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骑士x圣子
庭仰目光虔诚地注视八音盒, 等着这个自己千辛万苦找到的线索,能给出重要提示。
同时还时不时拨一下小栅栏,帮发条到底的音乐续航。
很快,《水边的阿狄丽娜》一曲终了。
四下安静。
无事发生。
庭仰不可置信地端起八音盒轻轻晃了晃, 晃得微型花园的小铃铛叮叮作响。
“别告诉我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是为了提高我的音乐素养。”
庭仰总觉得这个猜测十分可信, 但还是不死心。
“我再试一次, 说不定就是要两次才能见效呢?”
《水边的阿狄丽娜》的乐声复又响起,依旧是同样的曲调, 但庭仰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曲子放到一半,栅栏发条还没转回原位,乐声就卡住了。
紧接着,细微的齿轮碰撞声从内部响起。
庭仰又小心地晃了晃盒子,这次, 他发现八音盒里多了点之前没听到的声音。
像是折起的纸条,随着八音盒的晃动在滚动。
找到声源后, 庭仰拉开八音盒的小抽屉, 发现里面多了一张叠成小豆腐块的纸。
他迫不及待拿出来, 上面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托夜莺为艾德琳送去一枝窗外的玫瑰。”
《水边的阿狄丽娜》又称《给爱德琳的诗》, 夜莺应该象征打开宝箱的那个密码。
所以, 这个线索是用来解开之前的那串密码吗?
窗外的玫瑰……高塔的窗外有线索吗?
庭仰激动地直起身, 却发现祁知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跟他一起看那张纸条。
他这一起身,后背正巧撞在了祁知序宽阔的胸膛上。
两人姿势别扭,乍一看颇有点庭仰“投怀送抱”的错觉。
但是无论姿势再怎么暧昧, 满脑子只有线索的庭仰也只是礼貌又迅速地将纸条给了祁知序。
同时,还在下一刻推了推祁知序, 似乎有点嫌弃他挡路。
祁知序:“……”
建国以后不许木头成精。
祁知序无奈地侧了侧身,让庭仰过去。
庭仰也明白自己太过心急,回过头冲祁知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两人一起走到窗户前,望下去时视线正对着花园。
他们看见……
呃,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半夜三更,没有照明的花园伸手不见五指。
庭仰气笑了:“哈。”
两人沉默一瞬,接着对视一眼。
下一刻,心有灵犀的同时行动。
祁知序箍住摄影师,摄影师吓了一跳。
“你们,绑架摄影师干嘛嘞!!”
庭仰则小心翼翼拿过摄影师的摄像机,见状摄影小哥叫的真诚多了。
“你们拿走我的宝贝做什么?!”
听到惨叫,庭仰有些不忍。
刚准备说,要不算了吧,再想想别的办法,却发现摄影小哥嘴角流露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微笑。
这个笑容如果能翻译成文字,一定密密麻麻写满了——
快拍我,嘻嘻,我要上节目啦!
瞬间,庭仰面无表情转过身。
他把摄像头调成夜视模式,并且十分冷酷无情的没有给摄影小哥一个镜头。
究竟谁才是演员?
因为屋外太黑,所以他们先前身在花园里,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此时透过镜头俯视这片花园,带给人的视觉震撼才是最大的。
叶片的脉络与花朵的纹路无法看清,但在夜视镜头下,能更直观看见大片大片的玫瑰簇拥在一起,成为了一截截灰黑色的不规则河流。
白漆栅栏将花丛围住,晚风轻飘飘掠过枝叶,带来花簇的一阵颤动,仿佛下一刻那些枝叶就会真的化作水流溢出栅栏外。
八音盒上有微型玫瑰花园,窗户外也正对着玫瑰花园。
密码和花园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呢?
yugv,yncn。
庭仰将密码又默念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思路。
现在给出的线索范围都太大了,许多的都是看似风马不接,但一定拥有还没找出来的共同内核。
会是什么呢?
庭仰很想托着脑袋,可惜双手都在举着摄像机。
虽然摄影师的惨叫带着些许表演成分,但是对摄像机的那句“宝贝”绝对是出自内心的。
要是手一滑给人弄摔了……
不敢想,这和拿别人的录取通知书折纸飞机玩有什么区别。
春初的晚风骤起,吹起地上凋落的花瓣,他的视线也随着花瓣勾勒出的风轨,心不在焉地从左往右挪。
“嗯?”
庭仰突然疑惑出声。
花丛分布好奇怪,植株颜色位置都没有规律,不具备任何美感。
祁知序晚他一步来,听了庭仰的疑惑后也若有所思。
祁知序接过摄像机,仔细观察片刻后道:“中间的花丛间距和颜色组成了摩斯密码,两株红玫瑰为‘嗒’,一株白玫瑰为‘嘀’,按间距分成五组,可以解出五个字母。”
庭仰吸了一口气,倒不是这个设计有多巧妙,只是被节目组的壕气震撼到了。
这些植株得是全部重新移植的吧,节目组的金主爸爸真有钱啊。
庭仰本身也算是半条咸鱼,对密码这些不是很了解,只能凭借脑海里那一点模糊的印象勉强解密。
“CAE……”
刚解到第三位,祁知序已经把结果报出来了。
“Caesar.”
“你好快哦。”庭仰真心实意夸赞。
祁知序默了默,决定还是不要纠结这句话了。
祁知序挥了挥手中的东西,“作弊的。”
庭仰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一张摩斯密码对照表。
“你从哪找来的,祁啦A梦?”
“在公主的房间找到的,想着说不定会用上,就随身带着了。”
“行啊,未雨绸缪。”庭仰轻飘飘锤了下他,“祁导,可靠。”
至于公主房间为什么会有这个对照表,暂时放一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Caesar是关于密码的线索,那就是在明示是凯撒密码了。
凯撒密码是最容易学习的密码之一,只需要把明文中的所有字母,都按照固定数目在字母表上向后(或向前)偏移就行。
“解密文的偏移量会是多少?”
庭仰指尖一下下叩击着窗沿,脑海中将之前的到的线索糅合提炼。
从最开始的宝箱,到刚刚的八音盒,一条条线索或重要或隐晦,此时都在为得出一个结论而筛选剔除。
几步之遥的桌子上,八音盒不知道是卡了还是怎么的,突然发出了短促的一个音节。
庭仰扫了一眼八音盒,突然福至心灵,“偏移量是2。”
纸条线索是在八音盒播放第二次《水边的阿狄丽娜》时出现的。
当然,只这一点还不够有力佐证偏移量是2这一想法。
【如果你在开第二个箱子时就放弃,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
这是宝箱里那张纸条上写的话。
劝他们不要打开宝箱的话在第一个箱子上就已经刻上了,为什么纸条上却说从第二个箱子时开始才是浪费时间?
也许还有其他没找到的线索,但凯撒密码不难解,密文也不长,一次错误的猜想也不会浪费很多时间。
试试也没关系。
庭仰把自己的猜想和祁知序说了,后者同样表示赞同。
事实上,庭仰好像还没听过祁知序拒绝他的话。
从认识到现在,他只对他表露过坚定的支持。
庭仰信心满满。
庭仰自信解密。
然而墨菲定律作祟,毒奶体质加成,这串密文解出来的结果果然不是理想答案。
“不对,解出来还是乱码。”
庭仰颇有些懊恼。
虽然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但是真的被拦在半途还是会有点不上不下的。
塔外风声依然很轻,但月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庭仰还在皱眉思考自己漏了什么,祁知序却已经盯着庭仰白皙的脸神思不属。
他比高中那会好像又白了一点,但是还是很瘦,应该多吃一点。
但凡娱乐圈任何一个人听到祁知序这番话,都要气得骂出星号。
谁不知道庭仰这小子天天大鱼大肉吃着,脸上却还是长不出什么肉,皮肤也不会长痘。
“我想到了!”
庭仰突然抬头,把心里有鬼的祁知序吓了一跳。
祁知序不着痕迹地撇开目光,“想到什么了?”
庭仰语速略快,“或许2代表的不仅仅是偏移量,同时还代表着,这串密文需要进行两次解密才能破解。”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庭仰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那第二次解密……难道是维吉尼亚密码?我只知道维吉尼亚密码和凯撒密码有关系。”
“应该不会。”祁知序语气颇为无奈,“节目组不会让嘉宾凭空猜,应该有什么提示被我们忽略了。”
范围一缩小,结合之前忽略的线索,庭仰马上就猜到了是什么。
“第二种解密方法是栅栏密码。”
栅栏密码是把要加密的明文分成数个组合,然后把每组的第1个字连起来。
以此类推,最后形成新的密文。
——“托夜莺为艾德琳送去一枝窗外的玫瑰。”
玫瑰在窗外,也在白漆铁栅栏围成的花园里。
而且不久前,用以充当八音盒音乐开关的发条就是栅栏。
开锁,然后推动微型栅栏。
这是找到八音盒里的线索的前提,这么明显的暗示,他之前怎么就忽略了呢。
“栅栏密码的栏目数估计也是2。”
庭仰想通后就尝试新一轮的解密,这两种密码不冲突,顺序谁先谁后都可以。
他把算出答案的废纸叠好放起来……
纸笔都是祁啦A梦不知道从哪顺来放在口袋里的。
原密文是:yugv,yncn。
解密后是:west,wall。
西面,墙壁。
多么朴实无华而又直白的答案。
庭仰在西面的墙壁上找到一块不显眼的机关砖。
按下以后,极轻的石头挪动声擦响。
下面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暗格,等凑到暗格面前后,庭仰顿时无语。
暗格的前面是又一道电子锁。
“……为什么还有密码。”
庭仰吐槽:“这样的节目真的不会无聊死吗?编剧扣鸡腿。”
祁知序不大好评价同行的行为,但看表情显然也无比赞同。
灵光一现想出这个主意的导演:“……”
戏份剪光!剪光!
半晌,庭仰叹息一声后还是认命了。
屏幕上没有密码位数提示,只有一行水波似的的字迹在电子屏上显示。
【你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条绝对正确,一条相对错误。正确的路引你走向正确的人间,错误的路引你找到神明的羽毛。】
都到这临门一脚了,节目组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让他们回去继续找线索。
庭仰沉吟:“神明的羽毛……”
在西娅出现之前,祁知序在屋外火把上找到过一张布条,上面就提到了神明的羽毛。
【神明的羽毛遗落在了你们之中,它是属于一个人的破局之道】
“正确的人间是指找到暗格的这条路,神明的羽毛应该就是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庭仰分析,“带我们找到暗格的,是用凯撒密码和栅栏密码正确破解出来的密文,这是‘绝对正确’的路。”
冬天后半夜尤为冷,庭仰在手心哈了一口气,语速也变得快了一些。
“而另一条路的‘相对错误’也意味着,它的错误在某些时刻是正确的。一串拥有固定答案的密文,有什么时候,错误能被算是‘正确’呢?”
祁知序接了话,跟上庭仰的思路。
“当它从需要被解密的密文变成答案时,就从错误变成了正确。”
“对。”
庭仰习惯性打了个响指,又觉得这样有些吊儿郎当,轻咳一声。
“一串密文只拥有唯一的正确答案,可当它从问题变成答案,从密文变成明文,就拥有了新的可能。”
所以凯撒密码和栅栏密码这时就不是解密的桥梁,而是加密的密码。
说到这,他也差不多把那串密码加密完了。
祁知序让开位置,等庭仰输入答案。
庭仰的指尖在荧光屏上点了几下。
【aiwx,aepp】
暗格前的电子锁开了。
拉开小格门,里面是一本特意做旧的精装本,白色封面上是烫黑的山羊图徽。
加上许多繁复诡异的图案,整本本子就像是中世纪邪恶教会的宣传册,透露着不祥的气息。
庭仰把本子拿出来,略微诧异:“黑山羊?关于恶魔的线索吗?”
也是,现在他们召唤恶魔的任务不仅没影,甚至还越跑越远,像脱缰的野马,往着不知名的方向狂奔。
没点其他线索,第二个任务肯定玩完。
庭仰回想起之前的线索,不解地喃喃:“……这是神明的羽毛?”
他把本子翻开到衬纸,看清署名后又“啪”一下把本子合了起来。
祁知序没来得及看,“怎么了?”
庭仰顿了顿,把本子重新摊开了。
祁知序看向衬纸上的署名。
Luode.
洛那德。
祁知序无奈地一摊手,自觉离远了庭仰一步。
“好吧,我嫌疑突然大了起来。”
庭仰不解。
“你干嘛?”
祁知序茶颜观色,故作可怜。
“我知道我现在嫌疑很大,你怀疑我是应该的,没关系的,我虽然有点伤心,但是可以理解你。”
“什么啊。”庭仰撇撇嘴,“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你都想到哪了?”
祁知序看了眼衬纸,确认上面的签名的确是洛那德的字迹。
“看来我们的同盟关系还很牢靠。”
“那当然,坚不可摧。”
庭仰把本子往下翻了一页,衬纸后的第一页上没有写任何东西,他没急着往下翻。
“其实就算你真的是恶魔,是反派BOSS,我也不在乎,因为我会是你最不无辜的共犯。”
祁知序神色一怔。
庭仰把手上的本子又往后翻了一页,神色平常。
“我们共同的罪构成了最坚不可破的联盟,这比任何承诺都要可靠。”
庭仰指的是他们都是恶人牌,都属于七罪之一。
祁知序抬眼看着庭仰。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又看见了高中时的庭仰,笑容开朗却不达眼底。
明明和他的距离那么近,却又有如千山万水横亘在面前。
“祁哥?你怎么突然发呆了?”
庭仰看着突然沉默的祁知序,有些疑惑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疑惑时,微微歪头的样子丝毫没有半点表演痕迹。
没有了过去的记忆作为拖累,现在的庭仰,的的确确是单纯又乐天的。
祁知序回过神冲庭仰笑了一下,笑容很浅很淡。
“嗯,怎么了?走了个神。”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说话间,庭仰将手里托着的本子递往祁知序那个方向。
凑巧这时,祁知序也抬手想要拿过本子。
庭仰的手和祁知序的胳膊撞在一起,一个没拿稳,手里的本子就迅速滑落,重重摔在了地上。
糟了。
庭仰呼吸一滞,赶忙蹲下去检查本子摔坏没。
边角被摔凹下去了……
“等等。”庭仰突然说,“凹陷处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屈起手指,指关节在硬壳封面上敲了敲,“空心的?里面夹东西了吧。”
难怪壳面比一般精装本要厚上许多。
庭仰当机立断,直接将本子的外壳从中间掰成两半,随后从夹层里抽出一页叠起来的纸。
花纹还挺熟悉,是笔记本的衬纸,上面被割出了几个洞。
形状不规则,对着光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祁知序拿着笔记本,直接翻到最后一面。
既然第一页的衬纸还在,那缺的必然是最后一页的了。
纸页“哗哗”翻动,眨眼便到底,后面的那张衬纸被撕了下来。
最后一张内页上还写了几句话,语言很怪异。
——我无法相信教廷里会有人不去信仰万能的主。
——有罪的人都应该下地狱,油煎火烹,刀斧加身。
——但是杀戮不是最优解,一昧犯下杀孽只会变成恶魔。
“这不是骑士的字迹。”祁知序肯定道。
庭仰也看出来了。
骑士的字一笔一划都极为清晰,有笔锋却不会显得凌乱。
而这一页上的字却可以看出,下笔的人尽管已经在极力克制,但一撇一横仍然带了点几近癫狂的意味。
这代表着写下这几行字的人,精神已经到了疯狂的临界点。
只需要一点火星就可以引得爆发,迸发出漫天云火。
这与他写出来的话简直是大相径庭,完全不像是一个虔诚信仰神明、推崇仁慈的教徒。
庭仰想了想,把从笔记本壳面里找出来的那张纸贴合在了这段话上。
从不规则的洞中只能看到这段话里的几个字,内容却让人毫不意外。
庭仰一个个读了出来。
“教廷,有罪,下地狱,杀戮,恶魔。”
教皇,圣子,骑士三个教廷的人是恶人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但现在看来,不只是这几个人,整个教廷,就没有一个善人啊。
庭仰却有一个疑惑:“最后的‘杀戮,恶魔’是指谁?教皇?圣子?教廷?”
祁知序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想了一会。
“也许这不是指谁犯下了杀孽,罪孽深重如同恶魔。更像是写下这段话的人希望召唤出恶魔,靠恶魔展开杀戮,报复教廷。”
庭仰顺着他的思路往下分析。
“那这段话难不成是教皇写的?我们之前不是倾向于是他召唤了恶魔。”
庭仰感觉自己从一个矛盾掉进了另一个矛盾。
“可是教皇为什么这么仇恨教廷?”
教廷是教皇权力的巅峰,教廷消失对教皇没有半点好处。
祁知序一直低着头,冷不丁说:“恶魔不是教皇召唤出来的。”
庭仰没想出其他原因,虚心请教。
“是有其他线索我没想到吗?”
祁知序拿出一张信纸,坦然道:“没有,不过我作弊了。”
庭仰:“?”
这是可以说的吗?
祁知序一看庭仰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补充道:“规则允许范围以内的作弊。”
说完摊开手里的信纸,上面的内容双方再熟悉不过。
是游戏刚开始时,他们在花房找到的那封信。
“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祁知序摊摊手,丝毫没有偷渡线索的自觉。
“想着以后说不定会用上,顺手就带着了。”
不得不说,这两人对“顺便”都有着自己的一番见解。
一个顺路让助理跑隔壁街买奶茶,一个顺手带走了重要线索。
“节目组能同意?”
他先前在花房没发现,但节目组肯定发现了,居然没有阻止。
毕竟这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直接关系到轮回的关键。
“一封信轻而易举就可以被拿走,所以这种重要信息不会只在一处设下线索。”
偷都偷……啊不是,拿都拿过来了,庭仰也懒得想个中关窍。
他拿起信重新看了一遍,又看了看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一对比立马发现了相似处。
“这都是我写的?”
之前自己的剧本里也有提到“他”要杀死魔王,现在看来就是为了召唤恶魔。
……所以真的是他召唤了恶魔?
那之前西娅又为什么对许泽野那么特殊?
如果她的出现只是为了给嘉宾带来误导,那怎么想也不可能啊。
猜想不断被建立,不断被推翻。
好不容易以为有了点进度,其实马上就一朝回到解放前。
“累了,毁灭吧。”
庭仰发出感慨。
摄影大哥腰际别着的对讲机突然出声。
“在线索足够的情况下,可以指认召唤恶魔的人,指认成功即是完成了任务二。”
之前没有告诉他们这一点,估计是因为任务线索找得不够多。
说完这句话导演就不出声了。
庭仰等了一会,确定对面没话说了,才抱着能先完成一个任务是一个的态度指认了自己。
“圣子安塞塔召唤了恶魔。”
对讲机又传出来了声音。
“指认错误,现在开始你们需要完成十分钟的指认失败惩罚。”
庭仰:“……”
玩挺阴啊,刚刚你可没说还有惩罚这回事。
祁知序皱了皱眉,虽然可以理解指认失败会有惩罚,但事先也不告知确实会让人有点不爽。
导演咳了一声,佯装没发现嘉宾的不满。
为了节目效果,只能继续说惩罚的内容。
“从现在开始,你们需要牵手十分钟,放开一次,再加五分钟。”
祁知序脸色瞬间由阴转晴,甚至还带着讶然。
——天上会掉馅饼吗?
——会的,我遇到过。
庭仰想要据理力争,祁知序却已经先一步行云流水地牵上了手。
导演本来打算说点万金油的话来安抚一下嘉宾的情绪,谁知道祁知序居然如此配合,反倒让他迷惑了。
……现在的嘉宾都这么好说话?
