的唇瓣,以求他能看在她这么乖的份儿上温柔一些。

    靳砚北果不其然被她的小动作取悦到了。

    他放缓速度,重新俯下身,先是狡猾的用舌尖顶了顶她的舌尖,在她以为他要对她的舌头下口时却又将目的地转移到脆弱的唇瓣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细吻着。

    屠杳被他气的干着急没办法。

    只好主动试探性的勾着舌尖,去寻找他的舌头。

    他不让她找,重又口口。

    她呜咽着落泪,硬生生的承受。

    “又要去哪儿?嗯?”

    他见她紧咬着嘴唇不说话,就光摇头,一个刁钻的坏力,令她不受控制的弓起身子,他不如她愿的故意用手摁着她的肚子,将她重重的压了回去,他看着她眼角接二连三落下的泪珠,唇角勾起血腥凶戾的笑,附在她耳畔阴沉沉的问她,“讲话,屠杳,说说,你,又,要,去,哪,儿?”

    “我没有,”她承受不住的哑着嗓子喊,“我没有——”

    “没有啊?”他毫无征兆的停了动作,垂下眼睑捞起掉落在一旁还亮着屏幕的手机来看,不疾不徐的淡声念出:“那目的地怎么会是爱丁堡呢?”

    “我点,呜嗯,错……”

    “这个回答我可不太满意,加一次。”

    “靳……!”

    “两次。”

    “……”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重新认识与熟悉,屠杳深知靳砚北骨子里藏不住的强势与卑劣令他一向言出必行,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方面,根本不可能给她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所以,在听到他再次落下那不容分说的决定时,她再不敢出声。

    只有被他掌控到无法动弹的手腕处那个刚刺的红色刺青绽放着异样的光彩。

    屠杳绝望的闭上双眼,眼泪从眼角缓缓落下。

    当酥酥麻麻的快感代替气势磅礴的撞击第三次自尾椎骨猛然蹿上来,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睁开白光苍茫的眼,上齿紧紧咬住早已被咬破皮的下唇,泛了青紫,她双手蜷成拳抠紧了自己掌心里的肉,无可逃避的感受着身体传来的宛如痉挛般的阵阵酸麻意。

    靳砚北怜惜的摸了摸她潮红到失神的脸,说出口的话却饱含嗜血的残忍。

    他说,“好可怜,但,还有两次。”

    ……

    “啪——”

    照亮病房的白炽灯晃了一晃,窗外的参天枯树闻声抖动。

    屠杳颤抖着指尖穿好裤子,反手就气急败坏的给了身后想要抱她的靳砚北一巴掌。她双目猩红,眉心紧蹙,被啃咬到稍一碰都疼到要命的唇满是淤血,还没张口指责,眼角挂着的泪就先顺着还未褪去绯色的脸颊落下。她哽咽着骂他,“王八蛋。”

    脸被打偏到一边的靳砚北默不作声,重又烧至滚烫的额头被几缕汗湿垂落的微分碎盖遮挡,他敛着阴鸷未消的眉眼呆坐在床上,虚弱而粗沉的小声喘着。

    他视线不敢对上她,却动了动手指想要留住她。

    “别碰我!”

    她又是“啪”的一巴掌。

    这次,她稍微收了点力道,没让那颗本就可怜兮兮的泪痣变得更惹人心疼。屠杳故意不去看他脆弱而委屈的眼,只是快速用手指关节蹭掉不受控制滑下的泪,便硬撑着早已软到不像话的双腿朝病房门走。

    才走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极低的祈求。

    他嗓音格外沙哑的问,“能不走吗?”之后,紧跟了句,“对不起。”

    令撑墙走到一半的屠杳猛的反应过来之前在冰箱前他死死抱着她一直重复念叨的那句话是什么。他是在说:别离开我。

    她脚步顿了顿。

    仍然选择摁下门把手走了出去,将病房门自身后关上。

    在插销落进锁孔中的一瞬间,她听到自病房里传来的输液架直直摔落在地板砖上的声音。

    与之一同的。

    还有什么重重摔在地上的闷响。

    ……

    75  ☪ Qs75

    ◎你是选铮铮,还是,骆霄?◎

    “哟, 终于结束了,”住院部走廊空旷,只有微弱的灯光与值班台的护士一刻不肯懈怠的守护着黑暗, 懒倚在病房门边的靳淮宴随着从病房里传来的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而抬手掐了手腕间频频跳动的秒表。他瞄了眼上面暂停的数字, 对身旁体型相差不大的男人笑侃了句,“还不赖。以为身体挺虚,没想到肾还挺好。”

    小1医生晃了晃站僵的腿, 凑上前看,“多久?”

    “两小时五十八分。”

    “不连咱俩来之前?”

    “不连。”

    “这年轻人就是肾好,啊,早知道先吃个宵夜了。”

    “……”

    靳淮宴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将秒表清零,打眼问他, “等会儿你进还是我进?”

    “你进吧, ”小1医生双手插兜抵回墙上, 眉眼松散,唇角勾笑,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脚尖拨弄着满载医护用具的小推车,推出去,再勾回来, 玩的开心的紧,“我长得太温柔了, 不适合当恶人。”

    靳淮宴就抖着肩膀闷笑, 笑他真有够不要脸。

    屠杳刚扶着墙摁开门把手从病房里缓缓走出来, 就猝不及防的看到在病房门口含笑轻打了靳淮宴肩膀一拳的小1医生和也不回击、就一个劲儿笑他的靳淮宴。

    她立马放下撑扶在墙上的手。

    尴尬的扯了扯并没有什么褶皱的卫衣衣角, 又连忙整理了一下可能会有点乱的发丝, 将散落的右侧长发勾到耳后, 才清了清嗓子出声叫人,“小叔,小1医生。”

    俩大男人停下打闹,齐齐看向她。

    娇媚上挑的狐狸眼中蕴满水意,雾蒙蒙的,小巧圆润的鼻头上沾了点血渍,却红不过艳烈饱满的大浓唇,她平整而白皙的面颊上晕着仍未消退的绯色,还勾着两根散乱的碎发,明明该是凌乱晦涩的,却反倒旖旎出一股别样的清冷劲儿来。

    相比于七年前那个还没有完全长开的青春少女,七年后的屠杳宛若一朵彻底绽放的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举手投足间都将风情万种这四个大字描述的千娇百媚。

    只是往这里一站,不用施丝毫粉黛,就足以囊括所有用来形容妖娆妩媚的词汇。

    难怪这么多年靳砚北眼中除了她再容不下任何人。

    “你还好吗小朋友?要不要扶你?”

    小1医生咧着脖子向前倾身,隔过前面的靳淮宴问。

    “你们能不能先进去看看他?他可能情况不太好,”屠杳裹在宽大卫衣帽领中的纤细脖颈转了转,令优越凸起的颈部线条带动头颅转动,她嘶哑着喉咙向他道谢,“之前针管回血回了很多,他手背都青了一大片,好像还又复烧——咳咳——我怕——咳——”

    还没说完,忍不住偏头咳嗽了几下。

    靳淮宴给小1医生打了个眼色,小1医生走上前来分寸把握的极好的轻拍了拍她的背,帮她舒缓痛苦的咳嗽之意。她低头跼促的咳了两下,刚一抬头,就见靳淮宴正了正神色,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面瘫脸来,推着小推车绕过她要开病房门。

    他眼底一片冷色,皮笑肉不笑的安抚她,“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进去收拾他。”

    话音落,颀长而挺括的身影消失在她们面前。

    屠杳不自觉的抖了抖肩膀,小1医生脱下羊绒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走廊里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他……”

    半晌过后,屠杳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

    “靳家人不能丢规矩,”小1医生冲她安抚的笑了笑,从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根双享棒来递给她,带她走向斜对面的公共座椅,“胡闹可以,但不能在医院里乱来,就算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为我们着想。不操练不行呐。”

    屠杳感觉自己已经肿到稍微走两步都磨的生疼,更别说坐下了,扶着酸痛无比的腰婉拒了小1医生的好意,没坐,靠着扶手一点点蹲下。

    她接过他手中那支棒棒糖,慢吞吞的撕开包装含在嘴里。

    闻言,心头一跳,“怎么操练?”

    “大概,用他练练针?”

    “练针?!”

    “你知道那些刚来医院实习的实习生们平均要练习多少次才能熟练的扎准针吗?”

    “一百次?”她胡乱猜了一个数字。

    “一百五十次。”

    “那……”

    “他小叔是专攻口腔医学的,猛的来临床给他扎针扎不准也是正常的,对吧?”坐在她旁边的座椅上的小1医生云淡风轻的睁着眼睛说胡话道,“先扎个一百五十次练练针说不定就能扎准了。”

    甜到发腻的棒棒糖在口腔中蔓延开腥气,结成一层干膜的下唇传来隐隐的刺痛,屠杳昂起脸颊,叼着棒棒糖错愕的瞪大双眼,试图从他脸上找寻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可惜。

    一点都没有。

    他并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不是,欸,”她急的双腿一蹬就要从地上往起蹿,“他还在发烧呢,怎么能——”

    “——蹲着。”

    小1医生眼疾手快的扣着她的肩膀一把将屁股才刚从后脚跟上离开的她按了回去,微偏额头斜了眼紧紧闭合的病房门,打破她想要“英雄救美”的美好幻想,“没听见他进去的时候把门反锁上了吗?你着急也进不去。”

    “就不怕他妈知道吗?”

    “就是他妈喊我们过来的,”他哂笑,“他妈修理他从不自己动手。”

    “好可怕,都是笑面虎。”

    “……”小1医生的手机无比轻微的响了声提示,他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来看,一心二用的问,“嗯?你刚说什么?”

    屠杳说了句“没什么”,将视线瞥向他的手机屏幕壁纸,不太刻意的转移话题,“那就是你男朋友吗?”

    “男什么朋友,”他咔的一声摁灭屏幕,乜她,“我是个直男。”

    屠杳:“?”

    不信。

    “这是我和阿宴的发小,是个警察,早些年跟我们赌气闹绝交,独自出去旅游的时候遭到贩卖器官的恐怖组织报复,被他们活活解剖了,”他双肘撑膝,腰背曲弓,将自己放到没比她高多少的高度上,眼神放空。他用最平淡最冷静的腔调说出最残忍最遗憾的话,他说,“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就只有这张照片。”

    这向来都不是一个好的世界。

    血腥弥漫,罪恶横行,欲沟难填,钱权至上。

    在这里,人的生命脆弱的就像张纸,都不用用力去撕,微微勾指一弹就破碎掉了。有些破洞是可以用亲情爱情友情经过经年累月的坚持一点点粘黏起来的,到最后,勉强只留下一条蜿蜒丑陋的疤。但有些是不能的,无论再花费多大的人力物力,都无济于事。

    就像他和靳淮宴的发小。

    小时候年少轻狂,不懂这些,总觉得就算分开也得是轰轰烈烈、昭告天下的。

    但是等到后来真正经历过了才明白,人和人的分别,往往最无解的时候最安静,安静到甚至连一句话都不会再有。留下的,只有日渐模糊的回忆。

    “一没事儿了、闲下来了我就爱盯着这张照片看,看得久了,有时候还真就会萌生出一种其实我们根本没吵过架,他也还在我们身边的错觉来。”

    “结果就不知道怎么的被她们误会成这是我男朋友了,我也懒得解释,毕竟这种事情,不想让那么多无关紧要的外人知道。”

    “不好意思啊,小1——”屠杳动了动身体,将蹲着的身体重心挪到另一只脚上,她将口中融化了不少的棒棒糖怼进腮帮子里,抿了抿唇,及时刹住话茬儿,“——抱歉,都认识这么久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程时一,”他弓着身子,垂下眼帘看她,“你没有叫错,我小名就叫小1。”

    “不好意思啊,小1医生,我之前不该乱开玩笑。”

    “没关系,不知者无罪嘛。”程时一一手转着手机,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说完我,该说说你了。”

    屠杳手捏棒棒糖棍,本能的绷紧背脊,如临大敌,“说我什么?”

    “你喜欢红玫瑰啊?”

    “你怎么知道?”

    她暗暗松了口气,生怕他要问她的是和靳砚北发生的尴尬事。

    他一脸“果然,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谑笑,半揶揄道:“铮铮一喝酒就爱折玫瑰,每次都折好多,也不给人,就烧掉,问他是给谁折的,他就拿手闲没事做当借口。其实我们心里都门儿清,他那是折给你的,只是你不在罢了。”

    她蓦的想起之前在yk-r时曾看到过的那个燃着火的烟灰缸。

    估计那里面就是还没有燃烧殆尽的纸玫瑰。

    没来得及对此发表什么感想,就听程时一在讲完这句话后自顾自的转了话锋,趁她放下防备之时冷不丁的直捣黄龙。他言语比眸光还犀利的指向她,“你想知道你独自一个人来找我拔智齿的那天铮铮是去干什么了吗?”

    屠杳属实是没料到他会出其不备的来这么一下。

    后槽牙不受控制的闭合,猝尔一口咬碎了口中的棒棒糖,还不小心连带了一小块舌头肉,令本就脆弱的口腔再次爆开锈色的腥甜。

    她双臂搭膝,目光落地,眯眼轻抽了声气,待后舌处轻微的刺痛过去,她滚动喉咙咽了口血水,才不冷不淡的回了句:“不想。”

    无论靳砚北当初到底是去干了些什么,在她这里都不是很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们已然错过并又再次重逢;重要的是,她实打实的感受到了他的爱意、歉意与诚意,已经打算原谅他……

    “那天他外婆去世,”程时一没有理睬她的拒绝,执意说出,“他们匆匆赶过去可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屠杳倏地抬头盯向他,眼中的惊诧多到盛都盛不下。

    口腔里的血腥味儿蕴的更重了。

    “我知道你怪他,这也正常,毕竟当初要做选择的人不是你,被选择的人也不是你。”

    “我——”

    “——嘘,先别急着反驳,”他将手中握着的手机重新解锁,调出一个微信对话框来给她看,那上面,俨然显示着几分钟前才刚收到的新消息:

    【靳淮征:骆晟言的配型不成功。】

    还不等她嚼透这句话的含义。

    程时一的声音再次于头顶上方响起。

    他说,“你哥哥骨髓异常现在正在医院里接受化疗,尝试了六轮配型都没能成功,如果再不进行骨髓移植,他很有可能撑不过下个月。”

    “现在,同样的事情放到你身上,你又会怎么选呢?”

    “是选铮铮,还是,骆霄?”

    “……”

    作者有话说:

    先更吧更了再改在改第11章已经算是重写了简直要命

    76  ☪ Qs76

    ◎“想追她?我把她微信推你?”◎

    血常规和配型化验做完了, 结果显示:全部匹配。

    屠杳穿着住院部提供的病号服,接过护士小姐递来的骨穿血液检测单,将整理好的、用来表明她全身体检合格、身体素质很好的一沓报告单都交给主治医生, 拜托他帮忙尽早安排手术。

    医生手持报告单翻阅, 想再次提醒她,“你真的想好了?兄妹之间的配型虽然——”

    “——bang a ne gong gin ta ka go yeon gi ga za u ka ne, 房间里的空气浑浊弥漫着烟气, neol beu reo jin nae ma eu meun eo di e dwo ya hal gga. 我散乱的心又该何去何从,”屠杳抬手示意对面的医生先别出声,等一下,在收到他明白的颔首后,她才清了清嗓子,接通电话, “喂, 哥, 怎么了?”

    男医生一听她对对面那人的称呼,连翻看报告的动作都放到了最轻。

    争取不发出一丁点儿惹人起疑的声音。

    屠杳无言笑了笑,听听筒对面的男人故意隐藏起自己的虚弱与不适,尽量以最正常的口气跟她讲话。

    骆霄小心翼翼的问,“你还在江北吗杳杳?”

    “没, 回江南来了,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 ”他讪笑, “哥哥就是想问问你今晚方不方便?如果方便的话哥哥能不能去跟你吃顿晚饭?不多呆, 还是吃完饭就走——”

    “——不方便, 我今晚有事。”

    “啊~”他没忍住遗憾失落的轻叹了句, 在意识到她也会听到时急忙摆正了语气,好声好气的转移话题,“没事没事,那你先忙你的,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哥哥再去找你,好吗?”

    “好,那我挂了。”

    “记得好好吃饭啊杳杳,别总饿着,对胃口不好,最近天气冷,多喝点热水,穿的厚些,别感冒了。”

    “知道了。”

    “挂吧,挂吧。”

    “嗯。”

    嗯完,挂了电话。

    “哥哥很关心你。”

    男医生见她摁断电话并将手机装回口袋,十分敏锐地说道。

    1銥誮  “这您都能听出来啊,”她清浅的笑了笑,四两拨千斤:“不愧是名医。”

    “名医谈不上,只是医患关系太过复杂,多察言观色总是没错,”男医生是靳淮征的大学同学兼铁哥们儿,知晓她跟靳家的关系,又经过这一个星期不到的频繁相处,也摸清了她是个懂礼数好说话的主儿,便不再拿她当外人,有什么说什么,“是怕哥哥担心才不把给他捐赠骨髓的事情告诉他吧?”

