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你会喜欢我吗

    ◎会吗会吗会吗◎

    铁树开花啊,余徽晓心想。

    母胎单身22年,天天被他妈逼的满世界躲女生的杨乐同学,居然也会有喜欢的人。

    出于八卦,余徽晓好奇地问了一嘴,“谁啊,也是演员吗?”

    “不是。”杨乐抓着地铁扶手,慢慢低下头。

    “那她知道你喜欢她吗?”余徽晓换了个问法。

    杨乐摇摇头。

    “暗恋啊!”余徽晓想了一下自己在脑内打好的大纲,“暗恋很难的。特别是你这种性格。”

    “我性格怎么了?”杨乐抬起头,反问她。

    “很软啊!”余徽晓强调道,“现在的女生,还是喜欢男生强势的比较多一点吧。”余徽晓回忆乐一下之前做市场调研的时候,看到的市面大火的题材,还是霸道总裁爱上我及其衍生版本。

    但就杨乐这种,怎么看都跟霸总挨不上边啊。

    “那你呢?你喜欢男生强势吗?”杨乐问余徽晓。

    “我的喜好不代表其他女生,没有参考价值。”余徽晓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合群了。

    没有爸妈,从小被人嘲笑的余徽晓,自打某天背会了《木兰诗》之后,就萌生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的思想。她好好学习,努力工作,每天都在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而奋斗,并且乐在其中。

    爱情这种东西,并不是她生活的必需品,所以与其说她有什么喜好,不如说完全没有喜好。

    余徽晓不太喜欢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多做计划。

    如果将来真的遇到一个三观合得来的男生,支持她的事业,尊重她的特立独行,不介意她是二婚,也说不定会真的在一起。

    但这些真的好遥远啊。

    “所以你喜欢强势的男生吗?”杨乐还挺执着。

    “不喜欢。”余徽晓自己没主意,就按照平时写剧本时揣测人物心理的方式,代入了一下自己可能的心理活动,“难道你喜欢一个强势的女生吗?我觉得在一段感情里,任何的不平等关系,都会很危险。”

    “确实……”杨乐暗忖,危险……靠近她,喜欢她,从不可能到有希望,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如果一定要说这是一种危险的话,杨乐最大的担心好像只有她的离开。

    “但是余徽晓,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全强势的人。我们都会有面对生活手足无措的时候。我相信一个强势的人遇到困难的时候,喜欢她的那个人就算再软弱,也会为她坚强起来的。”杨乐看着余徽晓的眼睛说,“所以余徽晓同学,如果哪天你觉得生活好累,不如停下歇一会,说不定会遇到小天使哦。”

    余徽晓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那我就祝软弱的杨乐同学在喜欢的人面前,能坚强一次吧。”

    余徽晓说着笑起来,这句话她敢说都不敢信啊。

    两个人各有心事,看着天上的月亮,都笑得很开心。

    地铁到站,他们走着回家。

    到家后,杨乐把炸糕放进冰箱,看着冰箱的食材计划了一下明早的早饭。趁他在厨房忙,余徽晓去洗了个澡,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

    看一眼时间,已经半夜12点半了。

    等杨乐洗漱出来,悄悄推开余徽晓的房门,看了一眼,睡眠质量奇好无比的余徽晓已经去见周公了。

    本来还想跟她说两句话的杨乐有点沮丧,默默关好门,躺倒在沙发上,掏出手机,打开和余徽晓的聊天对话框,悄悄地打下了一行字:

    【余徽晓,我喜欢你。】

    写完又删了,然后写了第二条。

    【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又删,再写。

    【你会喜欢我吗?】

    这回杨乐没直接删除,而是盯着那句话,足足看了一分钟,才删掉,然后又写:

    【会吗会吗会吗】

    杨乐边写,心里边默念。

    直到心跳加速,难以入睡,杨乐才强制把手机关了个机。

    闭上眼,本来想能睡得快一点,然而莫名其妙地,杨乐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天在片场,余徽晓不打招呼对他亲亲抱抱的画面。

    嘴唇像过了一把电流,痛了一小下。

    杨乐咬住嘴唇,好让这种幻觉赶快消失。

    克制啊杨乐,又是这种让人脸红心跳难以抑制的感觉。每当这种时候杨乐都会自己把自己定义为一只禽兽。

    荷尔蒙的威力,就这么吓人吗?

    杨乐从沙发上坐起来,实在没办法才冲进卫生间,好久都没出来。

    凉水洗脸,再洗洗脖子,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脸好红啊。杨乐摇摇头,感觉自己真的是没救了。

    咔嚓一声,卫生间的门开了。

    起来上厕所的余徽晓看见满脸水珠的杨乐,吓得一激灵。

    杨乐这才想起来刚才进来得太着急,没在卫生间门口挂使用牌也没锁门。

    这不是尴尬了么这不是?

    余徽晓惺忪的眼睛逐渐变大,大到恨不得把杨乐瞪死,她“啊”了一声,先退了出去,把门关好。

    背对着卫生间的门,余徽晓用拳头敲了敲,“杨乐你为什么不挂牌啊?”

    “我忘了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出来。”

    杨乐按了一下马桶冲水,假装自己是进来上厕所的。起身拿过毛巾糊了一把脸,打开卫生间的门,跟做贼似的仓皇逃窜。

    余徽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进卫生间。

    等到她出来,再看沙发上,杨乐躺得笔直,很显然是没睡着。

    “你没事吧杨乐?”余徽晓出于礼貌,关心了一句。

    以为自己装睡很成功的杨乐,选择闭眼不说话。

    余徽晓嫌弃地撇了下嘴,挠挠头,回了自己屋。

    听到余徽晓屋子的关门声,杨乐终于能张开眼睛,好好地喘了两口气。

    整整一个晚上,杨乐都睡得很浅,早上起来,就像连熬了两个大夜一样疲惫。

    8点钟,余徽晓洗漱完毕,伸着懒腰走出卫生间,就看见某位脸色疲惫的“男保姆”把早餐摆到桌子上。

    杨乐穿着围裙,头发也没梳,乱蓬蓬的,整个一居家男的模样。

    桌上放着豆浆、炸糕、一份拌黄瓜和两只白煮蛋。

    杨乐把炸糕都推到余徽晓面前,自己只留了一只白煮蛋和一杯豆浆。

    “你不吃炸糕啊?”余徽晓打着哈欠问。

    “我要减肥。”杨乐说。

    “减毛肥?!”余徽晓被完全吓清醒了。杨乐虽然是比她胖了点吧,但还是很瘦很瘦啊,放在演员堆里也不算胖,减什么肥啊。

    “那天杀青看了吴导手上的一个样片cut,我感觉上镜还是太胖了。”杨乐说。

    余徽晓想了一下,怎么就胖了呢?样片她也看过啊,不胖啊。

    如果非要说胖的话,就是比许纶稍微胖一点点吧。但许纶是idol啊,那是多少年不吃饭才能瘦成那样,肌肉都瘦没了。

    余徽晓想想自己的男主如果是那种模样,她会吓死的啊。

    “不行啊杨乐,你不能再减了。”余徽晓很严肃地说。

    “为啥啊?”

    “再瘦不好看了。至少我觉得不好看。”余徽晓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他,也不确定自己这么说能不能起效,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就试试看。

    没想到杨乐放下豆浆,同样很严肃地问:“你不喜欢我再瘦一点吗?”