同时,祁知序甚至主动给庭仰灌输道理。
“也怪我们太心急,要是可以无限制提问,那游戏就失去了公平性可言。”
啊,是吗?
庭仰觉得哪里不对,但对祁知序的信任让他也懒得多想。
“那……好吧。”
祁知序笑容真诚。
“我们接下来注意一点就好了,反正嫌疑人就这么几个。”
导演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发言。
“……下次失败,时长翻倍。”
祁知序责怪地看了一眼镜头。
说出来干什么?到时候直接执行啊。
庭仰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狼窝。
他总感觉刚才祁知序想说的是,嫌疑人怎么才这么几个。
比庭仰更疑惑的是导演。
这么省心的嘉宾是真实存在的吗?
庭仰有些苦恼。
两个人牵着手,找线索的便利度直接少了一大半。
幸好这时候重要的线索已经找出来了,不然得多麻烦啊。
注意到庭仰为此面色苦恼,祁知序不得不遗憾放弃心里的想法。
他本来打算假装被绊倒,让手松开加惩罚时长。
把洛那德的笔记本往前翻,里面只有第一页的上面写了一句话。
——“我讨厌格丽妮斯看他时满是爱意的眼神,我知道他很好,但他是我的。”
格丽妮斯是公主。
骑士和圣子双箭头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那骑士写的这个“他”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高岭之花万人迷,修罗场遍地开花。”庭仰揉了揉脸,“节目组多少是有点狗血天赋在身上的。”
祁知序想了想,“等会我们去格丽妮斯的房间,我有一个想法。”
“好。”
高塔的线索能找到的都找完了,也该去其他地方了。
下楼梯时,因为惩罚的时效还没过,所以他们的手一直是牵着的。
摄影师跟在他们的后面只能拍到背影,但这一点也不影响这幅画面带来的美感。
顺着回旋楼梯往下走,时不时会踩到透过方形窗照进来的月光
庭仰站在靠里的位置,是最安全也是月光最先照耀到的地方。
柔白的月光照在纯白的圣袍上,他一时真的如同中世纪的圣子,抬眼垂眸都带着令人恍然的清冷。
和身旁男人相牵的手又破坏了这份不可侵犯的神圣,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终于走下神坛,走进十万丈软红尘陪信徒一起感受人间原罪。
祁知序的位置无法被月光直照,于是身处的地方多了几分黑暗。
但是庭仰整个人都在月光里,所以他又可以凭借和对方相牵的手,借到一点月光的辉芒。
*
爬楼梯本就是上去难,下来容易。
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有了目标,直接前往公主房间,最后返程所用的时间只有往程的一半。
被极限压缩的时间反倒提醒了庭仰。
“距离投票只剩下一个多小时了。”
“来得及。”祁知序估算了一下,“如果运气好的话,找出善人牌的第一个任务很快就可以完成了。”
庭仰深知碰到“如果运气好的话”这一类话时,他一个字都不能表态,否则极有可能乐极生悲。
公主格丽妮斯的房间就是典型的欧式华丽。
底下垂着流苏的窗帘被丝带束起系在一边,水晶吊灯折射出明亮的光,石膏像摆件小巧而栩栩如生,桌子上摆着三插蜡烛台。
祁知序进了屋子就轻车熟路地……掀开了床板?
庭仰这才发现,公主的床看似宽大极重,实则推开厚实的被褥,就只有薄薄一层板。
“就在这里。”
祁知序动作幅度变小,从床板背后取下来了一本童话故事集。
庭仰探头,凑过去一看。
“《王尔德童话》。”
这本《王尔德童话》书页泛黄,边缘磨损很严重,但是封面上又有厚厚一层灰。
显然主人曾经对它爱不释手,反复翻读,可最后却还是把它藏了起来,让它落了灰。
祁知序把这本童话书快速往后翻,目光一瞬不瞬,找着自己要的东西。
书里零零碎碎分布着一点笔记和注释。
不多时,一片仿制玫瑰花的金属书签掉了出来。
同时祁知序翻书的动作顺势停下,他捧着书,把摊开的那页给庭仰看。
这一页最醒目的位置有一张配图,是夜莺僵死在地上,胸口开着盛放的玫瑰花。
又是《夜莺与玫瑰》。
旁边有一行娟秀的字迹,想来是格丽妮斯留下的。
“我仰慕的人满心满眼只有神明,我说爱他都是在亵渎他的信仰。”
说的应该是没暴露血族身份的安塞塔。
庭仰盯着这行字:“这个字……有点眼熟啊。”
像高塔里那个箱子和纸条上的字。
尤其是配上这幅夜莺的图、充满暗示意味的玫瑰金属书签,一下子就勾起了人不太美好的回忆。
庭仰偏过头看着祁知序,确定对方也和自己有一样的猜想。
“你那时候就猜测是公主写的了?”
“嗯。”祁知序点头,“这个字迹有很多明显的个人写字习惯,比如‘我’的斜钩会拉得特别长,‘仰’的竖会往右小幅度提一下。”
想来也是为了方便嘉宾进行记忆和对比。
不要问为什么西方背景下公主写的是中文,问就是方便嘉宾记忆。
庭仰默了默,半晌后叹了一口气。
“当时在高塔我还感慨节目组真是闲的没事干,摆六个箱子套娃一样让我们解,原来这也是善人牌的线索。”
说到这,庭仰回过身对镜头诚恳地道了个歉。
没等节目组操控摄像头原谅他,他又手动上下摇动了一下摄像头,自顾自原谅了自己。
“懒惰”是公主角色牌的罪,但是——找六个大小递增的箱子、在六个箱子上面亲手刻字,再逐一锁上密码锁,只是为了放一张小纸条……
也不能说那人实在是闲的没事干,只是这样的人,和“懒惰”绝对扯不上半分钱关系。
想到林染染和“懒惰”几乎融为一体的咸鱼气质,不由让人感慨造化弄人。
“节目组肯定没想到,假咸鱼角色牌找了个真咸鱼来扮演,公主浑然天成的咸鱼气质根本不会让人怀疑好吗?”
完美的扮演就是本色出演。
“这本本子不在我当时放的那个位置,估计有其他人也找到了。”祁知序耸耸肩,“虽然高塔还没别人去过,但是其他地方应该也有关键线索,不知道有多少人推出格丽妮斯的身份了。”
《七宗罪恶》播了这么多季,找到善人牌从不是最难的地方。
最难的是完整自己的个人线。
《王尔德童话》被重新放回了床板下的夹层里,庭仰帮忙放下床板,将被褥恢复原样。
“那我们第一个任务就完成啦。”
庭仰顺便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房间里有好多玫瑰。”
庭仰环视四周,突然低声说。
“有点奇怪。”
他按了按胸口,不明白心里隐隐约约的酸涩从何而来。
玫瑰色的窗帘上有织金玫瑰纹样,花瓶里插着玫瑰,尽管花枝因为已经被剪下太久而凋谢了。
梳妆台上摆放着瓶瓶罐罐的东西,就连随便拿起一瓶香水都是玫瑰香——不是廉价香,是一个在国际上都挺有名的牌子。
整个房间都是浪漫瑰丽的玫瑰色调,像染红的池水,池水里漾动的都是圣乔治马焦雷的黄昏。
把手中香水放回原位时,庭仰突然感觉有点眩晕。
手臂一滑,碰倒了桌上其他的玻璃瓶,发出清脆的玻璃撞击声。
祁知序表情紧张,跑到庭仰身边。
“庭仰!”
第22章 骑士x圣子
祁知序听到声音快步跑到他的身边, 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紧张。
“你没事吧?”
“我没事。”
庭仰揉了揉太阳穴,看见祁知序紧张的神情,露出一个笑容,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他看向镜头, 对导演说:“这段能不要剪进正片和花絮吗?显得我太娇气了, 有点丢人。”
摄影小哥腰间别着的对讲机立马传来导演的答复。
“放心, 不会剪进去。”
导演松了一口气, 刚刚还真怕庭仰在录节目的时候出什么问题,幸好没事。
不过他总算能理解, 为什么和庭仰合作过的人都很喜欢他了。
庭仰那番话,表面上是在为自己谋福利,实则细想就能发现他的用心。
头晕可以有很多种解释,炒作炒作,立个敬业的人设虐粉都行。
庭仰在第一时间就让他后期剪掉, 只会是怕粉丝担心。
毕竟现在明星的一点小毛病都会被营销号传成绝症晚期。
在庭仰和导演交谈的过程中,祁知序看到桌上倒着的玫瑰香水, 不动声色拿起来, 摆到了梳妆台角落。
祁知序问:“需要休息一会吗?”
“不用。”庭仰摇头, “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我们得抓紧找第二个任务的线索。”
线索太多太杂, 不难猜出节目组本意是让嘉宾凑在一起互相讨论。
但现在除了他们联盟, 一个两个都变成孤狼了……哦, 许泽野身边还有个西娅。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不是教皇召唤的恶魔,那西娅为什么要一直跟着许泽野呢?
庭仰看着祁知序, 本来是想看看他找没找到线索。
结果思绪一飘飞,走了个神, 就变成了盯着对方不放了。
祁知序察觉到他的注视,疑惑地看过来。
“怎么了?”
“没事。”
庭仰坐在梳妆台边上,手托着脑袋,掩饰住尴尬转移话题。
“我们接下来去哪?”
公主的房间祁知序早就来过,多待也没有意义。
祁知序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一楼北面的画室,只有那还没去过了。”
庭仰注意到祁知序在说话的过程中,摩挲了一下节目组给他配的骑士剑。
剑身修长,剑柄处不同于其他剑,末尾处是微微弯曲的,十分有特色。
祁知序身体面对着他,目光却没有看他。
仿佛在暗示什么无法直言的线索。
*
画室在一楼采光最好的位置。
如果此时是白昼,推开门就能看到点点光晕透过树木枝条照进室内。
氤氲出的温暖很容易让人发觉,这是一个与装饰阴森的古堡格格不入的房间。
可惜现在是半夜,不开灯直接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还给室内平添几分诡异恐怖。
好在节目组并没有吓他们的意思,在到达这个房间之前,灯就已经被打开了。
21世纪唯物主义的光笼罩了整个房间,所有非自然恐惧在科学的力量下都是纸老虎。
画室里很空旷,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除去各类美学装饰,最显眼的只有靠窗的位置摆了一个画架。
庭仰和祁知序走近了看,上面是一副完成度极低的画作。
画布上刷着高饱和度的浓金色,色块斑驳随意,却能从大致布局看出这是教堂。
画布的右边是一个模糊的长条影子,从轮廓能猜到,这是被放大数倍的耶稣像。
耶稣像的下方立着一个人,衣着白袍,肩膀处缀着色彩淡淡的金色细链。
庭仰拨了拨自己肩膀旁边的金色细链,猛然有一种破了次元壁的错觉。
画上的人是圣子。
庭仰头痛道:“很好,我开始不安了。”
整个画面的色调极其温暖,但是被放大数倍的耶稣像就像一座高山,衬得画面下方的圣子人愈发渺小。
山一般高大的耶稣像,仿佛随时会倒下来,压死这个不虔诚的圣子。
这幅画还没完成,就已经透露出浓重的压抑感。
奇怪的是,这样一幅将圣子放在渺小位置的画,却让人感受不到作画者对圣子的恶意和轻视。
它更像是在记录自己内心感受到的事实,而不是编造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场景发泄偏见。
想到这,庭仰立马去画的右下角找画家的落款。
——泽尔斯。
是魔王。
原本就扑朔迷离的故事线这时候又加了一笔。
庭仰遏制住发散的思维,努力不去过度猜测这背后的含义。
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微妙的猜想。
可能,也许,大概,我这个角色是个万人迷?
“魔王知道圣子血族的身份。”祁知序开口,“他知道教堂对于安塞塔来说,是极为压抑的地方。”
这幅画看似是在突显耶稣的高大伟岸,实则从压抑的布局就能看出,画的真正主人公是圣子。
“我本来就很好奇,安塞塔作为血族,一直待在被光明气息遍布的教堂真的能够安然无恙吗?”
他连血都要祛除神性后才能饮用。
庭仰观察着画上的细节,语速很慢却带着肯定。
“安塞塔不愿意在教堂当圣子,是有人在逼迫他……有能力逼迫他的人,是教皇。”
公主全然不知他血族的身份,骑士是他的盟友,魔王也不是站在对立面的。
那有嫌疑的人,就只有教皇了。
“教皇让安塞塔留在教廷,他需要这个拥有圣子身份的人。”
教皇是教廷威严的象征,圣子是教廷美好的象征。
这两个职位都极为重要,是教廷对外的标志。
萨拉尔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教皇,自然不会把圣子的位置给一个无法拿捏的人。
庭仰仔细观察画上的圣子,忽然,他目光微凝,发现一处细节。
安塞塔的背后有一道模糊的白影,如同一把刺入脊背的长剑。
庭仰端详着,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剑柄带点弯曲,有点眼熟啊……”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得到祁知序的回答。
庭仰突然扭头,和祁知序面面相觑:“……”
一阵尴尬的沉默。
庭仰望望祁知序的佩剑,又望望画上的长剑。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father and son。
祁知序突然问,“召唤恶魔的人,你有怀疑的人选了吗?”
“唔,先排除我,魔王这个祭品也可以排除,教皇和公主的嫌疑程度一般般……”
祁知序听到后面笑了出来。
“你还挺照顾我的,说这么委婉。”
五个人里面,两个人没有嫌疑,两个人没什么嫌疑。
那嫌疑最大的,不就是剩下的那个人了吗?
庭仰谦虚地摆摆手,开始解释自己的思路。
节目组不允许嘉宾泄露具体的剧本内容,但稍微透露一点剧本提示还是可以的。
“我的剧本提示里写了,我偶尔会思念光明正义的白骑士洛那德,可是我们已经待在一起了,没必要用‘思念’这个词。”
祁知序没有说话,也似乎是无声的赞同。
庭仰看着那副画上的剑,“所以你现在的身份,是黑骑士吧。”
白骑士是光明正义的神明信徒。
反之,黑骑士必然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叛教徒。
“前两个轮回时,你成为黑骑士的原因是和圣子分道扬镳。可是现在,我们并没有分开。”
祁知序接上了庭仰的话。
“所以我成为黑骑士的理由就不存在了,此时的我,应该还是白骑士。”
为什么在黑化条件都没发生的情况下,洛那德仍然不是“白骑士”了呢?
除非代表正义的骑士长剑上,已经沾了洗不掉的杀业。
庭仰试探性地提出自己的猜测。
“这场轮回与你的杀戮有关,所以轮回之后,你也无法洗脱罪孽。比如——你杀死魔王之后,向恶魔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能够轮回。”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在明晃晃暗示祁知序了。
——你的愿望是关于这个的吗?
祁知序没法直接说,“不全是。”
庭仰松了一口气。
那就是有一部分是了。
“七宗罪中,暴怒的意思是复仇的欲望。画中洛那德的骑士剑指着安塞塔,却不一定代表他想要报复的人是安塞塔。”
因为圣子是死于魔王之手的。
“或许是安塞塔被魔王杀死,骑士为了复仇,杀死了他,然后召唤恶魔,开启了新的轮回。”
只是这无法解释,魔王为什么会留下这幅画。按理来说,此时的他已经被骑士杀死了。
而且……
仔细看就能发现,那把剑并没有刺进安塞塔的身体里,虚虚抵着,如同虚张声势的威胁。
——哪怕只是在一幅画中,魔王也不愿意真正伤害安塞塔,那他又怎么会杀死安塞塔?
庭仰抬起头,询问节目组:“现在可以指证吗?”
导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变得有些失真:“主观推断不算证据。证据不足,无法指证。”
庭仰心道,果然如此。
“那我们现在只需要找到,你曾经杀死魔王的证据就行了。”
剧情推到这,其实真相已经差不多能推出来了。
只差最后临门一脚,找到关键性证据。
庭仰心情不错,顺手从一旁摆着的糖盘里拿了颗糖。
因为不熟悉包装,就随便选了一种颜色。
粉色包装,草莓味的。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又动作自然地把糖放了回去。
讨厌草莓味。
祁知序也将手伸进糖盘,他挑了一颗亮黄色的出来。
看完口味标注后,他对庭仰说:“这颗是柠檬味的。”
闻言,庭仰眸光一亮,目光迅速扫向糖盘。
紧接着却失望地发现,祁知序手里那个已经是最后一颗柠檬糖了。
“你喜欢这个口味的吗?我不太能吃酸的东西。”
庭仰立刻高兴起来:“我还挺喜欢的,给我吧。”
将手里的柠檬糖递给庭仰后,祁知序随手从糖盘里拿起庭仰放下的那颗草莓糖。
他并没有撕开包装,捏在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才撕开包装将糖丢进了嘴里。
“我还是喜欢吃甜的,酸的、苦的,我都不喜欢。”
庭仰也撕开柠檬糖的包装纸,把明黄色的糖含进嘴里,一股酸甜的味在舌尖漾开。
“我也不喜欢吃苦的。”
庭仰感受着舌尖的酸意,将糖压在左边的腮帮子里,说话有些含糊。
“我以前吃过一颗草莓糖,可惜运气不太好,拿了别人的整蛊糖。看上去是草莓味,实际上是苦瓜味……那个味道太可怕了,导致我现在看到草莓糖和苦的东西都有点阴影。”
庭仰叹了口气。
估计是又想到了那颗苦瓜糖的味道,连忙咬碎了柠檬糖,让酸甜充盈口腔。
祁知序转过身,在墙上的异常之处敲敲打打,估计在找暗室一类的东西。
可他语气很低,像是陷入了回忆。
“我以前也给过我……朋友一颗苦瓜糖,但是他没注意,把糖混在了他的糖罐里。我故意没提醒他,本来想着下次见面,他一定会和我生气,结果后来忘记这件事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吃到那颗糖。”
原来苦瓜糖这么常见了吗?
庭仰顿时露出“好巧”的表情,紧接着颇为感同身受地感慨。
“……死缓,挺好的。”
吃到苦瓜糖的那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要离开人世了。
苦不拉几的,还有点涩,反正很难吃。
祁知序问:“你当时吃到苦瓜糖是什么感觉?”
庭仰拉开窗户的动作停了,思考了一下。
“生气吧?可能还有点难过。”
祁知序闻言,蜷了蜷手指。
“难过?”
“哎,我也记不清了嘛。”
庭仰也发现自己这话的怪异。
哪有人被整蛊了第一反应是难过的,这也太玻璃心了。
“这已经是高中那会的事了,估计是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吧,本来那段时间就够倒霉了。”
庭仰这番话,是在暗示祁知序这是自己车祸前的事,他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祁知序听出来了,果然没有追问,而是岔开了话题。
祁知序站在墙上的一副挂画前,问:“这幅画你知道吗?”
“我看看。”
庭仰走到他的身边,仔细看着这幅画。
月夜里,穿着白色洋裙的少女坐在长椅上,身后是参天的菩提树和一丛白色蔷薇,睡莲和菖蒲在面前的池塘里漂浮着。
一袭白裙的少女在迷朦夜色里如同天使一般,安静又美丽。原本黑暗的森林也因为少女的存在,变得梦幻迷离起来。
“是克拉姆斯柯依的《月夜》。”
祁知序点点头,想要去猜测节目组挂这幅画的用意。
但是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觉得烦躁异常。
……
他现在不想去解什么谜。
他现在只想知道,十八岁的庭仰当时在因为什么难过。
第23章 骑士x圣子
庭仰仔细观察画作, 很快就有了新发现。
“比原画多了一本书。”
原画中,少女坐在长椅上,身边没有任何东西。
但是这幅画的长椅上,却摆了一本书。
书本的封面上只有一个简短的单词。
“Lover.”