    “嗯,他知道以后肯定不会接受,不然也不能独自化疗了这么长时间都不告诉我。”

    “他的担心也不是没错,”男医生顺着她的话音将话题扯回了最一开始她接电话前他想跟她说的那句话,“就是我刚刚想跟你说的:兄妹之间进行骨髓移植虽然排异最小也最理想,可以有最好的结果,但是,对于提供者的身体,也就是你的身体来说,需要承受的痛苦相对应就会比较大,这是无法避免的,所以——”

    “——没事的李医生,我不怕,只要能救他就好。”

    李医生被她脱口而出的斩钉截铁唬住,手中正翻页的报告顿在半空,他沉默的注视她几秒,仍旧看不到她眼中有一丁半点的退缩之意,才点了点头,“那我就尽早帮你们安排手术了,等时间出来通知你。”

    “记得这段时间不要吃油腻的东西,辛辣刺激的也不要,保持水分充足。”

    屠杳一一记下,起身跟医生道别。

    才刚一走出医生办公室,她就卸下硬在医生面前装出来的英勇无畏与镇定自若,腿软的连站都站不稳,扶着有些坑洼不平的墙壁径直蹲了下去。

    指尖都在抖。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她一个连感冒发烧都硬撑着坚决不来医院,就怕护士给她打针的时候她会害怕到不由自主的哭出来而被别人嘲笑的人,现在猛的有人告诉她,马上就要来抽她的骨髓了,而且时间还不确定,可能是半个月后,也可能就是明天,在这种充满未知性的确定恐惧中,她没被吓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更逞论要老老实实的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傻呆呆的仰望着病房内白花花的可怖天花板,忧心忡忡的等待医生过来推她上手术台。

    屠杳根本受不了。

    所以,她立马拐着虚软无力的腿回病房拿好东西,逃回了自己家。

    试图让自己沉浸在可以忘记一切的写作心流中。

    可惜。

    还没开始,就宣告失败。

    屠杳背靠沙发,曲腿坐在地毯上,在只有一盏落地灯氤氲出的微弱光芒中盯着平板屏幕里记录停止在她从江北协和医院不告而别的那天的聊天对话框,她僵硬着手指想要往里面敲打些什么字,好让沉寂良久的对话框再次流动起来。

    然而,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里面还是只打出两个字:

    【你在】

    心生烦躁的“啪”一声重重扣上平板,屠杳一把捞起放在茶几上的那盒万宝路,攒眉蹙额的开开门走进楼道。

    她蹲靠在电梯旁的墙壁处,双唇衔烟,低头点火。

    橘蓝色火苗自打火机中跳跃而出,同一时刻,楼道内的声控灯因为没有感应到足够分贝的声响而重新灭掉,屠杳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用手指夹着烟蒂,先默默回想了一下靳砚北的点法,才又低头凑近火苗,凹陷双颊吸气。

    她快速将第一口烟雾吐出,复又深吸了一口,咽下。

    烟雾缭绕了一片。

    除了感觉鼻子有点呛,嗓子有点拉,胸腔有点不舒服以外,她在缓缓吐出过过肺的烟气飘溢之中,恍然意识到——

    她竟然就这么学会了抽烟。

    感觉失笑的同时,隔壁音量过高的音□□过紧紧闭合的房门传了出来,屠杳在周身雾蒙蒙的笼罩之中竖起耳朵听了听旋律,确定是靳砚北最爱听的那首歌:壁炉的《Kamin》。

    没想到这群披着人皮的流氓还挺有品味的,她暗忖。

    闲着也是无聊,干脆跟着调调开始哼:

    “Ябосиком постеклам

    我赤脚在玻璃上

    Бегалтакупрямо

    固执地奔跑着

    Еслибы нетвоймилыйголосок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甜美的声音

    Ябы упал, сделавпоследнийвздох

    我会耗尽最后一丝气息再跌倒”

    斜后方闲散的电梯不知是何时被征用了的,也不发出过于重的声响,就在抵达目的楼层时尽职尽责的敞开格外明亮的电梯门,送里面的人走出来。

    脚步声踏响,楼道声控灯重新亮起。

    屠杳扭头去看。

    那男人一身繁复华丽的亚比风穿搭,衣服叠了三四层,裤子堆的比老太太眼尾的褶子都多,极有偶像包袱的带着满是铆钉的针织帽,架黑眼睛勾黑口罩,稍微走两步,不知道是手上戴着的五六个十字架的戒指互相碰撞发出的声响,还是裤链打到手环发出的动静,他拎着一大塑料袋易拉罐装啤酒,边划手机边从电梯里走出来。

    像是发现地上蹲着个人,他及时停驻脚步,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随后。

    不可置信的惊呼道,“屠杳?!”

    屠杳强忍住想对他翻白眼的冲动,无语的闭眼深吸气,抬眉蹙了蹙额头,才复又睁开眼皮,边重重叹气边往地上掸烟灰,“别叫唤,滚蛋。”

    「……

    Извезды мирнопадали

    繁星悄然坠落

    Какбудтодляменя

    好似对我来说

    Якаждыйраззагадывал

    我一直希望

    Тебянепотерять

    不要失去你

    ……」

    他不。

    将塑料袋搁在亮的反光的地面上,挨着她蹲下。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我想找你找不到。”

    “你管我?”

    “不敢,不敢,”他自知说错话,抬手摸了摸鼻头,眼神闪躲的讪讪道,“我…我就是想找你解释一下,赵倾给狗仔的那些料跟我没关系,绝对不是我说的,你千万要相信我。”

    屠杳捏着打火机在指尖转,不咸不淡的撂他一眼,没太信,“那是谁说的?”

    “额——”

    他罕见的打了吭,强颜对她笑了下。

    楼道声控灯因为两人之间长久的缄默而再次灭掉,屠杳指间的烟蒂猩红,神不知鬼不觉的燃烬一长截积灰,攀挂在没有支撑的烟身上摇摇欲坠。

    电梯自己回到了一楼,灰黑色的烟烬散落一地。

    屠杳懒得再跟他耗,曲手往口中送了口烟,冷笑,“不说那就是你。”

    “别别别,欸,别呀,我说,我说行不,”她的语气太硬了,硬的好像只要认定了那些话是他告诉赵倾的就会往死里收拾他一样,施骋生怕她再出手搞他,心慌意急道,“是,是田成杰那次喝多了和赵倾做的时候告诉她的,跟我没关系。”

    “田成杰?”

    “就我们队的贝斯手。”

    “你连你好兄弟都卖?”

    屠杳嗤笑。

    “也,也不算卖吧,”他坑坑巴巴道,“反正就算我不说你也有办法知道。”

    屠杳顶了顶单眉,无言问他。

    施骋秒懂。

    眼风快速晃了下隔壁紧闭的门,他毫不犹豫的坦白,“他俩现在就在里面,就算我不说估计明早也能打到照面。”

    「…….

    Нобольшенемогу

    我已无法继续承受

    Япростомучаюсебя

    我只是在自欺欺人

    Теперьты большенемоя

    现在你已不属于我

    ……」

    “Make love(买可乐)?”

    “Orgy,maybe blowjob now(太脏了,不想翻译).”

    “What a fucking dirty(真他妈脏).”

    “Isn't it just(谁说不是呢)?”

    从他这种跟他们不分上下的人口中听到这种类似嫌弃的回答,令屠杳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拧着眉头压着单眼上上下下的扫视了他几遍,又瞥了眼对面那扇干净清爽的门,须臾间,计上心头。

    没有直言不讳,而是绕了个圈子:

    “老实说,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另有所图吧?”

    施骋从没想过她会知道这件事情,更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明明有肋骨和血肉做保,外面还套了足足四五层衣服做掩饰,可他就是莫名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她透过层层阻碍窥探的一干二净,就连一丝一毫的肮脏想法都无可遁逃。

    他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得僵固,裸露在外面的手指都显得极为尴尬,他稍微弓了些腰背,令前胸紧贴大腿,做出一副典型的高防御性姿态,以为这样就不会再被探寻。

    他眼神飘忽,想用谎言反驳,“我没——”

    屠杳不给他这个机会。

    “——施骋,我那天没在希尔顿抓你是给你面子,不代表我是傻子,”她将手中只抽了三四口、剩下全被空气抽尽的烟蒂摁在地上,左右旋转,捻灭火光,明明看起来姿态十分随性,可手下的动作却是下了死手,“你真他妈以为你出轨徐宁意出轨了六年多这事儿我不知道吗?”

    施骋躯体一震,大吃一惊又胆怯心虚的看向她。

    见她也在看他,慌乱的瞥开眼。

    不敢再辩驳。

    「……

    Ивсетвоиобещания

    还有你所有的承诺

    Пустота

    荡然无存

    ……」

    她扔掉烟头,笑的冷嘲热讽,“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

    他手一抖,没抓稳手中的手机,摔在了地上。

    声控灯猝然亮起,恍了他的眼。

    他缩了缩身体。

    之前他只是大致猜到那条空降的热搜与她有关,后悔不该跟赵倾沾上关系的,却不想那只是虚晃一枪,是给他的一个警告,警告他真正能让他身败名裂的东西其实一直都握在她手中,她不过是把他当个跳梁小丑看而已。意识到这一点,施骋不仅心虚,尴尬的手足无措,更惧怕,生恐她会以此来收拾他。

    他想撒谎,可是没有谎言可以将这件事情圆回去,他想道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口这么难开,要是她满意还好,这件事情说不定能随着时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一旦她不满意,他根本不敢想他会为此付出什么样的惨痛代价。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他不想摔下去。

    他——

    “其实我原来还挺想把这件事搞到众人皆知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屠杳明明笑的流风回雪,但在陷入极大心理危机的施骋看来,她的笑,不亚于阴曹判官的阴测险诡,“我可以不追究你出轨这件事,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施骋本来都哀莫大于心死了,结果听见她说事情还有转机,生怕迟半秒都会让她改变主意,急急忙忙表忠心,“什么事?你说,只要你说我一定做。”

    屠杳见他成功上钩,眼中滑过狡黠。

    她说,“现在,用你的手机给派出所打举报电话,就说:碧湖天地4602有人聚众搞淫·乱·派·对。我要亲眼看见他们被条子带走,尤其是田成杰。”

    “我——”

    他犹豫,看起来不肯。

    “——反正你不帮我搞他们,我就搞你,”她散漫的耸肩,捏着他的七寸适性任情道,“你自己看着办咯。”

    「……

    Пустота

    消失殆尽

    ……」

    ……

    警察来的异常快。

    几乎是施骋刚挂电话没三分钟就已经来了。

    敲门,里面没人应,问施骋,施骋又不敢说密码,怕被田成杰他们知道是他出卖了他们的,无奈之下,只好费番周折让管家通知业主本人亲自前来用指纹解锁。

    二十多分钟悄然滑过,落幕的声控灯终于被再次征用。

    电梯梯厢内有人踏身出来。

    藏贴在走廊过道中的一帮便衣警察瞬间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巡声而望。

    那男人身高腿长,盘虬满精壮肌肉的长腿被细筒机能裤包裹,内搭一件下摆略长的白色高领t,外套一件短至腰间的黑皮质感夹克,白皙的脖颈间悬挂着一串牙齿项链,都不用看脸,光看穿搭就能感觉到,这男的铁定是个帅哥。

    偏生他的脸比他的衣品更令人惊叹。

    三七侧背,下颌骨瘦削,邃密而毛流感明显的浓眉压着那双风流倜傥的桃花眼,一同被稍有些长的前额碎发影绰出几分神秘与不可侵犯,极高的山根与挺翘的鼻梁将罩在下半张脸的立体口罩高高撑起,被头顶的光一照,极白的肤色与暗沉的阴影构成完美的对比,将他身上那种逼人的高冷拽酷劲儿诉说到极致。

    屠杳盯着双手抄兜、操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从电梯中出来的靳砚北,面上不明其里的愣了愣,身体却十分诚实的直了直,想要站起来去找他。

    靳砚北什么话都没说。

    先是居高临下的瞥了眼蹲靠在墙边的她,又撩起倦淡的眼皮睨了眼她旁边藏不住张惶失措的施骋,纤长而浓密的眼睫落了两落,便大致猜到他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上前去,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故意而为的勾脚尖一脚踢开地上她想要俯身去抓的烟盒与打火机,他一弯劲瘦的腰,将散落开来的烟盒与打火机都攥进手中,抬脸,寡淡冷调的话语却是对那帮警察说的。

    他朝她微挑下巴颏,不容置喙道,“把她弄进应急通道去,别让她露面儿。”

    “靳——”

    “——我来,我来,”施骋知道靳砚北这么做是要保护屠杳,避免她被他们看见,也避免他们日后可能会进行的打击报复,遂自告奋勇,既是在他面前表忠心,也是对自己的保护,“我带她进去,你不叫我们绝对不出来。”

    靳砚北疏冷的点了点头。

    屠杳看他一眼,蠕了蠕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施骋拽进了隐蔽的应急通道。

    与此同时。

    那帮警察在他用指纹解锁后迅速破门而入,成功引发了屋内一阵阵的恐慌与骚乱。

    有人在叫,有人在骂,乱成了一锅粥。

    靳砚北就眉松眼散的懒靠在一边儿的墙上,事不关己般看都不待看那里面一眼,自顾自的切断音响原本播放的曲目,顺利连上自己的手机蓝牙,将声音调小,继续心无旁骛的观看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s13赛程的最后一场比赛——冠亚军决赛。

    此时,第三把刚开,正在bp阶段。

    他将冠军得主再次压到了有faker的T1身上。

    比赛开始。

    被队长安排守门的那名壮汉警察无所事事的堵在门口,确保里面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他不能玩手机,但也不想去看里面那肮脏淫·靡到令人想吐的场景,就竖起耳朵来听他同样感兴趣的s13比赛,顺便跟身后的靳砚北搭话解闷儿。

    他向后仰了仰身子,没扭头,意兴满满的小声问:

    “嘿,兄弟,今年你押谁夺冠?”

    靳砚北头也不抬:“SKT1。”

    “你是不是也喜欢faker?!好巧,我也是李哥的死忠粉。”

    “还好,”他疏浅的笑笑,眼里满是温柔,“我老婆喜欢。”

    遥想七年前。

    高一那个冬天,s6正打得如火如荼。

    一部分人押上个赛季触底反弹的SKT今年依旧能卫冕,一部分人押SKT遇到三星还会像s4一样被摁在地上锤成0封,一时间,无论是网络还是线下都掀起一阵狂潮巨浪,冠亚军决赛也因此成为人们最关注的一场比赛。

    彼时。

    屠杳正光着脚、抱着瞌睡丢懂的咕咕坐在靳砚北家客厅的地毯上,头发虚挽,衣服松垮,一边舀他刚做好的海胆蒸蛋往嘴里送,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投影幕布上的激烈比赛看,连他跟她说话都没听到。

    他瞥她一眼,指间拎着一双崭新的羊毛高腰袜从楼上下来,站在她面前。

    她嫌他挡她看比赛,让他去一边儿去。

    他不。

    将手中的袜子递给她,强硬命令道,“先穿,穿好让你看。”

    她不想穿袜子,但又想看比赛,就只能左晃右倒着上半身试图绕过面前他雄武的身躯去看荧幕。靳砚北被她搞烦了,眸子一眯,直接冷声命令贴贴,“贴贴,去把投影关了。”

    原本瘫趴在地板上享受舒适地暖的贴贴闻声立刻起身,熟门熟路的朝投影设备走。

    屠杳想去拽它尾巴,没拽住,没办法,认了输,不情不愿的扯过他手中的袜子,快速往冰冰凉的脚上套,“我穿!我穿!你别让它关!诶哟,真是烦死了,狗男人。”

    他见她穿上袜子,出声喊住了贴贴。

    在解除被关掉投影的危机后,屠杳长舒了口气,心情不错,等七扭八歪的穿好袜子后,还故意斜仰身体将双脚举到半空中晃了晃,凑到他面前给他看,“呐,穿好了,可以让我看比赛了吧?”

    他伸手将她脚上不平整的脚线扯了扯,调整对地方,又往下拽了拽袜腰,让暖绒绒的羊毛护住她裸露在裤脚外的小腿。做完,用手轻拍了拍她小巧可爱的脚,示意她可以放下去了。

    偷偷侧着身体去看比赛的她听话的放下脚,将因她动作太大而从她腿间滑跌到地毯上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咕咕重新抱回腿上,随手捏起盘中的一只蝴蝶虾喂进口中,嚼的有声有色。

    他被她的大大咧咧逗的失笑。

    先绕去厨房洗了个手才又走回来,撑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

    第二把结束,SKT以2:0CLG的成绩成功将决赛推上赛点。

    屠杳叫了声好,手举蝴蝶虾扭头问他,“你觉得SKT今年能卫冕吗?”

    他没说能还是不能,只是反问,“你希望它卫冕吗?”

    “嗯。”她点头。

    “为什么?”

    “我想让faker赢。”

    “喜欢faker?”

    “嗯。他看起来好呆萌,但是打比赛的时候又有点激进,就感觉很反差……反正我就希望他能赢。”

    “你希望他赢他就肯定能赢。”

    “为什么啊?我又不是预言家。”

    “因为,我相信,”他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最后。

    SKT真的以3:0击败CLG成为史上第一个三冠获得者,faker也不负她望的再次获得了mvp。

    那晚。

    她当着他的面,将自己的朋友圈个签改成了:Faith will move mountain.(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并跟他说,她将永远把这句话当成自己的人生格言。

    想到这,靳砚北将手中横着屏的手机竖过来,切换成小屏画面,点开微信,操作切换到另外一个只有一位好友的账号。

    他用这个昵称为Venus的小号给屠杳发去条消息:

    【Venus:吃晚饭了吗?】

    还没得到回复,先听那位壮汉警察暗藏试探的八卦道,“你老婆…不会就是应急通道里那位吧?”

    “是,怎么?”靳砚北玩味的挑了挑单眉,目露锋光的看向他,一语道破他那点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的小心思,“想追她?我把她微信推你?”

    “没没没,不敢,不敢,哥,你就别拿我说笑了,我就是第一次见有女生长的这么有攻击性,觉得她好漂亮好酷,怪不得能拿下你……”

    靳砚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切回大屏画面,继续看比赛。

    经过一阵轰轰烈烈的你蹲我铐、你问我答与艰难换装之后,几位看起来瘦实则很有劲儿的警察将屋内赤身裸体、进行淫·乱·性·交的三男两女一一押带了出来,乘电梯下楼把他们送入警车。

    贝斯手面带怨愤,赵倾神志不清,鼓手以手遮面,另一个女孩儿哭的稀里哗啦,不停跟押送她的警察解释她来这里只是想见见她的偶像施骋,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她不是故意的,希望警察能对她网开一面。

    所过之处,皆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淫腥气。

    靳砚北不适的眯了眯眼。

    音响澎湃出激烈的厮杀,T1率先拿下第一滴血,走廊声控灯刚灭又紧接着明亮起来,人去场空的屋子里翻涌着别样的靡腥冷寂,那位壮汉警察最后垫底,临离开前不忘好心提醒靳砚北:

    “哥,看在咱们都喜欢faker的份儿上,我悄悄告诉你个门路吧。”

    “什么?”

    “出了这种事情你是可以向他们索赔的,而且数目还不小。我知道像你们能买得起这种顶流豪宅的有钱人肯定都不缺钱,但是能多弄点儿给漂亮老婆买包买衣服也是好的嘛,毕竟老婆才是男人最大的面子。”

    最后一句话正儿八经的讲到靳砚北的心坎子上了,他肩骨一顶从墙壁上离开,站直身体将手机揣进裤子口袋,礼尚往来道:“那我也告诉你个门路。”

    “什么?”

    “回去可以让人给他们做个尿检,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靠!!!”壮汉警察瞬间理解他明话里藏着的暗义,瞪大双眼,一脸震惊的确认,“哥你说真的?!”

    “嗯。”

    “太好了!妈妈!我的转正终于有希望了!谢谢哥!哥你简直就是我的天神!!”

    “客气。”

    “那哥我先走了!我得赶紧回去打报告了!”壮汉警察边小跑着进电梯边趔着魁梧的身体跟他道别,有些圆润的脸笑的比花儿都灿烂,“以后有事儿随时叫我啊哥!保准都给你办的妥妥贴贴的!”