    余徽晓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再说,以后我叫我小姨托人给你接戏,就算以后胖成猪也有戏演。”

    杨乐笑倒直不起腰,“这可是你说的,说话算话。”

    “我说的,怎么了?不信啊?”

    “信信信,那我可吃了。”杨乐说着用筷子夹起一块炸糕,嘴上说着吃,但实际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不吃了?”余徽晓问。

    杨乐点了一下头,本来吃那一口就是为了逗她开心的。

    “好浪费啊!”余徽晓用筷子夹起杨乐咬过的炸糕,顺着他的牙印,直接咬了一大口。

    “喂,这可是我咬过的。”杨乐说。

    对哦,他咬过的。余徽晓慌慌张张地意识到。这些天已经习惯了有人跟自己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余徽晓的潜意识里,完全把杨乐当成了自己人。

    直到杨乐提醒,余徽晓很久不被唤醒的洁癖才从她脑子里不安分地冒了个尖。

    但是现在放下炸糕,会不会让杨乐难堪啊。

    余徽晓本着最后一点善意,打算照顾一下面前这只远离妈咪,寄人篱下的小妈宝,还是选择若无其事地把那只炸糕全部吃完。

    可看着余徽晓一脸淡定的模样,杨乐的心却全乱了。

    31、孩子

    ◎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啊◎

    暑期的行程被余徽晓安排得很紧张,假期第一周,余徽晓几乎天天都在泡图书馆。

    她去学习,杨乐就在家琢磨菜谱,给她做饭吃,抽空再去医院,看看杨心和余徽晓的姥姥。完全承担起一个后勤人员的职责。

    余徽晓虽然有些神经大条,但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

    每次她整理完今天的数据,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看见杨乐和姥姥聊得很开心,心情都会很复杂,一半是感激,一半是愧疚。

    杨乐会聊天,也有耐心,就这点来说,很招老年人喜欢。

    杨乐看姥姥一个人在病房待得孤单,还主动联系了旁边病房的几个老人家过来串门。

    几个爷爷奶奶在一块,互相唠唠家常,再给彼此的治疗打打气,每天都过得很乐呵。

    这天余徽晓刚到姥姥的病房门口,就看见里面还坐着两位陌生爷爷和一位陌生奶奶,都穿着病号服。

    病房里用手机放着一段西北民歌。

    杨乐同学手里拿了把小扇子,像模像样地在那儿扭秧歌。

    杨乐是表演艺术生,但因为小时候在杨艳玲的安排下上过不少兴趣班,其中就包括舞蹈。民族舞街舞现代舞,每一样都会一点点。

    鉴于是被妈妈赶鸭子上架,杨乐本身又没什么舞蹈天赋,这点舞蹈小才艺上台表演是有点丢人了,但好像糊弄大爷大妈刚刚好。

    病房里的爷爷奶奶笑得都很开心,还知道给杨乐拍拍手。

    余徽晓没绷住,转过身,靠在墙上,扑哧笑了出来,心想杨乐这当什么演员,直接去演小品算了。

    刚想了一会,拿着扇子的杨乐推开门,把爷爷奶奶们送走。出门看到余徽晓,杨乐自己也笑出来,“你要不要看我扭秧歌,我再给你跳一遍。”

    “算了吧,我没兴趣。”余徽晓努力憋着笑,“哪天你穿女装跳个女团舞,我倒是很感兴趣。”

    “那你给我买一身女装,你敢买我就敢穿。”杨乐半点不尴尬。

    余徽晓先尴尬了。现在的演员,脸皮都这么厚实吗?

    余徽晓害怕地白了杨乐一眼,然后调整情绪,开开心心地走进门,先叫了一声“姥姥”,坐到床边,任由姥姥摸了摸脸。

    “徽晓啊,小杨真是个开心果!”姥姥笑得合不拢嘴。

    “是……是吗?”余徽晓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杨.显眼包.乐,勉为其难笑了一下。

    “听小杨说,你们下周去西湖玩啊?”姥姥问。

    “是去杭州,顺便看看西湖。”余徽晓说。

    “一样的。”姥姥努力笑着,“当年你姥爷跟我去的时候啊,还是几十年前。那时候西湖边上有人卖河灯,你姥爷嫌贵,就没让我买。你们现在有钱了,要是遇到放河灯的,就去买一盏。”

    “姥姥,买河灯干嘛啊?”杨乐坐到病床另一侧,很乖巧地问。比余徽晓这个亲外孙女还亲。

    “你们不知道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吗?”姥姥抓过余徽晓的手,又抓过杨乐的手,在自己的面前,郑重地把他们的手叠在一起,“西湖断桥是他们初相见的地方啊,放个河灯祈福,可以让你们的感情长长久久的。”

    “姥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余徽晓眨眨眼。

    “不是信这个,是姥姥不放心。”姥姥说着忽然撇撇嘴,掉了一滴泪,“姥姥怕有一天不在了,你们俩出什么事。这些天我老做噩梦,也不知道怎么了。”

    “噩梦都是假的。”余徽晓说。

    姥姥没被安慰到,不住地摇着头。她清楚余徽晓的脾气,多说也没用。

    祖孙俩互相沉默了。

    “姥姥,我和晓晓感情挺好的。”杨乐说着抓紧了余徽晓的手。

    “挺好的为什么不一块过来。每次都是一个人过来,另一个就走。”姥姥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长叹了一口气。

    老人家见多识广,看人看事的道行肯定比杨乐和余徽晓深不少。

    杨乐明白,这时候与其嘴硬反驳,越说越错,还不如顺着姥姥说。

    “那个,姥姥,我和晓晓前段时间,确实吵架来着。但是我们现在和好了,您别担心了。”杨乐边说边朝余徽晓使眼色。

    余徽晓没看懂啊,吵架,吵什么架?

    杨乐知道指望不上余徽晓,只好自己编故事,“前段时间家里卫生间漏水了,邻居找物业举报来着,但是我和晓晓工作都忙,谁也没顾上回去看。就,这么吵了一架。”

    余徽晓听着皱了眉,想不到这小子编瞎话编得炉火纯青,叫她不得不怀疑一下之前他说的每句话,到底几句是真的。

    姥姥果然相信了,这下终于又露出笑脸,“东西坏了找人去修一下,费不了多少时间。结婚过日子嘛,就是鸡毛蒜皮各种小事情,互相上点心就好了。为什么要吵架呢?等将来你们有了小孩,家里要顾的事情更多,都得商量着来嘛,对不对,徽晓?”姥姥重点关注了一下余徽晓的反应。

    小……小孩……小什么孩。

    余徽晓吓到失语。

    “姥姥说的对。我们反思,以后保证,能不吵架,就不吵架。”还是杨乐嘴甜道。

    “光说没有用,你们得有个分工出来。哪段时间,谁工作忙,另一个就要多顾家。还有家里的家务怎么负责,钱怎么管……”姥姥进行了一顿输出,这回连杨乐都听累了。

    杨乐这才理解余徽晓之前说的,他们家每个人都是这种以解决问题为导向的高效说话风格。

    终于等姥姥说完了,精疲力尽的杨乐和余徽晓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杨乐想起今天姥姥问到的话,异想天开地问余徽晓,“晓晓,话说你将来想要孩子吗?”