爱人。
庭仰思考时习惯性地曲起左手食指, 轻轻抵在脸侧。
“《月夜》被誉为‘爱情诗’……难不成, 我们还得在它面前读情诗吗?”
祁知序闻言, 若有所思点点头。
“很有可能, 不然阿仰你试试,读一首给我听?”
如果夹带私货算犯罪, 祁知序可能已经被抓走判无期了。
庭仰挣扎了一下,半是不好意思,半是实话实说。
“其实我知道的情诗不太多。”
“没关系。”
祁知序一看庭仰动摇了,立马温和诱哄。
“随便说一首而已,我们只是为了试探是不是游戏规则, 节目组不会要求太高的。”
庭仰思索了一下情诗储备,觉得自己可以了。
“那好吧, 我先试试。”
祁知序听着庭仰的声音。
他的声音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与轻跃, 声线稍微稳重了一点, 细听却仍然能听出少年时的影子。
声音温柔而坚定, 不难听出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心底柔软的人。
字句里带着的感情如同海浪, 风声浪声都被锁在了小小的海螺里, 却承载了经年的思念, 经久不衰。
他的语气是那么真挚,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愣住了。
庭仰真情实感地念着。
“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摄影师张了张嘴:“?”
导演拍了拍耳麦:“?”
不对劲。
庭仰毫无察觉, 字字句句声情并茂。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导演愣了一下。
庭仰的语气太温柔,太深情, 一时让他不敢确定自己的听力是否正常。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直到他又念出一句,导演才猛地拍了下桌子。
艾青的——
我、爱、这、土、地!
关键是,某种意义上,这还真是首情诗。
很快庭仰就念完了整首。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导演控制机关的手抬起又放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算他过。
挣扎片刻,他又放下了手,没通过。
庭仰等了一会,无事发生。
他皱起眉头,确信道:“看来不是这个。”
导演:“……”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但是要读爱情诗!
祁知序温和的表情依然天衣无缝,伸出手鼓了下掌。
“感情充沛,阿仰,你有朗读天赋啊。”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庭仰马上顺着台阶咕溜溜滚了下来,甚至隐约信了半分,颇有些沾沾自喜。
“谢谢你奥。要不要你也来一首?”
保不齐是要两人一人一首。
以防万一,另一个人也念一首比较好。
“好。”
祁知序眼神似乎一如既往散漫随意,指尖却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挂在腰侧的骑士剑。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思考时轻轻敲击东西,是他对某件事极为重视时,才会做出的下意识反应。
祁知序用沉稳的嗓音说着流利的英语。
语速恰到好处,既不会太慢显得拖沓,也不会因为太快破坏了诗歌原本的韵味。
“I seem to have loved you in numberless forms, numberless times。
(我好像曾经无数次,以无数种形式爱过你。)
In life after life, in age after age, forever.
(年年岁岁,生生死死,直到永恒。)”
明明本来应该用玩笑一带而过的事,祁知序却认真至极,一改散漫之态。
大概是因为……
祁知序将视线投向庭仰,见他眼神澄澈地望着自己。
在短暂的对视后,祁知序低下头收敛了情绪。
大概是因为,一切代表爱与欲望的诗篇都适用于他。
对他的每一次告白,祁知序都会认真对待。
……
“As I stare on and on into the past, in the end you emerge,
(当我再次凝望著过去时,在最后定能发现你,)
Clad in the light of a pole-star piercing the darkness of time:
(沐着极星灿光你穿越黑夜走来:)
You become an image of what is remembered forever.
(你已永远变成记忆深处的形像。)”
……
温温柔柔的光在顶端落下柔和的亮度,灯光照亮了祁知序深邃的面部轮廓。
一时之间,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
庭仰想。
那时候祁知序也是这样。
微垂着头,唇角挂着很浅却很自然的笑。
只有他们的关系不一样了。
相识相交,几步之遥就差点变成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面前的《月夜》发出“咔嚓”一声微响,紧接着下坠了一点。
这画要比之前几幅大一些,庭仰试探着推了推画作,很轻松就被推开了。
推开之后,后面是一个小暗格,所幸节目组没有再设置密码。
轻轻一按,挡门就弹开了。
庭仰拉开挡门。
被光芒万丈的东西亮瞎了眼。
在五光十色的光芒里,庭仰又把门关上了。
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后,庭仰重新拉开门,眯着眼摸索到里面,找到一个开关摁下,光这才暗了下去。
只见他们心心念念的暗格后面,只有一个360°无死角照明的强力灯。
氛围组最爱。
庭仰愣了一下。
把强力灯开灯关灯循环往复几次,依然不见成效后彻底急了,气鼓鼓关上了暗格的门。
关上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有什么在微微发光。
是夜光涂料。
柳暗花明又一村。
庭仰心情转阴为晴。
“让我看看写了什么……?”
不过片刻,庭仰的笑容又凝固了,原句逐字念。
“精选橙子果源,健康果汁让你一整天活力满满,一个橙子果汁……”
不是线索。
是金主爸爸的广告。
庭仰两眼一黑。
祁知序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
在亲眼见证庭仰的笑容出现又消失,重新变得气鼓鼓的时候,他捏了捏他的腮帮子,含笑道:“别气了,我知道线索是什么了。”
“没气没气。”
听到有线索,庭仰连忙收拾好表情,一脸期待地看着祁知序。
祁知序把庭仰忽略的关键点拎了出来。
“先前我们每去一个地方,都需要自己找电灯开关,只有这里,是一到地方灯就开好了的。”
庭仰连连点头,乖巧得像个蜜袋鼯。
紧接着,脑子里某一根线突然串在一起,猛得吸了一口气,“对哦!祁哥你也太棒了吧!”
庭仰开心的恨不得直接抱着祁知序亲一口,可惜他是直男,他们直男可不能干这么gaygay的事。
“我去关灯!”
庭仰先是十分恭敬地给大功臣捏了两下肩,然后立马跑去关灯。
灯光霎时熄灭,周遭都暗了下来,唯独某些地方仍然发着幽幽的绿光。
被树枝遮挡大半的月光微可不计,两人摸黑到了魔王画的那幅画之前。
原本的画作已经看不清,由夜光涂料草草绘制的“第二幅画”,却不啻于一道雷霆,照亮了所有猜想。
——骑士一手将魔王死死按倒在地,一手握住长剑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地上鲜血遍地,蜿蜒成了扭曲诡异的阵法。
如果猜的没错,这就是召唤恶魔的阵法了。
决定性线索已经找出,时间所剩无几,两人也不磨叽,当即给导演报了答案。
“指证,骑士召唤了恶魔。”
导演不卖关子,直接告知他们额外任务已完成。
庭仰刚长舒一口气,和祁知序一起拍了下手以示庆祝。
广播再次响起。
【十分钟之后将进行第二轮集中投票,请所有嘉宾在大厅集合。】
“时间卡得刚刚好。”
庭仰感觉自己时来运转,马上就要变成锦鲤了。
回家就把“锦鲤罐头”的名字改掉。
*
去大厅的时候,庭仰回顾了一下这一路的线索。
两个大任务完成了,不过有许多细枝末节的地方没有找到解释。
比如,西娅曾说洛那德是“欺骗她的骗子”,安塞塔又为什么被强制困在教廷。
时间还是太短了,剧情线推动度不足。
这次他们依然是最后一个到达大厅的,现场气氛很凝滞。
沈瑭迟和许泽野坐在一起,西娅和林染染在一起。
就像是在两波人中间划了一条线,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两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僵局,林染染笑眯眯对庭仰挥了挥手:“你们找到善人牌了吗?”
庭仰很谨慎:“等会投票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过看那两人的样子,林染染应该被找出来了吧?
善人牌不算难找,难的是更深层次挖掘个人故事线。
果然不出所料,最后的投票五比零——是的,就连林染染自己都票了自己。
奇怪的是,结果出来,许泽野和沈瑭迟的脸色依旧不好,甚至可以说更臭了。
低气压让庭仰不敢接近,他只能去问笑眯眯的林染染:“他们怎么啦?”
林染染倒是坦然。
“和他们玩了一点小小的、叙述阴谋罢了。”
许泽野闻言忍不了了。
“染染,你那是在羞辱我和沈哥。”
被cue到的沈瑭迟却完全不想说话,默默自闭。
许泽野对庭仰大倒苦水,絮絮叨叨讲完了整件事。
第一次集中讨论后不久,林染染先后找上了这两人,在一系列符合逻辑的谎言支持下,把两人骗的团团转。
临到投票,见沈瑭迟马上发现问题不对劲了,干脆自爆善人牌。
西娅表示自己想要和聪明人打交道,不再跟着许泽野,和林染染坐在了一起。
来自NPC的侮辱,最为致命。
许泽野还以为自己和英语听力广播已经建立了深刻的革命友情,见对方毫不留情抛下他,还有点小难过。
庭仰不理解,但大为震撼,在他心里林染染就是一个真咸鱼,怎么会大费周章玩了一圈就为自爆。
林染染看出了庭仰的疑惑,主动解释。
“参加综艺嘛,当然是为了让自己玩得开心。藏头藏尾的太被动,我不喜欢。”
善人牌的游戏体验性和综艺性确实不如正常嘉宾,想要靠这个身份出圈,挺难的,只能另辟蹊径。
林染染这个举动等综艺播出后,必然会引起讨论。
庭仰顿时肃然起敬,不自觉对同龄人用了敬称。
“染染姐,你为什么没骗我和祁哥?”
之前单独相处的时候,林染染明明也有机会的。
林染染姣好的唇形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本来想骗的,可是没办法,小言看起来好单纯,我感觉如果我骗你的话,你可能会气哭。”
庭仰:“!”
造谣!
最后叙述个人故事线的时候,庭仰本来还怕完整度判定很难,没想到倒是比想象中好判定的多。
简而言之,不算被淘汰的公主,四个人三组三条故事线。
大概就是节目组要求上交西瓜,这群人交了一把芝麻里面混了几颗绿豆,还非要嘴硬说绿豆是新品种微型西瓜。
矮个里面拔高个,庭仰和祁知序凭借西瓜子,喜提最后赢家的称号。
两个人面面相觑地当上了胜利者。
幸好节目组本来也没想着他们能找全故事线,早早拍好了解释所有个人线的视频。
……
视频的开头是破败肮脏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骨瘦如柴,眼神空洞。
镜头扫过一辆洁白华贵的马车,马车有目的的驶向一个地方。
紧接着到达目的地,一只手撩开车帘,露出一张冰冷的脸。
——这是所有故事的开端。
第24章 圣子线预警
圣子安塞塔幼时, 只是贫民窟里朝不保夕,惶惶终日的流浪儿。
彼时他身体中的血族血脉还未觉醒,半人类半血族的体质比一般人还要孱弱。
像廉价的易碎品,也像被污水随意粘合起来的一把尘土。
生活的变化发生于他十岁那年, 与教皇的那场相遇。
教皇坐在洁白的马车上, 对他伸出手, 目光淡漠而无情。
教皇萨拉尔是一名拥有远超常人野心的青年,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孩子那不纯正的血族血脉。
与此同时,他心里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将这个孩子带回去养大, 推选他成为新的圣子。
与其让别人选出那么一个不确定因素,不如他自己选一个知根知底又好控制的人。
不纯正的血族血统让这个孩子可以进入教堂,又不至于被光明阵法烧成灰烬。
属于人族的那一点血脉让他可以在十字架前祷告,可以进入忏悔室祈求神明宽恕他出生的原罪。
只是属于血族的血脉,会让他稍微吃点苦头……
一点疼痛而已, 和成为圣子的巨大荣耀相比,真的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事吧?
毕竟他也是这么度过来的, 他也曾经觉得自己会憎恨一切。
可是如今滔天权势加身, 他却只觉得快意以及不满足。
没有什么比得到权势, 更让人心情愉悦的了。
这个小孩终有一天也会理解他的。
萨拉尔朝年幼的安塞塔伸出手, 冰冷的眼神如同闪着寒芒的尖刀。
“跟我走吗?我带你进入这世上最接近神明的地方。”
小孩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那个青年问完这句话, 就以强硬而不可抗拒的力量牵着他坐进了马车。
安塞塔知道这将改变他的一生, 但年幼的他无法抗衡,也别无选择。
*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小孩每天都在幽闭的暗室中醒来,长久的黑暗几乎将他逼疯。
每天能见到的, 除了将他带来这里的青年,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空无一物的密闭室内, 没有阳光,没有水,没有食物。
他以为自己会死去,可是没有。
每当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身体里就有一种奇妙的力量一点点修复他濒死的身躯。
可这不是救赎,他那段时间唯一的愿望就是死去。
青年每一次进来,小孩都会哭泣着哀求他,不断重复自己不想要再成为圣子了。
可是青年只是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无视他的诉求。
“不够。”
你还不够绝望,濒死的程度还不足以觉醒血族的血脉。
你还太过弱小——废物是不配喊疼的,知道了吗?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间逼仄狭小的密室。
小孩眼睁睁看着他关上门,带走最后一丝光亮。
终于,在某个夜晚再次到来时,小孩的眼瞳变红,嘴里慢慢长出了獠牙。
可这不过是带来了新一轮的折磨。
教堂愈发排斥他这个血族,光明施加给他的威压不亚于万钧重锤一下下敲断他的血肉筋骨。
痛感最微弱时,也像千万把钝刀划开皮肤。
疼痛,重塑,濒死,恢复。
这个过程像轮回一样不断重复。
他每一天都在死去,又在下一刻复活。
教皇看着安塞塔每一天的变化,看着他眼中熟悉的憎恨与日俱增,只觉得惊喜而愉悦。
“……做得好极了,不愧是我亲自挑选的圣子。”
你应当变成一把尖锐无比的刀,带着血色的光刺向你的仇人。
你的仇人会在痛苦中死去,带着释然以及将绝望传承下去的欣喜。
“不应该只有我经历过这一切,每一个人,都要疯,都得死。”
你杀死的那个仇人,他不会因为死亡而产生半分痛苦,因为你们都是被疯子养大的疯子。
春秋轮转许多次,日月交替无数次,安塞塔慢慢也习惯了疼痛。
教堂外的白鸽日日飞过房顶,直到某一次振翅后,再也没有飞回来过。
当初在广场撒面包屑的少女也变成少妇,美丽的容颜开始衰老。
最大的变化,是光明教廷多了一位圣子。
他温柔沉静的面容使无数人仰慕,清润如潺潺流水的嗓音也促使无数罪徒悔过自新。
这位新圣子是所有人眼中,形象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没有人会怀疑他对神的忠诚,亦或者在信徒眼中,他早已代替耶稣成为了新的神明。
公主亦被安塞塔的虔诚感染,成为了一名忠诚的教徒。
事实上,她与绝大部分人都一样,信仰的不是神明,而是那个不可高攀的圣子。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未来有一天她的信仰会坍塌,甚至消失。
而那时,她除了向罪恶祈祷,别无他法。
*
人们知道安塞塔无比信任自己的骑士洛那德,洛那德亦是他最忠诚的信徒。
可他们却不知道,曾有那么一天,高贵清冷的圣子在忏悔室与骑士一起背叛了神明。
那一天骑士听到了比任何仙乐都要动人的声音,看到了高山之雪上的殷红,并在那抹雪色上面留下了更加红艳的色彩。
嘴唇从山脊落到山腰,雪水融化成潋滟水色。
细雪中隐约传来轻柔的风声,夹杂着织物落地的声音。
轻盈洁白的圣袍与地上的尘埃相触时,骑士知道他再也没办法说自己一生不曾犯下过罪了。
人类生而有爱是原罪,由爱生欲是本罪。
当你遇见这抹高山雪,就像地狱里垂下了蛛丝,会在一瞬间唤醒你的原罪,诱发出你的本罪。
尽管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他的爱人不是表面上那样的高山雪,而是一只随时会对他露出獠牙的小蝙蝠。
他张牙舞爪,好似随时要将你拆吃入腹。
可当你伸出手去触碰,他却只会在你指尖留下浅浅的咬痕。
*
洛那德第一次见到圣子安塞塔,就注意到了他身上混沌的气息。
他并不厌恶,只是很诧异。
自诩忠诚于神明的圣殿,居然混进来了一只小蝙蝠。
洛那德不相信教皇没看出来,但对方放之任之的理由他也懒得去猜。
说到底,他也不是纯粹的神明信仰者,根本不在乎这些。
这位圣子很奇怪,大多数时候都站在庄严肃穆的耶稣像前。
不祷告,不说话,沉默无言地仰望着高大的雕像。
安塞塔似乎在努力让自己信仰上神明,可是他的恨意却总也藏不住。
洛那德在暗处看着他,某次安塞塔终于开口。
——“我主,今天可以让我死去了吗。”
高大的石像自然无法回应他。
唯有远处的咏唱传来。
唱的是,我主慈悲。
洛那德起初很讨厌他,从不让他接近自己的房间。
某次意外,他不小心闯进了圣子的房间。
正欲道歉,却见从来清冷温柔的那个人捂着脑袋蜷缩在地板上。
身上冷汗淋漓,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意识已经混沌到连有人进入了房间都没察觉到。
他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拍了拍对方。
“阁下。”
那一刻,眼前的人骤然惊醒般看向他,眼神中是带着痛色的狠厉。
像一只终于露出獠牙的小蝙蝠。
安塞塔抬起手臂想要推开他,却在不小心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顿住了动作。
洛那德没有动,任由对方将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
对方的神情变得很茫然,很久之后才抬起了手。
“出去。”
“是,阁下。”
关上门,洛那德靠在门上,垂眸凝视着那片被对方长久触碰的肌肤。
安塞塔。
圣子阁下。
洛那德喃喃重复,又缓缓握紧掌心,想要留住那点温度。
教廷的圣子安塞塔阁下仍然讨厌神明,但是他的骑士洛那德好像突然有了信仰。
不是神明,永远也不会是神明。
祂的信徒太多,洛那德只想要爱那一只小蝙蝠。
*
【他是我的瑰宝,我想要珍藏却又不忍心他蒙尘。】
*
安塞塔发现和对方的接触能够缓解圣殿带给他的疼痛。
于是顺理成章的,他在忏悔室引诱了对方。
安塞塔想过很多糟糕的结局。
例如对方拒绝,或是向教皇告发他的罪欲。
这都没什么,教皇还需要他这个圣子,会尽可能保住他。
可是最糟糕的结果发生了。
他发现,洛那德爱上了他。
太荒谬了。
洛那德明明已经知道他的种族,他的不虔诚,他血脉里生而存在的恶劣。
有一刻他是慌乱无措的,因为自己注定会死去。
也是在这一天,下定决心,要早日离开教廷。
到魔王城召唤恶魔,报复伪作神明的教皇。
临走前一天,他写了一封信。
信中谎话连篇,但是结尾那句“期待与你的重逢”却是真心实意的。
至于重逢后会怎么样,被白骑士洛那德杀死,抑或两人陌路不识……这些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的他设想过无数种重逢,可到了那天还是令人措手不及。
洛那德来见他的时机不太凑巧,他就要死了。
没能杀死魔王做祭品,没能召唤出恶魔报复教廷。
他被魔王的剑刃刺伤,一身血狼狈逃出魔王城时,又被埋伏在城外的教皇用弓箭射穿了心脏。
其实他注意到了背后羽箭破风袭来的声音,但他不想躲了。
甚至还转过身,让羽箭刺入胸膛,扎进心脏。
血族再强大的修复力也无法短时间内恢复这两次致命的创伤。
倒在地上时,他真切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
死亡。
他幼时最渴望得到却求而不得的东西,此时得到了却没有一丝欣喜。
大概是还想见什么人。
正想着,他就看见洛那德从密林深处出现,后者满身魔物的鲜血,曾经洁白高贵的形象不复存在。
洛那德跑到他的身边,等看清他的样子,又仓惶跪倒在他身边,目光如同摇摇欲坠的玻璃。
满目的惶恐绝望,眼底的希冀一触即碎。
“你不是教廷的人吗?”