    靳砚北颔首,略抬手掌表示。

    待电梯门缓缓合上,敞亮梯厢载人快而平稳的下行,靳砚北一脚踩在入户门的下门框上,朝应急通道偏头,“出来吧。”

    正忙于回复律师消息的屠杳还没能从刚收到的惊骇消息中回过神儿来,哪怕被一旁顶着应急通道门的施骋如履薄冰的提醒靳砚北在外面叫他们出去,她也没有启步,娇瘦而高挑的身体一半藏在黑暗中,一半透着敞开门的亮光,她布满阴影的面色难看到极致,纹路间氲着股无法相信被自认关系要好的人再次背叛的恼火。

    她压着风雨欲来的情绪,一字一字的在键盘上敲出最后的挣扎:

    【木日:你是说,抄袭我文章的作者真名叫何洛洛,对吗?】

    但是显然。

    对面那人不乐意看她挣扎。

    在她发出这条消息之后,对话框上方立马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没隔几秒,一条长方形的白色消息条便冲入眼眶。

    那个消息条又长又宽,她想忽视都无法忽视。

    【白律师:对,没错,是叫何洛洛,不是重名,就是你所在的编辑社里那个主动离职的助理。所以你得好好想想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让她接触到你的存稿的,如果想到了随时告诉我,我试试能不能拿到最直接的证据。】

    与此同时。

    手机上方接连弹出两条新短信。

    发信人是一个她没有存通讯录但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号码:

    【188****7699:个不得好死的玩意!看看你都把你哥害成什么样了!要是你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杀了你给他偿命!!】

    【188****7699:当初我真就该把你弄死!】

    刹那间,屠杳福至心灵。

    她点进短信消息框,卯着股破釜沉舟的心灰意冷劲儿回复道:

    【骆晟言的配型为什么不成功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儿子救不活,老公留不住,情夫联系不上,现在知道着急了?你先别急,毕竟你的报应这才刚刚开始呢。】

    【我劝你最好别再来招惹我,不然你猜你把我惹急了我会不会回去帮骆晟言把他那亲生的私生子接来继位?】

    【想必那位外围姐巴不得能早点接替你现在的位置吧。】

    胡乱一通的朝屠琴发泄完,屠杳摁灭手机,一抬头,施骋早已没有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撑腿斜倚在应急通道门上的靳砚北。

    他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那方一次性打火机,俯向她的视线盘根错节,里头有怀疑,有思考,有猜测,有探寻。

    但当她怒火中烧的目光猝不及防的闯入他,那些便骤然化为了游刃有余。

    他没有先开口,而是沉默的,博弈着,等待她的反应。

    屠杳向来玩不过他,磨不过他。

    她心里清楚。

    无论是她有求于他还是无求于他,只要他不肯让,她就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更何况是眼下这个她急需要他帮忙还“抛弃”了他的档口。

    屠杳收起手机,抿了抿唇,率先开口,“靳铮铮……”

    “嗯?”

    “你咖啡厅里有按监控吗?就我常坐的那个位置。”

    “有。”

    “给我看看呗,”她眼眸亮了亮,“就我和何洛洛一起去的那天。”

    靳砚北唇角勾着坏,劲儿寸寸的,“求我。”

    “你别贱啊,赶紧的,快给我。”

    “不求算了。”

    “……”

    “……”

    “求你了,”屠杳偏开眼瘪着嘴,声音极小的不自在道,“给我看看。”

    “叫声铮哥。”

    “你小子没完了是不是?”

    “不叫?”

    “……”

    “……”

    “铮哥。”她憋屈着咬牙切齿的喊了句,“快点,我着急。”

    “哦,”靳砚北听爽了,肩膀一顶便从应急通道门上离开,任由它失去阻挡在她面前快速滑上。临完全关闭前,她听到他飘渺却贱嗖嗖的回答,他操着一口吊儿郎当的拽痞劲儿说:

    “叫也不给看。”

    气的她火冒三丈的掰开门把手冲他离开的背影爆吼出一句:“靳!砚!北!”

    他插兜笑的爽快而得意。

    “你烦不烦啊!你——”

    两条胫骨修长的腿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走到闭合着的电梯前,靳砚北眼角噙着轻佻散漫的笑意,抬手,用节骨分明而纤长的食指点亮电梯下行键。

    仅两三秒不到,屠杳火急火燎的燥声还没有完全逼近他。

    电梯门冷不丁的开了。

    里面站着的高大男人在看到电梯外的靳砚北时眸光划过一丝不着痕迹的怀疑,他稍仰脸颊瞥了眼显示屏上的数字,确认这的确是46楼,才重新提步,擦着靳砚北的肩膀走了出去。

    紧接着。

    靳砚北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再顾不上他的震惊:“——学长???”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这么突然,都不告诉我一声。”

    眼尾勾着的笑意褪去,揣在裤子兜里的指尖蜷了蜷,靳砚北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色调不一的光亮,他脸色阴着股不大好看的沉,偏头斜向身侧。

    在他毫无遮挡的视野中。

    是屠杳主动张开双臂抱住了那男人。

    而那男人,抬头揉了揉她的头,只有宠溺没有责怪的暖昧道:

    “你啊……”

    “我要是再不回来,我看你就没人管了。”

    那一秒。

    他连接室内音响的手机正好宣判结果:

    【让我们!恭喜!SKT1以3:0的成绩再度拿下s13的冠军宝座!让我们!恭喜!faker!拿到属于他职业生涯的第四座奖杯!!!】

    伴随激情振奋的结束语回荡,万人空巷,人声鼎沸,有人无比激动的趴在楼下的阳台大喊“faker牛逼!t1牛逼!!!”有人按耐不住喜悦狂发社交博文为t1欢呼,为faker高兴,说是举城欢呼都不为过。

    而那个七年前最喜欢看faker赢得比赛、这几年最希望faker再捧一次奖杯的女孩,现在正在其他男人的怀里,媚眼晶亮的聆听这一梦想成真的好消息。

    靳砚北舌尖抵了抵侧牙,敛眸哂笑。

    抬手摁亮电梯下行键。

    ……

    作者有话说:

    爱国 WBG很厉害希望再接再厉

    让我们恭喜t1!恭喜faker!恭喜四冠!恭喜继s3 s5 s6之后再次夺得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的冠军!再次捧到了奖杯!李相赫!你真的很牛逼!!你就是我永远的神!!!浪花淘尽!唯有faker屹立不倒!!!

    77  ☪ Qs77

    ◎你俩小时候就有过一段。◎

    宋清言比屠杳大三岁, 单修服装设计专业。

    六年前,刚在爱丁堡大学稳定下来的屠杳怀揣着沈菡初未能实现的遗愿毅然决然选择双修服装设计,与当时恰有寻找创业合伙人想法的宋清言相识相知并双向选择, 携手创立了初期一炮而红、当今风头仍盛的国潮服装品牌:Rose Snake(娆螣)。

    屠杳负责市场运营与红黑撞色支线, 宋清言专攻设计制作与品牌整体架构,两人优缺互补,各执所长, 几度联手在欧美时尚圈和国内娱乐圈中掀起势不可挡的追捧狂潮,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便成功成为最具影响力的国潮品牌之一。

    若不是因为前阵子的“抄袭”事件被网友们骂得狗血喷头,连带屠杳个人微博账号里营运的上新内容都遭到大规模的质疑与抵制,导致国内的销量大幅下滑,想必他现在还辗转于巴黎各大时装秀场根本顾不上管她。

    更别说专程回国来了。

    屠杳对着落地窗外的苍暮夜色打了个漫长的哈欠, 在等待瞳孔附着着的水雾渐渐消散的间隙扣上手边记了一满个文档内容的平板, 细而紧实的胳膊曲撑在沙发上, 斜歪上身,收眉敛眼,于内室半明不暗的暖光中半开玩笑的朝旁边正拿手机回复邮件的宋清言侃了句:

    “你就不嫌我麻烦啊学长?才回来两个多月我就给你惹出这么棘手的事儿来,害你还得从巴黎大老远的跑回来一趟。”

    细听,试探的言语中有藏不住的紧张。

    宋清言交替摁下英文字母的指尖没停, 察觉出她暗藏的试探,他撩眼扫了她耳垂处熠熠生辉的耳钉一眼, 眸中印着完全没当回事儿的轻笑。

    他故意逗她, “嫌啊, 麻烦精。”

    “真的啊?”

    屠杳半信半疑的抠起指甲旁的死皮。

    “当然是假的, 傻不傻, ”宋清言被她纠结的小表情逗笑, 笑的胸腔都在震,“能解决掉的事儿在我这都称不上棘手,怎么?还怕我解决不了事情就解决你不成?”

    “就怕,不好多人都这样么?”

    没事的时候情比金坚,出事的时候明哲保身,这种权衡利弊取优解的事情不仅是在这个圈子里、就连在她的日常社交中也简直不要太常见,不能怪她总把人往坏处想。

    她就怕他会成为下一个“主编”。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能一概而语。”他关掉手机,裹着漫无边际的黑与星星点点的橘融合出的酣适氛围,一本正经的询问,“你见过有哪个做的长远的品牌是没有遇到过各种大风大浪、就一直能一帆风顺走下来的?还是说有哪个做的好的品牌一遇到事情不先想着共同协商解决、携手度过难关而是第一反应是要先替换掉合伙人的?举出个例子来我听听?”

    屠杳想了想,摇头。

    “那不就对了,瞎操心什么呢。”

    宋清言轻弹了她光滑饱满的额头一下,撑着沙发从地毯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白衬衣摆。他说,“只要不关乎道德与法律,对和错就是一面之词,只要不触及到个人利益,喜欢和不喜欢就是一念之差,这些声音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拉倒,反正就记住一点:别被别人的评价牵着鼻子走,只管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往前冲就是了,无论出什么问题都有我给你兜着,不会嫌你的。”

    既然当时他会选择她作为合作伙伴,那就是做好了日后要跟她同甘共苦的准备,没道理只享受她的好、她带来的益处而嫌弃她的不足、她制造出的问题。

    这次是她这边出了问题,那下次呢?

    会不会就是他那边了?

    他不能因为贪图现下的既得利益就把自己以后的路都走死,也不该,所以他选择忙完手头上的要紧事后第一时间飞回国来找她,共同商量对策,一起度过难关。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错。

    从一开始就没错。

    “学长,”屠杳也从地毯上站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看他蹲在视野不太清晰的玄关处有条不紊的换鞋,咬了咬下唇,真挚道,“谢谢你。”

    谢谢他没有在她最声名狼藉的时候选择丢下她。

    “双向选择没有谢不谢一说,”宋清言换好鞋,直起腰身看她,“要谢就谢当年那个义无反顾的自己吧。”

    当年,他空有想法别无其它,才华单薄还不足以支撑远大志向,如果不是碰上义无反顾的拿出自己所有积蓄来支持他、用尽自己所有能耐来帮助他的她,他可能到现在也还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籍籍无名的小设计师。

    真要论起来,该他好好感谢她才是。

    “也是,商业互吹多没意思,”屠杳迅速将自己从低落与不自信的坏情绪中拉回来,调整好状态,又变回那个干劲满满、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辣椒,“与其在这说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还不如好好干活,年底多搞点分红来得实在。”

    宋清言摁开门把手,失笑道,“财迷。”

    声控灯应声而亮。

    “人不为财天诛地灭。”

    屠杳斜倚在门框边儿娇媚的吐舌头,“我就不送你下去了啊学长,我得赶紧收拾一下出去找个人。”

    “行,快回去吧,不用送我。”

    电梯门缓缓闭合,阻断了屠杳那张明媚又娇俏的鹅蛋脸。

    宋清言笑了笑,摁亮1层按键,一路下行。

    电子屏显示的数字毫不停顿的从46变为1,宋清言凝固的视野还未被完全放开,就一眼注意到敞腿弓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内的靳砚北。

    身材比例优越,三庭五眼清隽,只是无比随性的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沉稳自信的强大气场。

    那种气场带着疏冷裹着威慑,还有些不容置喙的边界感,既能给旁人营造出不怒自威的距离感,也能控制好不让自身的气场去随意影响到他人。

    他双肘撑在膝盖上,眼睛盯着亮的反光的地面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手边搁着熟悉的烟盒和一把从未见过的打火机。

    凌傲而倦惬。

    宋清言若有所思。

    不多迟疑,一脚踏进暖色调的大理石纹理地面,跟随其中映勒出的水晶灯形状的指引朝靳砚北走过去,主动搭话:

    “你是在等我吗?”

    沉吟不语的靳砚北因着他的这句话身形动了动,撩眼看。

    才看清迎面而来的人,还没给出回答,就听他擅自继续道,“不用回答,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问什么?”

    靳砚北着一口磁哑腔,从容不迫道。

    只是自身良好的教养与习以为常的礼貌敦促他长腿一撑站了起来,两步踱到距宋清言不远不近、刚好合适交谈的位置。他斜靠在被保洁阿姨擦的透亮的墙上,将比宋清言高出半个头的身高不动声色的压了压,改俯视为平视。

    他一手抄兜,明里暗里主导了上风:“请。”

    令宋清言于无形中高看了他两眼。

    宋清言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重新夺回主动权,发问:

    “她喜欢什么颜色?”

    “黑白灰,”哪怕宋清言没有明说这个“她”指的是谁,靳砚北心里也清楚,他说的是屠杳。不紧不慢的的讲出正确答案,“但她最喜欢的是红色,觉得热闹喜庆,寓意好。”

    宋清言点点头,瞳孔里挂了些不易发现的惊讶,“她喜欢吃什么?”

    “辣的,重口的,各种海鲜,但她不吃海参。压力大的时候喜欢吃甜品,但吃不了植物奶油,最钟爱巴斯克蛋糕,最好再配杯冰拿铁,不加糖的。”

    “她喜欢听什么歌?”

    “日常喜欢听R&B,the weeknd的歌她都喜欢,其中最喜欢的一首是《Die for you》;开车和健身的时候喜欢听劲爆的DJ,快节奏又激昂那种,这类里面最喜欢的是《Into you》;如果综合问,那她最喜欢的是《Fallin’》,一首很小众的韩语歌,是从她另一个发小的歌单里发现的。”

    “她——”

    宋清言还想继续发问,不料,靳砚北就跟窥探到他内心暗藏的想法一般,直接一股脑儿的将他想听的全都说了出来:

    “屠杳,身高一米七二点五,体重49.9公斤,不能说50,因为她拒绝承认自己的体重超过三位数,这样会让她有压力,想要刻意减重,36码的脚,56厘米的腰。”

    “摩羯座,INFP,喜欢秋天,怕冷,但是爱玩雪,有东西吃就不爱吃水果,嘴馋了捏起什么水果都能吃,喜欢小猫小狗,但是有点动物毛过敏,讨厌一切尖嘴类的动物,因为小时候被波士顿的鸟啄过,喜欢看电影,但不喜欢看爱情片,喜欢看书,各种散文和诗集,最喜欢的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最喜欢的明星是鞠喻捷,最喜欢的香水是事后清晨的男香,最喜欢的口红是ysl的唇釉,最喜欢的衣服牌子是celine,最喜欢的包包牌子是爱马仕,喜欢穿毛拖鞋,不喜欢穿袜子,喜欢黄金,不喜欢钻石,因为钻石不保值,她更喜欢黄金这种保值还能随时变现的,可以带给她安全感,石头剪刀布一定会先出剪刀,输了就抠中指的死皮想怎么耍赖,不会打斗地主,但是德扑玩的很好。”

    “还有什么是我没说到的吗?”门外呼啸着沙沙的风,他的音色埋入其中,显得更加深邃有磁性,他情绪完全不外露的说,“你可以接着问。”

    宋清言一时失言。

    鱼鳞门隐透深秋寂寥冷淡的风,影影绰绰的叶痕混着似明若暗的路灯飘摇出零落的共舞,明灯高悬,悬挂出真金白银的高贵,地砖瓷亮,亮射出纸醉金迷的层次,欧式繁复线条精细的描绘出最极致的入户体验。24小时待命的管家整装三件套西服,优雅而不失风度的刷卡进门,卷入一股刺肤的寒潮。

    他藏在洛特斯眼镜下的眉眼温和,唇角始终勾着一抹平易近人的和善,看见面生的宋清言后职业使然的颔首以表跟他打招呼,却在发现一旁站着的靳砚北时主动驻足,恭敬出言问候:“靳先生,晚上好。”

    靳砚北回以颔首,没有表现出想要深谈的欲望。

    管家便极富有眼色的轻声离开。

    经此一个不算太起眼的小插曲,令宋清言瞬间刷新关于靳砚北身份的认知:不是低调的富埒天子也是清贵的天之骄子。但无论是哪个,都比他更有钱有势,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所以宋清言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将其咽了回去。

    最后堪堪改成:“比那个施什么的靠谱多了。”

    “施骋?”他挑单眉。

    “你知道他?他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都跟杳杳谈了些什么。”

    “你是她,合伙人?”

    “对。”

    “很珍视她。”

    “没有缪斯会不珍视发现了自己的艺术家吧,不过说感激要比说珍视更合适,”这句话说完,宋清言才察觉出不对劲儿来:明明是他抢回主动权,率出先手,却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的又让面前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男生主导了节奏,占领了上风。长期浸洇在社交场中锻炼出的主导手段失去作用,他不着痕迹的蹙起眉头,眼锋渐利,开启高防备姿态,“你在故意诱导我回答?”

    “不是故意诱导,”靳砚北淡笑一声,姿态悠懒的抬指抚了抚眉弓,优游不迫的坦荡道,“只是长期从事心理咨询行业落下的职业病罢了。”

    单听这句话不一定可信,毕竟谎言都需要伪装。

    但要配上靳砚北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似有若无却不是故意为之的、一看就是被优渥家境与不凡卓识长期灌溉出的矜贵骄尚的气质,以及虽然看起来倦冷疏淡难以接近、实则温文尔雅中满含耐心备至的待人接物的方式,便变得极具说服力。

    宋清言虽然摸不透他的真实情绪,猜不到他的真正想法,但也不由自主的跟随他松弛舒缓的节奏松了松防备,仍怀一丝提防道:

    “心理咨询?你是心理咨询师?”

    靳砚北颔首。

    “那你能分析出多少关于我的事情?”

    “不多,但是够用。”

    这是宋清言第一次跟心理咨询师打交道,他根本拿不准靳砚北口中的“不多,但是够用”到底是摸透了他多少老底儿,内心难免不安:“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可以,如有偏差请多见谅,”

    靳砚北身体后靠,脖颈微低,流连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视线落在勾起的脚尖上,令人无法琢磨藏匿在他眼底深处的老谋深算,他双手插兜,脚尖晃了两晃,慢条斯理却游刃有余的陈述,“说话会不自觉夹带小舌音,长期生活的地方不是法国就是德国,从你注重穿搭的层次质感和香水的正确使用来看,应该是常年呆在法国;”

    “左手中指有茧,茧色带黑,经常握铅笔,从事与画图相关的工作,刚才在交谈中你表现的完全不关心建筑样式、盆栽摆饰,却总将目光徘徊在我的衣服和鞋上,再加上你长期生活在法国,不出意外就是在巴黎从事服饰设计行业且惯用左手;”

    “左手无名指戴戒指,中指根部却有明显凹痕,应该是刚和女朋友结婚不久,最长不超过一年。”

    仅仅几处,宋清言就听的目瞪口呆。

    “这只是一部分外在信息,接下来是内在。”

    “你主动来找我交谈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在帮她拖住我,我猜,她应该一会儿就会下来;”

    “视线不受控的向下,表明你想要控制这场交谈的节奏,或者再往大一点说,你习惯用掌控节奏的这种方式来凸显自身的存在感与优越感,我想,你的原生家庭一定不优渥,有可能同时父母对你的控制欲也很强,总是让你喘不过气来;”

    “从管家跟我打完招呼开始你的左手就开始无意识的摩挲右手手指,甚至抓握手腕,或许在紧张,但更多的是源自心底的自卑,你觉得——”

    “——停,别再讲了。”

    本就觉得十分离谱的宋清言在听见“自卑”二字时终于没忍住破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双手背到身后去,连忙抬声制止,“连我自卑都能挖出来,你这还叫知道的不多?我看连我的底裤都快给我扒干净了。”

    多年混迹生意场与社交场,宋清言听过别人对他最多的评价就是:自信、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把握,从没有一个人会将他和自卑这个词联系起来。

    就连自认为对他知根知底的屠杳都时不时会笑他“有够自负的”,却完全没有发现过他内心极力隐藏的真实自卑感。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些表现出来的自负和自信都是假的,其实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更自卑。

    本以为这个秘密只要他藏的够好就不会再被任何人发现,却没想到,在这仅仅不到十分钟的交谈间就被面前这个不露形色的男人扒的一干二净。

    干净到让他心生惶恐与畏惧。

    靳砚北勾了勾唇,不落蛛丝马迹的安抚他惶恐惊惧的内心。

    他故意逗他,“你底裤是灰色的,不会是小ck的吧?”

