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樆淑支起一只脚,落在椅子边缘,她勾起一缕翟沄年的头发,绕在指尖,说道:“这园子与你,可好?”
翟沄年笑着,勾起脚尖稳住酒瓶,便主动靠近了些景樆淑。
“也好啊。”
“咳,换一处地方,景处长。”翟沄年说话有些急促,语气里也少了几分处变不惊。
景樆淑歪歪头,说:“换一个称呼,怎么样?”
“……”
“景樆淑。”
“嗯,依你的。”景樆淑这就是答应了,她一手揽过翟沄年,拦腰抱起,如墨的头发尽数散在半空,发钗上坠的木槿花夜轻晃着。
“换个发钗,好不好,翟大组长?”
“嗯?”翟沄年闷闷地应。
景樆淑的语气里就可辨出她的执着:“翟沄年,我不喜欢这个,我喜欢以前那个。”
“哪个?”翟沄年明明猜到了,但就是明知故问。
“你知道的。”景樆淑又怎么不知道翟沄年的心思,所以她不再说什么,只攥着翟沄年的手腕。
翟沄年眼里含笑,毕竟景樆淑没怎么用劲:“我偏不呢?”
“……”景樆淑也不再说什么了。
次日。
翟沄年是被强行唤醒的:“起来了,翟大组长。”
她迷迷糊糊应声道:“我休假了景处长。”景樆淑这下虽然没什么道理但就是理不直气也壮的:“可是我不休假啊。”
翟沄年转了个身,仍然闭着眼随时可以继续睡着:“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嘛……”
“因为我把早饭做好了。”
“……嗯。”
“再不起来得冷了。
“那我再热一下好了。”翟沄年懒洋洋地应着,随即就把被子掀过了头顶。
景樆淑笑了,说道:“阳春面。”
翟沄年声音全闷在被子里,听得有失真切:“不想动——”
“好好好大小姐。我给端过来。”
翟沄年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立刻就清醒了,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掀开被子时景樆淑却已经出去了。
景樆淑再端着面回来时,翟沄年已经坐着了,她坐在床边,隐约有几分起床气——也可能是看着床头柜上两只发钗陷入了思考。
床头柜上,有两支发钗,一个是自己平日里那支,坠着两朵木槿,另一只是青色的竹,刻着诗文,蝇头小字闪着些许鎏金。
“矫矫凌云姿……霜雪不知年。”
“哦,你随意,看你想用什么。”景樆淑有些不尴不尬地说。
翟沄年手伸出去,悬停在半空,看样子是更靠近于青竹那一支的,但就是有些犹疑。她真正做出决定是在看清上面的字后,翟沄年还是选了青竹一支。
景樆淑不着痕迹扬起了几分唇角,随后就接着说话掩饰一二:“放在这了,那我先走了。”
“好,谢谢。”翟沄年看着她,最后只说了这三个字。
对于昨天,她们是心照不宣一字不提。
两天后,翟沄年照常回去上班。前两天那个人必定审不出有用的消息,但也好在没人抱过什么希望,所以也就谈不上失望了。
这天早上的例会,翟沄年靠着椅子,总觉得有些不安,但又说不上来。虽然已经尽力按耐自己的情绪了,但景樆淑还是可以从翟沄年的神情里窥见几分她的不安。
这是怎么了?难得看她这个样子啊……
景樆淑想着,自己也有些走神。
让两个人都收回神的,是一阵敲门声,随后来的人是找翟沄年的。
“……翟组长。”来人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
翟沄年抬头看向他,略做思考便站起来了──坐在上方的景樆淑只是在来人叫翟沄年名字时看了她一眼,眉毛微微皱了皱,终归还是没说话,这就是默许了。
隔开会议室里的工作汇报,便是安静的大厅。
“什么事?”翟沄年一边走一边询问。
“有人找您。”那人说得简要,可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时间要紧事
翟沄年大概做了点心理准备:“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翟沄年的办公室里,她坐在沙发上,拿起一边的电话:“谁?”
“是我。”听声音,正是张瑜蕊。
一听见她发着抖的声音,察觉到其中强忍的颤抖,翟沄年立刻就慌了神:“怎么了?”