尽管脸色惨白,但安塞塔直到此时,语气仍然是漫不经心的。
“要逮捕我这个人叛教徒吗?骑士大人。”
洛那德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生气,却还是说:“我热爱教廷,也是因为那里有您,这不应该成为我们分开的理由。”
安塞塔又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白衣与唇瓣。
洛那德一动也不敢动,仿佛自己带起一阵风,都会加速安塞塔的死亡。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见你……”
安塞塔声音无力,又带着悲伤的笑意,手指抚上洛那德的脸。
“可是你来了,就当我,很想、很想见你吧。”
原本整个教廷里只剩下洛那德是虔诚光明的,可是此刻,他却变成了堕落的黑骑士,成为了最黑暗最阴霾的存在。
也许当初他就不应该招惹洛那德,十几年的痛苦都熬过去了,为什么要在最后一段时间拉人入水呢?
之后意识陷入长久的黑暗,他不知道这一刻眼前这名骑士下了怎样的决心。
*
洛那德跪在安塞塔的身边,如同失去了魂魄,一下子变成了了无生气的木偶。
他一下下亲吻对方苍白的指尖,渴望着得到一点回应。
什么都没有。
洛那德垂着头,掌心贴在安塞塔的胸口。
那里不久前被一把长剑刺穿,有高阶魔物的气息。
魔力浓郁纯粹……是魔王。
“你不是说你们是旧情人吗?”
洛那德叹息了一声,似喜若悲。
“阁下,您总是骗我,可是我依然……”
话语骤然顿住,洛那德又低声笑了起来。
这一刻我不想说爱你,可是我也不想对你说谎。
我爱你,我一直爱你,我永远爱你。
心里重复了千千万万遍,但面对安塞塔时,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再往上一点,安塞塔的心脏处插着一只羽箭。
“光明教廷的徽样。”
洛那德掌心溢出些许魔力,将羽箭的箭镞扭曲压缩。
确保不会再次伤到安塞塔后,才从对方的体内取出来。
“……反正都该死。”
洛那德的声音如冰寒冷,又带着无穷无尽的悲哀。
很小他就明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在幼时被父母抛弃在密林,被野熊的手掌利爪划破脖颈时他就知道,自己是个不会死的人。
鲜血染湿了棕熊爪上的皮毛,他的意识却如此清明。
其实被利爪划破脖颈并不痛,只是对死亡的恐惧让人们将痛觉放大百倍。
当他沾着一身血迹回去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害怕他、咒骂他,希望他早点死去。
面对所有人的咒骂,洛那德却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恶魔,什么中了不死诅咒的怪物。
相反,他很清楚,这是创世神给予他最大的恩赐。
虚无缥缈的神明有什么好信仰的。
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比任何人都要接近神明的存在。
“当然,您才是我至高无上的主神。”
洛那德亲吻了安塞塔的眉心,语气温柔至极。
“现在,我要去杀死那些让您沉眠的罪徒了,晚安,阁下。”
洛那德虽然已经是人类中极为强大的存在,可说到底也还只是人类,杀不死有着数千年修行的魔王。
但他也是独得神明偏爱的人,能够不断燃烧理智、延续生命。
原本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进了魔王城,见到魔王之后却在几句对话之间变得愤怒又好笑。
洛那德笃定。
“你爱他。”
魔王泽尔斯赤红的眼瞳里浮现出的是更深的愤怒与难堪。
洛那德轻嘲出声,“别不承认,他不会知道了。”
泽尔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洛那德抚摸着剑柄,深黑的披风上还沾着魔物的血,格外刺鼻。
“我的阁下永远沉眠在了春天的荒原。”
古堡的钟声敲响,沉重的声音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泽尔斯高傲的眸光慢慢变得迷茫,又转变为不敢置信。
“我没有杀他。”
“是啊。”洛那德捏紧了剑柄,语气嘲讽,“他死在了人类的手中。”
紧接着,他抽出长剑,挥出光华耀眼的一剑。
“真是不好意思,你没有杀他,我却不得不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你只是人类。”
泽尔斯声音很低。
“只有安塞塔……如果不是被圣光侵蚀透了躯体,他倒有可能杀了我。”
教廷给予他的不仅是日日夜夜无穷无尽的痛苦,光明的气息也逐渐侵蚀了他的身体。
安塞塔失去了作为血族的种族优势,他的身体脆弱得可怜,甚至还不如普通的人类。
洛那德毫不意外。
“现在当然杀不了你,不过这是圣子阁下心愿里的一项,我自然是要不顾一切完成的。”
“他的愿望,召唤恶魔吗?”泽尔斯嗤笑一声,“召唤出来的恶魔可不仅仅是帮你实现愿望,它会将你的灵魂当做祭品一起吞食。与其让他在某个不知所谓的恶魔手下魂飞魄散,倒不如……不如死在我的手上。”
魔王对安塞塔的死亡没有太大触动。
他的寿命往后,再长不过百年,极短甚至不盈一月,对于魔族来说都短暂的可怜。
曾经有无数魔族的人类恋人死去。
那个魔族如果足够愚蠢,足够勇敢,就会妄想着寻找转世的恋人。
思绪转到现在。
洛那德抽出了长剑,白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白的弧度。
“现在,就请魔王陛下,去死吧。”
*
泽尔斯其实也没想活着了。
被洛那德的剑刃刺穿魔王之心时,他如是想到。
魔龙的寿命几乎与天同齐,每一条龙的死亡都会伴随着魔界的风雨哭嚎。
但是其他魔族只要推选出了武力更为强大的魔王,就不会太过在意老魔王的死去。
安塞塔的死去让他忽然明白了生命的苍白。
他不否认自己的确对这个血族有着不一样的好感……
好吧,就是爱。
最开始这个血族带着目的接近他的时候,他只是想把对方当成宠物一样的存在。
谁知道到了后来,对方展露出的锋芒越来越多,他也愈发在意。
泽尔斯知道,这个锋芒太甚的血族,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的疯劲害死。
安塞塔想要杀死他召唤恶魔,好吧,真的很倒霉。
他千万年来第一次心动,居然给了这样一个人。连点花言巧语都不愿意给他,上来就文质彬彬问他,请问能杀死你吗?
鬼才答应。
龙不答应。
一开始他以为这个人是傻子,其实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人是个疯子。
从小就被当成疯子养大的人很难不变成疯子。
血族大多没有来生,死去就是沉眠,灵魂似乎也毫无用处。
可是泽尔斯不愿意这美丽的灵魂在召唤恶魔后,被不知名的恶魔吞食,于是拒绝了他。
相安无事过了半个多月,这个血族还是没沉住气刺杀了他。
因为无月夜要到了,那是召唤恶魔的最后期限。
泽尔斯不承认自己有点难过,他的傲慢不允许他承认这一点。
他的傲慢让他刺伤了安塞塔,将他赶出了魔王城。
其实他已经后悔了,他打算再过几天就把安塞塔找回来。
不是想要杀他吗?
那就杀吧。
这个血族真是魔族里最伟大、最用心险恶的阴谋家,只用了半个月,就骗到了魔王的命。
泽尔斯临死前想。
洛那德杀不死我,能杀死我的始终只有你。
安塞塔。
血族会有转世吗?
他以前总觉得寻找恋人转世的魔族十分愚蠢,可是他似乎也变成了那种愚蠢的人,亦或者说要更愚蠢一些。
因为血族没有转世。
他一直知道。
*
洛那德用血画出了法阵,将祭品一一放入其中,布置好法阵。
他等不到无月夜了。
杀死泽尔斯的过程中他也在不断被杀,每一次复活看似无恙,实则理智已经在崩盘边缘,再等下去,他怕自己会变成只知道茹毛饮血的野兽。
禁术上只说无月夜能召唤出最强大的恶魔,成功几率也最大,但是并没有说其他时候就不行。
念下咒语,黯淡的血迹像吸了光一样开始发亮。
耳边能听见诡异的风声呜嚎,窗帘也在无风自动,身边却没有感受到风流动的迹象。
“滴答——”
“滴——”
水滴掉落的声音在室内格外明显,伴随着女孩欢快的嬉笑声,像一张大网将四面遮盖的无孔不入。
光芒大盛。
一节藕白的手腕从白色光晕里伸出,是温柔的少女声音:“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呀?”
成功了。
洛那德淡淡抬眼:“杀死教皇,毁掉现在的教廷。”
至于人们会不会在废墟上建立新的教廷,重燃信仰之火,就不是他在意的事了。
“你好贪心,”恶魔笑嘻嘻的声音里不带一点苦恼,“需要支付的代价可是很昂贵的哦。我要在杀死你之后,折磨你的灵魂,让你的灵魂在无尽折磨里变得美味可口,然后……吃掉它。”
洛那德:“……杀死我之后?”
“对啊,你怕了吗?我可不允许你反悔。”
“……没有,不反悔。”
法阵又亮起光,代表口头合约生效。
恶魔没见过这么爽快的人,还愣了一下。
“我会折磨你的灵魂,地狱十八层的苦难都只是寻常,你会在清醒中度过这一切,直到我把你的灵魂吃掉才算解脱。”
“我知道,女士。别废话了,可以先去完成你的委托吗”
连续的死而复生让洛那德失去了他的风度。
西娅:“?”
洛那德微笑着,心里却在想。
太好了。
召唤出来了一只,不太聪明的恶魔。
*
恶魔的力量虽然不足以媲美神明,但杀死一个修炼阴毒法术的教皇还是绰绰有余的。
况且对方在死亡的过程中没有丝毫反抗,完成任务更是轻而易举。
西娅杀死萨拉尔后准备拿取自己的报酬。
“女士,委托还没完成。”
西娅却没了耐心,她清楚阵法的规则。
只要你为人类做了事,你就可以收取你想要获得的报酬。
这个法阵本来就是为了方便恶魔合法猎杀人类存在的,自然也是偏颇恶魔。
尖利的指甲割断了他的血管,西娅哼着歌,等待洛那德的灵魂从躯体里脱离出来。
这样她就可以带着灵魂回到地狱了。
等了很久,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
而洛那德。
他又活了。
西娅:“?”
洛那德礼貌微笑。
西娅:“???”
你他妈怎么没死??
西娅很想这么说,但是淑女的品格让她咽回去了这句话,只是咬牙切齿道:“看来我们的骑士大人还有点保命的小、技、巧、呢。”
“你杀不死我的。”
曾有神明入梦,告诉洛那德他是神明的羽毛,神明不陨落,他就永远不死。
“现在,请恶魔小姐再接受一个委托吧。您帮助我了,我就告诉您怎样杀死我。”
恶魔头一回被白嫖了一次愿望,气得快要炸了。
但还是微笑道:“好啊,我无法保证做到,但是可以给你提供一点帮助。”
“您知道怎么轮回吗?我想要回到过去。”
西娅这回是真的气笑了,“你这算什么?太贪心了,人类。”
“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洛那德撕破脸皮后就开始强硬起来,“您刚才答应过我的,不是吗?”
“是,我知道办法,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你也做不到。”
“轮回需要神明的羽毛在无月夜被烈火灼烧——你知道神明的羽毛是什么吗?它永远也不会烧焦,永远纯白。”
意料之外的惊喜呢。
洛那德垂下眼,极轻地笑了一下。
“好了,我为你提供帮助了,告诉我怎么杀死你。”
西娅略带急切。
完成不了这个委托,她甚至无法抽身离开这个位面。
早知道不来这个该死的、甚至不在无月夜召唤她的人类这里了。
可是她的KPI不够,该死,还是得工作。
洛那德报以微笑:“杀死我的话,找到一个能烧焦我的火种就行了。”
西娅:“……?”
什么东西。
我他妈是不是被耍了。
*
洛那德放出“骑士叛逃,杀死圣子”的消息。
一个叛逃的骑士,总比一个叛逃的圣子要好。
谣言越传越广,范围越来越多,最后公认的版本已经快变成了教皇的赞美诗集。
真可怜,那些人不知道,他们崇敬的教皇已经死了。
接下来,为了达成时间回溯的前提,洛那德需要一个火刑架。
人民对叛神者的恨意就是最容易利用的利器。
他们“帮”他搭建了一个火刑架,甚至在他暗中的推波助澜下,极为合心意地将“烧死”他的日期定在了无月夜那天。
烈火焚烧了他的身躯,他意识变得模糊,却不是死亡,而是要迎来他的新生。
恶魔站在房屋的阴影下,满脸愕然地看着他。
一开始她以为洛那德疯了,死不了还去火刑架上受罪。
直到周围的一切碎成时间洪流碎片,她才发现所有事情的不对劲。
难怪杀不死他。
西娅的脸上浮现出魔纹和恶魔黑羽,额角青筋暴起,极度的愤怒下,她的眼瞳变得深黑而无眼白。
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是干净如牛乳的纯白,而是慢慢蔓延上了点点血迹。
她——真的被耍了。
洛那德就是那一片羽毛。
她无法杀死他,是因为除了神明,没有人能杀死祂的附庸。
接下来她跟着洛那德经历了第二个轮回,回到的过去是随机某一天。
洛那德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过着和上一辈子一样的生活,只是几乎寸步也不离开安塞塔了。
结局没有一点改变。
西娅觉得洛那德果然疯了,明明可以得到更好的结局,却还是选择了不改变一切。
她不知道,洛那德什么都没改变只是因为知道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只要洛那德没有在故事最开始就拯救安塞塔,安塞塔活着的每一天都会带着苦痛,直到在魔王城外的那片荒野上死去。
那不是宿命,却是安塞塔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他无法改变安塞塔的决定。
第25章
结束录制时, 已经是深夜了。
庭仰和祁知序作为本期胜利者,又各自录了一段视频才离去。
离开采访厅后,庭仰发现沈瑭迟靠在墙边等他。
看表情似乎有些困倦,见到他出来才提了点精神。
“结束了?”
“嗯。”庭仰好奇, “糖糖, 等我干什么呢?”
沈瑭迟看了一眼祁知序, 用表情示意, 你怎么还待在这。
祁知序无所谓地挑了下眉,对庭仰说:“我先去车上等你。”
来时, 庭仰坐的是祁知序的车。
沈瑭迟这才收回视线,上前捏了捏庭仰的脸。
“小没良心的,我这会要是不来找你,你今天能想得起来和我说一句话吗?”
庭仰毫不心虚,“哎, 这不是因为我们剧本角色对立嘛,这才没工夫找你。”
“算了, 不和你争。”沈瑭迟摆了摆手。
“我接下来就要封闭训练, 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和你联系。你自己注意点, 不要总是昼夜颠倒, 饭点要准时吃饭, 别因为懒就不吃早饭。”
庭仰乖巧地比了个“OK”的手势。
“放心糖糖, 我现在大多时候都和祁哥在一起, 他做饭可好吃啦,等你封闭训练结束了,我们一起约个时间, 我和祁哥一起做一顿大餐给你。哦……我今天看你们相处得好像还挺不错?”
听到祁知序的名字,沈瑭迟意味不明冷哼了一下。
等庭仰说到“你们相处得还不错”的时候, 脸色变了几变,像是吃饭的时候吃到了苍蝇。
想到对方能帮着照顾点庭仰,这才缓和了脸色。
“你做的饭就算了,我到时候刚结束封闭训练,吃了你做的饭,还得再休病假几个月。”
庭仰小声反驳:“嘁,没品味。”
“走了。”
沈瑭迟掩盖住眼底的一点不舍,转身离去前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
“我赶飞机去了,你……你们赶紧回去,别大半夜的在外边瞎晃了。”
庭仰笑得没心没肺。
“知道啦糖糖,再见,我找机会去找你啊。”
沈瑭迟眸光闪动了一下,最后说出来的话却和心中所愿不同。
“别了,我经纪人管得严,你来了也见不到我。”
庭仰撇撇嘴,“好吧。”
*
回到家后。
庭仰习惯了熬夜,倒是没什么睡意。
洗完澡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去书架上翻本书来看。
在一堆爱书里挑了半天,最后选了罗尔斯的《正义论》。
大学时他就是法学专业,虽然现在没有走上相关行业,但是还是偏好阅读相关的书籍。
《正义论》。
那会上课学这个,论文写这个,一度产生了逆反的厌恶。
现在从专业变成爱好,终于不觉得他枯燥了。
室内安静,灯火明亮,唯余书籍翻页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成为律师是他从小的憧憬,但最后没成为职业的原因也很简单。
就是不适合。
庭仰还记得自己确定进入娱乐圈后,有个发表演讲的师姐在毕业典礼结束后,对他说了一番话。
“其实我挺能理解你的选择。”
“你的共情能力太强,为人又太过敏感,所以你会对那些事感同身受。常人听到一段悲剧发生,第一反应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看待问题——对那些施暴者进行怒斥,对受害者表示同情……”
说到这里,学姐笑着摇了摇头,挺无奈的样子。
“而你的第一反应却是以罪犯的视角看待这一件事,你想剖析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因为你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能够坏成那样。因为学法,所以才对这些事看得更加深刻、也更加不理解,最后只会让自己变得更痛苦。”
听说那个学姐现在已经变成很有名的大律师了,他们很久没有过联系了。
*
这边庭仰岁月静好,另一边,祁知序却脸色铁黑。
他的双手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迅速敲击,显然是在处理极为重要的事。
冷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依旧架着一副细黑框眼镜,眼镜后的双目却凝重冰冷,全然不是庭仰熟悉的温和斯文模样。
半晌后,他吐出一口气,摘掉眼镜捏了捏眉心,显然事情结果不理想。
沉默了一会,他突然又在键盘上力道略重地敲击下了几行字,脸上带着点类似于恼怒的情绪。
点击发布。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出现的是他刚刚发送的微博,短时间底下评论不算多。
毕竟现在正是半夜,就算他小号算是圈里还算有名的写手,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多人在线。
【@祁言:磕序言,雷夏草,遇见拉黑。】
祁知序是序言cp大超里很有名的写手太太。
小号在庭仰大超十七级,CP粉超话十五级,同人产粮三十万字。
祁知序,他超爱的。
发完微博置顶后,又想起刚才和别家粉丝吵架时的事情,脸色顿时黑了。
不久前,他难得有时间填了一下之前的坑,结果就遇到有人贴脸找骂。
【@夏草szd:序言这么假还磕得下去?硬磕不嫌硌牙吗?】
底下也有别的夏草粉发现这人,连忙骂他并向祁知序道歉,生怕别人以为夏草粉都是这个样子。
祁知序本来没打算管这人,直接拉黑删评。
毕竟不理智的粉谁家都有,较真吵架反而让路人没了好感。
结果过了一会,这个账号居然又换了一个新账号摸过来。
【@夏草就是真的:是谁和庭宝一起跨年,一起合作,生日卡点送祝福,探班多多,我知道但我不说。某家别太羡慕啦,只会破防拉黑是因为反驳不了吗[微笑]】
祁知序看着这些心里直冒酸水,但是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只是给这人转发了几条链接。
【@祁言回复//:[转发:庭仰确定参演祁知序首导新戏,或许……]】
【@祁言回复//:[转发:回顾序言cp的初次合体,私下也太甜了……]】
没多久,那人又发评。
【@夏草就是真的:商务合作而已,qzx新欢都算不上[捂嘴笑]】
怎么就不算新欢了?