    “我*!这你都能知道?!”宋清言再次没绷住,边急忙低头检查是不是自己的内裤边露了出来边爆了粗口:“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没有你看不透的人啊?”

    “有。”

    “谁啊?这么厉害,你导师?”

    靳砚北微扬下颌,朝电梯间所在的方向挑了挑,“她。”

    他看不透她,一直都是。

    ……

    深秋,凌晨,高架桥。

    声浪闷鸣的迈凯伦P1和马力十足的保时捷一前一后的飞快辗过本就破碎不堪的落叶,在灯带璨燃出灯烛辉煌的高架桥上飞驰出七零八碎的残影。

    靳砚北神色懒散的靠着椅背抽烟,脚下踩着限速数字的油门松都不带松一下,屠杳降下车窗来骂他神经病,右转向灯一变,跟在他车后面下了高架。

    冷风烈卷,枯树僵舞,路口红绿灯奉公克己的遵守倒计时,由绿转红。

    莓果橘柑熟的透彻,装在行人手中的塑料袋内沁了满世界芳香。

    被拦在红灯下的屠杳干瞪着临红绿灯变化前一秒迅速蹿过拦截线、保持限速数字渐行渐远的迈凯伦P1车尾,不爽的捶了方向盘一把。

    击打出一声仓促的激鸣。

    吓跑了路边无家可归、趁街上没人才敢出来觅食的流浪狗。

    待绿灯再次亮起,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早已空旷,徒留哀嚎遍野的风。

    屠杳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不知道它最终会通向哪儿,又能通向哪儿,正准备停靠在路边搜搜导航,油表先跳出机油即将用尽的指示灯。她暗叹流年不利的同时才想起来,原本下午从医院出来那会儿就想着要在路上找个加油站把油加满的,结果接了通陈子羡给她打来的电话,突然告知她他要去温哥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她没忍住多追问了几句,就把要加油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现下,她油箱里的剩油不足以支撑她把车开去加油站,时间又已经很晚了,再叫拖车或是救援来估计又要折腾好久。

    干脆将车停进路边的停车位里,下来打车。

    萧森僻寂的马路上荒无人烟,除了三两忙于赶路的车子飞驰而过,卷起一阵落叶风外,几乎再见不到什么人,屠杳将攥着车钥匙的冰凉手揣藏进短款皮夹克的口袋内,缩着脖子打了个寒颤,呼出一口暖融的雾气。

    她沿着黑漆又清寥的马路往前走了一小段,倏的在路边发现一个仍然坚守在寒风内摆摊卖橘子和烤红薯的阿姨,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亮屏幕,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过半了。

    没多想,走上前去。

    “阿姨,还有烤红薯吗?”

    “欸,小女,你要烤红薯是不?”坐在小马扎上看起来有些昏昏欲睡的阿姨在听到她的询问后立即睁大眼睛,站起身来,用被寒风冻刻到皲裂糙粗的手揉了几把惺忪脸,拿出最充沛的精力招待她,“烤好的都卖完了,剩下的都是还没烤的,不过也快,你说要几个,姨给你现烤行吗?就是可能需要稍微等一会儿。”

    屠杳看着灵动岛中显示正在呼叫却迟迟无人接单的打车软件,心想一时半刻估计也没有车会来接她,索性问,“一个也能烤吗?”

    “能。你先挑着,姨现在就给你生火。”

    “直接拿最大的就好,要两个,”得到应允,屠杳屈膝蹲在一旁,视线往地上摆着的又大又鲜黄的橘子上瞥,她想起刚刚在红绿灯前等待时闻到的那股酸甜味,有点馋,歪头问,“阿姨,你这橘子甜吗?”

    “包甜,不甜不要钱。”阿姨一边弯腰给炉子生火一边笑呵呵的招呼她,“姨的手占着,没法给你拿,你自己从那里面挑一个对眼的剥开尝尝,觉得对胃口了再买。”

    屠杳没去拿,想等她忙完直接买。

    又觉得不回话实在清冷,搭腔道,“阿姨你每天都在这里呆到这么晚吗?”

    “看情况嘞,早卖完就早回,卖不完就多耗一会儿,没个定点。”

    “丈夫和孩子不会担心吗?时间这么晚,天气又这么冷。”

    “嗐,我跟我家那口子离了,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讲就是:妈宝男,老娘不伺候了,单身独美。儿子在外地上大学,一年学费挺贵的,反正我回家一个人也没事干,还不如在这多耗会儿,能多挣点就是点。”

    屠杳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句,“是的。”

    交谈间,阿姨毫不拖沓的生好火,将两个又大又滚胖的生红薯装入炉子,盖上盖子,穿着厚实的棉大衣走了过来,“欸?咋没剥橘子吃?”

    “是不是嫌占手?那姨给你剥。”

    屠杳摆手,刚想说不是,阿姨就手急眼快的从橘子堆里拣出个最大的,噌噌两下把皮剥出好看的莲花状,给她递了过来。

    “尝尝,没事的,不买也能吃。”

    盛情难却,屠杳接过橘子,道了句谢谢。

    残暗斑漆的路面洇着些湿漉漉的水渍,细看是从侧方修葺整齐而有美感的绿化带中汩汩滴落的,波浪纹理状的砖石一块接一块,拼贴出独特属于江南精致的风格与气质,斜后方年老失修仍不减韵味洋房穿插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内,将单调乏味的夜晚凑构的灯火阑珊。

    霓虹灯氤氲花光溢彩,柏油路闷响声浪起伏,一道直冲云霄的机械怒吼声打破寂静凝质的夜,猩红到刺目的尾光灯比红灯更甚,嚣张出富家豪门的高调。

    好似有一滴水坠落,砸进地缝,消失不见。

    她发尾飞起两缕,又跌落。

    阿姨摆了下手,意为“这有啥啊”,接着之前的话茬儿唠,“你呢?小女,这么晚了还在街上,是刚下班?”

    连筋接络的冰凉橘子瓣送入口中,于舌尖处炸开清甜爽口的浓郁汁水,屠杳被好吃到眯了眯眼,滚动喉咙咽下嚼碎了的甘甜,将倾掉在身前的长发撩回身后,叹了句,“车子半路没油被甩在这儿了。打车也没人应,估计今晚难回家了。”

    “那是难。这边偏,晚上车少得很,出租车都不乐意走这边。”

    话音还在飘,面前堵了辆车。

    屠杳抬眼。

    碳纤维材质精细的打造出冷峻中透露优雅的姣美流水线,盈亮到仿似璞玉的车漆饱吸霞光绽放出五彩斑斓的光,低调奢华又极易辨认的倒勾车标下是张似笑非笑的前脸。

    车门一开,瞬间在满是星辰的夜空下张扬出那对漂亮晶闪的蝴蝶翅膀。

    美的令人窒息。

    藏在驾驶座里抽烟的男人长腿一迈下了车,修长指间夹着烟,踱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绕过车头,见坐在她旁边的是个中年阿姨,两手一捏便掐熄了刚点燃不久的烟,抬手将惨白烟身别在耳骨钉晶亮的耳廓上。

    靳砚北半靠坐在副驾门侧,垂眼俯视蹲在地上吃橘子的她。

    他好整以暇的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屠杳眼尾上挑睨他一眼,把问题抛了回去,“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都拉黑我了还叫没什么意思?”

    他理直气壮的嗯:“哄我。”

    “哦,”屠杳绷着脸,将手中还剩五分之四的橘子举高,“你吃橘子吗?”

    “不吃。”

    “爱吃不吃。”

    “?”

    “。”

    说完,缩回手继续往自己口中喂橘子瓣。

    不忘侧身跟斜后方已经看傻眼的中年女人道,“阿姨,帮我装一斤橘子吧。”

    阿姨“欸,好嘞”的应着,赶忙撑塑料袋开始往里装橘子。

    靳砚北被她这种只进油盐的淡漠态度气的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的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五张崭新的一百块人民币给阿姨递了过去。

    他眼眸晦暗的盯着她,咬牙切齿的挑衅,“阿姨,这些橘子我都要了。”

    “欸,小伙子,这可是有一百多斤——”

    “——不管有多少我都要,钱不够我再添。”

    屠杳敞腿蹲着,支撑在右腿上去掰橘子瓣的手顿了顿,改从橘子皮上扯下一块来砸他,她怫然道,“你有病吧靳砚北,也不怕吃死。”

    靳砚北不讲话,眸色沉沉的盯着她。

    她懒得跟他耗,准备起身去看看炉里的红薯烤好了没,与此同时,路口红绿灯交替,两辆高调到想忽视都难的车子头接尾的刹停在路边,鸣响出刺耳醒目的摩擦声。

    黑红西尔贝的窗子摇下,身穿单薄黑睡衣的叶延坷单臂搭方向盘,压身侧头朝他们吹了道抑扬顿挫的口哨,眸染谑色:

    “oho,大半夜在马路边调情,小两口还玩挺花。”

    白色巴博斯内传来姜亦爽朗娇韵的笑声。

    屠杳的眼底燃起惊喜的火光。

    她动作迅速的将仍未有人应答的打车呼叫取消,膝盖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绕过靳砚北一路小跑至巴博斯的副驾,拉开门,一腿曲蹬在距地面有些高的脚踏上,肌肤亮白,茶发飞扬,她想起什么来,握着车门向后转身,娇俏道,“阿姨,那两个烤红薯你留着吃吧,钱他付。”

    枪栓声响,副驾门碰,巴博斯率先提速,冲了出去。

    只留俩男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姜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注意着变道,有束路灯的光从她右方闪过,短暂却明亮的划亮她跟叶延坷情侣的白色睡衣与全妆的脸庞,她储物格里的加湿器随着内饰彩线变更颜色,carplay唱响缱绻呢喃的《fallin’》,她趁看向右侧倒车镜的间隙瞥了眼瘫靠在副驾里满身野蛮匪气、一言不发吃橘子的屠杳,了然于胸。

    笑问道,“闹别扭了?”

    “他犯贱。”

    屠杳没好气的吐槽了句,鼻尖忽而嗅到些油腻腻的味道,不禁转为好奇,“你俩这是去哪儿玩了?”

    “突然有点想吃火锅,拉他去海底捞用了用那个69折。”

    “怪不得,一身味儿。”

    “有吗?感觉还好啊,”姜亦单手握方向盘,一手扯起领口闻了闻,“你回哪儿?”

    “你回希尔顿还是?”

    “希尔顿。”

    “那你把我放剧组吧,我东西都还在那边。”

    “行。”

    姜亦点点头,凭借记忆中的路线拐上高架。

    橘光与黑火交替映入眼帘,车子保持不快不慢的速度稳稳前行,屠杳撕下一片橘子瓣,举到姜亦唇前,姜亦张口含住,吃进嘴里嚼,支架中的竖放的手机响铃声,她瞄了一眼,接通。

    密闭空间回响起叶延坷的嗓音,“公主,你们去哪儿?”

    姜亦口中的橘子瓣还没嚼完,说不了话,屠杳前倾身体对听筒怄了句:“别管,我俩今晚私奔。”

    伸手,挂断电话。

    顺便将车载音乐更换为DJ版的《爱情买卖》,重新靠坐了回去。

    屠杳这一天不怕地不怕的无所谓行为蓦然令姜亦回忆起前阵子她和叶延坷闹别扭、叶延坷发狠让屠杳撤她代言却被屠杳硬生生反摁下去的事情,兴致昂扬的瞥她一眼,醉翁之意不在酒道,“欸,小辣椒。”

    “啊?”

    “叶狗他们是你发小?”

    “也算也不算吧,”屠杳吃完最后一瓣橘子,从中控台抽出张纸巾来将橘子皮裹进去说,握在手心,“如果发小的定义是必须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话,那不是,我小时候是在波士顿长大的,他们都在国内。但要是指家里的长辈知根知底、经常来往,我们小辈又玩的特别铁、有事都能靠得住的话,那是。”

    姜亦心细如发的发现了她话语中的哗点:“他们?靳砚北小时候不也是在波士顿吗?”

    “谁跟你讲的?”

    “叶狗啊。”

    “他怎么跟你说的?就说靳砚北小时候在波士顿长大?”

    “他说——”

    “——嘀——嘀。”

    窗外接连长鸣的喇叭声斩断车内那句土味却极具韵律的「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让我挣开让我明白放手你的爱」,屠杳侧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靳砚北开着迈凯伦追上了她们。

    还是在他嘴角叼着烟、用膝盖顶控方向盘的情况下。

    见她看他,靳砚北用左指第一个指节夹下烟蒂,稳操胜券往车厢内的顶出一个大而浓圆的烟圈。

    从她的方向看。

    他中指微弯,几乎快要与食指齐平,与指节处短白的烟蒂连在一起,既像字母“K”又像字母“X”。

    再连上他顶出的那口迟迟不散的烟圈,不是“KO(win)”,就是“XO(love you)”。

    屠杳不是不愿意相信靳砚北在闹脾气之余还能有闲情逸致跟她调情,只是现下,她们的大G占最中间的道,左侧是叶延坷的西尔贝,右侧是靳砚北的迈凯伦,两辆空气阻力极小的低矮跑车夹着她们这个比起在市区行驶更适合翻山越岭的高大越野一同高速行驶在空荡荡的高架桥上,为了不超过她们还得时不时点两脚刹车,轮胎摩擦,尾灯猩红,仿若无言嘲讽着:

    你们能不能快点儿?怎么慢的跟那老牛拉破车似的?

    简直摆足了winner那副悠闲散漫的架势。

    令屠杳瞬间就把姜亦之前的还没说完的那些话都抛之脑后,胜负欲狂涌上头,她气不过,又不肯认输,一边喊姜亦快点一边摇下车窗,对靳砚北竖了个明晃晃的中指。

    靳砚北不看。

    咬着烟玩世不恭的将车载音乐改成了DJ版的《伤不起》,声音拉到最大,令那句高昂激湃的「伤不起真的伤不起,我算来算去算算来算去算到放弃,良心有无有,你的良心都叼走,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彻底忘记」穿过她比出的中指两侧直直冲入她的天灵盖,听的她脑袋都快要炸了。

    偏生那头的叶延坷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动了动手,将音乐调成DJ版的《说散就散》,跟着音乐节奏为他们唱嚎出一句比耳畔长吟呼啸的狂风都更烈更激荡的:「说不上爱别说谎,就一点喜欢,说不上恨别纠缠,别装作感叹」。

    碎叶纷飞了一世界,路灯破裂出陆离残影,漫长而悠远的高架桥上空空如也,引擎叫嚣出别样的速度与激情,尖锐的声浪炸彻一整条街,姜亦实在是被她们那你一句我一句各喊各的、根本搭不上一点调子的土味DJ吵得脑袋嗡嗡响,感觉四面八方都有一个看不见的音响怼在她跟前叫,叫的她心烦的要死,拧着能夹死蚂蚁的眉头将两面的车窗都摇了上来,摁关音乐,油门一脚到底,飞蹿了出去。

    将两个接连提速、奋力直追的男人甩在身后一小截。

    屠杳被这一幕爽到了,心情大好的翘着二郎腿靠在靠背里哼小曲儿,在姜亦拨下转向灯要下高架拐进别墅区时恍然想起方才那未完结的话题,纳闷儿道:“对了,小贱人,你刚那句话想说什么?”

    “哪句?”

    “就叶狗跟你讲靳砚北的那句。”

    “哦,”姜亦抻了抻唇角,打方向盘拐进别墅,于她毫无防备之时猝不及防的踩了脚猛刹,令她没控制住上半身骤然前倾。在身体依照惯性又重重回撞在驾驶座椅中时,她听到姜亦说:

    “他说,你俩小时候就有过一段,再怎么闹都不可能断得了。”

    屠杳猛的看向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78  ☪ Qs78

    ◎她终于发现了那是他的小号。◎

    波士顿的乌云浑沌汹涌, 似浪潮滚卷般压盖树梢,狂风奋力摇撼欲坠的电缆,在天地间张狂出张牙舞爪的凶相, 虚白色过渡层中有航班露头, 紧接着又一头扎进可视度极低的黑云中,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朗下午瞬间化身灾难片中的末日场景,流浪狗胆战心惊的蹿跑而走。

    一道侧向全切灰色长空的闪电不由分说的划出刺目又宛如毒蛇吐信的巨型黑蓝闪电, 笼罩着的阴霾短暂透出蜿蜒疾驰的斑驳纹理,又重新变回黑沉沉的灰幕蒙头而下。

    紧接着,惊天动地的雷声蜿蜒曲折的震响一波三折,轰鸣着,怒吼着,似要撕碎云层降临人间, 不引得地动山摇不肯罢休。

    简直是要击破脆弱耳蜗的架势。

    就连难得出来疯玩、还没玩到尽兴的屠杳也不禁觉得有点害怕了。

    她一脚踩上阴漆漆的地面令正在滑动的滑板停下脚步, 不顾被风卷到胡乱飘散在半空中的头发, 回头大喊不远处坐在树下看书的那个男孩儿,“Jin!let’s go home!”

    “Okay!here we go!”

    面容清秀的男孩儿在听到她的呼唤后立马合上书,站起身来。

    “Hurry up!”

    “Just a moment!”

    交谈间,又是几道磷光硕灼的巨型闪电劈斩。

    屠杳被冷不丁炸响的闷雷吓了一跳,撇了撇唇, 趁等他过来的时间弯曲双臂整理自己凌乱到爆炸的头发。

    她低头将发圈从马尾上扯下,咬在齿间, 一手圈拢长发, 一手插入发间, 顺着发丝的纹理走向将它们梳通梳顺, 好不容易在狂风中把全头的茶发都梳的差不多整齐, 准备拿下齿间的发圈将它们牢牢绑起来。

    不料, 没抓稳。

    一阵猝不及防的暴风从耳畔刮过,不由分说的将她指尖的黑色发圈卷走,令其接连在灰黑色的地面上翻滚前行着,不知即将通向何方。

    屠杳又急又气,想要提步去追,但又怕在自己去追发圈的时候脚下的滑板会再被风吹走。

    而她又没有多余的手去抱滑板,只能站在原地干瞪眼的着急喊:

    “Jin!my hair band!pick it up!”

    “Okay!”站在树下的男孩儿见状,再顾不得收拾自己扔在一旁的书和mp3,顺着她发圈飞滚的方向跑去,“I saw it!”

    就在这时。

    一道劈亮天际的闪电划破长空,直击那颗树而去。

    登时间,那颗郁郁葱葱的粗壮大树燃起汹涌澎湃的烈火,以不可抵挡之势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男孩所在的方向倒落。

    无法制止,来势汹汹。

    站在不远处目睹一切发生的屠杳连滑板都不要了,边朝他狂奔边心急如焚的大喊:“Get away from there!quickly!”