    “不知道,没想过。”余徽晓平静地说。

    “如果呢?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杨乐自己畅想地挺开心,余徽晓却被彻底问烦了。

    “干嘛,我喜欢哪个,你给我生啊?”余徽晓半是生气地看着杨乐。

    杨乐吃瘪,选择乖巧闭了会嘴,小声说:“改天我去医院检查检查,如果真有这种功能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余徽晓简直震惊,冷笑了一声,实在受不了他,故意说了句反话,“你要这么喜欢生小孩,先给我生一百个吧,都要儿子。你妈肯定超级满意。”

    “为什么要儿子?我想要女儿。”杨乐还跟当真了一样,一本正经地看着余徽晓,“你自己就是女生啊,怎么还重男轻女呢?”

    余徽晓撇了下嘴,很专业地解释道:“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XX和XY的几率一半一半,谁也没比谁高贵啊。我们讨论这个问题有价值吗?”

    杨乐愣了一下,确实觉得是自己说的不合适,“我的意思是说,女孩的话,是不是会更像你一点啊。”

    “男孩像妈妈吧。”俩人旁边,一位好事的阿姨接话道。阿姨看着约摸五十来岁,跟杨艳玲年纪差不多。

    杨乐和余徽晓一起看向那位阿姨,都觉得很尴尬。

    “生儿子吧,你媳妇长得多俊啊,个头也好,生儿子,准没错。”阿姨自己说的听开心,还以为帮了小夫妻一个大忙。

    杨乐和余徽晓听着都是一脸黑线。

    好不容易下了地铁,回想起那位阿姨的话,俩人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晚上躺上床,余徽晓翻看手机,本着对科学的好奇,专门查了一下男孩随妈的科学依据。

    杨乐躺上沙发,同样在翻手机,不过是在百度“女孩可以随妈妈吗?”

    他真的好想要一个迷你版的余徽晓啊。看着那个小娃娃长大,就跟看到余徽晓的童年一样。

    杨乐平时不是一个有多大好奇心的人。

    这大概是他头一回,非常好奇一个人的过去。

    她的长相、她的喜好、她的生活,一切的一切。

    杨乐刷着刷着手机,突然又冒出了一条旅游攻略。地点不是在杭州西湖,而是附近一家小公园。公园里有花灯节,暑期正好有放河灯的游戏项目。活动会一直持续到七夕节。

    看着湖面上一盏盏河灯耀眼的样子,杨乐这辈子第一次萌生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愿望。

    他想在河灯上写下这个愿望。

    如果有朝一日他可以追到余徽晓的话,请求老天爷大发慈悲,赐他一个照着余徽晓等比例缩小的女儿吧。

    32、“晕车”

    ◎要你陪◎

    转眼到了旅游出发的这一天。

    余徽晓提前把“旅行schedule”打印出来,还是一式两份,表面做了防水塑封,杨乐一份,她一份。

    坐地铁,赶高铁,一切按照schedule顺利进行。俩人上了车,一顿KFC解决了午饭。

    杨乐吃草莓冰激凌,余徽晓啃炸鸡汉堡。

    吃完饭余徽晓困了,小睡一会,就靠在座椅上,过一会人睡熟了,头就不听使唤起来,车一晃荡,那只脑袋就栽在了杨乐肩上。

    杨乐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击中吓了一跳,这下半点也不困了。

    莫名其妙的紧张让杨乐手足无措。

    好在他正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向窗外,还可以稍微缓解一下。

    高铁向着远方飞奔,无边无际的麦田里站着辛勤劳作的人,高耸的烟囱里冒着白色的烟。远方的群山奇形怪状的,就像杨乐现在的心情,五味杂陈,很难形容。

    高中第一次认识余徽晓,是在前往军训地点的大巴车上。

    没上高中前,杨乐的照片刚一流出,就被同年级一批热心同学内定为了校草。

    作为校草的代价就是,每时每刻,走到哪儿别人都要多看你两眼。

    就像那时候坐在大巴车上,全班同学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好奇。

    杨乐怕啊,一上车就坐到了最后一排最靠里的位置,还用自己的鸭舌帽给旁白的座位占了个座。他怕万一哪个女生坐过来,被大巴车外头的杨艳玲看到了,又要回家收拾他。

    这方法很管用。

    没人往那个座位靠近,大家只是远远看着杨乐,跟动物园看小猴子一样。

    杨乐很尴尬,就塞上耳机,故意看窗外。

    直到看到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气质出众,瘦瘦高高的,背着好大一只书包,跟蜗牛壳一样,从家长群里冲出来,一步跨上了车。上了车,一路低着头,直接朝最后一排过来,看也没看就一屁股坐在杨乐旁边的座位上。

    准确地说,是杨乐同学的鸭舌帽上。

    “同……同学,我帽子。”杨乐朝那位眼神不好的女生说。

    那位女生站起来,拿起帽子,还给杨乐,也没说对不起,只是很拘束地弯了下腰,像在鞠躬道歉,然后还是一屁股坐在了那个座位上。

    班里传来一阵起哄声。

    杨乐抬起头,尴尬地看着大家,又把头狠狠低下来。过了很久,杨乐才肯偏过头看了那个女生一眼。

    她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睡熟了。

    校服别着的名牌上,写着她的名字,“余徽晓”。

    杨乐还盯着那只名牌出神,睡熟的余徽晓已经连头带身子朝他倒了过来,狠狠一下,砸在了他怀里。头发盖住脸,正好靠在杨乐锁骨的位置。

    “哇哦!”大巴车上又是一阵起哄。

    然而余徽晓一点没被吵醒。

    直到随车的老师过来拍拍余徽晓,“这位同学,醒醒!”

    余徽晓抬起头,茫然地看看四周,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不知道,杨乐也不好说,这件事在杨乐暗恋余徽晓整件事里,只是一个最最不起眼的秘密。

    八成就算他跟余徽晓说出来,对方也会说一句无聊,敷衍了事。

    但对杨乐来说,那一路上,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那之后,学校各处,总是流传着余徽晓“杨乐老婆”这个外号。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余徽晓对此视而不见,只是杨乐心里介意了许久。

    后来他们做了同桌,每天打打闹闹,他哭,她不管,他跑,她讽刺几句。余徽晓的性格天生如此。

    看着余徽晓对杨乐越来越冷淡,学校里的传言也渐渐平息了。

    万幸这件事没有闹到杨艳玲耳朵里,不然杨乐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但也正是因为余徽晓冷淡的性格,让杨乐的小心思得以深埋地下,慢慢生根,慢慢发芽,直到今天,杨乐回看自己的心,多年前他种下的一颗小种子,虽然许多年不管它,但已经悄然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现在就算他不用刻意去自己心里的花园翻找,也能一眼看到它。

    杨乐靠在窗边,独自想了许多,火车穿过了两个山洞,外面漆黑一片。

    透过车窗,杨乐看到肩头的余徽晓。

    她还在熟睡,呼吸平稳,还很均匀。

    杨乐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敢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扭了一下头,像那时候高中还没毕业的男孩一样,看了她一眼。

    就看了一眼,杨乐脸红了。

    他拍拍自己的脸,用冰凉的手,给燥热的脸颊降个温,然而收效甚微。

    等余徽晓打着哈欠从梦里醒来,杨乐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消退。

    杨乐别过头看窗外,防止被余徽晓发现。

    同样一个姿势,杨乐维持了很久。

    余徽晓觉得可疑,拍了拍杨乐的后背,“你怎么了?”