不是,新欢旧爱全是我好吗??
祁知序忍无可忍,黑着脸打字。
【@祁言回复//:你没事吧,要不要去看看?你是在大脑清醒的情况下打出这行字的吗?】
显示自己被拉黑。
但凡祁知序再年轻几岁,这时候已经在开新小号骂他了,他高中时脾气可算不得好。
幸好他现在成熟了一点,只是发了条博挂了个新置顶,希望不长眼的能看见。
然后成熟的祁同学生气得一晚上没睡着。
翻来覆去想,自己怎么没骂早一点。
*
第二天,庭仰去祁知序家“讨论剧本”。
庭仰和他打招呼,却被他难看的脸色吓到了。
“祁哥你……没事吧?脸色好差,昨晚没休息好吗?”
祁知序强打精神对庭仰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细黑框眼镜,希望能遮住一点自己脸上的疲惫。
在庭仰面前,他还是希望自己是完美的形象。
“昨天晚上处理了很久的公司事务,没怎么睡。”祁知序推了推眼镜,温和道,“我一向不喜欢把事情拖延很久。”
实际上是被对家CP粉气得码了一夜字,通宵一晚爆更三万字。
今天早上发出去的时候,粉丝都吓得高兴不起来。
毕竟“祁言太太”可是懒得圈里出名的,文质量高,但更新速度慢得简直人神共愤。
莫名其妙发了三万字,他们一时吃粮吃得痛哭流涕,怕这是这文断更前的最后一碗饭。
庭仰似懂非懂点点头,“哦哦。”
想到祁知序既是编导,又是总裁,他不禁肃然起敬。
“想不到,我居然有一天能和霸总当朋友。”
见祁知序准备去做饭,庭仰连忙阻止。
对上对方不解的眼神,他自信满满道:“祁哥,你今天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做饭。”
祁知序指尖顿了一下,尽量委婉地婉拒了。
“不用,我没什么事。”
“用的。”庭仰按住了祁知序,脸色认真,“一直熬夜本来就对身体不好,如果再不能好好休息,那只会更加雪上加霜。”
想试试做油炸椒盐蘑菇很久了,正好今天试试。
祁哥要是在厨房肯定不让吃这么高热量的,看我先斩后奏,哼哼。
祁知序脸色略有松动,开始犹豫。
“吃了你做的饭,真的还能好好休息吗?”
真的不用去医院洗胃吗?
庭仰:“嗯嗯那我就……??”??????!!!
“哥你说什么呢?”
庭仰一脸受伤。
“开个玩笑。”祁知序揉了揉庭仰的脑袋,“那我先回房间,放心,你做什么我都能接受。”
“好哦。”庭仰扭捏,“这可是你说的。”
庭仰心里的小恶魔扑棱扑棱扇着翅膀,得意地想。
希望等会你看到我的油炸椒盐蘑菇,也能说出这句话。
不消多时,几道简单的家常菜就做好了。
庭仰现在的手艺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虽然远远没达到祁知序的手艺,但是也没那么恐怖得像异形了。
把几道菜摆上餐桌,庭仰美滋滋拍了个照留作纪念。
金黄焦香的油炸椒盐蘑菇,清爽可口的清炒小青菜,以及汤色清亮的西红柿蛋汤。
很显然,他的手艺已经今非昔比了。
庭仰下意识忽略自己没敢做一道稍有难度的菜的事实。
祁知序从房间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摆在边缘的油炸椒盐蘑菇,心里一阵好笑。
难怪今天这么积极要去厨房。
祁知序倒也没太在意。
平时很少做油炸食品的确是怕不健康,但要是庭仰真的想吃,他也不会劝。
吃饭中途,祁知序的电话响了,他没有刻意避讳庭仰。
接起来后听了一阵,对方似乎是提出了什么请求。
祁知序思考了一下,没有立即答应。
“我想一下,晚点给你答复。”
对方显然也没寄希望于祁知序同意,没说两句就挂了。
庭仰本来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专心扒拉饭菜。
祁知序却叫了他一声:“阿仰。”
“嗯?”庭仰抬起头,“怎么啦?”
“你介意我家多条狗吗?我的母亲这段时间出国旅游,打算把她养的狗在我这里寄养一段时间。”
庭仰反应过来之后好笑地弯了下唇,用手指轻轻戳了戳祁知序的侧脸。
“祁哥,这是你的家,问我干嘛?”
祁知序用包容无奈的目光看着庭仰,“你在我这待的还少吗?”
等庭仰收回手时,他也伸手戳了回去。
庭仰笑着歪了歪身子,躲开了。
“我不介意,是什么狗啊?我还挺喜欢狗的。”
“是大型犬,应该是金毛。”
“好啊好啊,我喜欢金毛。”
庭仰托着下巴,已经开始幻想自己与金毛欢快嬉戏的温馨场面了。
“诶,祁哥。”
庭仰骤然坐直身子,坐在椅子上双手扶住桌沿,语调兴奋。
“我突然发现我们很像搭伙过日子诶!”
正在喝汤的祁知序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喉咙里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
庭仰帮着拍了拍祁知序的背,等对方不咳了才继续说。
“你看啊……”
他首先拍了拍自己胸脯,板着脸做出刻意威严的模样。
“虽然是来蹭吃蹭喝的,但是我要当当家主人。”
又屈起手指敲了敲祁知序的肩膀,“你,是我的小娇妻。”
最后用双手比划了一只狗的轮廓,“以及我们领养的狗儿子。”
祁知序这会已经回过神来了,跟着玩笑道:“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娇妻呢?”
庭仰倒是能屈能伸,故意眨眨眼,轻声道:“老公?”
青年声音故意压低,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柔软。
但是仔细听,又能听见对方因为使坏得逞而开心的得意。
像一只在暖橘色灯光下拨弄毛球的猫咪,又或者雪夜屋中热气腾腾的一桌菜,能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温馨的家。
见祁知序不说话,庭仰故意再次使坏,一字一顿道:“怎么不说话啦?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明明知道对方正是因为还没有喜欢上自己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口无遮拦,但祁知序心中某一块还是不自觉变得柔软起来。
祁知序看着对方骄矜的模样,就像在看一只明明已经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偏偏还要奶凶奶凶叫的小猫。
坏心眼上来,祁知序同样不遑多让。
他故意用低沉的声音反问道:“有什么事吗,亲爱的?”
第26章 劈昼
庭仰脸上红了一片, 又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缓慢地扒了几口饭,随后猛地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我吃好了!”
“真的吗?”祁知序故意道,“那我等会就一个人把这一盘油炸椒盐蘑菇吃完了?”
庭仰又慢吞吞坐了回来。
“我似乎是又有点饿了。”
觉得有趣,祁知序情不自禁笑了好几下。
被庭仰瞪了一眼后, 他才收敛了一点, 轻咳一下。
“下周《劈昼》开机, 你这段时间准备一下。”
“好。”
庭仰这才想起来, 自己来祁知序这蹭饭找的借口是讨论剧本。
……最后大有精进的却是他的厨艺。
好吧,他确实热爱工作。
*
一周时间倏忽而过。
《劈昼》开机那天, 庭仰一早便到了现场和各位演员互相认识。
祁知序因为临时有事,没和他一起来。
饰演剧中宋子慕父亲的是一位老牌艺人林邵坤。
演戏多年演技扎实,同样早早便到了现场,见到庭仰在剧组还有些惊讶。
他以前也合作过很多年轻演员,一早便到剧组看剧本做准备的有, 但少。
一见到老戏骨,本来在翻剧本的庭仰连忙起身问好。
“林前辈好, 我是饰演宋子慕的演员, 在剧组这段时间就麻烦您多多指教了。”
林邵坤为人倒是随和, 乐呵呵一拍庭仰的背。
“我看过你的试镜, 后生可畏!”
“谢谢前辈。”庭仰被老前辈夸得不好意思了, “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见对方态度谦逊, 林邵坤不免多了几分好感, 便与对方开玩笑。
“唉,和我没得学,我这老头子的戏, 注意的人不多喽。”
庭仰立刻反驳,“当然不是!”
发现自己态度有些冒犯, 连忙道歉。
“抱歉林前辈,但是你的戏喜欢的人可多了!”
林邵坤做出倾听状。
“您上一部戏饰演的邱太师,在网络上引起的关注度可高了。”
“哦,是吗?”
林邵坤这倒是有些诧异了,他不怎么关注网络,平日里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养养花草,的确不了解这些。
庭仰提起这个顿时有话说了,“当然。”
“您在《甚嚣尘上》里饰演的忠君之臣特让我佩服,尤其是最后一场戏的时候,您设计的那个——将本打算上奏的奏折烧毁,却又在火光熄灭后,忍不住伸手拾出灰烬的行为,一下子就让我被震撼到了。”
“我当时的理解是,邱太师觉得九五之尊本应是为民谋福的,但是事实上,皇权只是压在所有人头上的铡刀。”
“令有志之士无法施展拳脚,令廉政官员无法为民发声,所以太师死前才心灰意冷地把奏折焚烧殆尽,却又实在不甘。”
“说起来也不怕您笑话,我当时还一个人研究了好久,始终演不出您的那种感觉。”
青年的夸奖出自肺腑
且有凭有据,让人完全不会觉得这是在阿谀奉承。
饶是在娱乐圈听多了赞美的林邵坤,此时也不免开怀大笑。
“你的理解和我差不多,难为你注意到了那个细节。”
“我当时……”
庭仰话未说完,便被一道突兀插入的声音打断。
“林前辈,好久不见!”
来者是一个面目清秀却带着点傲气的男演员。
庭仰听说过他,听粉丝说演技很好。
哦,好像是明年的紫微星。
林邵坤和庭仰的谈话就这么被打断。
看着身后跟了三四个助理的男演员,林邵坤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心里也生出几分不虞。
男演员主动打招呼,他也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没有过多表示。
男演员就像没看见庭仰一样,热情地与林邵坤攀谈。
“林前辈,我是陈嘉,您还记得我吗?我之前和您一起合作了《昔年事》,我演的是男二,那个三皇子。”
表面姿态极低,实际上陈嘉心里暗怀鬼胎。
林邵坤可是资深老艺人了,人脉极广,要是能得到他的推荐,在圈里怎么说都能顺风顺水许多。
之前在《昔年事》没抓住机会,这次可得把握住了。
陈嘉的视线扫过一旁的庭仰。
至于这个人……呵,一大早就来片场给林邵坤献殷勤,真够心机。
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傍上了祁知序,居然当了主演,而自己找了很多关系才当上了个男配。
在圈子里待久了,林邵坤早就活成了人精,一眼就看出了陈嘉心里在想什么。
他是记得这人的,毕竟对方因为池水太凉,死活不愿意下去拍戏,最后导演发火让他不拍就滚蛋,他才勉强下水还NG了很多次,这件事情让他记忆犹新。
但是记得,也不一定要说出来。
林邵坤丝毫不给对方面子,直言道:“陈嘉啊?剧组太多人了,没什么印象了。”
陈嘉脸色一僵,暗暗瞪了庭仰一眼。
肯定就是这人对林邵坤说了他的坏话,这才让对方对自己这么不满。
一大早就赶过来献殷勤,真当自己人见人爱了吗?
林邵坤将一切看在眼里,也懒得搭理这人。
和庭仰告别后,就起身去扮装了。
庭仰一脸懵地看着陈嘉恶狠狠地盯着他。
心知对方不待见自己,也不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
等林邵坤走了就去化妆间待着了。
*
庭仰坐在化妆间,翻了翻烂熟于心的剧本。
翻到最后几页时仔细看了起来,里面有今天要拍摄的部分。
越看越感慨祁知序真不愧对粉丝给他的大魔王称号。
……
故事的背景是太平盛世,宋子慕是当朝国公宋明义之子。
他在父亲严厉的教导中长大,却半点没学到父亲的古板严肃,反而从小就一副机敏好动的性子。
小公子十六岁时,容颜如玉,尤其喜爱穿纯白衣袍。整个人看着温润沉静,实际顽劣果决得很。
今天拿着一柄利剑说要执剑为侠,明天就翻身骑上枣红马,恣意纵马南山。
途中行马时,月白衣袍猎猎翻飞,而少年神色生动,笑容恣意张扬,像洛都最耀眼的不落日。
虽然半夜翻墙爬回家被抓到,轻则祠堂罚跪,重则一顿戒鞭,半月下不了床。
但他还是在日复一日的时间流逝里,长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后来又因缘巧合与当朝四皇子钟慎相识深交。
两人性格完全相反,却意外的结为挚友。
本来宋子慕应该就一直这样意气风发下去,也许未来某天真的会成为乱世里的侠客。
秋风劈月,舞剑饮酒,潇洒纵马江湖。
等十年又十年,江湖榜上不再有他的名字,辈出的英杰替代了他的位置,他就能抱着自己的劈昼剑,长久沉眠在一场不会醒来好梦。
直到十八岁生辰那天,宋子慕做了一个梦。
梦里国公府被陷害意图谋反,最后被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惊醒后他一身冷汗,暗示般告诉自己这只是梦,却被梦里那真实感给魇住,冥冥中一直记挂在心头。
宋子慕第二次做这种诡异的梦,是在半个月后。
梦里没有上一次那血流成河的场景,只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但宋子慕知道那绝不是自己,因为这个人穿着他最讨厌的黑衣。
他一向嫌弃黑衣太过沉闷死板,独好白衣。
那个人站在大雪中,身上鲜血淋漓,却因为衣着黑衣而不明显。
黑衣人自言自语般道:“梦做久了,就会醒不来的。”
又说:“宋子慕,该醒了。”
宋子慕觉得奇怪,心中莫名涌上阵阵不安。
虽整日里没心没肺,却也能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将要破碎。
再次睁眼醒来,脖颈侧剧痛难忍,头痛欲裂时,不属于十八岁宋子慕的记忆在一点点复苏。
宋子慕本以为自己是在梦里见人间炼狱,于是总想着要醒来。
但其实,那个十八岁在太平盛世恣意纵马南山的宋子慕,总是无忧无虑想着仗剑江湖的小公子,才是一个梦境。
脑中正在复苏的记忆才是真正的、现实里的事。
……
康景九年,乱世里民不聊生。
当朝天子昏庸无能,宋子慕的父亲宋明义怜悯百姓时逢天灾,又长期苦于苛政与战乱,上书议及此事,却惹得龙颜震怒。
没过多久,天子就接到一封密信,信中写宋明义暗中操练兵马,妄图谋反。
等宋子慕知道这件事时,国公府已经被禁军重重包围,城中一时流言不断。
那封信上其实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依旧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这场灾祸中力挽狂澜。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封信只是天子想要铲除宋家的一个借口而已。
严明公正的君主才需要证据,刚愎自用的昏庸君主只需要杀人的借口。
这只是乱世的无妄之灾,也是天子能伏尸百万的怒火和杀一儆百的警告。
宋明义自知自己已经难逃一死,但儿子也许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他亲自提笔写了一封内容满是谋反之言的书信,盖上私印,让宋子慕进宫交给天子。
天子嫁祸宋家谋逆,宋明义就为天子创造证据。
不过这份证据必须由宋子慕递交给天子,用大义灭亲,求得“赎罪”免死的机会,苟活于世。
身处高位的人常以玩弄人心为乐,而当朝天子比历朝帝王更毒更恶。
如今面对生死,宋子慕甘愿背叛亲人,宁愿苟延残喘也要活下去。
这样的狼狈模样,足以供他取乐许久。
天子一定能看出这封信的出现是因为什么,但是他不在乎。
——贪生怕死的丧家之犬,何惧之有?
可想而知宋子慕怎么可能答应。
这是用亲人的尸骸堆砌出的活命路。
但宋明义却说:“慕儿,活下去吧。”
“活下去,为无辜枉死的人报仇,让那些害我们到如今地步的人,全都以命相偿。”
宋子慕在那一刻心中真实地涌出了愤怒与悲哀,却还是艰难道:“不,父亲……”
他太过软弱,知道这句话背后不仅代表着复仇,也代表着他余生都要背负着那一百多条命活下去。
太沉重了,他不敢答应。
宋明义厉声道:“宋瀛!”
宋瀛,字子慕。
帝子楼台通北极,仙人宫阙近东瀛。
宋子慕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不知所措和祈求。
宋明义看着儿子脸上的痛苦,心中也痛如刀割,声音却仍然未曾放软半分。
“我们是在唾骂中死去的,宋家满门的死都是没有意义的!”宋明义闭了闭眼,“你以为我让你活下去,只是苟活吗?我是让你……为这乱世,找一条出路。”
宋明义一生忠君尽职,终于在临死前说出了最大逆不道的话:“这个王朝……已经没救了,可恨我如今方才发觉,为时已晚。”
“父亲……”
宋子慕看着烛光下父亲苍老的面容,嘴里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真的能甘心就这么死去吗?
让那些为虎作伥的奸佞猖狂放肆,让冷血残暴的昏君高坐明台。
父亲一生为官清廉,最后却落了个最十恶不赦的罪名。
百年后,那些人寿终正寝,而他们却枉死当年,一生无法洗刷冤屈。
宋子慕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处隐隐有些泛白。
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荒唐死去。
明明一生无愧,却要背负莫须有的罪名被后世谩骂。
于是长久的沉默后,他向后退开两步,跪地朝年老的父亲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宋明义粗糙却有力的双手扶起了他,脸上不见半分对死亡的恐惧,只有饱经风霜后的从容。
宋子慕这才发觉,原来父亲已经苍老至此。
而他却一直以为父亲是他顶天立地的保护伞,只要有父亲在,他活得多放肆都没关系。
为什么他曾经没有发现呢?
他颤着指尖,缓慢地从父亲手中拿起书信。
为什么他曾经看得见照耀银鞍白马的落日霞光,也看得见怒涛林海中的山花烂漫,却看不见虫豸残尸滋生的腐败朽臭呢?
他看见父亲舌战群儒风光无限,却没发现父亲挥动戒鞭的胳膊已经逐渐无力。
父亲明亮坚定的眼神中染上了浑浊,经年累月愈积愈多,积的全都是对这个国家、这个君主的失望。
长久的相顾无言,宋明义推了一把宋子慕,厉声道:“去吧!”