    男孩不明其里的转头看向她,眼下那颗泪痣被头顶的大火衬的美到惊心动魄。

    而正对她的那张脸,是跟靳砚北一模一样的清隽。

    只是存了些年龄尚小的青涩稚嫩。

    吓得屠杳猝然间从梦中睁眼,于柔软的大床中弹坐而起,对漆黑房间内空荡荡的陈列崩溃的叫喊出一句音量过响的:“快跑!靳砚北!”

    一颗豆大的汗水自鬓角滑过脸颊,径直跌落在白色的被面,洇染开深色的杂渍。

    回音一次又一次的接连打在她的太阳穴。

    屠杳手忙脚乱的摁开床头灯,弓着身体大口大口的喘着后怕的气,脑部神经就像被人用针挑断般突突的跳疼,眼中满是惊慌失措的恐惧,她惧怯的曲折双臂,将十指插进发根紧紧揪着,蒙着轻薄绒被的双腿一点点弓起,缓缓将被汗水打湿的脸埋了进去,闭眼沉沉的喘息着。

    眼眶有泪水忍不住的溢出,狠狠砸在她防备性极高的姿势中,令她瞬间回想起那些大脑曾为了保护她而刻意让她遗忘掉的过往。

    那天下午,消防和救护乱成一团糟。

    天昏地暗的暴风雨裹着硝烟弥漫的雷电似要将脆弱幼小的人类吞噬,势焰熏天的烈火因沸天震地的狂风燃出波澜壮阔的巨型火海,现场有滚滚黑烟,有如柱□□,有鸣笛咆哮,有老人嘶喊,有警察阻拦,有担架抬出,有旁观群众。

    还有她这个被吓昏死过去的小女孩。

    不知是如何去到的医院,只知道在短暂的清醒途中紧攥护士的手询问那个男孩如何时,护士一脸惋惜道:“we are also very sorry.”,之后,她便又大哭着昏睡了过去,一直到事发第四天才堪堪转醒。

    从那开始,她便忘记了那个男孩子的脸,生活中也不再有那道身影的存在。

    一直到刚才她做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难怪她第一次在骆家见靳砚北就觉得很亲切,难怪她无论在靳砚北身边做什么都觉得很自在,难怪她的身体对靳砚北的一切触碰都觉得很熟悉,难怪她七年前会对只认识几天不到的靳砚北产生浓浓的依赖感,难怪……

    原来。

    Jin就是靳砚北的姓。

    那男孩眼下的泪痣就是靳砚北眼下的那颗泪痣。

    从小陪她长大的那个邻居家的小哥哥就是后来高中宠她惯她到快要没脾气的靳砚北。

    他初一初二在家休学了两年就是因为五年级毕业时发生的这桩意外事件,他去世的美国外婆就是小时候曾笑眯嘻嘻的给她烤巴斯克蛋糕吃的邻居奶奶,他小时候玩过家家时给她戴的那枚草戒指就是重逢后他曾说过的那句看似不太走心的“死了就娶不到你了”,他……

    他还活着。

    并且,一直默默的陪伴在她身边,不要求任何回报。

    甚至。

    就连让她想起他、认出他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不奢求,只在乎能够在她身边。

    真好啊。

    她没有害死他,他也亲自告诉了她什么叫做最好的爱与陪伴。

    屠杳蜷缩成一团,嚎啕大哭着笑出了声。

    随手搁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伴随响起“叮”的一声提示音,未设置私密会话的消息框折叠至屏幕下方,最顶上一条是来自微信好友的新会话:

    【Venus:还没睡?】

    暖融温馨的房间灯将她动态的身影勾勒至薄透的纱帘上,影影绰绰,屠杳顿了顿,用棉质的睡衣袖子抹了把糊成一片的眼泪,泪眼朦胧的抽噎着折腰捞过手机来看。

    发信人不是李医生,不是白律师,也不是靳砚北。

    那她就不打算回复了。

    大拇指指腹回曲,想要点击返回按键返回至聊天列表,却不知道怎么手滑了一下点成了与返回键快要重合到一起的对面那人的空白头像。

    界面忽的跳出他的个人信息与空白无物的朋友圈。

    屠杳明知自己该直接点击返回的,却鬼使神差的点进了那人的朋友圈。

    朋友圈里的内容很少,一眼就能看得完,没有任何一张图片,就只有一句文字。

    那句文字,是2017年12月22日那天发表的:

    【我这一生自由洒脱,为数不多的遗憾都与你有关。】

    彼时,正好是靳砚北去爱丁堡找她却碰到她和施骋一起从ktv回来的时候,那天,正好是无人知晓且无人为她庆祝的16岁的成人礼。

    想到这茬儿,屠杳猛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右手捏握着手机,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面色不太好的三步并两步冲到被纱帘遮盖的落地窗前,一把狠狠扯开面前遮挡视线的白纱。

    果不其然。

    她看到正对面B3306的三楼露天阳台中有道熟悉的身影。

    靳砚北棱角分明的阳刚面孔被版型极佳的棒球帽遮住一多半,剩下的一多半,都笼罩在帽沿洒落的阴影中。

    她看不清他的具体面相,却可以在他白皙的肤色与黑灰的暗影碰撞出的最极致的色差对比下顺利描摹出他高挺立体的鼻梁骨与流畅紧致的下颌线,一脸被闲散自信浸透了的轻狂痞气。

    他仍旧套着晚上去碧湖天地的那身衣服,仰坐在阳台沙发中的身形清俊修长,衣服贴着紧咬骨架的瓷实肌肉,裤子勾描长而优越的有力双腿,身旁的小茶几上摆着洋酒瓶和烟盒。见她房间的窗帘被拉开,他仍旧昂着下巴,眸底深处酝酿着隐晦邃密的风暴,三指扣着装了半杯深色液体的玻璃杯隔空向她举了举。

    似是在恭喜她终于发现了那是他的小号。

    用了七年时间。

    惹得站在落地窗前无法骂他揍他的屠杳顿时忘记了刚才为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事实,满腔怒火顺着血液直冲天灵盖,冲的她火冒三丈。

    既是懊恼自己怎么能蠢到真的相信他就是个代写、并且这么多年来本着宁可被扣分也不搞学术造假的坚定原则一次都没有找他帮过忙,更是怄火他总是可以眼明心精的处心积虑、只要是他刻意想隐藏的事情就一定不会让她发现。

    屠杳怒火中烧的狂敲键盘,回了他个:

    【木日:滚!!!】

    反手将他拉黑。

    他看着她回复的那条气急败坏的消息在对面阳台上笑的乐不可支。

    手中亮着光的屏幕将他不停颤抖的宽肩和弧度难落的薄唇不遗余力的都传达给干生气没办法的她。

    原本呆在房间里的杜宾闻声也跑了出来,身上裹着保暖的老花卫衣先瞧了瞧笑的花枝乱颤的他,又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子来看怒容满面的她。

    光看还不行,非要冲她吐舌头。

    令本就怒火中烧的屠杳更加恼羞成怒,握拳重重砸在玻璃上。

    靳砚北称心快意的摸了摸不明就里的贴贴的头,神闲气静的用右手的中指与食指对她比出一个掌心向外的“V”字型。

    指节向下弯了两弯,无声表示:大获全胜。

    气的她两眼直发黑。

    一拉窗帘将自己重新蒙进被子里,愤恨的不停捶床撒气。

    ……

    第二天一大早。

    摆放在剧组门前的白板更新告示:

    感谢投资人兼心理指导靳砚北老师请大家吃橘子喝咖啡,祝大家在这个冬天都可以如火如虹。

    “借花献佛,这个贱人,”

    屠杳路过瞥到,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怀好意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儿,抬手将本就占地不大的“石”字旁擦去,只留一个“见”字,才感觉看起来舒服了点,“再叫你抢我橘子吃,该,贱杯。”

    转身,靠近白板,屠杳微曲双膝,点开前置摄像头斜举自拍。她在“见北”的正下方比出个喜笑颜开的“耶”,点击捕捉成像,拿下来心满意足的欣赏了半天。

    才小人得志的拐进了剧组别墅。

    距离她被爆出“抄袭”已经过去十来天了,热搜上也再看不到一点水花,屠杳觉得情况应该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严重了,站在剧组微敞的门前仍有些紧张的理了理头发,深呼吸两口。

    英勇就义的拉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刚拍完一个part,正准备下一幕需要的道具。

    见她进来,各自手中进行着的动作都或明或暗的停了停,随后,才又恢复如常。

    只是气氛微不可查的僵滞了不少。

    交头接耳渐多。

    陈天青不在,听说是之前在隔壁被他打到重伤那人一口咬死自己根本没有对陈芷菡做什么,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被他摁在地上打,想尽办法一定要送他进去蹲一阵;赵政渊和杭煦也不在,应该是随另一个过年大爆的剧组去参加颁奖典礼了。

    反倒是刚上大一、这个时间应该有课的叶延坷在,黑夹克盖白圆领,脚下蹬双限量版联名,懒坐在靳砚北旁侧的椅子上弓身玩狗。

    他搭在膝盖处的手捏着火腿肠,反复挑逗脚下想吃却吃不到的贴贴。

    贴贴被他故意而为的引逗搞烦了,偏甩了下头,鼻孔短促的喷出一道听起来像“哼”的气流。不再搭理他,屁股一歪把头靠在靳砚北腿上。

    委屈的蹭了蹭他,想让他摸摸它。

    单手支脸仰身靠椅背的靳砚北漫不经心的□□了它竖长直立的耳朵几下,微挑唇角痞里痞气的笑:

    “傻狗,咬他。”

    贴贴没咬。

    而是警觉性极高的撑腿站了起来。

    它速度飞快的调转方向作随时进攻状,目露凶光、虎视眈眈的盯着前方仍有一段距离处那个想要靠近靳砚北的陌生女人。

    蹙眉。

    周姓女二大抵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这么凶狠的大型护卫犬,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它放松些对自己的警惕,无论心里再怀对痞气疏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靳砚北的什么鬼胎,她都不敢再冒冒然的走上前去。

    只好停步站在距靳砚北四五米的地方,忖寻着想开口。

    “靳——”

    “——贴贴。”

    落后她两步的屠杳觉察出她的胆怯,本着不伤害他人但一定要气到靳砚北的原则原地蹲下,在你来我往的稀疏人潮中朝威猛凶悍的贴贴拍了拍手,吸引它的注意力,“过来,傻狗,别乱挡你爸正事儿。”

    贴贴听到熟悉的叫声,回头看靳砚北。

    靳砚北撩起眼皮幽深的睨她一眼,翘在另一条腿膝盖上的脚碰了碰贴贴短小的尾巴,音色冷冽低沉:

    “去,把她帽子咬下来给我。”

    贴贴得到指令,撒腿朝她狂奔而去。

    一字不落的听到他讲了什么的叶延坷咬了口火腿肠,对远处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屠杳笑的意味深长。

    周姓女二侧头看了她一眼。

    目光平平,没多想,她重新提步朝靳砚北走。

    靳砚北就吊着他那双天生冷感的眉眼,混满身吊儿郎当的痞子气拎起旁侧放置的冰拿铁喝了一口。

    他不像故作潇洒的施骋那般十分刻意却又不太娴熟的用大拇指和食指去扣杯,而是用大拇指和刚在指根处纹了个“π”的无名指拎杯,空闲着的食指与中指自然弯曲,俨然一副十分娴熟的在夹着烟时还要往起拎酒杯的会玩架势。

    黑发细碎的散落在额前,喉结滚动着划出一道凌厉的线条,他边往口中灌咖啡边神色淡然自在的看她一眼,顶了顶单眉,桀骜不驯道,“找我?”

    “……对,”

    她被他野调无腔而又自然而然的举动挑的神经都有点振奋,耐不住胸腔内砰砰直跳的心脏,连眼尾都染上了一丝不自知的媚态。她指尖攥着裙线,完全不避讳他人的掐着嗓子说,“我想来对你说声谢谢,橘子很甜,很好吃,我……”

    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男人她见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细处下来,要么是空有皮囊没有内涵、一张口就能顺着喉管看清花花肠子的玻璃帅哥,要么是肚子里装着二两货还算能称得上是小具才华却其貌不扬、甚至话里话外都看不起漂亮女人的油腻货色。之前的短暂照面,再加上他身边那个玩的很开的花花公子朋友,她便理所当然的将他归入前者,还自认凭自己锻练出的这副火眼金睛定然不会出差错。

    谁成想,那晚的包场热搜热闹而盛大,每个词条中都填满了对他进行大肆赞扬夸奖的话语,几难寻异口。

    她在震惊之余还怀抱侥幸,觉得他私底下肯定也做过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烂事,只是因为之前不火所以没有被爆出来而已,经此一次,爆料他的帖子必定会如雨后春笋。

    可是,令她更加吃惊的是,这么久过去了,那些手眼通天的网友们都快将他里里外外扒个干净了,还是没能挑出一丁点儿不好来。反倒那些自称是他同学的女孩在评论区里疯狂表白,那些自称是他兄弟的男孩猛发博文艾特他,让他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随时喊他们。

    让人想不承认他优秀都不行。

    靳砚北听出她还有没说完的话,也不着急打断,就靠在椅背上耐心等着。

    他自小就被靳父靳母带在身边,游走于各种鱼龙混杂的生意场和名利场中,听音知意和识人摸心在他这里可谓是两项早已融进血管里的娴熟技能,再加上这么多年来没日没夜的帮罗霄出谋划策,以及刮摩淬励的攻读心理学,可以说,一个人的来意如何、想跟他说关于哪方面的话、表面话背后的深意又是什么,从她走向他的这十步之内就足够他了然于胸。

    但他不会挑破,仅仅冷眼旁观。

    “……我很喜欢。”

    她鼓足勇气,讲了出来。

    她很喜欢橘子,也,很喜欢他。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像他这种既有矜贵外表又有风度教养还有高识远见、就连身后的簪缨门第和佩戴的金表玉器在他这里也都成为容易被忽视的优点的男人,再加上他那副浸进骨子里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神秘淡漠感和从毫不刻意的一举一动间展示出来的拽酷劲儿。她敢说,不光是她,在场的没人不喜欢他、不想跟他试试。

    哪怕就只看一次他被□□染红眼尾的模样,哪怕就只是被他不太走心的玩一段儿。

    也甘之如饴。

    “喜欢啊?”

    他听完,放下几乎全是方冰的咖啡杯,从旁侧的小桌上捞起那个又圆又大的橘子开始剥,笑问。

    她看向他的眼里有光亮起,连连点头。

    “那再去拿两个吃,”靳砚北眼尾的笑意洇的更大,野性与刚硬博弈出的性张力在他笑起来的那瞬间释放出能够巫蛊死人的狂烈荷尔蒙,他黑瞳晶铄,菲唇微吊,视线紧随余光里那个追在贴贴身后骂它“死狗!还我帽子!不然我杀了你炖狗肉吃!”的张扬女孩儿,将剥好皮的橘子塞给隔壁的叶延坷,笑的蛊惑,“不够我叫人送。”

    边说,边弯身,接过贴贴口中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嫩粉色的美乐蒂玩偶帽盖在他三七分发型的头上,帽沿顺下遮挡住他的额头,凸显出他那双细长而多情的桃花眼,他一手抓一侧的控制绳,挤压,又松开,令两只毛绒耳朵一上一下的跳着。

    贴贴看起来也很喜欢,摇着屁股在他脚边直打转。

    见他不跟它玩,后腿一撑将两只前爪搁到他腿上,倾身去嗅美乐蒂的耳朵。

    靳砚北颠了颠它细长的腿,“下去。”

    紧随其后的屠杳乱着一头鸡窝发先冲被冷落的周姓女二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随后,眉凶目狠的指他,愤然道,“真是神经病的儿子会发疯,老子幼稚就算了,儿子也不省心。”

    叶延坷笑的胸腔直颤,将手中那个剥好的橘子举给她。

    屠杳接过,撕下一瓣扔嘴里,没好气的白了眼非要把她扯进来的靳砚北,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太过亲密,“还我帽子。”

    “这么喜欢,”吊儿郎当把玩个不停的靳砚北冲斜对面在接电话的施骋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他送你的?”

    “送个鸡毛,老娘自己买的。”

    “情侣款?”

    “你还不还?”

    “你先——”

    “——拜托,你到底有事没事啊大哥,别人说她抄袭你就觉得她是抄袭,那别人说你有孩子的时候你咋就那么跳脚呢?”

    躺在对面躺椅中闭目养神的徐宁意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直接睁开双眼冷言相怼,“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好吧,多少拿出点不那么像弱智的分辨力可以吗?天天被这些虚假的东西牵着认知走,蠢不蠢啊。”

    一番音量不小的言语令片场本就偷鸡摸狗的气氛直接降至冰点。

    自徐宁意身后路过的那个分不清是四五六线还是十八线的男明星表情僵硬,隔着场中移动速度骤然减缓的人群遥遥冲她窘然的笑了笑,三角眼中看不出有多少真诚的歉意,但就是表现的十分不好意思的双手合十给她拜了拜,便加紧步子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徐宁意披着毛毯悠悠然坐起,接过助理送上的保温杯为自己斟了杯雾气四散的烫水。

    她嘟嘴吹了吹,于烟雾缭绕之间抬眼看了过来。

    眼神直白而火热。

    屠杳一口橘子咽进肚子里,刻意忽视靳砚北,垂眼看叶延坷:“她可真喜欢你。”

    “你又知道了?”

    叶延坷仰头乐呵。

    “不然呢?难不成还能是为我出头?”

    “难说。”

    “我还是相信她是舍不得丢掉好不容易才从橘子手里抢来的女一。”

    “之前她跟姜亦讲她不知道施骋有女朋友。”

    “别人说这话或许我还会信,”屠杳蹙着唇角摇头,“但她,我不信。”

    “怎么?”

    “她知道你有对象不照样还惦记你这么多年?装什么大尾巴羊。”

    叶延坷想了想,扫了旁边的靳砚北一眼,“他不也一样吗?”

    靳砚北掰的指关节“嘎哒”响,觑他。

    嗓音轻佻,“一样什么?”

    “都想——”

    叶延坷原本想直言“都想上位”,但余光瞥到还赖在原地不肯离开的周姓女二,捋了捋舌头,硬生生改成抽象派发言,“——觊觎不属于自己的月亮。”

    靳砚北反手捣了他肩膀一拳。

    叶延坷闷闷的笑。

    屠杳也跟着“扑哧”一声哂笑出来。

    正想趁机接话戏谑靳砚北,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福至心灵:“啊!对!月亮!”,她“啧”了句,口中神神叨叨的,就想绕过他们往剧组门口走,“我该直接去找她的嘛!怎么就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你自个儿在那神神叨叨什么呢?”

    叶延坷根本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屠杳三缄其口,生怕自己的想法被靳砚北知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点事儿,我先——”

    “——你找仇月没用,监控在我手里,”靳砚北就像按了透视眼般,边玩弄帽子的耳朵边直截了当的点出她的意图,“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吧。”

    “不是,欸,大哥,你搞搞清楚好伐啦,”屠杳刻意压制了好几天的怒火与难言在听到他这番完全不把她的事儿当回事儿的言语后终于忍不住的蹿了上来,她双手叉腰,面带无语的尖锐着,“我还在这边被人泼着脏水洗不掉,急都快急死了,你倒好,手里明明有能给我洗白的证据还不往出拿,你到底是想干嘛啊?啊?”

    “闹脾气就闹,能闹,怎么闹都行,谁还没点脾气了,但是你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行不行,一点意思都没有,只会让我觉得你拎不清轻重、很小气很没品。”

    “我没品?”