    “没怎么。”杨乐努力维持着语言的平静。

    “你不会晕车吧?”余徽晓问。

    “可能,可能有一点吧。”杨乐低头说。

    “那你把手给我。”余徽晓这样说,先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干嘛?”杨乐侧身,看了一眼她的手。

    “帮你按一下虎口,可以缓解晕车。”余徽晓看他没反应,先把他靠近自己的那只手抓过去,朝虎口按起来,“你的手怎么凉成这样?”

    “吃冰激凌吃的。”杨乐清清嗓子。

    “吃不了凉的呢就不要逞强。”余徽晓嫌弃地说,“就你虚弱成这样还想着节食减肥呢?到时候直接晕过去。”

    “晕过去我就给你打电话。”杨乐转了半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但头还冲着窗外。

    “给我打电话干嘛?直接打120更管用。”余徽晓说。

    杨乐知道她没听懂,也懒得多解释,“不,就给你打电话。你再打120。这样我进急诊室,至少有人陪。”

    “杨乐,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看个小病还需要人陪。”余徽晓想想就觉得很崩溃。

    “不是要人陪,是,要你陪。”杨乐笑了一会,觉得脸上没那么烫了,才敢转过头,稍远一点地看着她。

    余徽晓的眼睛瞪得滚圆,心想他这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越来越不要脸。

    “这是我们结婚期间,你需要对你的丈夫,我,负的责任。”杨乐指着自己说。

    “那么作为我的丈夫,你是不是应该稍微承担一点义务?”余徽晓毫不示弱地说。

    “什么义务?”杨乐问。

    “现在,立刻,马上,闭嘴。别一会晕车吐出来,少给我找麻烦。”余徽晓给了他一个十分商务的微笑。

    “就这啊。”杨乐笑出声,“做你老公也太容易了吧。不像你啊余徽晓,刚结婚那会谁给我列了八百条婚内协议来着。”杨乐举着余徽晓牵着自己的手,炫耀似的给她看,“说好了不准肢体接触的啊,这是你先破例的吧。”

    “我是学医的啊,救死扶伤是我的工作。我现在把你当一个病人,ok?”余徽晓有理有据地解释道。

    “那请问余医生,如果我的晕车一直好不了的话,是不是到下车之前,你都打算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呢?”杨乐偏过头,朝她眨了一下眼。

    余徽晓越来越觉得这话不对劲了。这到底是真病了还是故意的逗她玩占她便宜呢?

    “你到底好点没有?”余徽晓生气地问。

    眼见山雨欲来,杨乐不得不服软,“好多了好多了。”

    他也不敢说,其实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晕过车啊。

    ……

    33、大型社死

    ◎交友不慎,原地去世◎

    余徽晓和杨乐在杭州的日程一共三天,按照余徽晓的习惯,杨乐安排得相当紧凑。

    第一天,先去参加血液学会议。

    余徽晓对各种学术会议向来感兴趣,而杨乐也正好借此机会找那位归国专家好好聊一聊。

    第二天,各种市内旅游地点打卡,其中就包括徽晓姥姥千叮咛万嘱咐的西湖。

    第三天用于购物,需要买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给亲朋好友的礼物,然后吃点好吃的,下午就可以乘坐高铁打道回府。

    杨乐订的住宿酒店距离第一天的会议地点很近,步行大概十五分钟。他跟余徽晓,一人一间大床房。房间内设施不算奢华,因为余徽晓讨厌一切华而不实的东西,住那种高级酒店只会让她觉得钱花得很冤枉。

    会议地点在临安酒店第三层一个气派的报告厅。临安酒店是一家五星酒店,含有会议室的楼层一共三层,同一时间段,三层在办血液学会议,二层和一层也被租用出去,分别在进行一家心理学杂志社的推广活动和一位网络小说作者的签售会。

    海报都挂在酒店门口,一目了然。

    余徽晓还特意在那个网文作者的海报面前驻足了一会,海报上贴着作者的照片,瓜子脸,麻花辫,带着金丝框眼镜,笑容甜美。这张脸,怎么看怎么眼熟。

    余徽晓很仔细很仔细地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人曾经做过她的大学舍友,虽然时间不长,只有半年左右。

    作者笔名叫慕晓,真名叫萧沐,正好是反着的,很好记住。

    一开始,萧沐跟余徽晓一样,是生命科学专业的,可大二那年,她转院去了文院,后来俩人再也没联系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的转行居然如此成功。

    余徽晓看着一阵感慨,世界果然是个圆,兜兜转转总能遇到。

    想到这儿,余徽晓掏出手机,先给简宁拍了一张海报照片发过去,下一行,打了三个感叹号。

    故友重逢,按理说应该去见个面,但这次的旅行计划没有这一项。

    余徽晓不喜欢做计划外的事。

    而且想想看,只有半年的室友时光,萧沐应该早不记得自己了吧。

    “看什么呢?”杨乐突然打断她。

    “没什么。”余徽晓看到杨乐,又看了眼海报上“网络小说”几个字,那晚被杨乐“公开处刑”的阴影记忆犹新。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千万不能让杨乐知道关于她和网络小说的任何事情。

    “会议室那边,我占好位置了。还有半小时才开始,要不咱们再逛一会。进去干坐着挺尴尬的。”杨乐说。那位国外专家还没到场,里面全是等着听报告的老师和同学。其中不乏之前学术会议上跟乔必行见过面的。

    杨乐小时候最喜欢跟着乔必行去参加学术会议了,学术会议一般都有中场休息,休息时会有美味的茶歇,小饼干啦,小蛋糕啦,水果,牛奶,还有各种甜甜圈和糖果,只要是甜的,杨乐都喜欢吃。

    久而久之,杨乐也跟爸爸的教授朋友们混了个脸熟。

    杨乐记事儿早,现在都还能记住他们的长相,刚才在会场,一眼就认出来了。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那些教授应该已经将杨乐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杨乐看到那些面孔,还是难免有些尴尬。

    可是这事不好跟余徽晓解释,就只能兜着圈子圆谎。

    余徽晓不知道一家酒店有什么好逛的,“要逛你去逛,我先进去坐会。”

    提前进场可以有时间浏览会议摘要,提前准备好要问的问题。这是余徽晓从事科研学习以来养成的好习惯。

    “也……行吧。”杨乐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余徽晓一个人进了酒店。

    还是这个我行我素的脾气啊。杨乐心想。

    简直和高中时候一模一样。

    余徽晓不陪他,杨乐就只好自己逛。

    一层会场的网文签售会是一本仙侠虐恋小说,杨乐看了两眼简介,不是很感兴趣,再加上这位作者粉丝众多,挤来挤去的,把会场内外围得严严实实。杨乐讨厌争抢,于是直接上二层。