宋子慕踉跄转身,却转瞬泪流满面,心中仿佛有什么在刹那间熄灭了。
那一晚是洛都难得的大雪天,再过不久便是新年夜。
家家户户门前早早挂上了红灯笼,便衬得满地白雪更加凄凉。
宋子慕递上密信,在天子充满轻蔑与玩味的大笑中成为国公府唯一幸存的人。
曾经想要纵马江湖的信念,也在这一晚彻底与过去背道相驰。
国公府满门抄斩当天,天子发下诏书,赐小公子皇姓“钟”,认为义子。
认下这个姓,便是与过去光风霁月的宋小公子彻底没有关系了。
那天之后,曾经只穿月白衣袍的小公子,将自己所有白衣焚尽。
换上一身黑衣,走入深沉夜色,永不回头。
在往后多年里,宋子慕步步为营,成了心狠手辣的佞臣。
终其一生,没有逃开红砖砌成的高墙。
当年的宫墙很矮,江湖榜第一的宋小公子轻轻一跃便能翻墙出宫。
后来的宫墙仍然是那么矮,小公子却不想越过那堵墙了。
那个一身白衣,海棠树下挑剑接花的小少年,更像是一场可贵易碎的梦。
宋子慕不愿醒来,却终究再不复少年。
他再也不去看林海,也不去看霞光,他将自己困在宫墙中,每日每夜都在祈求死亡的解脱。
小公子不求回家,只求解脱。
许多年后,宋子慕已经权倾朝野,风光无二。
在天子悔恨怨毒的眼神中,他挥刀结束了昏君的生命,随后辅佐四皇子钟慎登基。
看着衰老昏庸的帝王,宋子慕不明白为什么少年时期的自己会如此惧怕这个人。
明明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脆弱衰老,像一只落在水洼的鱼,不消多费心思,等到晴天就自己死去了。
……也许他只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没能在最合适的时候等到雨停而已。
钟慎登基之后,他深知明君之侧绝无佞臣。
明君可以斩庸帝上位,但不能由奸佞扶持上位。
于是在洛都又一年大雪天,像所有话本中的佞臣那样,在天下已定后平静退场。
宋子慕找回了自己的劈昼剑,用这把陪伴了他无数年的利剑割颈自尽,结束了自己卑劣荒唐的一生。
他曾经是洛都最耀眼的不落日,如今大雪覆身,悄无声息地倒在雪地中死去,满身光芒终于也黯淡下去。
宋家的一百四十二口命太重,压得他无数次想要倒在半途……
可也因为宋家的一百四十二口命太重,他才不得不爬起身,咬牙将血泪藏在无数层面具下,让旁人只看得到强大狠辣的宋太师。
他笑着死去,沉眠于一场大梦。
梦里有严厉古板的父亲,逝于他年少的母亲,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都很幸福。
只是——
只是这一场好梦,终究只是临死前的臆想罢了。
第27章 劈昼
一人身死梦消, 徒留走马灯转瞬即逝。
一人夙愿难偿,倾慕的少年郎死在大雪中。
可以说,be的很彻底了
悲,太悲了。
幸好今天上午拍摄的是宋子慕少年时期那段, 循序渐进, 还有点缓冲的机会找找感觉。
真让他一下子演大悲, 还真不一定能演好。
上午第一场戏, 是宋子慕与钟慎的初遇。
……
【世间之事,千千万万, 何事最美?】
——最美不过,人生若只如初见。
宋子慕十七岁那年,早已是名扬天下的天才少年,一手长剑使得出神入化,臻至化境。
同辈里无人能敌, 前辈中也鲜有敌手,真真是风光无限。
曾有一日, 宋子慕遇流寇杀人越货, 于是一身白衣屠尽一寨流寇。
等寨中血流成河, 他身上的白衣却半分未脏。
去也白衣, 归也白衣。
被救下的妇孺中有人问宋子慕, 为何总是一身白衣?
白衣易脏, 麻烦至极。
当时正遇漫山遍野大风起, 林中千木万叶振振,有鸟雀骤惊,乘风而起。
山风吹得少年衣袍翻飞, 亦如青蓝天空上展翅的白鸟。
永远自由,无拘无束。
少年人于血海中干干净净, 对那人笑了一下。
那笑容倨傲、嚣张,却不给人任何不适感。
宋子慕一言未发,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
——白衣易脏又如何?若他愿意,世间浊不染他。
回去之后,宋子慕名声大噪。
先前他本就是人尽皆知的少年天才,在那之后更是风头无二。
就在江湖与百姓都对他赞不绝口之时,宋子慕却骤然有了个新爱好。
每至春和日丽,他定要寻一处偏僻地,找一棵花繁叶茂的花树躺在其上。
众人皆以为他是附庸风雅。
殊不知,这只是为了躲避父亲抽背的《策论》罢了。
等这件事流传开了,总有人想要碰碰运气。
漫山遍野寻找,看能不能在哪棵花树上遇见这位白衣小公子。
可惜宋子慕待的地方着实偏僻,从未被人遇见过。
此时,众人寻找的小公子就待在一棵高大的凤凰木上。
灼红的花衬着云色的衣袍,长长的袍角从树枝上垂落些许,落在浮翠流丹的凤凰木枝上。
衣料被风吹动时,如同金堆玉砌的血色珍石上落了皎白招展的木芙蓉。
宋子慕手上一下一下抛着从劈昼剑上取下来的剑穗,剑穗的流苏在空中划出流畅自然的弧度。
与凤凰木花朵同样火红的剑穗被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抛起,青色的玉环隐隐泛起流光。
凤凰木,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灼红的花朵如同翩然欲飞的蝴蝶,苍翠的枝叶生机勃勃。
凤凰木正值花期,拥有能让天地黯然失色的好颜色。
但若是与树上那名小少年一对比,凤凰木的耀眼却又落于下风了。
因为那少年是天珍地藏的珠玉,生来就合该被所有人珍爱。
宋子慕抛着剑穗的时候,在想他父亲今日让他背的策论。
好烦啊,小公子不想背书。
讨厌背书、讨厌背书、讨厌背书……
真想每天抱着剑睡到自然醒,然后找林远山去喝酒。
……为什么不能一直无忧无虑当他的天下第一呢?
心里有点烦躁,手上抛着的剑穗一下子失了准头,直直往地上砸去。
宋子慕敛神,正准备翻身下树去捡剑穗,却听一道极轻的吸气声响起。
“嘶……”
宋子慕下树的动作一顿,干脆就趴在树上,将视线投向下方。
只见树下一名衣着华贵的青年正捂着额头,手上稳稳拿着他刚刚掉下树的剑穗。
这人看起来已经来了许久,自己沉迷厌学,居然一点也没察觉。
不过也得是这个人心里全无恶念,否则他来的第一时间,就会被宋子慕拔剑相对了。
树下的人被砸了也半点不恼,抬起头仰望树上的小公子。
直愣愣的样子让宋子慕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被自己砸傻了。
宋子慕小心开口:“你……没事吧?”
“没事。”
树下的人这才回过神,嗓音里夹杂了几分慌乱,却又故作镇定有礼。
“公子可是,江湖榜第一的宋公子?”
“正是。”
见对方彬彬有礼,宋子慕也不好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了。
他轻轻一跃就下了树,正巧落在这名青年的面前。
青年见少年骤然放大的面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呼吸一滞,显得有些慌张。
宋子慕眨眨眼,好胆小的人啊。
等钟慎因为紧张,身上冒出了汗,方才发觉此时山谷的风真是微弱极了。
鸟鸣声轻极了,风速慢极了,热闹的山谷归于沉寂。
万籁俱寂中,凤凰木花朵绽开的声音如在耳侧,他飘忽的眼神落在一朵花上。
一个呼吸间,就好像春夏秋冬走了一遍,又见证了一次凤凰木的花谢花开。
宋子慕出色的剑技声名在外,所以很多人都会忽略他精致的样貌。
他常年练武,身上的肌肉在穿上衣袍后却并不明显。
腰肢被白色腰封裹住,勾出腰际的劲瘦流畅线条。
乌墨色的长发被简单束起,他的嘴唇有些薄,瞳孔的黑色比旁人要深上许多。
坊间总说这是薄情寡义的面相,然而他的一双眼睛无辜而清澈。
天生微红的眼角让他无论看谁,都显得多情缱绻。
哪怕他们此时不过萍水相逢。
大脑乱成一团浆糊,钟慎也就没发现自己刚刚后退一步的动作有多惹人歧义。
果不其然,宋子慕面色懵懵的,呆滞道:“我不至于这么吓人吧?”
钟慎心里暗骂自己一声,连忙解释:“我一直很仰慕宋公子,这才失礼,抱歉。”
可以说,钟慎已经无师自通“宋学”了。
宋子慕平生第一爱剑如命,第二爱听别人的夸赞之言。
果不其然,宋子慕顿时喜笑颜开,一拍胸脯,仗义承诺。
“我在这棵树上躲了这么多次,你还是头一个找到我的。”
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该遇到的人迟早会相遇。
“你我有缘,以后在这个洛都,小爷我罩着你。”
“好。”
钟慎在宫里宠辱不惊了数十载,此时却因为一句“我罩着你”红了脸。
“对了,”宋子慕这才想起什么,“还没问你叫什么呢,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了,我总不能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叫……”
钟慎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钟慎。皇姓钟,谨言慎行的慎。”
宋子慕沉默:“。”
钟慎眨眨眼:“……?”
宋子慕艰难开口:“小弟,你在和我开玩笑吧?”
不会这么巧,他第一个小弟就捡了个皇子?
钟慎这时才找回一点平日的从容,认真回答:“对你我不会说谎。”
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尽管极力克制,还是露出了隐隐约约的唬人气势。
倘若此时,宋子慕身边有但凡一个人,他都要狠狠地摇一摇对方,问对方自己有没有在做梦。
谁知道树下捡了个小弟,居然是当朝四皇子,自己该不会被治一个以下犯上之罪吧?
出来的急,跑路的话身上也没有带足盘缠,只有一把从不离身的劈昼剑值钱……
这个不仅当不得,还是个得大金大银养护着的宝贝疙瘩。
要命,要不然到时候去蒙面卖艺?
应该不会被抓起来。
好,就这样。
钟慎不知道宋子慕在短短一息间,已经想了这么多事。
他只知道对方突然沉默,并且神色凝重。
该不会是排斥他了吧?
听说江湖上的大侠,都很讨厌庙堂里的阴谋诡谲。
自己虽然一直游离在权利之外,但身为皇子,免不了被对方连坐。
于是钟慎抿了抿唇,委屈问:“你不罩我了吗?”
宋子慕嘴角抽了一下,我知道你很委屈,但是你先别委屈。
宋子慕叹了口气:“四皇子殿下,君臣有别。”
钟慎自小就讨厌自己这个身份,此时更是厌恶得紧。
“无别。”
“有别。”
钟慎坚持:“无别。”
宋子慕:“……”
知道了知道了!
你个皇子怎么这么犟!
见对方也是个随和的主,宋子慕干脆自暴自弃,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了,直接大声道:“无别无别!这总行了吧!”
“那……”钟慎罕见踌躇,“那你还罩我吗?”
宋子慕锤了下他的胸口,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既然我今天认你做了小弟,那以后一定会罩你一辈子。”
“好。”钟慎这才真情实感笑了起来,“谢谢阿慕。”
宋子慕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叫,耳朵一下火烧火烧地热了起来。
“……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
宋子慕故意凶巴巴道:“不为什么,就是不许。”
钟慎点点头,“好吧,阿慕。”
宋子慕超大声回答,似乎这样就能掩盖住自己的紧张。
“随便你!你爱怎么叫怎么叫,我不管你了!”
凤凰花颤颤巍巍从树上落下一朵,地上落花交汇如海,热烈壮观。
但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关心这样壮丽的景色。
因为繁花在春秋轮转后终有一日再盛开,而初遇若浪费一分一刻,可就是真的难以追寻了。
*
自从知道了结局,庭仰无论看什么都觉得藏了刀子。
开拍前,他和祁知序讨论应该怎么把握角色情绪,每个角色祁知序都只说了一句核心。
——“你大可以用尽你全部的想象力,去想像曾经的宋子慕有多快乐。”
——“你也可以想像,钟慎有多希望能让宋子慕快乐。”
不得不说,这两句话真是精辟极了。
如果宋子慕的快乐不是“曾经”,钟慎的愿望不仅只是“希望”,那就更好了。
接下来要拍的第二场戏在室内,是庭仰和林邵坤的对手戏。
这场戏的背景是,尚且愚忠皇帝的宋国公,和口无遮拦的宋子慕相谈。
在谈及历史上一位举兵反叛的将军时意见相左,最后发生争执不欢而散。
也正是因为这场争执,导致宋明义开始怀疑自己的忠君之志是否正确。
在不久后,看见灾民被拒之城外,饿殍遍地,才会大胆上书,请求天子放灾民进城。
最终被恶意栽赃,满门抄斩。
命运环环相扣,一念之差,刀割血肉。
残酷的命运开始展露狰狞的一角。
……
“父亲,我无错。”
宋子慕跪在地上,脊背仍然笔挺,彰示着他的不服。
宋明义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怒然呵斥。
“你无错?!你简直错得无药可救!陆成裴当年若是不反叛,你知道这天下要少死多少人吗?他举兵反叛那一年,我尚年幼,亲眼见过离城满地死尸,血流成河,这些人皆是为陆成裴而死!”
“父亲,我问您一个问题。”宋子慕死死抿着唇,倔强道,“陆成裴当年大败匈奴,正是风光无限之时,缘何非要举兵造反?”
宋明义毫不犹豫:“所求为何?自是滔天权势,九五之尊!”
“先假设他是为此,那么父亲,我再问您,您说离城当年满城死尸,可这些人,是陆成裴杀死的吗?”
宋子慕目光坚定,直直看着宋明义。
他知道宋明义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果不其然,宋明义沉默了许久,哑声回答:“离城百姓拥护陆成裴,视为同罪……是先皇命人屠的城。”
宋子慕知道他接下来这番话会触及父亲逆鳞,可他还是说了。
“先皇□□,嗜血凶残荒淫无道,他曾有一晚,醉酒持剑砍死十余宫人以及一名前来议事的肱股之臣。他在位期间苛捐杂税无数,百姓怨声载道他却置之不理。”
说到这,宋子慕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儿子认为,陆成裴若为君,能救百姓无数。”
“荒谬至极!”
宋明义举起手边的茶杯,想要朝宋子慕身上砸去,宋子慕不闪不躲。
抬起的手悬在空中许久,宋明义最终还是将茶杯往边上一掷,砸在了宋子慕衣袍边。
“父亲,您说我荒谬,那我不妨替您重新回答我第一次的提问——陆成裴当年正风光无限,却举兵反叛,为的是保命!”
这一次宋明义却没有反驳,默不作声坐在椅子上,唯有带着怒火的双眼中闪过几分悲凉。
天下英豪皆如此,客死他乡何其易,衣锦还乡何其难。
宋子慕叹了口气:“想必父亲也明白,当年陆成裴若是不反叛,等待他的绝不是衣锦还乡。”
而是卸磨杀驴。
“儿子明白您自小便恪守忠君之道,学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陆将军该死吗?”
宋子慕自小仰慕的便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所以无法理解父亲的愚忠。
“他在边境一日,匈奴便一日不敢来犯。陆将军战功无数伤痕无数,可等他有一日将敌人彻底击退,等待他的却是皇帝冷冰冰的一道圣旨,交出兵权,以及接踵而来的无数刺杀。您扪心自问,这不让人心寒吗?”
宋子慕在幼时读史书时便想。
是不是所有英雄都会这样,用血肉之躯换来了太平盛世之后,尸首被人践踏,英明被人辱没。
死前未曾有过半刻安宁,枉死后只留下史书上寥寥几笔的平生。最后还要被打上“恪尽职守,死得其所”这几个鲜血淋漓的字。
他若为帅为将,定要让自己的功勋被人铭记,要所有人都知道,这天下的太平,是他在守着。
两人之间良久的沉默,宋子慕率先开口,声音沉闷。
“我并不是想为陆将军的反叛寻一个谅解,陆将军此举救了自己的命,救了烈火军的命,但是大举反叛之旗,激了多少流民肆意起义,又让多少人无辜受牵。我能理解陆将军,却也不会替那些平白死去的人原谅陆将军。”
见宋明义仍是不开口,宋子慕兀自起身。
“父亲,我去自领五十鞭。”
临走前,宋子慕站在阳光下,回过头看着仍处于阴影中的父亲,低声道:“父亲,虽是你不想听的,但我却不得不说……当今陛下荒淫残暴之深,比起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天下,迟早会再乱。”
随后轻轻合上门,不再停留。
……
“咔!”祁知序淡淡道,“这条过。”
庭仰听见这句话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和林前辈一起拍戏时,压力巨大。
对方的气势太强了,自己险些没接住戏。
补了几个镜头后,林邵坤走了过来,当即竖起大拇指。
“很久没能和你们这一辈演戏这么痛快了。”
庭仰拍拍胸口:“前辈才是厉害,我演的时候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您的气场压得说不出来话了,好险好险。”
“油嘴滑舌。”
林邵坤抬起手指虚虚对他点了两下,明明是贬义词汇,但他口中却只听得出欣赏。
“快去准备吧,你下午不是有一场戏要和小祁一起拍?”
“对的。”
庭仰琢磨了一下“小祁”这个称呼,觉得有点有趣。
“那前辈我先走了,再见。”
林邵坤摆了摆手,就当是和庭仰告别了。
两人就此告别,殊不知角落里,有人用嫉妒的眼神看了全过程。
为什么有人可以这么好命呢?
轻而易举得到了一切却不欣喜若狂,就好像我所追求的东西一文不值一样。
……
如果将他毁掉,那他得到的东西,会不会变成我的呢?
第28章 劈昼
下午这场戏说难也不难。
庭仰在休息室和祁知序对了下戏, 发现对方的表现异常出色。
临开拍还有一段时间,道具组正在摆放和检查道具。
两人正式扮装前,有一段空闲时间。
“祁哥,你也太十项全能了吧。”庭仰感叹, “优秀的程度也就略逊色我一点吧。”
“庭主演, 麻烦你对导演放尊重一点。”
祁知序捏了捏庭仰的腮帮子, 感觉手感不错, 不由自主多捏了几下。
“当心我公报私仇,把你的戏份删了。”
庭仰一点也不客气, “啪”一下,轻轻挥掉了对方不安分的手。
“拒绝职场霸凌。”
“打我是吧?”祁知序乐了,开玩笑,“我等会联系后勤,把主演的盒饭换成玉米炒饭。”
庭仰瞬间乖巧, “抱歉祁导。”
说完,他摊开右手, 用左手在上面比了个下跪的小人。
“小庭给您磕一个。”
祁知序坦然接受庭仰的“大礼”。
说着, 庭仰拖着椅子想往祁知序那靠近一点。
谁知道看起来体型巨大的椅子却超乎他想象的轻, 刚一使劲, 整个人直接踉跄着往前面栽了一下。
祁知序靠坐在椅子上, 见庭仰即将摔倒, 也来不及起身扶住, 只能一伸手臂,拉了一把对方。
青年倒进他怀中时,祁知序闻到了对方衣物上清澈舒缓的茶香气, 庭仰一直很喜欢这种类型的香水。
前调淡雅柔和的茶韵让人觉得十分温柔,中后期香气又勾着浅浅的烟熏苦茶香, 中和了前调的柔和。
既不会让人觉得过于黏腻或沉重,也不会让人觉得微苦的香过于清冽冷淡。
轻盈的香味如同雾间茶芽,带着微甜的万物复苏感。
“痛不痛?”
祁知序看见庭仰捂了下脑袋,应该是撞在椅子扶手凸起的花纹上了。
庭仰被痛得眼中盈上一层薄薄的水光,眼前一片雪花屏似的白光。
他抬起头看着祁知序,哭丧着脸抱怨道:“痛死了。”
没必要假装不痛。
磕在椅子上时,“咚”的一声闷响两个人都听见了。
不痛才怪。
祁知序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得一时间忘记松开环着庭仰腰的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手臂不自觉收紧,又在察觉到自己的冒犯后连忙松开了手。
庭仰倒是一点没发现祁知序纠结的心理活动,自顾自怨气冲天。
“我真是倒霉,哥,你帮我看看红了没,等会还得拍戏呢。幸好这是下午第一场戏,我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不然要是被我刚那一下刮坏了,卖十个我也赔不起。”
“有点红。”祁知序看着对方盈着水色的眼睛,被烫伤般匆忙移开了视线,“坏了也不用你赔。”
你想要的,你该有的,我拥有的,都会是你的。
*
庭仰和祁知序的第一场对手戏不难。
只是这是庭仰第一次正式饰演权臣初期的宋子慕,心理压力有些大。
背景是时逢贺州大旱,四皇子钟慎奉皇命前往赈灾,期间各个关口未出半点纰漏。
至此四皇子钟慎在民间崭露头角,百姓之间赞声一片。
太子一派因为害怕钟慎名望过高会危及自己的储位,决定暗中动手脚,让余下的赈灾粮在半路被山匪劫去。
此时宋子慕在朝中尚未站稳,查到之后却因为忧心钟慎中计,也担心贺州灾民等不到赈灾粮,顾不得也许会露出破绽,连夜马不停蹄赶往贺州。
连日奔波才到达贺州,宋子慕却在与钟慎见面后与其针锋相对,想要让对方误解自己是为抢夺功劳而来。
……
贺州,大雪天,万物霜白。
宋子慕勒马停在钟慎贺州暂居之所,奴仆引他一路到了钟慎面前。
此时,宋子慕已被天子赐“钟”姓。
虽天子特别“恩赐”他可继续使用旧名宋子慕,却也抵不了钟慎是他名义上兄长的事实。
宋子慕脸上挂着的笑很浅,像是连虚与委蛇都懒得伪装。
“四皇兄,近日来可好?”