    “你这做法像是个有品的?”

    “我有其他计划。”

    “什么计划?用这个来威胁我的计划?是不是——”

    “屠杳,”

    他眼眸晦暗,沉声喊她。

    “——非得我现在给你跪下道歉你才能把视频给我啊?那好,我现在就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靳砚北,对不起,求求你把视频给我,可以吗?”

    “屠杳。”他喊她第二遍。

    “行不行你说啊,要是你说行我立马照做,肯定不带半点犹豫的。”

    “屠,杳。”

    他喊她第三次,试图让她冷静一点。

    “一直喊我名字干嘛?有什么好喊的啊?”屠杳蹙眉挤眼的持续输出着,情绪上头导致她完全冷静不下来,边阴阳怪气边上手就想去抢回自己的帽子,“想转移话题?”

    却不料。

    被靳砚北一把攥住手腕。

    “你就不能相信我一回?”他攥的很紧,很用力,弄的她有些疼。她想挣扎。他不让,声音听起来有点受伤,但又带着些不容置喙。他加重音量一字一顿的说:

    “我不会害你,你等着看就是了。”

    他不会害她,只会对她好。

    他比她更希望她能好,一直都是。

    79  ☪ Qs79

    ◎“你放开我!靳砚北!”◎

    一连一周, 屠杳几乎每天都需要来医院抽血。

    又是一次400cc的自备血抽完,姜亦搀扶着有些头晕目眩的屠杳慢慢站起来,喂给她一块早已准备好的可露丽, 认真听医生安排:

    大概这两天就会通知她来打动员针了, 切记在这段时间内要格外再格外的注意饮食与休息,不然很可能会导致手术出现问题。

    已经有多半个月没碰过一口辣一口荤腥、每天都在吃饭时感觉生活无望、顺便深刻理解了当时完全不忌口的江欲铭的屠杳乖乖应下,不吃姜亦喂到唇边的可露丽:“我才不吃, 甜死——”

    姜亦看准时机,趁她开口说话的间隙直接一整个给她塞进嘴里,杜绝她的矫情。

    “快吃吧你。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你还挑三拣四的。”

    “你俩…昨晚去…乾盛门…吃饭了?”

    “嘴还挺刁。”

    一吃就吃出来了。

    “还记得这个味儿,”屠杳被那口哪怕早已放疲软却仍不减风味的可露丽爆开在舌尖的甜润短暂的治愈了几秒钟,随后, 口腔中无法消弭的腻味感就让她觉得喉咙都在泛苦。她吞了几口口水说, “以前他总带我去。”

    初高中那会儿光顾着为私逃国外悄悄攒钱, 根本舍不得自己花三四千块钱去乾盛门吃顿晚饭,截至遇到靳砚北之前,她吃过的最贵的一顿饭就是为即将去瑞士读高中的初中同桌践行。

    那顿饭,在新陈记,两个人, 花了一千二。

    虽然她不缺钱,虽然她是个吃货, 虽然那顿饭最后被初中同桌抢着结了账, 可她还是会觉得花大几千块钱去吃一顿并不怎么好吃的饭很肉疼。

    还不如街边几十块的拌饭。

    但是在遇到靳砚北之后, 一切都变了。

    他会在只跟她两个人去吃饭时订各种各样听起来花里胡哨、唯一不变的就是“食材珍稀、价格昂贵”的高档餐厅, 米其林、黑珍珠、omakase、私家小厨……美名其曰是他自己想吃, 实则就是变相在用钱为她堆涨见识、丰富阅历。

    导致她这个完全不受宠的女儿经见过的奢华事物快要跟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真公主鞠喻捷差不多了。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恍然大悟, 什么才是真正的富裕生活。

    并不是仅有几个烂钱就能称得上贵胄。

    姜亦一听就知道她口中这个“他”是谁,“他真的挺爱你的。”

    “你又知道了小贱人?”

    屠杳还在生他的气,不想多加谈论。

    但姜亦不,她偏要说。

    “叶狗最近不是常去片场找靳砚北吗?那天我问了一嘴,他说他们仨,就是他俩跟江欲铭,最近在密谋一些不太能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肯定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嗯,好像就是抄袭那事儿,”姜亦颔首,扶着她一路出了医院,上车,“你不是已经在跟出版社那边走解约流程了吗?那应该就是等你解约完之后他们就要有动作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叶狗会跟我说啊。”

    “什么时候他也能主动跟我说说这些?”屠杳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寒冬寂寥的窗外,轻叹了口气,“总是背地里做些感动死人的事情,表面上却云淡风轻的犯贱,搞得人有时候明明不想跟他闹脾气可就是忍不住,挺烦的。”

    姜亦笑着问,“他们几个不都这样吗?”

    “都没长嘴,哑巴骚男。”屠杳吐槽。

    “也不能说是没长嘴吧,可能只是他们觉得这就是他们应该去做的,没必要什么都摆在明面上跟咱们讲,搞得好像稍微做点什么就非要拿过来邀功请赏一样,也挺没意思的。”

    “话是这么说,道理我也懂,但是给你你不生气吗?”

    “气啊,怎么不气,有时候气的想把叶狗摁在地上狠狠打一顿,然后分手,”姜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都在闪光,“可是转念一想,小情侣之间谈恋爱不都是有吵有闹要死要活的吗?相敬如宾的那叫各怀鬼胎,能吵能闹就是不能散的才是过日子,你愿意不吵不闹就一直平平淡淡到老吗?”

    “不愿意。”屠杳秒答。

    “那不就对了。”

    “……”

    “……”

    到片场的时候没见到人,姜亦打电话问,叶延坷说他回希尔顿拿课本了,靳砚北去了健身房。

    临挂电话前不忘特意强调,周姓女二是跟靳砚北一起过去的。

    屠杳咬了咬后槽牙,气势汹汹的问场务今天下午还有没有施骋的戏。

    场务说没有,今天一天都在补杭煦的戏份,屠杳得到想要的回复后脚尖一转,边回B3305换瑜伽服边给施骋打电话,喊他一起去健身房。

    才刚打算补个觉的施骋垮着一张惺忪脸,飘着虚浮的身体出来找她,“我的祖奶奶啊,你就不觉得累吗?我感觉我都快累死了。”

    “某人天天做·爱当然会觉得累咯。”

    屠杳阴阳怪气的调侃他。

    施骋被堵的没话说,乖乖闭嘴了。

    一进健身房,屠杳就眼尖的看见了正在器械区里拉背的靳砚北。

    他头戴最新款airpod max压黑棒球帽,单穿一件白色工字背心,应该是已经在这儿练了时间不短了,导致上半身的肌肉完全充血膨胀,两块健硕的胸肌将薄薄的背心顶起,深陷出阴影面立体的锁骨,肌群发达的肱三头肌与肱二头肌上盘虬蜿蜒着数条纹路清晰分明的筋络,伴随一下下向下拉大重量器械的动作,沟壑幽深的背阔肌展现出极难达到的恶魔之角。

    他的小臂紧实有力,白皙的肤色将青绿色的筋脉绷的好似随时都要爆开,宽厚坚实的手背因修长指节抓握器械把而显露出一根根锐力的背骨。

    只是往那儿一坐,就弥漫出一股孔武健硕的可怕力量感。

    令全身上下都是虚肉的施骋打了个哆嗦,无比庆幸的长舒一口气,悄悄对她耳语,“还好我没怎么惹过他,不然估计他一拳就能打死我。”

    话讲完,他立马旁移两步,跟她拉开安全距离。

    屠杳没绷住,笑了,乜他,“你就这点儿水平?”

    “什么叫就这点儿水平,咱这叫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好吧,不像老田,傻了吧唧的认不清自己,着了急跟谁都想比划两下,最后只能是把自己比划进去。”

    “说起这个,田成杰他们什么情况?”

    她只顾着把人往里送,没太关注后续。

    “本来以为只是按嫖·娼定,最多拘个十五天的,但是不知道怎么被条子发现了他们吸笑气的事儿,好像赵倾那天还碰了□□,综合定罪直接三个月起步,”施骋省去这件事在微博热搜上掀起的腥风血雨和社会各方联合给予他们的致命打击,拣了句最简短也最能体现事情严重性的话讲,“事业前途什么的就算是全都废了,搞不好短时间内连人都出不来。”

    屠杳随手从龙门架上扯下一条弹力带,找了个空地开始热身:

    “也没供出你来?”

    没看到一组动作练完的靳砚北侧头看了她们一眼。

    “我就没参加。”施骋说。

    “那他们都没怀疑过你?”

    “怀疑过,但是没用,他们被带走的时候我就已经跟我经纪人对好口供了,就说那天我在楼下买酒的时候又被她叫回去了,根本没可能故意举报他们。”

    “可真是一帮蠢货,”屠杳笑的明眸善睐,狐狸眼微微眯起,眼尾上扬,别有一番妩媚张扬之意。她话里有话道,“难怪你一直都想踹了他们。”

    那天晚上过后,她才偶然从江欲铭那边得知:施骋早就有自己单飞的想法。

    自大前年开始,施骋出席大部分活动、对接大部分商务就全都是只以他自己一个人的名义,极少再跟团队其他人一起露面,不过是碍于公司那边的整体合约还没有到期,新歌也都得挂着团队的名头继续发,很多时候他不得不继续跟他们绑在一起以“落逃玫瑰”团体的名义进行宣发罢了。

    她那招“借他的刀杀他们的人”从一定意义上来讲对他想要单飞也是十分有利的,相当于直接在他最需要帮助的地方推了他一把,让他在半推半就间跨过那个最难跨过的坑以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同时,他还可以心安理得的认为那是她逼他做的,不是他主观想要去坑害队友。

    不然他不可能当时答应的那么快,只考虑了几分钟就拍板报案。

    果不其然,施骋半靠在摆放哑铃的架子上揉了揉头发,眼神无辜:

    “这也不能怪我,是他们自己无所作为还要作恶多端。我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上来,该享受的都还没享受够呢,可不想平白无故再被他们拽回去,想想都糟心。”

    屠杳知道他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没想到他能这么利己,为了自己的前途和事业甚至不惜出卖从一无所有时就在一起一块打拼的兄弟们,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地位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

    “对,是真的很重要,比我的命都重要,”大抵是因为没睡醒,神志还不太清醒,他难得放下戒备,坦诚了一次,“不瞒你说,杳,我是真的穷怕了,也被歧视怕了,我现在就连做梦梦到之前过的那种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都会被吓醒,更别说有人想毁掉我现有的好日子,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健身房地方很宽敞,没几个人,冷冷清清的一眼就能看完全部。之前一直没露面的周姓女二终于不知道从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钻了出来,黑色紧身瑜伽裤搭一件十分普通的紧身白t,略微露一点肚子,她一手抓一瓶百岁山,甩着刻意拢挽的韩系低马尾朝又开始新一组动作的靳砚北小跑而去。

    靳砚北手中的动作不停,她就举着水乖乖候在一旁。

    活像个十八孝好女友。

    屠杳对着面前巨大的落地镜翻了个白眼,施骋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她继续面无表情的热身,他就像是被打开了一直紧绷的话茬儿,碎话收都收不住。

    他说,“你别看她这样,其实我还挺羡慕她的,能那么勇敢那么不顾一切的表达自己的喜欢。不像我,连句喜欢都不敢说。”

    “你喜欢谁?徐宁意?”

    “怎么可能,当然是你啊。”

    “你快别放屁了,喜欢我还出轨?”

    “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吗?情种只生在富贵之家,”施骋侃然正色的看着她,再没有过去的一点不正经,“虽然你可能觉得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只是在利用你,但其实我是真的喜欢,没有过,也过不去。”

    从她在伞下满脸是泪的回头看他的那一刻,他就不受控制的喜欢上她了。

    他跟徐宁意睡,是想让徐宁意带他进演艺圈,给他满地六便士;他这么多年不跟她发生关系,甚至就连强迫的亲她都没有过一次,是不想玷污他心里最纯洁的白月光。

    而白月光之所以会被称之为白月光,就是因为倾尽一生所有都得不到,他自认没有登天摘月的能力,也没有月为他来的资格,就只能一边抬头仰望月亮,一边低头捡六便士。

    得不到不是原罪,放不下才是。

    只是人穷不恋富家女,他根本就没有资格恋爱脑。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以后再想七想八了。”

    没有她,他不会再束手束脚,不会再在生活与情爱之间艰难取舍,从此往后,他的每一任,都只会是能助他事业更上一层楼的台阶。

    他再也不会有喜欢了。

    屠杳不太习惯他搞这种煽情戏份,也拿不准他这一番看起来十分真诚的告白里到底又有多少真心在,刚拉开的弹力带顿在半空,牵着她的双臂陡然回弹,卸了力道。她开玩笑似的转移话题,不想再听他说这种有的没的的,“停,打住,这种正经话我可听不来,你还是跟我说点不正经的吧。”

    “不正经的啊?”

    她点头。

    “人都怼你老公面前□□了,你还有心情在这拉这破b弹力带?”

    屠杳:“……”

    他还不如继续说刚才的那些。

    施骋见她仍然无动于衷,又添了把火,“你看看人家那身材,那腰,手大点的一只手就能握住吧,那胸,稍微低一点从领口都能看见吧,那屁股,嗯,怎么说,虽然挺一般的,但也是无功无过吧,耐不住她那张脸长的清纯啊,就跟青春活泼的大学生一样。我要是靳砚北,这种极品送上门不要白不要。”

    “他不是那种人——”

    不等她这句话从齿缝间完整的磨出,那边的靳砚北就做完了新的一组。他长腿一跨从座椅站起,边将头戴式耳机扯下脖颈边接过周姓女二手中递去的百岁山。

    不知道他跟她说了些什么,屠杳眼睁睁看着——

    周姓女二的绯色从脸一直染到耳根,还有逐渐往脖颈蔓延的趋势。

    柔情媚态,眉目含春。

    屠杳感觉后槽牙都要被自己咬碎了。

    偏生靠在一旁看戏的施骋生怕她的怒火烧不上头,添油加醋的“nǎ”了一声,挤眉弄眼的向她传达:“看吧,我刚说什么了?”

    激的屠杳眼都红了。

    她“啪”的将弹力带掷到地上,一言不发的垂首,白齿咬领子,一把拉下修身瑜伽服的拉链,反手脱下,扔进施骋的怀里。

    还嫌不够。

    解下绑挽低丸子头的皮筋令顺滑的及腰长发纷纷扬扬的散在身后,她曲折花白的双臂,三下两下重新绑了个高马尾出来,不忘拽松颅顶。

    朝那边的正好看过来的靳砚北投去一个挑衅的目光。

    施骋早在她拉开瑜伽服、露出内里火红的运动背心时就看呆了眼。

    屠杳本身就属于那种明艳到有攻击性的长相,更别说还刻意画了加长上挑的黑色眼线、涂了红到妖冶的口红,满共一张巴掌大的脸,除了妩媚就是带劲儿。

    更别说她藏了心机的故意穿着一身大胆而不走寻常路的海军蓝微喇瑜伽裤配正红色运动背心,衬的她整个人的身材都好到要死,皮肤水润透亮,白的发光。

    她在对着落地镜整理头发,而他的眼中只能看得到她。

    锁骨被薄薄的一层肉皮贴绘出平直深长的痕迹,一直连接到骨骼微凸的肩头,再顺着纤细的双臂一路向下,他的视野已经看不到手的存在,只能看见她从火红运动背心中蜿蜒而出的纹理清晰好看的马甲线和若隐若现的腹肌线条,腰窝两侧向内凹陷出圆滑却顺畅的轮廓,到挺翘饱满的蜜桃臀才又恢复宽度,两条长腿哪怕被瑜伽裤全方位包裹着也足以让他知道到底有多细有多直。

    他刚刚说错话了。

    他不该用她的身材跟周姓女二的比。

    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完全没得比。

    无论是她饱满圆润的胸,还是盈盈一握的腰,亦或是那张清冷却妖娆勾人的脸,只要她站在这里,无论跟谁比,都将会是碾压式的赢家。

    他从没见过她这种各方面都优越到骨子里的女生。

    却莫名其妙的感觉缺少了些什么。

    感觉不对。

    “喂,干嘛?”屠杳对着镜子整理好高马尾,用手在正发呆的他面前快速晃了一下,妍姿妖艳的问他,“被姐美呆了?”

    施骋恍然回神。

    指了指她刚打的、戴着两颗又大又亮的钻石的耳蜗钉,没话找话的问她,“你那耳蜗钉疼吗?里面是真钻?”

    “疼,但是好看就够了。”屠杳挪步靠近他,将耳朵转给他看,“你猜猜是真的还是假的。”

    从他俩的角度看,两人之间还隔着不小的距离,根本碰不到一点,但是从那边的角度看,两人就好像侧面对正面的贴在一起,像是他在亲她的侧脸。

    果然,还没等施骋回答,器械区就爆发出一声震天响的重力片碰撞声。

    余音荡气回肠,地板都在颤动。

    吓得他抱着她的外套连忙跳开她半米远,偷悄悄瞥了眼器械区正压着视线往这边看的男人胆战心惊道,“姐,我的好姐姐,我觉得咱俩真得保持点距离,不然我真怕你老公着了急会一拳给我捶墙里。”

    “他不会。”

    屠杳冲靳砚北抛了个媚眼,笑的一脸狡黠。

    施骋想也是,靳砚北城府那么深的一个人,应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控制不住情绪冲过来揍他。

    长舒了口气。

    “他只会往死里玩你,就像之前那样。”

    那晚在Yk-r亲身经历过的噩梦重新袭来,施骋没控制住打了个寒颤,躲的她更远。神经一抽,说的话都不过脑,“你知道那天晚上他为什么要把我摁冰缸里吗?”

    “为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讨论陈芷荷?

    “我们一起去上厕所的时候田成杰问我睡没睡过你,我为了面子就装了句逼,说了句“早睡过了,都快睡腻了”,没成想会被他那个朋友听到,你都不知道那天晚上他有多恐怖,我靠,我觉得他那会儿是真的想把我摁死在那里边的。”

    屠杳最烦男人造黄谣。

    伸腿踢了他胯一脚,横眉蹙额,“叫你嘴贱,该。”

    施骋滋溜添哇的捂着胯鬼叫“错了错了”,直往一边躲。

    对。

    就是少了这种火辣恣意的性格。

    艳冶的长相,姣好的身材,劲爆的性格,但凡少一个,都不是屠杳,都不是如此灵动引人的屠杳。

    不是他说,不喜欢她的人绝对没审美。

    无论是男还是女。

    果不其然,有个边往手上戴拳击手套边朝拳击区走的油腻肌肉男在经过她们时对她吹了个口哨,见屠杳循声看过去,他用那只还没戴手套的右手单比食指竖向往拳击手套里抽·插了两下,居心不良的冲她顶了顶腮帮子,挑眉。

    就差明着来骚扰她:妹妹,哥想弄你了。

    屠杳翻了个明晃晃的白眼,骂了句“傻·逼”,不再看他。

    器械区那边发出第二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施骋盯着器械区里那个明明是慢条斯理从座椅上站起,却在挨个摁响指关节时爆出满身震慑感的男人,目睹他迈着闲庭信步朝拳击区走,“嘶嘶”的抽气,“姐,姐,快看,你老公要揍人了。”

    屠杳也注意到他那边的动静了。

    停止热身,攥着弹力带就扒在龙门架上瞅他要去干嘛。

    只见靳砚北十分随性的走过去,摘下耳机和帽子搁在一旁,从拳击区旁侧的装备堆中捞起一双看起来很新的红色拳击手套,不疾不徐的往两只手上套。

    他先套绑好左手的粘扣带,另一只的用牙咬着扣紧。

    他狼眸暗沉,目光不善的盯着场中正有一下没一下狠打着沙袋的黄毛男,听起来客气实则根本没有商量余地的说,“哥们儿,打挺好,咱俩来一场?”