    二层的心理学主题会场,相对就好很多。

    这年头学心理的人不多,感兴趣的人也不多。

    场内一周挂着的各种海报上,都是关于心理学的小知识。

    比如男人和女人谁更情绪化,婴儿会有心理健康问题吗,或者什么才是正当的亲密关系。

    杨乐站在“亲密关系”相关的那张海报边,驻足看了一会。

    当初爸妈离婚,他心里难受了很久,不愿意上学,也不愿意跟人交流,特别是在杨心刚出生的那几年,杨乐感觉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就像被卖菜的丢在路边的小豆子一样,没人要,不值钱,只能等着这个世界将他慢慢腐蚀消化。

    直到后来,他的班主任察觉到了这个小学生的异常,为他介绍了一位心理咨询师。

    那位心理咨询师不是别人,就是这位班主任的爱人,叫梅琴,是一位非常有耐心,和杨乐也聊得很来的阿姨。

    在班主任的说服下,杨艳玲为了儿子的成绩,勉强同意了一周一次的心理咨询。

    咨询大概持续了一年半,杨乐的心理状况有了很大的好转。

    后来杨艳玲二婚再离婚,杨乐再次陷入低谷,还是梅琴慢慢带他走了出来。

    对杨乐而言,梅琴就像是自己的第二位妈妈,是除了杨艳玲之外,真正教他处事做人的长辈。

    杨乐很尊敬她,往后自己的生活每有什么进展,都会给梅琴发消息。

    就在去年,杨乐小学时的班主任退休了,和梅琴一起定居到了他们的老家杭州。

    杨乐想到这件事,忽然觉得需要给梅琴发个消息问候一声,于是拿出手机准备发消息,可谁知道消息刚写到一半,杨乐耳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梅琴远远地跟杨乐打了个招呼,一眼就认出他了。

    “是豆子吗?”梅琴走近看了看他,“这么多年都不敢认了。越长越帅了。”

    “没有……”杨乐不好意思地笑笑,“梅阿姨您怎么在这儿啊?”

    “我们杂志社办的活动,肯定要来看一眼的。”梅琴跟他解释了一番,杨乐才意识到梅琴他们退休后,专注心理学的普及工作,刚刚创办了这家杂志社,眼下正是宣传阶段。

    可惜现在线下实体读物的销量持续走低,传统的宣传方式总不奏效。

    和楼下网文签售的热闹场面相比,这里简直是从赤道掉到了北极圈。

    杨乐本来想跟梅琴说一点宣传建议,但比起自己的杂志社,梅琴更关心杨乐过得怎么样。

    “毕业了吧,工作怎么样了?现在还拍戏?”梅琴问。

    “就算是有戏拍吧,也不多,走一步看一步。”杨乐说。

    “就该这样,慢慢来,别着急。生活处处有风景,慢下来才能看到。”梅琴说,“对了豆子,来杭州待几天,有空要不要去家里坐坐。”

    “啊?”杨乐有些尴尬,“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同学。”

    杨乐不知道怎么介绍余徽晓。

    他老婆?他女朋友?他冤家?还是同学比较靠谱。

    “男同学女同学?”梅琴凑近,八卦地问。

    “女同学。”杨乐局促地说,心里想着快别问了。

    “女朋友啊?”梅琴好奇地张大了双眼。

    杨乐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梅琴看他不好意思,就当是默认了,拍拍他的肩膀说:“那就一起带家里来吧。阿姨请客,好好招待一下你们。”

    杨乐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能表面先答应下来,想着晚上再想个办法婉拒一下。

    血液学会议马上要开始了,杨乐跟梅琴匆匆告别下了楼,进到会场找了一周,压根没看见余徽晓。

    杨乐坐到提前占好的座位上,看看旁边帮余徽晓占的座位,椅子是拉开的,应该是坐过,再低头看看桌子下面的小抽屉,手机都还在。

    杨乐一懵,四周又看了一遍,心想这人真行,人人找不到,手机手机也不带。万一一会找不到她怎么办呢?

    ……

    余徽晓也不想出去,无奈刚才刚坐下没多久,就被一声熟悉身影大喊的“余徽晓”吓了一跳。

    萧沐背着手,就站在余徽晓面前。

    “我刚才看你看海报来着,果然是你!”萧沐说。

    余徽晓没懂,这个点她不应该在楼底下被人围着吗?

    萧沐说:“我去了趟卫生间,怎么,加班不许上厕所啊?”

    余徽晓还想再问,谁知道萧沐这个自来熟来起余徽晓就往外跑。

    说来对余徽晓来说,萧沐不过是个曾经的室友,但对萧沐来说,余徽晓可是把她领上网文道路的大恩人。

    当年在宿舍,就是因为看了余徽晓码的网文,萧沐才萌生了要转行文字工作的想法。

    告别当天,萧沐还约宿舍所有人出去吃了个饭,无奈那天余徽晓有实验,就没去。

    后来萧沐试图加过余徽晓的微信,但阴差阳错,不是余徽晓换号,就是余徽晓没看到,总之就是没加到。

    这回余徽晓好不容易被萧沐逮到,萧沐怎么也不肯放过她。

    俩人先加了微信,趁着这边血液学会议没开始,萧沐把余徽晓拉进自己签售会的会场。

    粉丝们看到萧沐进场,惊呼一片。

    萧沐签约了一家不错的网文平台,这次的活动是平台和出版社联合搞的,算是对她实体书出版的一次宣传。萧沐穿着一身淡黄色小香风套装,戴着欧式的小帽子,妆容精致,看着的确有大作家的范儿。

    余徽晓又不知道今天能碰上这么重要的场合,自然跟平时一样一身运动套装就出来了,头发梳得很简洁,妆也没画。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只家常余徽晓,硬生生地被萧沐拽上了台。

    别看余徽晓平时跟熟人面前挺强势,但面对不那么熟的,比自己还强势且不讲理的主,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除了站在台上发愣,余徽晓别无选择。

    台底下除了粉丝,还有各种闪光灯,闪得余徽晓眼睛疼。

    粉丝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讨论这个被自家大大拽上台的漂亮女生是什么来头。

    然后就听萧沐在一片嘈杂中清清嗓子,很郑重地说:“大家今天来巧了,这位就是我刚刚跟大家介绍的,对我的写作道路有着莫大帮助的作者,阳阳小甜心。”

    救命!余徽晓闭上眼。

    她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沐看出余徽晓尴尬,赶紧叫大家别照相,说很神秘。

    然而粉丝的好奇远不止于此。

    “阳阳,我看过你的文。”

    “超级好看的。”

    “大大最近还写吗?”

    余徽晓不敢答啊,她一个毕业都成困难的996博士生,还担着剧本的任务,哪儿来的时间开新文啊。

    而且这么多年做实验做的,余徽晓觉得自己那点本就不多的灵感,都要磨没了。

    余徽晓看看时间,血液学会议快开始了。借着这个理由,萧沐终于松口让她先走一步。不过俩人约定,在杭州这些天,无论如何私下也要聚一次。

    出了签售会会场,余徽晓想想这个离谱的约定,和萧沐这种不顾人死活的社牛性格,想着今天晚上随便想个办法婉拒一下算了。

    34、学霸的底气

    ◎总会有办法◎

    余徽晓回到会场时,会议已经开始了五分钟。好在主持人很啰嗦,还在介绍各位嘉宾,目前还没有进入正题。

    她坐下,偏过头,瞧见杨乐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

    狐疑,警惕,还带着几分小生气。

    “怎么了?”余徽晓问。

    “你手机呢?”杨乐把她手机藏起来,故意问。

    手机呢?余徽晓摸摸身上的兜,没有,找找抽屉,也没有,桌上、地上,都没有。

    该不会丢了吧?