“我觉得…好累啊。”
“……这一次不想坚持了,是吗?”知道情况之后,翟沄年立刻冷静了下来,反而有些轻松了。
张瑜蕊答得很快,只是声音细弱:“嗯。”
翟沄年叹了口气,抬头,眨了眨眼,眼睛有些酸:“阵痛的药和……我放在陈医生那里的。”
“我想看看你。”
“……”
“二十分钟,可不可以?”翟沄年沉默一会儿,算了一下路程。
说的二十分钟,可十五分钟左右,翟沄年就喘着气出现在了医院二楼。
“陪我待一会儿好不好,翟姐姐?”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在看见翟沄年的时候眼睛却是闪着光的。
“嗯。”翟沄年应了一声便在她身边坐下。看张瑜蕊还未吃药,便转身倒热水。
一个小时后,陈医生走进来的时候,翟沄年还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这一个小时里她都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直到张瑜蕊没了呼吸也依旧如此。
“翟组长,该走了。”陈医生温声提醒。
翟沄年轻轻点头,似乎还有些愣神:“知道了。”
走出医院,景樆淑也在,翟沄年倒是并不意外,所以也没计较什么,只是淡淡地说:“该走了,景处长。”
景樆淑把手上一直搭着的毛呢大衣给翟沄年披上——她走得急,竟没想起来要带上外套。
下午,落雨了。
这场雨可是颇有些深冬的感觉了——冷,是添加衣物也盖不住的寒。
翟沄年又请了七天假。但这前四天里都没人知道翟沄年的去向,直到第五天的时候,景樆淑去墓园才找到了她。
景樆淑倒不是祭拜谁,只是冥冥之中,她就是觉得翟沄年应该在这里,所以也就来了。
“翟大组长。”景樆淑黑色的伞朝向翟沄年偏了些,低声道,“来多久了。”
虽然也还是心疼翟沄年,担心她的身体的,但景樆淑毕竟能够体察翟沄年的心情,所以问完并不打算等翟沄年的答案,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待翟沄年自己静一静,等待翟沄年想要开口。
——她知道,翟沄年这时候,是该有一个人陪着她的。
“景樆淑。”翟沄年过了很久,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面向景樆淑。
“嗯,在。”
“你说,是不是我真的不该这么选的啊?”翟沄年声音有些哑——是感冒了吧。
景樆淑沉默片刻,下意识抬起了手,却又在将要碰到翟沄年时停住了,她迟疑了一会儿收回手,语气温柔:“不,那也是她的选择。错不在你,你做得够多了,做得够好了。”
“可是……”
翟沄年闭了闭眼,向前迈了半步,几乎是试探性地抱住了景樆淑——她动作很轻,很轻。
景樆淑有瞬间的晃神,本来组织过了的语言一瞬间成了无法连起来的字节,只能抱紧自己怀里的人,一手轻轻拍着翟沄年的后背,一手落在翟沄年的发间——今天她没盘发,任由头发散落。
伞柄从手中滑落,但没有谁想起来要去捡起来。
“我知道劝你石梅身上没用的,但是,你要是真的难受,哭一哭吧,总比一直压抑着要好。”
到底是自己冒险从火海里救回来的人,又几乎是朝夕相处地过了两年多,走过了彼此都很艰难的年岁,要说不难过,又怎么可能呢——尤其翟沄年还是个内心里十分重情意的人,更是万般不舍。
再往后得几天,翟沄年回去了,每每遇到景樆淑,都在有意无意地避让,虽然翟沄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只是纠结自己的真心与景樆淑的态度吧。可景樆淑有何尝不是如此。
终归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些矛盾,总归是不可能真的视若无睹下去的——
“翟沄年。”某一次翟沄年和景樆淑擦肩而过时,景樆淑总算是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抓住了翟沄年的手,声音有些许沙哑。
翟沄年停下脚步,无意识地紧张了一些。
“有什么事吗?”
景樆淑不答,只是看着翟沄年,以一种很坚定的眼神,明晃晃地写了“你说呢?好好谈谈吧”的意思。
翟沄年沉默良久,有些干涩地开口。
“换个地方说吧,景处长。”
“好。”
旁边就是景樆淑的办公室,换个地方,换的也就是这里了。
景樆淑攥着翟沄年的右手,将人圈在墙角,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翟大组长,躲着我干什么?”
“我没有。”翟沄年的视线有一瞬闪躲,也被景樆淑一丝不落注意到了。
“没有?”景樆淑叹了口气,手上的力道也撤了些,她似乎生出了些许无力感,她说,“在你眼里我到底算是什么啊,翟沄年?”
“你……”翟沄年就是不敢正面回答,只能反问,“那你呢,景处长,又把我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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