    黄毛男收回拳头,虽然不解但也应战。

    “训练还是淘汰?”他问。

    他目中无人的轻视靳砚北,狂妄自大道,“要不就训练吧。我是拳击运动员,打淘汰对你不公平。”

    听起来是在为靳砚北着想,实际就是在变相炫耀自己牛逼。

    靳砚北嗤之以鼻的笑,根本没把他放眼里,“就淘汰,KO为止。”

    “你确定?打出问题来我可不负责昂。”

    紧随其后跑去的周姓女二也站在场外心急火燎的劝,担忧之意格外明显,“砚北,你听他的吧,就打打训练就好了,别再打出问题。”

    施骋扒在她旁边阴阳怪气的低声学,“砚北~别打啦~”

    “死开,”屠杳又给了他屁股一脚,瞪他,“最烦你们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人了,扫兴的要死。”

    “不是,你就不怕你老公被人打死啊?对面那可是拳击运动员欸。”

    “你没挨过他的揍吧?”

    “我可不想挨。”

    “那就好好看着。”

    屠杳信心满满的对他说完,扬声冲拳击区里的靳砚北喊了句,“靳铮铮!给我放开了打!别给我机会让我笑你是个怂b。”

    靳砚北偏头瞥她,嘴角挑了哂笑。

    她这一喊,让黄毛男一下就明白靳砚北是为什么要跟他打KO淘汰了,以为他又是那种没两把刷子、仅凭一腔孤勇就乱想替女人出头的傻老冒,更没把他当个正儿八经的对手看了。他无比蔑视的笑了下,歪头,“来吧,让我看看你多有能耐。”

    靳砚北走上前去,做准备状。

    黄毛先出手。

    他的拳出的又快又狠,上一拳的动作都还没能看清,下一拳的动作就接连而来,卯着一副想快准狠的解决掉靳砚北、不过多浪费他一点时间和精力的架势,每次都往不容易躲开却容易致命的地方打。

    靳砚北看起来只能被动防守,不断躲避着他的动作。

    他那点藏都藏不住的自尊心和胜负欲因靳砚北只能躲避不能还手的下风姿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更加虚张声势的加快了出拳速度,一边拳拳紧逼一边得意挑衅的啐了口,“怂b!”

    靳砚北也不恼火,就轻佻的笑。

    “你老公到底行不行啊?”

    虽然施骋也很想相信靳砚北能行,但耐不住场上的优劣地位实在是太明显了,明显到他没法不质疑,“我咋感觉他被对面打到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呢?”

    屠杳看着擂台上不狼狈万状反驾轻就熟的靳砚北,笑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其实靳砚北早已看透对面那人就是个暴脾气的莽夫,耐不住性子,压不住情绪,他根本就不需要跟他硬碰硬,只需要在每一次故作下风的躲避中快速分析出他的进攻习惯,并且消耗掉他为数不多的耐心,让他被情绪控制,待到那时,擂台就是他的主场了。

    所以她回了施骋一句,“你懂什么,这叫战术。”

    “战术?什么战术?”施骋不理解,懵懵然的追问,“躲避战术?等他躲到对面那人的体力耗光他就赢了?”

    交谈间,半分多钟过去了。

    任凭黄毛男的拳出的多快多重他都硬是没能碰到靳砚北一下。

    原先那副势在必得的轻松嘴脸逐渐在一次次落空的频繁消耗中转变为心烦意乱,导致他不再平稳的情绪外泄,再也无法向对面仍旧云淡风轻的靳砚北隐藏自己胸中的恼火与郁闷,连带出拳的手臂都变得虚浮起来。

    他已经不是在用脑子出拳,而是在用情绪出拳了。

    屠杳一看这种情况立刻就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想都是对的,她指了指擂台上脚步逐渐失控的黄毛男,确信道,“你看着,最多再有半分钟靳砚北就会出手。”

    话音才落。

    靳砚北就反客为主。

    他先是脚步灵活的又一次躲开黄毛男的进攻,营造出他只会躲不会进攻的假象,随后,趁其不备,一拳重重勾上他脆弱的小腹。

    黄毛男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出手。

    被情绪支配的大脑已经无法理智的考虑他下一步应该如何躲避、如何见缝插针的再夺回上风,下腹钻过皮肤一直透进肉里的闷疼感也令他的思维有些混乱,都不用靳砚北刻意激他,他就已经自乱阵脚,处处是漏洞。

    靳砚北就眼明心精的抓住这些漏洞,躲过他毫无章法的进攻,一拳接一拳的往他身上挥。

    上一拳打在胸上,他才刚捂住胸,下一拳就紧接着招呼到肚子,一拳打的他闷哼出声,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靳砚北看他这弱不禁风的虚b样轻笑了一声,面相如沐春风,实则出手又重又狠,直捣他最脆弱的地方而去。

    又是一记用尽全身力气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捶在他的左腰窝,打的他瞬间步履踉跄,有些站不稳。

    周姓女二双手捂唇惊呼出声,看的目瞪口呆。

    “我靠,”

    一旁早已看傻了的施骋也没忍住低吼出来,好似那一记记听起来声响闷实则往死里疼的拳头是落在自己身上,他一边心潮澎湃的振奋着,想为靳砚北呐喊助威,一边心生畏惧的抱紧自己的双臂,在靳砚北又一记猛拳落下时打了个激灵。他声线都有点抖,他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他打拳击运动员都打这么轻松,那打我还不跟玩儿一样?”

    之前说他能一拳打死他都是高看他自己了。

    这就又不是他刚刚质疑靳砚北到底行不行的时候了,屠杳哼笑,调侃他,“德性。”

    他装作听不到她的嘲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了句,“你惹他生气的时候他会家暴你吗?”

    “家暴?你想太多了,”屠杳轻耸肩,满不在意道,“他只有挨我打的份儿。”

    施骋默默为她比了个大拇指。

    清寂的场中又是一道闷响爆开,黄毛男捂着腰窝飘浮着脚步直往场角躲,靳砚北不让,步步紧逼着落下拳头,技巧没用多少,力道却是不小,每次都将紧绷着的粗壮手臂中蕴含的力量悉数加注在黄毛男身上。

    黄毛男一个没站稳,进退维艰的歪靠在场边线上站都站不起来。

    反观对面意兴上头的靳砚北还嫌光打他身体不够带劲儿,下一拳直直对准黄毛男的脸极速而出。电光火石间,她们都没看清那一拳到底是怎么打上去的,从哪里打过去的,空气中就摩擦出一阵胶皮与□□碰撞而出的异响。

    黄毛男被打的头晕目眩,控制不住的左右歪斜了两下,彻底仰躺在擂台上。

    靳砚北长腿一跨,坐在他肚子上拳拳朝他的脸落。

    拳击手套招呼皮肉的声音很沉很闷,遮挡了健身房内其他细微的声响,不经意间,她和施骋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一个女生,不明其里的与同样是在看戏的她们搭话,“可以问你们一下那是怎么了嘛?他为什么挨打啊?”

    施骋生怕被人认出来,迅速将脸偏转到女生看不见的地方。

    屠杳收回目光瞧她一眼,精简道,“因为他嘴贱。”

    “他…是不是也调戏那个女孩了?”

    她指的是站在擂台边正劝靳砚北别打了的周姓女二。

    “也?”屠杳没多说,只是反相套她话,“难不成…?”

    “嗯,之前我在这儿就被他骚扰过好几次,告前台也没用,前台说他们没有权利管,我气不过,就跟我男朋友讲了,我男朋友一气之下过来找他,结果……反正就很惨,搞得我后来就都不怎么来这里了。”

    屠杳拍拍她瘦弱的肩膀,安慰道,“别怕,估计他挨这一顿打以后就都不敢再在这儿调戏你们了。”

    “希望吧,”她期冀道,“我真的很想继续在这锻——”

    “——啊!天呐!”

    擂台边不合时宜的传来一声惊叫,打断了她们之间的攀谈。三个人闻声望去,只见周姓女二满脸惊恐的盯着擂台半晌都回不过神儿来,而靳砚北,不疾不徐的从黄毛男身上站起来。

    他脚步一迈,跨过他仰躺着的身体,再次曲腿,蹲在已经完全没有能力反抗的黄毛男头边,挑逗般的用拳击手套拍了两下他被他打到不成人样、满是深浅血渍的脸。

    他边解绷着青筋的手腕上的粘扣边浑不吝的敛眼笑,声音听起来明明清冽而有磁性,勾着裹带酥麻电流的小尾音,好听的紧,却不知为何楞是让人从中听出一股极具压迫感的威胁来。他将带血的拳击手套嫌弃的甩到他肚子上,轻蔑笑道:

    “就这?还以为有多厉害。”

    周姓女二见他有所动作,急忙掏出先前备在瑜伽裤口袋里的纸巾,递给他。

    他没接。

    氲着一身仍未消退的、被新鲜血液浇灌出的暴戾恣睢劲儿起身走向场边,有条不紊的重新挂好耳机扣好帽子,路过喘气喘到快要半死不活的黄毛男时用一种像看死人般的不以为意眼神冷扫了一眼。

    满脸是血的黄毛男虚虚睁眼偷看,正好对上靳砚北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清寒目光,他条件反射的就要拖着两条酸痛不已的手臂抱头,谨防他忽然变脸再给他脸上来几拳。

    却不料。

    靳砚北只是懒懒散散的伸了伸腿,用踩着熊猫trainer的脚尖将擂台上某个瓷白嵌黄渍的颗粒物往黄毛男头边踢了踢。

    他把那个颗粒物踢到离他头仅有几厘米的地方就及时停脚,然后,略微抬起,在黄毛男刻意买来只为装逼的安德玛速干t上慢悠悠的蹭了几下,将沾染了一点血渍的鞋尖擦蹭干净。没有过多耀武扬威,只是不屑一顾道:

    “以后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哥还来给你无痛拔牙。”

    说完,再没有多看他一眼,径直绕出擂台。

    阴着脸直奔她们这边而来。

    方才还紧跟时况、评头论足的施骋一见他这副气势汹汹的架势立马就萎了,一秒绷直身体,也再顾不得那个女孩会不会认出他来,抱着她的外套撒丫子就往她身后躲。他肝颤的对靳砚北解释道,“哥,哥,我没挨她,我真的一下都没挨她,真的。”

    靳砚北料他也不敢,没多搭理。

    长臂一展直接牢牢抓握住龙门架下不躲不避、就跟他阴鸷沉郁的目光硬碰硬的屠杳的后脖颈,像拎小猫一样拿捏住她的命门,另一只手朝施骋伸。

    施骋害怕的连连向后蹦三下,尖声鬼叫,“别打我!哥!!!”

    屠杳被他握的有些疼,更多的是不愿被他轻易掌控的不甘。她无法从他手中挣脱,索性抬腿狠狠踩了他亮白如新的鞋子一脚,手肘后曲怼了他梆硬的小腹一肘子,试图动用武力让他放开她。

    靳砚北不耐烦的闭了闭眼,沉声道,“衣服。”

    “啊?啊?你说什么?”

    “我说,把她的衣服给我。”

    “哦哦哦,衣服,衣服,”施骋反应了好两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着急忙慌的拽出他一直抱在怀里的外套就赶忙往他向上的手心里塞,急的他脸红脖子粗的,一脸狗腿子样,“给,哥。”

    靳砚北一把拽过衣服,全然不顾屠杳的奋力反抗,拎着她就朝卫生间走。

    她不停挣扎着,曲折手臂向后生扣硬拽的想让他放手,不愿跟他进卫生间,“你放开我!靳砚北!”

    反抗间,想扣他手指的手滑了一下,没扣住,手肘用的力道有点大,没能收回去,屠杳猛的一脱手,一个格外扎实的巴掌就顺势打在了靳砚北脸上。

    空气中响起一道清脆的“啪”声。

    万籁俱寂。

    作者有话说:

    施骋和屠杳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不是朋友之上 也不是恋人未满单纯是可以相互“利用(bushi 合作共赢”的战友(随时有芥蒂版)

    因为杳本身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埋在她骨子里那种“只要自己有钱就能给自己安全感”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她其实一直都是一个蛮自私蛮爱钱的人就是一定会在他人or情爱与自我or金钱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不然当时也不会扔下铮铮去爱丁堡(虽然对铮铮犹豫过毕竟是真的动心了)

    她跟施骋没办法在一起抛开不喜欢另外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自私 而施骋也穷怕了两个人都是爱钱超过爱情的现实主义者根本就搞不出那些花里胡哨的浪漫情节来

    就像如果她问施骋:“在五百万和我之间你选谁?”

    施骋肯定是支支吾吾着扯开话题不明说

    (对他来说税后有五百万就相当于他税前需要挣到两千万交完税再跟公司什么的分分再打点打点关系根本就没剩几毛了他每次都心疼死了快还选根本不用选如果不是碍于他不想丢掉自己好不容易打拼到现在的好生活他铁定是那种会偷*漏*的人

    当初会跟屠杳告白决定和屠杳在一起也有一小部份原因是因为他觉得屠杳比他有钱根本花不到他的钱或者说他给屠杳花的一定不会比屠杳给他花的更多但是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错的隔一段时间就会震惊一次“我丢这姑娘咋这能花钱这能造啊 感觉真不是一个档次的”(毕竟杳子自己有主副业收入有骆霄那边硬怼来的补偿卡+零用钱+江景复式+保时捷还有靳砚北暗里头各种塞塞塞她基本已经没什么需要操心钱的地方了)

    而靳砚北不一样

    靳砚北是:

    屠杳:“在五千万和我之间你选谁?”

    靳砚北眼睛都不抬一下:“后面加俩0再问我。”

    屠杳:“?”

    屠杳:“那在五十个亿和我之间——”

    靳砚北:“你。”

    (对于靳砚北来说屠杳花的那几个钱在他这儿就是不值一提的三瓜俩枣其实他一直都没太想通为什么屠杳可以这么省钱(?)花销还不如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多但其实屠杳是:今天几百买个耳钉明天几千买条裙子后天几万买双鞋 大后天十几万买个包这种细水长流的花而靳砚北是:今天大几千万的车 全款买明天大几个亿的房子想想然后全款买反正车型好房子地段好不愁跌价不愁过时拿到就是赚到也算可以造福自己的别类投资嘛跟他这一比 屠杳那真就洒洒水而已

    就像有一次俩人闹别扭那天正好是520 屠杳不乐意理他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但他又想刷存在感就犯贱的故意少输了一个0 给屠杳转了52w过去备注:快乐等屠杳看见以后过来骂他

    没想到屠杳:谢谢老板老板520快乐

    他:?

    就这就满足了???

    憋的靳砚北等了半个多小时转手又给她打了250个过去这次一个字都没备注纯用数字暗示她然后下一秒屠杳就来电话了:

    “你是不是给别人转账选错人了啊 又打我卡里了。”

    “……52个你就满足了?”

    “52个还不多啊??够我花好久了。”

    “……”

    靳砚北挂了电话 转头就劈头盖脸的去问候骆霄:“你这几年到底怎么亏待你妹了?!”

    才给杳转了1314211的骆霄一脸懵逼 坐在办公室里从头反思到尾:“我没亏待她啊…………吧?……好像真的………有点亏待了吧?”

    心神不宁的他赶紧抄起车钥匙去剧组找杳

    杳那时候正无比开心(花枝乱颤)的在剧组里举着手腕让姜亦给她戴她刚编好的小红绳徐宁意一脸不屑的从她们身后路过实则故意放慢脚步眼巴巴的等姜亦喊住她也给她戴条小红绳的但是没有那是姜亦知道今年是杳本命年只给她一个人编的杳都快高兴死了逢人就炫耀

    骆霄:?

    就这就满足了???

    靳砚北这狗东西到底是怎么亏待他妹了!还好意思说他!!!

    后来他们才慢慢知道其实那个时候是因为杳觉得自己有人爱了有人给她安全感了亲情爱情友情她一个都不缺了而且一个比一个好然后她自己也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可以自给自足了就不再那么财迷了更喜欢被大家惦记着的感觉

    80  ☪ Qs80

    ◎你就不能有点耿气说荤的?◎

    靳砚北懵了一下。

    但须臾之后, 他指间力道更大的掐着同样一脸懵然的屠杳的后脖颈将她强硬的掼进空无一人的卫生间内,一脚踹上了门。

    屠杳因耳畔裹风卷响的那道“砰”门声陡然反应过来,自知理亏, 又害怕他会收拾她, 便想要挣脱他往隔间里跑。

    他不让。

    一把将她还没能离开两步的身体重新扯回来,两只强韧刚健的充血手臂同时穿入她腋下,稍一用力, 就把她提至悬空,强迫她背对镜子坐在刚被保洁擦到油光锃亮的大理石盥洗台上。

    双腿蛮横的分顶开她紧闭的膝盖,以一种看起来就十分色情的姿势与她相对而立。

    他滚烫的右手虬着暴戾斑驳的青筋精准攀附上她白皙纤细的前脖颈,掌心紧箍脆弱的喉咙,手线温度过烫,指尖有技巧的于两侧藏匿筋络的地方轻一点摁, 屠杳就酸麻不已的抻直了脖颈昂头, 目光花白, 控制不住的张口拼命喘息着,感觉自己就快要死在他手里一样。

    她被他分开的双腿紧紧向内扣着他的胯骨想要并拢,并不拢,只能伸弯膝盖无用的在半空中乱蹬着,她细到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双手交叠扒扣在他一动不动的手背上, 想要扯开他限制她呼吸氧气的手。

    他不仅没有卸力,反而又加了点劲儿。

    箍的她喉咙泛疼, 想咳咳不出来, 想吸吸不进去。

    甚至都无法出声求饶。

    风声阒寂, 人言死静, 只有靳砚北脖颈上挂着的头戴式耳机中有节奏感极强的鼓点躁乐影绰冒出。

    头顶上方的白炽灯亮的刺眼, 又或者, 不是白炽灯,而是她眼前的虚无。屠杳弯着指尖想用指甲去抠他的手背,却忘记,因为最近灵感大爆发导致她需要长时间的坐在电脑前面不停敲键盘打字,不仅贴了长甲片的漂亮美甲会影响效率,就连自己本身的指甲稍微长长一点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在前天又一次滑键打错字时,她心烦意乱的一把抄起指甲刀将指甲全都剪至贴肉。

    现在,别说给他抠伤口了,就连抠出划痕都难。

    难受的她只能握拳锤打他的肩,“放…开…”

    可惜,他刚练完肩背,又打了那么一场需要动用上半身肌肉的比赛,现下,别说他正在发力,就算不发力那些肌肉群也足够梆硬到像铁块,她锤打他不仅不会让他感觉到疼,反而会让自己的手痛。

    屠杳屈展发痛的拳头,改为推他。

    他反其道而行,顶着她的手臂向前倾,缱绻的含住她的耳垂。他声音比平常的音色更低,是在历经剧烈运动后呼吸还未恢复沉稳时娑磨出的沙哑,蕴沉带狠却没有故意而为的油腻,他用牙轻咬了咬她的耳垂肉问,“打你一顿吧,好不好?”