实际上只是因为一连三日都未曾休息,身体的疲惫让他难以做出无懈可击的伪装。
“尚可。”
钟慎看着宋子慕极力掩饰却难掩憔悴的脸色,想要关心却不知道站在什么立场。
“我让阿符为你去打扫住处了,马上就好,你先休息一下。”
血海深仇,不外乎他们这般。
“不用。”宋子慕一口回绝,“我出去看看灾民。”
许是反应过来,这与自己心狠手辣的形象不同,他又补了一句:“我从洛都繁华之地赶到这穷乡僻壤,为的可不是看皇兄与我演什么兄弟情深……这么好捞油水的差事,多我一个也无所谓吧?”
“阿慕,你不必如此。”钟慎仍然不习惯两人之间生疏的交谈,“你在我面前——”
宋子慕突然一字一顿开口,“皇、兄。”
他笑容温和却不带半点真情,“皇兄,慎言。”
钟慎也知道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但是他无法看着宋子慕一个人走在那条看不见光的路上,顶着谩骂与讥讽,活得看似跋扈放肆,实则如履薄冰。
因为众人皆冷眼旁观,所以宋子慕让他也成为冷眼旁观的人。
他做不到。
钟慎微一抿唇,突然用力擒住宋子慕的手腕,将对方拉至自己身前。
两人的位置被陡然拉近,他们现在的距离不过一掌,连对方灼热的呼吸,似乎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钟慎一时无话,他知道以宋子慕曾经江湖榜第一的身手,想要解开他的锢桎有多轻而易举。
他固执地看着宋子慕,等待他的动作。
宋子慕久久没有动作,这似乎是一个信号,传达着了他态度的软化。
钟慎紧张得几乎手足无措,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能让对方卸下心防。
“阿慕,太子那的事我已经派人在处理,余下的赈灾粮不会出现意外。”
钟慎知道宋子慕最关心什么,百姓,家国。
“城中百姓早已安置妥当,如今余粮尚且充裕,能够支撑到下一批粮的到来。你……不必担忧。”
“我为何会担忧?”
宋子慕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显,只是挑了挑眉,笑容嘲讽。
“那群人的死活干我何事?倒是四皇兄,到时候向你们陛下领赏时,别忘了捎上我一份就行。”
你们陛下。
钟慎察觉到不对劲,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猛然抬眼与宋子慕对视。
“阿慕,你是想——”
宋子慕依旧微笑,竖起一根手指,比出了噤声的手势,半点不见慌张。
他所想,不过是颠覆王朝,另立新王。
如果这个国家已经烂透了,那为什么不换一个掌权人发号施令?
钟慎想通了宋子慕的一切行为,匆忙道:“兹事体大需要从长计议,你若是为此不安,我可以帮……”
“不安?”
宋子慕打断了钟慎的话,多半是觉得这话有趣,又低声重复了一次。
他抬眸与钟慎直视,目光坚定似有灼火。
“我为什么会不安?一个人以为自己做了错事才会不安——而我永远正确。”
语罢,宋子慕使出一股巧劲,轻松挣开了钟慎的手,转身推开门。
“我去外头看看。”
冰冷的寒风顷刻涌入室内,宋子慕朝屋外望去。
来时就阴云幂幂,此时屋外更是已下起大雪,茫茫白色似乎能覆盖世间一切肮脏罪恶。
碎琼乱玉,纷纷袭来。
宋子慕伸手接住一点雪,看着脆弱的白色慢慢融化于掌心。
“下雪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还是早早雪停为好。”
不然那些住在破庙里,靠发霉的烂稻草取暖的人,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宋子慕拢了拢墨色厚披风,从门侧顺手拾起一把伞撑开。
“门外就一把伞,我先借走了。大雪天不宜出行,四皇兄不若寻一处暖和地歇着。”
钟慎握紧了被宋子慕挣开的手,心里有一股难以遏制的暴戾将要脱离隽秀儒雅的表象。
这股戾气不是对着宋子慕,而是对着高坐庙堂的那个无情狠辣之人。
母妃早死,钟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能在宫中平安活到长大,定然也不会是什么光风霁月、软弱可欺之辈。
装得再好,凶兽就是凶兽,不会因为收敛起獠牙,就变成了温驯的乖宠。
钟慎看着宋子慕的背影,想要不顾风雪走到对方身边。
却见本已渐行渐远之人倏地停下了脚步,清朗的嗓音被风雪声盖住半分,只能听个隐约。
宋子慕单手拂去身上落着的薄雪,语调温润如玉:“古往今来,赈灾都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若是被派来赈灾,还是专心着为好。免得到时候尽心尽力,却被其他人抢了头功。”
叹息一声后,宋子慕继续往前走,明明离得更远,钟慎却把这句话听的最清楚。
“就像我这种恶名昭彰的小人啊,慎哥。”
碎雪落下,狂风袭来。
门扉轰然撞上,又徐徐滑开。
*
“咔——”
导演本人在拍戏,这声“咔”只能由张霖代劳了。
“我看着没问题,能一条过,你再看看。”张霖照旧是乐呵呵的卤蛋模样,“祁知序你小子还藏拙是吧,当时试戏的时候,你和助演在一起,演得活像真的有血海深仇,搞得我还特意叮嘱小庭要好好教教你。”
“没藏拙。”
祁知序装扮还未卸下,表情冷淡,一袭白衣也被穿的贵气逼人。
“是你请的老师教得好。”
张霖见祁知序冷静的表情,一时没摸准这人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索性不想了。
“你来看看这条。”
张霖拉着祁知序凑到摄像机边上,祁知序仔细把这一条看完。
过了一会,他遥遥对庭仰比了个手势,示意这条过了。
庭仰反应能力堪比兔子,一看到就欢天喜地的去卸妆了。
好耶,收工回家。
回家打游戏,之前和林染染约着要一起打本来着。
第29章
自庭仰和祁知序熟悉以后, 最高兴的莫过于张宁简。
现在庭仰上祁知序的车,自然的就像喝水呼吸那样轻松,都不用他每天接送了。
……
当然不可能。
张宁简一颗老妈子的心都快操碎了。
本来想告诫一下自家艺人,注意和祁知序保持距离, 话还没说出口, 公司上司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盛世娱乐不算大公司, 庭仰是公司里的一哥, 优质资源不多,但胜在相对自由。
作为公司里的金牌经纪人, 张宁简面对上司没不怎么拘谨。
他把庭仰和祁知序的事说了一下,本来也没指望上司能给什么意见,结果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一下,再次开口时嗓音有些尴尬。
“老张啊,年轻人的事, 就不要管了嘛……我相信小庭自己也有分寸。”
上司在商场里浸淫多年,依然为人随和, 待人处事没有任何傲气。
张宁简闻言木了木。
“……老板, 你认真的?”
上司呵呵一笑, “我看那个小祁人也不错, 两人多相处相处, 有好处。”
张宁简也呵呵一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祁知序让你说的!
盛世娱乐, 真是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
这边张宁简操碎了心, 那边庭仰照旧开开心心上了祁知序的车。
张宁简担心的主要是狗仔,不过他忽略了,如果祁知序不想照片流出去, 大多狗仔都不会触霉头的。
到薄景云湾后,庭仰本打算直接回家, 祁知序却抛下了一个钩子。
“我母亲把狗送过来了,要看看吗?”
“好啊好啊。”
一出电梯门,庭仰立马听见一道女声抱怨。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不是很早前就发消息说马上吗?”
庭仰看向声源,是一个容貌张扬,衣着华贵的妇人。
看长相才三十出头的样子,周身的气场令人望而生畏,成熟又雍容。
见对方看向自己,庭仰乖巧问好。
“您好,我叫庭仰,是祁知序的邻居。”
那妇人明显一愣,好一会没说话。
反应过来之后特别热情,牵着狗绳的手一下子就放开了,徒留傻呆呆吐舌头的金毛还在原地。
“哎呀,你就是小序的邻居,长得真好。”
殷樱毫不保留对庭仰的赞美,显然是极喜欢了。
“小仰有没有女朋友啊?阿姨这认识很多漂亮女孩,你要不要见一见?”
给喜欢的小辈做媒,是中国家长共有的爱好吗?
庭仰摆摆手,笑容僵硬:“不、不用了阿姨,我这边因为工作问题,暂时不打算找恋人。”
“行了,妈。”祁知序出面拯救了尴尬得不知所措的庭仰,“庭仰是演艺圈的,工作忙,没时间谈恋爱。”
闻言,殷樱眯起眼扫视了一圈祁知序。突然冷哼一声,阴阳怪气极了。
“哦——我还以为是有人死抓着不放,想妨碍人家谈对象呢。”
祁知序:“……”
他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吗?
沈瑭迟能一眼看出来,母亲也一眼看出来。
为什么庭仰和他整天待在一起,还一副“咱们哥俩好”的样子?
庭仰还以为殷樱说的是私生,连忙说:“阿姨你放心,薄景云湾的安保挺好的,私生进不来。”
殷樱见庭仰说话,立马换上一副和蔼的长辈模样。
“现在的变态诡计多端,小仰你一个人住吧?一个人住,还是小心为好。”
接着,又特意cue了下不远处的祁知序。
“儿子,你说是吧?谁知道现在的变态都是用什么身份接近偶像啊。”
祁知序感觉自己嘴角抽了抽,无语道:“是。”
殷樱又在庭仰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瞪了祁知序一眼。
你最好是知道,别再祸害人家小孩了。
祁知序失笑。
到底谁才是您儿子。
“行了,我就不在这打扰你们了。”
殷樱看了眼地上的狗绳,捡起来递给祁知序。
“我先走了,小鱼干在你这寄养几天……祁知序,我警告你,别把我的宝贝儿子小鱼干饿瘦了。”
“是,殷樱女士。”祁知序一脸无奈,“保证把你亲儿子照顾得好好的。”
殷樱又叮嘱了几句,才踩着恨天高,气场十足地走了。
庭仰想。
好酷哦。
大金毛小鱼干吐着舌头,左看看庭仰,右看看祁知序。
尾巴甩了甩,随后毫不犹豫地迈着大步往庭仰身上扑去。
庭仰温柔地摸摸小鱼干的脑袋,专心打闹,最后还情不自禁吧唧亲了一下。
一人一狗其乐融融,和同一家。
祁知序看着他们,再看看自己——牵着狗绳,仿佛等待伺候小主人的管家。
这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玩闹了一阵,和小鱼干分别时,庭仰依依不舍。
“天太晚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小鱼干则是回以真挚响亮的一声“汪”。
幸好薄景云湾隔音做得不错,吵不到上下两层。
庭仰越看越舍不得,于是用哀愁的目光看着祁知序,“祁哥,你要好好对我们儿子啊。”
显然还记着前不久开的那个“狗儿子”的一家三口玩笑呢。
“你放心。”祁知序语气略带自嘲,“它不仅是我们儿子,它还是我弟弟呢。”
小鱼干闭上傻不溜秋的黑眼睛打了个哈欠,宠辱不惊。
豪门团宠,莫过于此。
*
回到自己房中,庭仰迅速洗完澡上了床。
正巧张宁简的电话接了进来,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庭仰顺手拿起,点了接通。
“怎么了,简哥?”
张宁简看着以不正常速度飞速爬上热搜的话题,揉了揉隐隐胀痛的头部,问:“你看热搜没……算了,你肯定没看,现在去看吧。问题不大,给你打电话是让你别着急,公司在处理了。”
听到这语气,庭仰心里一咯噔,心想自己又干嘛了,明明今天自己十分敬业啊。
没多想,庭仰挂了电话,火速翻进热搜榜。
#《劈昼》选角疑似有黑幕#热
庭仰也顾不得满头问号,先点进去看了前因后果。
起因是一位自称朋友是《劈昼》工作人员的人,发了一张照片,暗示庭仰是靠潜规则当上男主角的。
【@是你的Jia呀:图是我一个朋友在当群演时不小心拍到的。
阴谋论一下,我记得pz选角之前ty就和导演就认识了吧……
看到图片我还挺吃惊的,算了,大家自由心证吧[图片.jpg]】
博主放的图片,庭仰并不陌生。
那时候他脑袋磕在椅子上,晕晕乎乎的,生怕鼓包了影响上镜,连忙出去找冰袋。
祁知序跟在他身边,顺手帮他摸了一下脑袋上有没有起包。
这一幕就被人拍下来,发了条捕风捉影的微博。
拍摄者选了个巧妙的角度,看起来就像祁知序在摸他的脸一样。
又因为他们一起出门,所以祁知序微侧身子,仿佛马上要将庭仰揽入怀中。
不信者居多,底下评论也很精彩。
有出书的。
【《关于我当了群演后,莫名其妙躲在转角处对着化妆间门口拍,最后“不小心”拍到了高清照片这件事》】
有看戏的。
【搬个凳子坐下,等博主被锤爆。】
【群演忙都忙死了,哪有功夫去后台蹲着啊。】
有磕CP的。
【我心证完了我先来,好甜,爱磕,爱看。】
还有言简意赅的。
【滚。】
明明没有几个网友相信,但是却一路窜到热榜,营销号的转发铺天盖地都是。
要说没人在后面引导风向,庭仰是死活不信的。
庭仰觉得幕后人不可能只有照片这一手。
嗯,说实话,挺low的。
这年头哪个网友还相信模棱两可的照片啊。
心中有了计较,他也没忙着发微博。
张宁简刚刚打电话来,只问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没让他澄清,估计就是猜到对方还有后招。
等到半夜。
庭仰困得马上要熬不住了,网友吃瓜的热情也开始消减时,后招终于出来了。
一则视频悄然流传于网络。
视频里,庭仰局促地坐在酒桌上,周围是那会声名还算响亮的制片人和导演,不过现在大多落没了。
视频取自一段监控,看时间,那会庭仰才刚出道不久。
众人心照不宣这个酒会是干什么的。
【啊……这,监控里那个是何道年吧?就是那个因为pc被抓的制片人,最近才放出来。】
【那导演也有潜规则的前科啊!!!这个聚会五毒俱全啊!!】
【ty怎么会待在里面……我说不是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监控视频里,何道年起身离开座位,站到庭仰身边,一双肥胖的手就要摸上他的脸。
庭仰不躲不避,甚至抬起手臂,仿佛在配合对方的动作。
监控戛然而止,不过给出的信息也足够人浮想联翩了。
【视频挺明确了吧……ty粉终于倒大霉咯。】
【哈哈,广场还有人洗的,难不成你家那位抬手,是为了给何道年一个过肩摔吗?】
庭仰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顽强地吃着自己的瓜。
年代这么久远的监控,究竟从哪翻出来的啊!
那时候,他是被第一个经纪公司骗去参加聚会的。
幸好他留了个心,在合同上没吃亏,最后反过来把那个经纪公司告上法庭,还拿到一笔钱。
也算是闯荡娱乐圈赚到的第一桶金了。
看到网友嘲讽他的话,庭仰有些头疼。
当时他确实没给何道年一个过肩摔,因为这人太胖了,他摔到一半人给滑下去了。
就还挺尴尬的。
不过那会的人都被他的举动震撼到了,一时间也没谁觉得好笑。
摔人一时爽,庭仰出包厢后,都想到自己未来被雪藏的结局了,没想到峰回路转,何道年自己作死去嫖.娼被抓了。
虽然这个监控算不上什么铁证,但要处理起来还挺麻烦的。
谁会有时间这么久的之前的监控录像啊。
庭仰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除非能找到发视频的人,让他交出完整版的监控录像,不然很难澄清。
庭仰觉得自己即将经历一场恶战,揉揉太阳穴,下床倒了杯咖啡续命。
冲泡咖啡的时间里,他一边用咖啡勺搅拌咖啡粉,一边思索对策。
泡完,他浅浅饮用一口。
面色凝重地坐在座位上,打开微博刷新热搜。
网卡了下,加载的小圈圈转了好一会才进入榜单。
刷新完,最新热搜榜榜一已经被替换掉了。
#庭仰事件完整版监控#
庭仰:“?”
啊?事情解决了?
*
因为榜一太过震撼,导致庭仰忽略榜二也变了个词条。
#庭仰事件制片人何道年回应#
点进去看了看时间,何道年的微博发出时间,比完整监控出现的时间要早半小时。
【@制片人-何道年:有些陈年旧事我本欲烂在心底,谁料一朝又被人提起,叹息。面对大家的猜测,我只能说,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小生,在荧幕上和私底下,完全就是两个人!】
这话算是间接锤了监控录像的事了。
何道年是光脚的人,不怕自己身上再背一笔账。
庭仰不一样,要是脏水泼实了,可就真的出大问题了。
路人看戏,黑粉狂欢时,没有人想得到反转来得如此之快。
一个三无小号把完整监控发了出来,打脸快得让何道年以为出了内鬼。
但是监控录像在他手上,根本不可能流出去。
他留了监控是当年为了后期找庭仰算账,那个人留监控视频是有什么毛病吗?!