    余徽晓开始着急。

    “你等会给我打个电话呢?”余徽晓看了眼杨乐,还在找。

    杨乐看不下去,直接把手机掏出来,伸到她眼皮底下,质问地口气说:“为什么不带手机出去?”

    余徽晓看到手机失而复得,先松了口气,小声说:“我人又丢不了,你怕什么?”

    杨乐瞪着她。这是重点吗?重点是她真的单纯得半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哎。

    这好在是学术会议,要是在其他场合,万一有人心怀不轨呢?

    余徽晓又不是没有点姿色。

    杨乐想到这儿,顿了一下,赶紧打消了见色起意的念头。

    他不说这些,余徽晓自然也不知道。全程安心听会,跟没事人一样。

    会议结束前十五分钟,杨乐提前去会客厅等那位专家。余徽晓看看后面的报告,没什么意思,于是也跟着杨乐去。

    会客厅那边,跟杨乐同样目的大老远跑来的人还有不少。

    搞得会客厅跟楼下签售会似的,也是人山人海。

    看着面前排队的都是老头老太太,杨乐也不好意思往前面挤,就跟在队伍最后,假装前头有队似的。其实前面那群人你推我搡,早就乱成一片了。

    等到专家演讲完毕,走出会场,这群人蜂拥而上,如果不是保安拦着,简直能把那位专家的衣服撕烂。

    那位专家一看情况不妙,赶紧快跑两步,往后场的休息区走。

    一群老头老太太,还有不少孩子的家长,也跟着往后场走。

    人群渐渐稀疏了起来,杨乐还落在队伍后面好远。

    余徽晓看不下去,拉住杨乐的手,紧跟人群,一路往前跑。

    前方走廊变窄,人群再次密集了起来。

    余徽晓觉得再往前挤胜算不大,而且还有踩踏的风险,于是放慢了脚步,慢到一个她觉得杨乐不用费力就能跟上的速度,正准备放开他的手。

    可杨乐的手反向抓住她,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你干嘛?”余徽晓盯着他的手问。

    “怕你丢。”杨乐说。

    余徽晓无语,她都多大人了,怎么可能丢。

    要不是看在杨心的事更要紧的情况下,余徽晓肯定要跟他吵几句。

    走廊很快走到头了,那位专家钻进了一间屋子,外面只留了两位研究生拿着记录本,安排各位亲属去另外的房间,逐一询问病情并做记录。

    在两位研究生的安排下,各位亲属终于排好了一条队,每次进去登记两组。

    队伍很长,终于轮到杨乐的时候,研究生问:“有预约吗?”

    杨乐摇摇头,“什么预约?”

    “这次病例筛选人数太多,是需要预约的。”研究生忙着做笔记,招呼下一位病人家属。

    杨乐和余徽晓被拉到队伍外面。

    “你没有预约吗?”余徽晓问杨乐。

    杨乐想起当初把这件事告诉杨艳玲的时候,她确实报名预约了。杨乐找出报名二维码给两位负责的研究生看。

    研究生就看了一眼,“你这个超过报名时间了。”

    “啊?”杨乐原地愣了半晌,“所以就只能回去了是吗?”

    研究生没有时间再搭理他。

    杨乐很沮丧地低下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站在稍远处的余徽晓往前走了两步,拉住杨乐的手,“肯定不能就这么回去啊!”

    余徽晓避开排队的患者家属和两位研究生,直接到那位教授门口,把自己A大的学生证掏出来给保安看了一眼,“您好,我是一名医学生,刚才老师的报告非常精彩,我有几个问题,想跟老师请教一下,不知道能不能……”

    “你不是来看病的啊?”保安继续问。

    余徽晓摇摇头,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保安进去问了问那位专家的意思,推门叫余徽晓进来。

    余徽晓赶紧朝杨乐招招手,示意他也跟进来,保安问,余徽晓就大大方方说:“一起来问问题的同学。”

    问个问题还鬼鬼祟祟的,杨乐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进门来,余徽晓确实先问了不少问题。

    虽然她现在主攻病毒研究,但本科的基础知识很扎实,肿瘤、免疫、生化、结构,甚至稍微冷门的动植物学,她都学得很好。

    今天余徽晓问的问题都很专业,从现在的肿瘤免疫技术可能引起的细胞因子风暴,到联合抗体体内递送途径的局限性,有的问题,专家现在也解释不清楚,是他们实验室正在做的内容。

    专家老师跟余徽晓一直聊一直聊,不知不觉聊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聊得专家看着余徽晓,跟看到宝贝似的两眼放光。

    “你现在在哪儿读博呢?以后有做肿瘤免疫的打算吗?”专家老师问。

    余徽晓听得出来,这是朝她递橄榄枝的意思。

    但她更清楚自己的内心。

    “不好意思老师,我暂时没有研究肿瘤免疫的打算。虽然这个领域很热门,也很有意义。但我爸妈当年因为非典去世后,我一直都很想研究病毒学。在病毒引起的传染病方面,我们也有很多还不清楚的东西。”余徽晓说。

    专家老师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叫屋里的助手去拿了一张名片过来,“这是我在美国的实验室地址,上面有我的邮箱,如果你将来有兴趣加入的话,我们可以深入再聊一聊。”

    余徽晓朝他道了声谢,站起身,这才跟老师坦白:“其实我进来找您,还有一个小请求。”

    “你说,随便说,只要我能帮到你。”专家老师微笑着说。

    余徽晓赶紧看了一眼杨乐,让他把杨心的住院诊断单和各类报告拿出来。

    专家戴了副老花镜,坐到台灯下,一样一样地看,有些地方的中文指标看不懂,余徽晓就用专业英语帮忙翻译一下。

    很快,一沓报告单全部被看完。

    专家考虑了一会,“这个小姑娘的病啊,不是很典型,但指标还在考虑范围内。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下周叫这个小姑娘来杭州,补几个检查,我们这边给安排住院,之后我们再看结果。不过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您这是,答应了?”杨乐的眼睛湿润了。

    专家点点头。

    眼见那个没出息的家伙又要哭出来,余徽晓赶忙见好就收,拿上名片,跟专家道了别。

    刚出酒店,杨乐忽然停住了,很努力地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

    这些天的压抑仿佛都被专家一句话一扫而空。

    现在他真的很开心,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开心。

    余徽晓看他愣愣的,过去瞧了一眼,“你傻了,吃午饭去啊。”

    杨乐没动弹,才要溢出来的眼泪被一个大大的微笑取代。

    他张开双臂,伸向余徽晓。

    “又干嘛?”余徽晓嫌弃到皱眉。

    “余徽晓同学,谢谢你。”杨乐说。

    “所以呢?”