    如果是别人问这句话,或者是情形换一换,她都不会多想半点儿。

    (只是打,审核,只是单纯打,没指别的,只是她瞎想,真的。)

    但是,有不久之前才刚在医院病房发生过的前例,导致屠杳没有办法不去细想他话中这个“打”到底是要怎么打她。

    紧闭双眼忙不迭摇头。

    靳砚北轻笑,手劲儿松了松,退而求其次,“那把衣服穿好,行不行?”

    她点头。

    他把攥在掌心里的薄瑜伽外套递给她,她如盲人摸象般仰着头摸出衣服的正反面来,胳膊向后伸,套好,用手拍了拍他仍旧箍着她脖颈的手背,示意。

    “拉链拉好。”

    她将拉链拉到遮住锁骨。

    “领子理好。”

    她折臂将下叠的领子整理好。

    “亲我一口。”

    她动作僵了僵,艰难的咽了口唾液,用气音对他说,“那你先…放开我。”

    他沉默不语的注视她了几秒钟,松手。

    终于得到解放的屠杳立刻弓着身子大喘气,忍不住偏头咳嗽了几声。

    “你他妈快掐死我了,咳咳,狗东西。”

    “不会,我比你更清楚你的极限。”

    “学医了不起啊?”

    “嗯。”

    你来我往的拌嘴间,屠杳因长时间呼吸不到足够多的氧气而有些头昏脑胀的迟钝感逐渐有所缓解,先前迷蒙茫然的眼神一点点重新变明变亮,掩藏在呆萌之下的狡猾便又重新浮现。

    她鬼灵精的转了转眼珠子,倾身向他俯。

    他看破不说破的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她拙劣诡诈的表演,伺机而动。

    她临触碰到他唇角时冷不丁改变方向,张口就要朝他刚被她扇过一巴掌的脸颊狠狠咬下。

    他说时迟那时快的用还没有完全放下的手一把牢牢捏住她双颊,令她的脸颊向内凹陷,嘴巴嘟成一个可爱的“o”字型,无法闭合牙齿。

    他嗤笑,“再不老实点真弄你了啊。”

    气的屠杳叽里呱啦的骂出一连串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的鸟语,生怕他说到做到,噘嘴去碰了下他的脸,敷衍道,“行了吧?”

    “假一罚十,还差十次。”

    “你别蹬鼻子上脸。”

    “离健身房关门还有两个半小时,稍微快点来两次应该——”

    “——啜,啜,啜……”

    打也打不过,骂又骂不赢,贱更贱不来,屠杳只好忍辱负重的又往他脸上摁了十个深浅不一的大红唇印,摁完,食指勾着他利落的下颚线往旁边歪了歪,让他自己照镜子,“这下行了吧。”

    “还行。”他瞥了一眼。

    下一秒,便不由分说的啃咬嘶吻住她的唇,将她向后压。

    他微热又带些汗液的荷尔蒙气息铺天盖地的侵袭着她的全部感官,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侵略感覆在她的唇上,勾引,挑弄,吸吮,啃咬,悉数将艳红的唇釉吞吃入腹,他的手又重新掌握住她纤细的天鹅颈,慢慢收力。

    (只是亲,审核,只是亲,没干别的啊。)

    屠杳双手下意识的想要去推搡他的胸肌,却又碍于向后倾的身体没有足够的支撑力,只能双手向后撑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台上,试图撑住自己被他压的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晦暗如墨的眼中因她合心意的动作氲开星点笑意。

    不准她后退,也不准她咬紧牙关,齿尖带着强烈到不容反抗的占有欲与侵占欲反复撕咬研磨着她的唇,一点一点,破开唇齿,将自己滚烫至极的气息都喂进她口中。

    (只是亲,审核,只是亲,没干别的啊。)

    她被他掐的晕头转向,快要宕机的大脑指挥着口齿不由自主的张开,试图汲取更多的氧气,却不料,不仅呼吸不到,反而被压在她身体上方的男人抓住机会,轻而易举的碾碎她的退缩,长驱直入,反从她口中争夺为数不多的氧气。

    才刚拉好的颈部拉锁被他有技巧性的挑开,他一手箍她脖颈,一手贴上的面颊 ,握住,揉捏,激的她不自禁想要弓身体。他不让,强迫她舒展开被他  。

    (只是摸脖子,审核,只是摸脖子,没干别的。)

    他笑的餐饱餍足,“不用跟任何人比,我只对你有感觉。”

    她脑袋发蒙,不太理解,“嗯?”

    “我说,”他大拇指指腹缠绵悱恻的磨了磨她快速跳动的脖筋线,双唇没离开她被啃咬的有些发肿的唇,在上面用言语勾勒出亲吻,“你刚进来还没脱衣服那会儿我就有感觉了。”

    她根本不用引·诱他,只消往那儿一站就能立刻让他缴械投降。

    他对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定力可言。

    “别…在这…做。”她抻直脖颈,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他,“不然…我会——”

    恨你的。

    “我知道,不做。”

    先不说她们出去之后外面的人会怎么想她。

    就说她每次经历高·潮之后那副不自知的狐冶魇道、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诉尽千娇百媚的妖娆模样,他也根本舍不得给别人看。

    屠杳不知道他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是于将要窒息的那个片刻骤然回想起他在医院里失控成那样是为什么,又忆起前几天她脑子一抽在片场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说过的那些恶心话、今天当着三四个人的面阴差阳错扇他的那个巴掌……

    而他,不仅没有跟她过多计较,反而还在为她着想。

    她忽然就开始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一边说自己喜欢他,一边却没做过什么能让他感觉到她在乎他的事情,还反过来践踏他的好意,才让他总这么失控。

    所以她忽然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于濒临彻底的窒息前微动双唇对他轻声喃了句,“对不起。”

    既是为小时候的意外,也是为高中的分别,更是为现在的误解。

    她一直都欠他一句对不起。

    此话一出,靳砚北探在她运动背心里的手刹时间就顿住了。

    她感觉先前一直禁锢在喉间的力道陡然消失,他藏在她衣服里的动作也停顿了好几秒,然后,默默将手从她衣服里拿出,妥帖的把她的拉链拉到最上方。

    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

    屠杳:?

    睁眼看他,不知其所以然,“你干嘛?”

    “萎了,”弥漫在靳砚北周身的侵略感一点一点消退,逐渐被好脾气的温文尔雅取代,他双手撑在她大腿外侧的大理石台面上环着她,胸腔嗡嗡的震,低头闷笑,“它听不得你说对不起。”

    “?”

    “……”

    “扑哧,哈哈哈哈哈,不是,靳铮铮,我天,你不会又要跟我搞纯爱这套吧?我真就没见过你这么纯情的男的,听句对不起就——”

    “——闭嘴,收声,给点面子。”

    没有他的压迫,她不必再费力后撑仰。

    屠杳手肘一撑令自己回正身体,习惯性抬起一条腿折蹬在大理石台边,另一条腿搭晃在悬空中。

    “真萎了啊?”

    她不信,一手环膝前俯,一手向下探他。

    “没,”他躲开,“只是没心情了。”

    “为啥啊?”

    “以后别说对不起了,又没做错什么。”

    “你真这么觉得?”

    “嗯。”

    他不知道在她心目中认为的最好的爱情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在他心目中,爱情最好的模样就是她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

    她的眼中是浩瀚星辰和远大前程,他的心中藏富贵利达和身边的她。

    这就够了。

    他只是想爱她,不是想索取她。

    所以他不需要她百分百爱他,爱到需要降低自己的底线、舍弃自己的生活来为他付出什么,只要她在他身边能足够开心,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和他步伐同频、一致对外就够了。

    其他再无所求。

    “那你对我这么好到底是图什么啊?”

    这下轮到屠杳不理解了。

    图钱?他最不缺的就是钱。图爱?爱他的人那么多,他没必要来找她这个最不知道爱是什么的人受气。图性?他对这方面也不太热衷,只在没安全感的时候才需求稍微大一点。图人?问题是她这人也没啥好图的啊……

    “图杳。”

    “啊?”

    “我是说,图你,”他壮阔的胸膛贴在她屈折的右腿膝盖上,抬手轻蹭了蹭她唇釉有些花了的唇角,他笑的简单干净而又青春阳光,一如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你在就行,剩下的都无所谓。”

    都说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他已经失去过她两次,不想也不会再失去她第三次了。

    “那你还生我气吗?”屠杳向来听不得他这么正儿八经的讲情话,抱着膝盖不太自然的瞥开眼,二五不着的侃他,“纯爱战神?”

    她指的是那天在片场里对他说的那些恶心话。

    “没生气,晚上一起睡一觉?”

    “荤的素的?”

    “素的。”

    屠杳被他这毫无追求的回答气笑,玩笑似的顶了他肩膀一拳,“你就不能有点耿气说荤的?”

    “荤不起来了,”他抬手搂上她盈盈一握的后腰,敛眸笑的理所当然,“素的睡不睡?”

    “睡吧,但我肚子饿了,一天没吃饭。”

    “下来,带你去吃。”

    “等等。”

    “嗯?”

    屠杳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工字背心领把他上半身往自己这边又扯了扯,快速给他唇上印了一口乱七八糟的红,她小狐狸偷腥般舔了舔唇,笑的明媚张扬,“走吧,我要喝花胶鸡丝羹,葛仙米雪燕冻清梨,鲜椰绣球炖鸽脯,还有……”

    “嗯,还有?”

    “还有……要和你在一起。”

    “嗯。”

    “就嗯?就嗯?就光一个嗯?”才从盥洗台上跳下来的屠杳在听到他的回答后瞬间炸了毛,仰着头恶狠狠的攥他领子,“同不同意的你倒是给句明话啊,别搞的像我强迫你一样。”

    靳砚北垂首俯视站在他面前就像个小手办一样的屠杳,俯身给她拽了拽不太整齐的下衣摆,无奈道,“我还能说不同意吗?”

    “你敢?!”

    “那不就对了,”并没感到有丝毫意外,靳砚北没擦被她胡乱印在侧脸的那些斑驳红唇印,心慵意懒的展臂揽住她的肩,带她往外走,“这和通知有什么区别。”

    屠杳蹙了蹙嘴角,“这是带有征询意味的通知。”

    “要结婚的时候再征询,之前一律按在一起处理。”

    “你要这么说,那施骋算什么?”

    他毫不犹豫:“小三。”

    “?”

    “不被爱的才是小三,反正我不是。”

    卫生间门被猝不及防的拉开,吓了外头扒着门偷听的施骋一跳。他边惊疑不定的琢磨着靳砚北的面色往后退,边讪讪道,“我什么都没听到。”

    屠杳趁机乐呵,“没听到正好,他说你是小三。”

    “……”

    “……”

    “你们导师的处罚怎么这么重啊?”

    饭后,素觉前,屠杳懒趴在B3306三楼卧室的大床上刷微博,在看清热搜第一是:【1.张远途被北大开除并驳回一切奖项热】的词条时,翘摇着穿了棉袜的脚问刚洗完澡出来的靳砚北,“以前发生这种事不都是先停职处理什么的,然后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了就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了吗?难不成是因为你同学自杀的那件事情影响太大了?”

    他颔首。

    “有一部分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

    “那最主要的是什么啊?”

    “我把这事儿挑上去不只是给网友们看的。”

    她歪头瞧他,眼神清澈而懵懂。

    “舆论能压死人,但扳不倒权力,想要快速扳到权力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更大的权力去压制,”他边用毛巾擦头发边漫不经心的说。见她还是没能完全理解,又换了种更直白的表达方式,“如果这事儿落在别人头上,就是你所说的那种解决方式,但爷爷和现任校长他爸是生死之交,自然得给个像样的说法。”

    屠杳只琢磨那么了几秒钟就快速弄懂了其中的门门道道,也因此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靳砚北在北大教务处里可以那么淡定而平静的忽视那一帮老师射来的明枪暗箭。

    他们想做什么、说了什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藏在他背后的那些看不见的手只会极力促成他想看到的结果;他也根本没必要因为那些达不成的共识而跟他们在办公室里吵的脸红脖子粗,不仅有损礼数教养,更是浪费时间精力。

    他没心情陪他们玩体谅游戏,只做所言即是结果的掌控者。

    “所以,”她有些惊讶于他老奸巨猾的处心积虑,用陈述的语气道出反问句,“那些热搜其实是你故意摆给你爷和他爹他们看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插手这件事从而达成你最想要的结果?”

    他一脸“不错嘛,孺子可教也”的点了点头。

    是了。

    这才是靳砚北。

    是藏在玩世不恭皮囊下、漫不经心作风里的真正的靳砚北。

    家世神秘显赫,城府深不可测,心智深谋远虑,手段强硬刁悍,外表刚挺带劲,性格矜雅藏痞,做事游刃有余,为人低调谦逊,出生即是天之骄子,后天饱含阅历见识,从不需要与任何人相比,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获得绝对性胜出的真正的靳砚北。

    她不该觉得惊讶的,一点都不该。

    “那你爷以前是干嘛的?”

    “咱爷现在还是协和的院长,等改天回江北的时候带你去见见。”

    屠杳:“?”

    他说什么?

    江北协和的院长?

    “那我们上次在…的事儿,”她顿时有些喉咙发干,神色紧张的问道,“爷爷也知道吗?”

    “不知道吧,小叔应该没跟他讲,不然早叫我回去挨家法了。”

    “诶对,”屠杳陡然放松了下来,沉肩道,“小叔那天是怎么收拾你的啊?”

    靳砚北指了指自己裸露着的左胳膊,指尖一直从手背滑到肱三,“他在这上面穿了一百二十五次针,一针俩眼儿不见血的那种,给我胳膊上干的全是窟窿。没回来找你是因为后头又断断续续的烧了三四天,他们说我再烧就烧傻了。”

    屠杳打了个寒襟,伸手要摸他手臂,“疼吗?”

    “疼,不过也确实该。”他吊儿郎当的坐在床边,把深色毛巾搭脖子上,伸手揽她腰,“不该在医院胡闹的,那天确实有点过了。”

    “你也知道有点过了啊?”

    她摸了摸他已经看不出还留有任何针眼的胳膊,没什么追究之意的觑他。

    他是中美混血,那东西本身就比纯亚洲男人的大不少,力气又大,时间又长,再加上她骨架小,硬撑他一次折腾都够呛,更别说那天一下连着好几次。

    搞得她回来以后去医院瘫了三天才感觉勉强缓过来点。

    “是真有点急眼了,”靳砚北弯身从床头柜上一把捞过才刚拆封的万宝路烟盒,拨开盖子,直接抽出第一排正中间那支许愿烟点燃,喂到她唇边,一本正经的讲,“那天睡醒以后发现你不在,我连你要跟别人生双胞胎、还非得让你孩儿管我叫干爹这种扯淡事儿都想到了。”

    屠杳就着他的手抽了一口,觉得好笑。

    “然后呢?”

    “再一想到我带你去洗牙都怕你疼,你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跑去给别的宰种生孩子,气都给我气半死。”

    难怪那天在医院他看见她在看机票时反应会那么剧烈。

    原来是这样啊。

    “那你会抢我吗?从他手里。”她不禁有点好奇,“假如真发生这种事情的话。”

    “不知道,”他估计那个时候他早都已经被气到丧心病狂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些什么离谱事儿来。靳砚北深吸一口烟,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吐出一道最有可能的白雾,“我大概会想办法让你丧夫吧,然后我再给你续弦。”

    屠杳:“?”

    这人的内心怎么这么变态?

    “都什么跟什么啊,还不如说点实际的,”她哑然失笑,还有些无语,不太想继续跟他鬼扯这种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话锋一转,“许愿烟不是最后一个抽才有效果的吗?你干嘛第一根就抽啊?”

    靳砚北低头看了眼指间那根被他习惯性弄出的许愿烟,大拇指磨了几下烟蒂,目光虚化,声音虚无缥缈道,“因为愿望已经实现了。”

    从他往第一盒烟里放第一支许愿烟开始,他的愿望就再也没有变过:

    他希望她能再次回到他身边,无论多久,无论需要付出多少。

    如今,愿望实现,他自然就不再需要这个东西了。

    “嗯?你说什么?”

    他声音有点小,屠杳没能听清楚。

    “没什么,”他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到她身上,“以后想生孩子吗?”

    屠杳想也不想就摇头,“不想。”

    抛开她怕疼这一点不说,她自认以自己那自私自利到绝顶的水平是绝对不会成为一个称职的好母亲的,与其像屠琴一样生下孩子来不负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生。

    既是对她自己负责,也是对小生命负责。

    但是

    靳砚北听到她的回答不出所料的点点头,不着痕迹的切断她即将萌生出的胡思乱想,他说,“那正好,等之后有空了把陈芷荷接过来养吧,愿意吗?”

    “陈天青他……”

    她双眉微褶,难掩诧异的问道。

    “他戒不了赌,也收不住心,这样下去迟早出大问题。他爸妈那边忙的连他都管不上,就更别说他搞出来的孩子了,之前陈芷荷小,让家里的阿姨带一带还行,眼见这马上就该上学前班了,他又摊上那边的烂事儿,根本没空管了。”

    “你跟他说好了?”

    “是他托我帮忙,”他顿了顿,敛眼看她,“他知道了七年前那件事儿,从秦决口中。”

    她就说。

    按陈天青重视陈芷荷的程度来看,之前是根本舍不得陈芷荷离开他身边的。

    但如果是因为他从秦决口中得知了七年前曾发生在她们之间的事情,权衡左右之后最终下定决心来托靳砚北和她帮忙抚养陈芷荷,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屠杳想去抓他手臂的手也僵了僵,“那秦决知道吗?”

    “知道,但他说不想因为一己私利就让陈芷荷在一个只有父亲没有母亲的单亲家庭里长大,”靳砚北没夹烟的那只手反握住她,为她仍有些泛冷的手传递来源源不断的暖意,“况且陈芷荷比喜欢他更喜欢你。”

    说陈芷荷喜欢她可能有点不太恰当,准确来说,是陈芷荷很缠她。

    在楼下聚会的那天晚上,在陈芷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陈芷荷就对她表现出一种自来熟到不正常的亲昵依赖感。

    她想出外面透口气,陈芷荷就抱着玩偶亦步亦趋的跟她一起出去,哪怕陈芷荷才刚从觉得有点冷的外面回来;她想吃橘子,问陈芷荷吃不吃,陈芷荷就乖乖点头,陈天青看到以后十分惊讶,说陈芷荷在家从来不碰橘子;她回去跟秦决聊天,秦决问站在她身旁动也不动的陈芷荷能不能抱她,陈芷荷摇头,却眼巴巴的看向她,想让她抱她……

    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她才是那个最适合抚养陈芷荷长大的人。

    不知道是愧疚上头还是母性泛滥,屠杳不再犹豫,撑身就要从床上起来。她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接她?”

    “不着急,先把你的事情处理完。”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处理?”

    “三天后,就是你和出版社那边彻底敲定解约的那天。”

    “大动作?”

    “嗯,绝对的大动作。”靳砚北捏了捏她仿似柔若无骨的手,认真道:

    “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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