何道年看着评论区沦陷,匆匆忙忙开了评论防护。
他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唯独没想到,发监控的人其实是庭仰的“私生粉”。
“私生粉”本人祁知序坐在电脑前面,屏幕上是刚刚创建的三无小号。
他看着评论和点赞爆炸式上涨,心中毫无波澜。
关掉微博页面,屏幕上还有一个文件夹的弹窗。
里面密密麻麻全都是视频或照片,视频里的人,都是同一个。
——庭仰。
这里有庭仰出道之初,迄今为止的所有视频。
大到影视剧、综艺,花絮的单人剪辑。
小到机场照、路人公开的偶遇照,祁知序几乎将能找到的都找到了。
那段监控他保留下来其实是个意外。
最开始只是为了看那个聚会上都有什么人,后面处理完何道年,视频也没删,直到今天才想起来这回事。
祁知序在心里为自己辩解了一下。
所以,他真的不是私生粉。
第30章
监控里很清楚地拍到了庭仰给了何道年半个过肩摔。
在强有力的证据下, 叫嚣得最狠的黑粉顿时偃旗息鼓。
【哈哈哈哈哈小言真的莽】
【幸好后来何道年倒霉了,不然小言事业肯定要受影响】
【突然想起来,“转发这只言灵,逢考必过”就是这个时候传出来的吧?】
事已至此, 何道年已经没有退路了。
看着私信里无穷无尽的谩骂与嘲讽, 他的手有些抖, 还是垂死挣扎。
【@制片人-何道年:眼见不一定为实, 当下没有,不代表未来没有。】
然而网友已经不买账了。
【呦呦呦, 你刚刚怎么说的?[图片.jpg]】
网友很损的把何道年上一条微博发的“我只能说,相信自己的眼睛”给单独截了下来。
何道年气得把鼠标摔了出去。
妈的,不管了,反正那个人给的定金已经到账了。
大不了不要尾款,定金也够他玩一阵子了。
何道年这里单方面拉黑了陈嘉所有联系方式, 陈嘉在打不通他的电话以后,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也无暇顾及这个人, 只能祈祷最初发的那条微博能对他们产生点影响。
陈嘉敢和庭仰, 或者说祁知序硬碰硬, 并不是没有脑子。
因为他的干爹是祁知序的商业对头, 本来就打算借着帮他的名义, 一起让祁知序吃个哑巴亏。
那人自己想搞祁知序, 却还要算他一份人情。
老不死的, 为商则奸。
陈嘉面色阴沉,收拾好情绪,给干爹打了通电话。
电话铃响了一声, 两声……
没通。
陈嘉脸色变了变,再次打过去时, 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仿佛是对方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决定放弃他。
陈嘉面无血色,紧紧握着手机。
尽管事情还没发生,但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未来。
弃车保帅。
他被放弃了。
*
庭仰看着逆转的风势,暂时没空猜测是谁在暗地里帮他。
当前要紧的,是对“劈昼黑幕”做出回应。
事情太过荒谬,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不会越描越黑,只能拍了下自己的脸,发了微博。
前因后果精简后大概是。
他,倒霉,摔跤,起大包。
祁知序,端详,沉默,狠狠嘲笑。
配图是庭仰的高清怼脸自拍,额头上突出的那一块特别明显。
说真的,这种自拍方式全靠一张脸撑着了,拍摄角度有一种不顾网友死活的诙谐。
【哈哈哈哈哈内娱怎么会有如此好笑的男演员,这照片有“宝子,开门,是爹地”那味了。】
【祁编私底下和小言都是这么相处的吗?小言终究还是没逃过祁编的嘴毒(doge)】
【所以为什么瑭哥到现在还没出现,以前关于庭宝的东西他都在第一线的】
【ls,瑭哥这段时间封闭训练,估计还不知道这回事】
……
【我草草草草,姐妹们快去看何道年微博的热转,祁知序你小子,我真的我哭死,序言不真天理难容啊啊啊啊啊】
网友顺着这条评论摸过去一看,只见热转第一赫然变成了祁知序。
庭仰第一反应是祁知序权重还挺高的,第二反应才是看内容。
【@祁知序:他都瞧不上我,你又算什么东西?】
评论区刷了一片问号。
【??不是,你两要不再演演啊,大家伙都看着呢】
【纯路人,他们官宣多久了?】
【晚睡的孩子有糖吃,序言cp过年啦】
【咦,好暧昧哦~】
庭仰:“?”
我在澄清,祁导,你在说什么东西?
庭仰不理解祁知序的行为,于是飞速套了件外套,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开门的时候,他恶狠狠想,等会一定要给祁知序一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不能乱说话。
刚走过拐角,还没来得及按响门铃,门就从内被拉开了。
祁知序斜靠在门框上,面带打趣笑意地看着他,明知故问:“大半夜的,阿仰你是想吃夜宵吗?”
“当然不是。”
庭仰顺口就回了,气势瞬间落了下风。
可恶,心思深沉的祁知序。
庭仰气呼呼又懊悔的表情太过明显,祁知序忍俊不禁:“来都来了,进来坐坐啊。”
“我才不要,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庭仰哼哼唧唧,嘴巴一撇。
“你也知道那些CP粉最爱到处磕糖,你那句话,幸好是我——”
祁知序听到熟悉的句式,自然接话。
“幸好是你,知道我在开玩笑,不然别人都要误会我对他有不轨之心了,对吧?”
庭仰老成地叹了口气:“知道就好。祁哥,你下次长点心吧。”
祁知序心想,喜欢上这样一块木头,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好了,我找你真的有事。”祁知序不自然地岔开话题,“你还记得陈嘉吗?饰演宁地郡王之子的那个。”
“难道是他干的?”庭仰匪夷所思,“剧组爆出黑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不想工作,所以要把工作毁掉?
祁知序冷笑一声,“过于愚蠢却自命不凡,以为把你挤走了,他就有机会了。”
“试镜……”
“他在初筛的时候,就因为气质不符被筛掉了。”祁知序解释,“所以觉得自己有那个实力,只是运气不好。”
“好吧。”
庭仰沉默了一会,还是不能理解一些人类的行为。
“我打算等下放出一点你试镜的片段,所以先来问问你的意见。”
“我没问题。”
“好。”
见庭仰出门只披了一件薄外套,祁知序匆匆结束话题。
“太晚了,你先回去吧,视频应该一会就剪出来。”
庭仰点了点头,果然回去以后没多久,就显示关注的人发了一条微博。
点进去一看,却不是自己的试镜剪辑,而是一段监控录像。
看监控拍摄角度,监控应该藏得很隐蔽。
【@祁知序:在吗?群演老师?@CJ陈嘉[视频]】
祁知序发布的视频里,陈嘉先是故作不在意地看了眼显眼的全角监控,完全没注意到暗处还有一个。
在确认自己是死角位置之后,面无表情地站在阴影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应该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他调出摄像头对准门口,按下录像键。
【好家伙好家伙,我们序哥6啊,cj打死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个摄像头吧】
【讲个笑话,《我的一个群演朋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cj出道多年,归来变成群演】
【妈呀,cj不是温柔白月光人设吗?这把塌到哪去了都……在阴影里那个表情好吓人啊。】
【塌了一个温柔白月光,我就去粉另一个温柔白月光人设的帅哥好了,娱乐圈千千万万个帅哥,不缺他一个】
【我服了,我刚粉上的,怎么又塌了!!!!!算了,粉谢宇星去了。】
过了一会,祁知序又发布了一条30s的视频,这次才是庭仰的试镜剪辑。
【@祁知序:很荣幸遇到像庭老师这么优秀的演员,合作愉快。[视频]】
视频主要是放了第一场戏的试镜镜头,毕竟第二场戏暴露出的信息太多,原创剧本失去太多神秘性就没意思了。
视频里,少年人把酒言欢,互说大话。
因为底气足够,所以说起大话来也不显得夸张,反而有一种独有的少年风流,意气风发。
而后就是权臣时期,虽然穿着同一套衣服,却从眉眼间就透露着一股眼高于顶的蔑视。
这种轻蔑不会令人觉得自大,反倒因为他眼神里隐隐约约的挣扎,显得更加痛苦无奈。
【严重怀疑刚刚祁导被小言打电话教育了一通,这次文案居然这么正经】
【天,小言说自己是天下第一时,那个得意的笑甜死我了】
【救救我,虽然知道祁知序这个大魔王写不出什么甜的东西,但是看到小言的前后反差,我还是啊啊啊啊啊祁狗出来收刀片】
【虽然之前看定妆照有两套服装就猜到了会有反转,但是祁知序,你小子最好给我写个he出来[泪流满面][跪地哭泣]】
庭仰刷了刷微博,发现风向基本上全是正向了。
好嘞,安心睡觉去咯。
困死了。
*
热搜风波的一周后,《七宗罪恶》第一期准时开播,祁知序提出一起看的请求。
庭仰本来不想一起的,因为他怕节目组给他们剪出了什么尴尬的片段。
他脸皮薄,祁知序又是爱打趣的人,到时候把自己尴尬到了就得不偿失了。
祁知序听后,再三保证自己绝对谨言慎行,绝不让庭小仰出现尴尬的局面。
庭仰这才勉强同意祁知序晚上来他家,一起看综艺回放。
祁知序家的装修偏简约,各种类型的装饰品都偏少,房子里的主色调也是黑白居多。
而庭仰家多了几分烟火气,墙上的挂画色彩鲜明,线条流畅简约。
铺着纯白桌布的餐桌上摆着用暖色调晕染上釉的花瓶,里面斜斜插着一支枝条细长的永生花。
书房的书架上,每本书也是按照由高到低的顺序排列,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是一个温暖而又有条理的人。
热情好客的庭仰为招待祁知序做足了准备。
茶几上放着自己最爱吃的焦糖瓜子和奶油爆米花,边上摆着两瓶原味豆奶。
零零碎碎的还有薯片,原味蛋卷,香辣鸭脖……
可惜霸总一定不爱吃这些,只好委屈我自己全部吃掉了,唉。
庭仰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平时简哥可不让他吃这些,到时候如果被发现了,就说是买来招待祁知序的。
为了防止祁知序不喜欢豆奶——毕竟刻板印象,庭仰总觉得霸总应该配红酒,庭仰还特意准备了点其他饮品。
当然,他家从来没有酒精类饮品,只好临时从超市里给祁知序准备了几瓶红酒平替……
呃,西柚味鸡尾酒也有酒精,也是红色,应该差不多。
祁知序一进门,看到满桌零食就知道庭仰在打什么主意。
他颇有些恋爱脑地被可爱到了,尽管自己是被“利用”的那个人。
庭仰用手机投屏在电视上,询问了祁知序的意见后开了弹幕。
自我介绍环节时都没什么,弹幕一片和谐。
庭仰突然好奇:“说起来,节目组为什么会选上染染姐啊?”
“她也……她是自己主动要参加的。”祁知序说,“她的形象不错,再加上父亲又是A市很有名的地产大亨,砸了不少钱给节目组。”
本来《七宗罪恶》有祁知序投资是不差钱的,加个素人风险太大不值得,节目组是拒绝的。
无奈林染染砸钱砸得太狠,节目组没忍住,谁会嫌钱多呢?
话题结束,他们目光放回综艺。
此时每位嘉宾都在按序选角色卡,弹幕一片风平浪静。
直到祁知序选定角色牌,弹幕数量激增,飞速滚动的串串文字就像一句句质问。
看到祁知序选了骑士,深受荼毒的观众第一个表示不服。
【祁知序不选魔王天理难容。】
【天理难容+1】
【+2+3+10086】
【祁知序,你看看你自己写的东西,你觉得你好意思说自己是骑士吗?你一支笔就能创死一片人。】
【36度的手指码下的字都是冷冰冰的杀人刀,那些年我流过的泪都是证据。】
庭仰乐倒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对祁知序做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大魔王?”
祁知序目不斜视,全当没听见。
《七宗罪恶》的剪辑显然有一手,节奏把控的很好。
庭仰专心致志看着自己当时忽略的东西,一时间也有了新观众一般的体验。
公布角色牌代表的罪时,庭仰突然有种微妙的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在节目组说出□□的角色是圣子时,还特别坏的给了庭仰一个特写镜头,并在旁边配上被雷劈开的“不敢置信”。
弹幕一片欢声笑语。
【刚刚是谁以为自己转运了,我知道但我不说。】
【我还以为小言的霉神人设要塌了呢,虚惊一场。】
【ls你礼貌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霉神。】
【庭甜甜:我没有立过这个人设!】
祁知序挑了挑眉,模仿庭仰刚才幸灾乐祸的语气:“霉神?”
庭仰哪知道报应来得这么快,“这个剪辑他真是技术差劲!我当时根本毫无反应好吗?”
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还在心里默默夸赞剪辑的技术。
自我介绍后,是每个人在休息间看剧本的镜头。
剧本的重要内容都被糊掉了,只剩下一些聊胜于无的小细节。
因为早就知道全部剧情了,所以庭仰懒得细看剧本上的内容。
一边往嘴里塞薯片,一边懒洋洋看着电视。
播到祁知序看剧本那一段时,弹幕数量却猛得增加许多,几乎把人脸糊了起来。
【家人们,“圣子的圣袍掉落在地上”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什么意思啊?脖子以下的意思吗?是绿晋江视频网可以播的东西吗?】
【口口?还是口口?或者口口嘛?总不能是口口吧?】
庭仰猛地直起身,不可思议地看向祁知序。
“你的剧本还搞黄色??”
祁知序一摊手,无辜道:“就那一句。”
心情平复□□仰也没了吃零食的心情,余光扫到祁知序没开的鸡尾酒,自己开了一罐,小口小口抿了起来。
诶,居然有点好喝。
等到了两人相认结盟的片段。
祁知序送出玫瑰花的那一瞬间,弹幕里有许多序言CP粉在庆祝过年。
庭仰却老成地摇了摇头:“哼哼,等会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封心锁爱。”
祁知序想起自己耳边插了两朵大红花的模样,再也无法故作淡定。
不消多时,就到了他给祁知序插花的片段,弹幕一瞬间少了大半,显然是震惊地无话可说。
几秒后,蓦地爆发出了更多条数,但是很显然,是CP粉在掩耳盗铃。
【是给情郎送花的小哥哥一枚呀。】
【互赠玫瑰,嗯……怎么不算爱呢?】
【我们小祁还要去花房!我们庭宝同意了!这是双向奔赴啊家人们。】
看到这,庭仰此时已经不敢想象,后期他们牵手那会,弹幕会说什么虎狼之词了。
眼见着距离那一段越来越近,庭仰急得焦头烂额,手拽着衣角揉来揉去。
祁知序注意到了庭仰的慌张,却故作没看见,假装一直在全神贯注看综艺。
终于,庭仰憋不住了。
“祁哥,你觉不觉得弹幕有点碍事啊,不然我还是关掉吧。”
说着,就想要去拿手机。
祁知序却按住了他的手,“没事,关来关去多麻烦,就这样吧。”
祁知序掌心的温度让庭仰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被火苗轻轻燎了一下。
手里那罐鸡尾酒已经喝完了,庭仰恶狠狠捏瘪易拉罐,借酒消愁般又开了一罐,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余光扫到这一幕,祁知序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对。
他从垃圾桶里捡起庭仰刚刚丢下的易拉罐,幸好瓶身上显示酒精含量的那里还完好。
——14%vol.
祁知序懊悔自己竟然没注意到庭仰买的是高度数鸡尾酒。
本来酒量就差,喝几罐低浓度啤酒就晕晕乎乎,现在多半已经醉了。
果然,哪怕祁知序都去翻垃圾桶了,庭仰也一动不动,眼神看似在全神贯注盯着电视,实际上目光迷离,根本没有对焦点。
“阿仰,别看了。”
祁知序拿起手机递给庭仰,让他自己解锁。
“先把电视关了吧。”
庭仰眼睛眨了几下,没有明白祁知序这句话的意思。
看来醉酒的程度比祁知序想象的还要深。
祁知序知道庭仰的手机密码,但是他们此时并没有任何关系,自说自话解锁别人的手机终究是不太好。
于是他举起手机在庭仰面前晃了晃,认真询问:“阿仰,我能解锁一下你的手机吗?我只关投屏,不看其他的。”
一个深度醉酒的醉鬼无法和他进行交流。
祁知序抿了抿唇。
明明知道庭仰醉成这个样子,明天醒来应该什么都不记得——就算记得,只是关一下投屏而已,又有什么大事呢?
但他这个人在这几年里学会了用君子外表掩饰暴戾,却偏偏没能改掉那莫名其妙的执拗。
于是再次询问:“阿仰,我能……”
话没说完,因为庭仰突然向他靠了过来。
祁知序的眼睛蓦然睁大,带着近乎惊慌失措的迷茫。
那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却像是一场燎原大火,从心尖开始燃烧。
慢慢的,四肢百骸也开始发烫,烧得人头晕脑胀,几乎要不管不顾就去回应那一个吻。
也许是这几年伪装君子太过成功,他最终只是用微微颤抖的手推开了庭仰。
庭仰被推开也不生气,用双手环着祁知序的腰,以一种很委屈的语气闷声问道:“祁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这一声“祁哥”不同于平日,语气里带着不合时宜的依赖。
仿佛在一瞬间失了声,祁知序在长久的静默中,发觉自己此刻的惶恐居然大于喜悦。
“……我没有。”
“真的吗?”庭仰仍然环着祁知序的腰,抬起头用干净的眼神看着他,里面夹杂着委屈,“那你为什么要说,让我们各自冷静一下?”
祁知序很快就从记忆里翻出来了这句话。
其实很好回忆,因为这是他和庭仰在校园时期有过的最大一次争吵。
在这场争吵后不久,他就亲眼看着庭仰倒进水中自杀。
十九岁的祁知序只以为庭仰是被那段血腥残酷的经历逼得再也无法承受,可二十七岁的祁知序却在回忆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那段时间,明明庭仰的病症已经在好转,为什么会突然恶化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只是因为自己说了“我们各自都冷静一下”吗?
不对,庭仰不是那种脆弱的人。
自己当时的确语气重了些,却不至于让庭仰觉得他在生气。
庭仰听到这句话,只会冷静分析他们争吵的原因。
说实话,十九岁的自己甚至比不上十八岁的庭仰冷静理智。
现在想来,当时庭仰自杀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眼神根本不对劲。
不是对他的恨意或者眷恋,反倒像沉眠在了一场浑浑噩噩的梦境里,无论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祁知序隐隐约约明白自己似乎摸到了一些让他难以承受的真相,可他还是不得不问。
不问,不解释,那句话就会始终像刺一样卡在庭仰的心头。
庭仰被这根刺划伤,心口流出的血又会像火一样灼伤他。
周而复始,他们一直痛苦,伤口却永远也不会痊愈。
他不知道为什么庭仰会在醉酒后突然想起失忆前的事。
可是很明显,庭仰的状态并不是恢复记忆的样子,也许等酒醒了,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祁知序小心地问:“阿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庭仰似乎因为醉酒有些难受,抱着祁知序的腰又收紧了一些。
许久后,他的声音才复又响起。
“这是她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后来,她就死在了我的面前。”
似乎是被什么魇住,庭仰的呼吸开始略微急促。
“她的血一直流到我的脚下,可是脸上还有笑意。干枯的玫瑰花瓣和血混合在了一起,她的脸正对着我,嘴里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我听不清,周围全是声音……”
“好了,好了……不用再想了。”
祁知序连忙打断,他抱起庭仰,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明明是在安慰庭仰,可是慢慢的,祁知序抱着庭仰的手臂越来越用力,仿若自己是将要溺死的人,庭仰是那唯一可以救他的稻草。
明明已经二十七岁,祁知序却在感受到怀中的温暖后慢慢垂下了头。
无助的呜咽渐渐在屋中响起,带着铺天盖地的懊悔与自责。
庭仰自杀前一周,他们爆发了第一次,也是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他天真地以为只要他们各自都冷静一下,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于是他说出了那句话,随后又因为不可抗力失联了一周。
在庭仰看来,他是什么样的呢?
祁知序紧紧抓住庭仰的衣服,咬着牙,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可是巨大的哀恸还是将他整个人死死包裹了起来。
在庭仰的视角,他的一切行为与庭若玫毫无差别。
给予看似毫无保留的爱,再及时抽身,远离对方。
陪伴庭仰走过那段时间的祁知序,是最清楚庭若玫这件事对他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那个女人生下了庭仰,也给了他童年时期予取予求的爱。
却又在时间蹉跎了她绝艳的容颜与荣耀后,由爱生恨。
最后.庭若玫坐在高楼上,穿着她年轻时站在领奖台上的那袭红裙——便是那一袭惊世绝艳的红裙,让她被誉为“玫瑰夫人”。
那年,庭若玫看着楼下毫无察觉的庭仰,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紧接着,就毫无犹豫地跳下高楼,摔死在了庭仰的眼前。
翻飞的红裙如同刺目的烈日,太阳坠地,满地流淌的都是灼红的余晖。
跳下高楼时,庭若玫的怀中还抱着庭仰送给她的玫瑰。
时间过去太久,玫瑰早就干枯得不成样子了。
也许这正是她想说的,干枯的玫瑰就像她逝去的美丽,再美的人或物都抵不过时间的残忍。
于是这点恨意就必须要有寄托,无辜而单纯爱着她的庭仰就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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