    “所以我打算,抱你一下。”

    余徽晓冷漠道:“你该不会觉得我很期待你的一个抱抱吧。这算感谢吗?这算占便宜……”

    余徽晓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某人搂进了怀里。

    “杨乐你……”余徽晓挣扎未果。想不到平时说话做事那么软的一个人,动起手来毫不含糊啊。

    “杨乐我……”杨乐自己重复道。

    我好喜欢你。

    杨乐心里默念,但没说出口。

    余徽晓挣扎累了,干脆不挣扎了,选择在他后背上狠狠掐了一下。

    杨乐疼地嚎出来,这才松开她。

    余徽晓一脸得意地看着杨乐,就跟高中时每次小测满分后,看着杨乐还差几分的卷子,满脸嫌弃和鄙夷的样子一模一样。

    “余徽晓你干嘛动手!”杨乐很严肃地打算替自己的后背讨一个公道。

    “咱俩谁先动的手!”余徽晓看他一眼,背好包,大步流星就往前走,眼见都要到马路了,也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

    马路上车来车往,吓得杨乐心里咯噔一下。

    “小心车!”杨乐对着她的背影大喊了一声,赶紧跟了过去。

    35、计划之外

    ◎低调,低调◎

    完成了此行最大的KPI,杨乐和余徽晓轻松地听完了下午的会议。

    傍晚回到住处,俩人跟家里视频结束,分别打算洗个热水澡。

    两套房间的卫生间挨着,隔音效果还不太好。

    余徽晓这边被水呛到,咳嗽两声,杨乐那头完全能听到。

    杨乐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立刻发现了盲点,敲敲声音传来的墙壁,问她:“余徽晓,余徽晓你能听到吗?”

    听到声音,余徽晓也吓了一跳,然后狠狠锤了一下靠近杨乐那边的墙壁,“洗你的澡!”

    杨乐哈哈笑起来,“你说,我们这算不算一起洗澡啊?”

    余徽晓撇撇嘴,“你愿意算就算吧。”

    心想谁也看不见谁,算个屁。也就这种纯情少男喜欢脑补这个。

    “那你要不要帮我一起按个计时器。”杨乐问。

    余徽晓看了看自己手头的计时器,“我只有一个,怎么帮你按?”

    “那我们就用一份protocol呗!”杨乐倒是会省事。

    余徽晓懒得拌嘴,“行吧,那你现在到哪一步了啊?”

    “该抹洗发膏了。”杨乐说。

    “那你等等我。我还有一分钟才到这一步。”余徽晓说。

    “可我光着等你很冷哎。”杨乐的语气很委屈。

    “那就把热水打开。”余徽晓说。

    “开了热水,头发打湿的时间就延长了,跟你的protocol不一致了哦。”杨乐非要鸡蛋里挑骨头。

    余徽晓彻底恼了,“那你冻着吧。冻死活该。”

    “我要冻死了,你就要守寡了。”杨乐惨兮兮地说。

    余徽晓半点不想理他,“我时间到了,麻烦你快点。”

    “快不了,已经冻得很慢很慢了,说话也很慢很慢,抬手也很慢很慢……”杨乐确实慢慢悠悠地说。

    慢到余徽晓想骂人。

    她现在真的很后悔当初挑了这么一只粘人精出来假结婚啊。

    余徽晓有点生气,于是持久地保持着沉默。

    杨乐没收到余徽晓的回复,把水流关小了,整个人贴到靠近她的墙壁,拍了拍,“余徽晓,余徽晓?你没事吧?你不是又晕了吧?余徽晓余徽晓余徽晓……”

    “余徽晓死不了!烦不烦!”余徽晓好无语。

    是不是人这辈子最烦什么东西,老天爷就一定要派一个什么东西下来,帮你渡劫啊。

    杨乐笑了一下,才说:“烦死你!”

    疯了!余徽晓看了一眼计时器,就跟杨乐说话的工夫,耽误了一分半啊。

    余徽晓不想说话了,更不想帮杨乐按计时器。就这样全程沉默把澡洗完。

    躺在床上,余徽晓想起来今天答应萧沐的聚餐,还是需要找个合适的拒绝理由。

    同样躺在床上,杨乐也想着怎么拒绝梅琴阿姨。

    过了几分钟,俩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办法。

    余徽晓说:“不好意思萧沐,跟我一块来的同学,生病了,这几天需要我照顾一下。”

    杨乐说:“阿姨不好意思啊,我女朋友今天有点发烧,这几天先不去您那儿了,以后有机会再去看您。”

    俩人发完消息,都觉得大功告成,可以美美睡觉了。

    可俩人谁也没考虑到,接收消息的人,都是热心肠。

    转眼晚上九点钟。

    听说余徽晓还带了同行人的萧沐说什么也要来看一眼。

    而梅琴因为担心杨乐“女朋友”的身体,怕他们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医院,打算过来送点药。

    余徽晓看到消息炸了。

    那边杨乐看到消息,也炸了。

    刚洗完澡的两个人,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吹头发穿衣服,好歹收拾了一番之后,不约而同地打开了房间门。

    走廊里,两颗脑袋偷偷摸摸地碰了个面。

    “你,要不要来我房间待会?”杨乐问。

    一会梅琴过来看见他们两个房间不得穿帮了。梅琴跟杨艳玲又认识,到时候互相一通气更麻烦。

    “或者,你来我房间?”余徽晓朝杨乐勾了勾手指。

    萧沐一会要过来,余徽晓一个人肯定招架不住,找杨乐这个厚脸皮过来挡枪最好不过。但是男生的房间,余徽晓怎么好意思叫萧沐一个陌生女孩子进去啊。

    尴尬了几秒,俩人突然灵机一动。

    就一定要在酒店见面吗?

    他们可是撒谎对方病了的,病了是不能活蹦乱跳去见人的啊。

    想到这儿,俩人又默契地把头缩回屋里,再关好门,然后赶紧给要来探视的“亲友”重新发消息。

    余徽晓跟萧沐约定在离酒店不远的小路上,而杨乐则直接约到酒店楼下。

    余徽晓出门才跟杨乐发消息,自己睡不着,要出去转一转,让对方先睡。

    余徽晓发完这条消息,一直后怕,就怕杨乐突然跟一句“我也睡不着,一起转转呀。”

    可这回,这只粘人精很听话地回了一句“好的”,没下文了。

    余徽晓松了一口气,溜达着来到约定地点。

    萧沐干了一天的活儿,累得半死,然而大半夜,还是要出来见余徽晓一面。

    余徽晓本来想走在路上说说话就好了,可萧沐怎么也不同意。

    余徽晓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得带她好好体验一下南方惬意的夜生活。说着搂住余徽晓,路边打了个车,直接开去钱塘江。

    快十点还有一班轮渡,萧沐说什么都要让余徽晓赶上一次。

    余徽晓本来就对这种计划之外的东西不抱希望,果不其然,俩人赶到的时候,船早开走了。

    坐不了船,萧沐就拉着余徽晓在繁华的江边走,边走边跟她说着自己的近况。

    余徽晓印象里的萧沐虽然是个很活泼的人,但很少会咋呼,至少不会冒冒失失把人拉到台上去。萧沐自己也这样说,所以先跟余徽晓道了个歉。

    “我就是太久没见到亲人了,”萧沐看余徽晓疑惑的表情,又解释,“有时候一个能理解你的朋友,也可以算是亲人。”

    “为什么?”余徽晓问。

    萧沐没回答,接着自己的话说:“我刚来杭州的时候吧,还是两年前,毕设去了个公司,觉得还不错。”

    “后来为什么没留下?”余徽晓问。

    “受不了那种生活。”萧沐说,“受不了那种996,每天坐班,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的生活。那时候我因为工作的原因,小说更新也成问题,后来熬夜,身体也不行了。然后我果断辞职。后来我家里人就说,女孩子不能没有稳定工作啦,不能不结婚啦,网文这个行业怎么不好啦……我就很烦躁,跟我爸妈吵了几句,现在彻底断绝联系了。”

    余徽晓不是非常能理解,如果她爸妈还活着的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他们断绝关系的。

    “网文,确实,不确定性很大的。而且这个行业更新换代很快,想要一直满足新读者的口味,非常困难。”余徽晓现在回想起自己当年写的小说,满脑子大写的尴尬。

    “但是很自由啊。时间的自由,灵魂的自由,你可以感觉是真真实实地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完全不用理会现实中的各种烦恼。这种感觉特别好。”萧沐说。

    余徽晓仔细想了一会,她好像从来没觉得一件事情有多么好。

    当初选择尝试网文,单纯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市场,有钱可赚。

    这样想想,和她这个年纪相比,她是不是太现实了一点。

    在此之前,她绝不允许自己的生活里有任何“自由”相关的字眼。

    但是看到眼前的萧沐,以及好好面对了一下今晚突发奇想来钱塘江这件事,余徽晓觉得,有时候活得自由自在一点,也不是一件坏事。

    “所以自由的时间里,你都干什么呢?”余徽晓问。

    “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旅旅游,谈谈恋爱,总之一句话,享受生活!”萧沐张开双臂,认真感受着江上的风。

    余徽晓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原来是简宁的视频电话。

    白天忙着工作,简宁都没来得及问候一下老室友。现在刚加完班,走在路上,简宁就迫不及待了。

    视频连通了,萧沐上来就热情地打了一个招呼,余徽晓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简宁出卖道:“余徽晓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真哒?”萧沐夺过余徽晓手机,谨防她把视频中断,往前跑了几步,才问简宁:“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简宁就笑,“你去问余徽晓,杨乐是谁?”

    “杨乐是谁?”萧沐还真问。

    “就……一普通男的。”余徽晓说。

    “无图无真相,多普通?”萧沐刨根问底。

    余徽晓被问得没办法了,才从手机上找了一张照片出来。

    就是那天杨乐在片场拍的,宣琳师姐非叫余徽晓夸他帅的那张。

    也是余徽晓觉得杨乐目前为止照得最不好看的一张。

    毕竟杨乐真人不知道比照片好看多少倍。

    为了能将影响最小化,余徽晓选择保守回答这个问题。

    谁知萧沐就对着余徽晓判定“最丑杨乐”的那张照片就看了一眼,立刻一句“妈呀”咆哮而出。

    “长成这样,还普通人呢?”萧沐震惊地看着余徽晓。

    余徽晓很尴尬地笑了一下,朝她按按手,“低调,低调。”

    36、当年

    ◎好心办坏事◎

    萧沐不理解,嫁了一个这么帅的老公,有什么好低调的。

    如果是她的话,她恨不得拿着大喇叭,站到电视塔上吼一嗓子,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有多幸福。

    她这样跟余徽晓开着玩笑,余徽晓也完全不能理解。

    余徽晓觉得幸福不幸福是很私人的事。如果不是简宁非要说出来,她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有其他人知道。

    再说,嫁一个长得很帅的老公,对她而言根本谈不上幸福,还不如自己多挣点钱来得实惠又开心。

    简宁卖队友,也有她自己的打算。

    萧沐是她们宿舍三个人里最开朗的一个,有她助攻,说不定还能让杨乐和余徽晓的进展快一点。简宁急于凑cp,根本不管余徽晓死活。

    现在看见萧沐来了兴趣,简宁才哈哈笑起来,“逗你的,他俩是假结婚,就骗骗家长。”

    “啊?”萧沐脸上的表情极速由晴转阴,“为什么啊?”

    “说来话长。”余徽晓微笑。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成真哦。”简宁打趣她,“人家不是都邀请你出来旅游了吗?”

    “简宁你够了!”余徽晓从萧沐手上夺回手机,赶紧催简宁下线。

    关掉视频,余徽晓插着运动服的兜,继续往前走。

    萧沐好不容易才追上她。

    “你喜欢那个杨乐吗?”萧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不想余徽晓有什么负担。

    余徽晓摇摇头。

    “不喜欢,还是不清楚?”萧沐对她的态度深表怀疑。

    从大学到现在,她从来没听余徽晓说过,喜欢与否。

    可明明她小说里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都是出于她手啊。

    她不可能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吧。

    余徽晓慢慢抬起头,看着远处灯红酒绿繁华一片,陷入沉思,“他是个相处起来挺舒服的人,但我觉得离真正的爱情,还差很多。我们太熟悉了,萧沐。我们是高中同学,现在又像是“合租”关系。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跟我平时做实验抓小白鼠一样熟悉。你现在就是把一只小白鼠扒光了,塞到我怀里,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杨乐也一样。”

    萧沐被她说乐了,“你们这是,还没试过吧。你怎么知道把他扒光了塞到你怀里,你不会心跳加速不会有非分之想。”

    “不会啊。”余徽晓回想了一下自己亲他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完全都是韩剧套路应该如何,落到实处,这种肢体接触完全没让余徽晓有任何美好的体验。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记忆深刻的点,余徽晓只记得他嘴唇挺软的,在发抖。

    发抖大概就说明,那次亲吻的体验,对杨乐来说,也不怎么样吧。余徽晓这样想。

    萧沐看透了,这位钢铁直女只会一种思维模式,就是条理清晰地进行推导。

    既然如此,萧沐也只好条理清晰地劝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什么?我今晚把他扒光了,抱怀里吗?”余徽晓问,全然忘记她才跟萧沐撒谎杨乐生病的。

    因而此刻萧沐听着这句话,想到余徽晓连他生病也不离不弃,更觉得他俩之间的感情不清白了。

    萧沐觉得这事余徽晓既然敢说,就敢干出来,但又害怕余徽晓来这么一出把那位杨乐同学吓到了,连忙给余徽晓打退堂鼓,“不是叫你这么极端,至少先答应他做个女朋友啥的吧。你们从恋爱开始,慢慢来,感情基础总是要培养的嘛。”

    “答应他?他表白过吗?”余徽晓很平静地反问。

    “他没表白过吗?”这下轮到萧沐疑惑,“没表白就敢带你出来旅游。你们还住一块?!”

    余徽晓懒懒地笑了一下,“所以说,比起关心我到底喜不喜欢杨乐,你还不如先研究一下杨乐喜不喜欢我。市场调研都没做清楚,就着急开新文啦,慕晓大大?”

    萧沐皱眉想了一会,没什么线索,渐渐安静下来。

    余徽晓看她不说话了,这才说:“我赌一顿饭,杨乐肯定不会喜欢我。”

    萧沐追问为什么。

    余徽晓也说不好为什么。她的记忆力很听话,想记的记得超级清楚,不想记的半点都不记。

    高中除了学习之外的事,余徽晓都记得不是很清楚。

    在这些很不清楚的事情里,唯一稍微清楚那么一点的,就是杨乐哭。

    考砸了哭,摔倒了哭,被骂了哭,连换个同桌也要哭。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杨乐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没有家人的鼓励,能长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余徽晓只觉得他好矫情,好容易胡思乱想。

    对高中生来说,胡思乱想会导致内耗,进一步导致学习不好。

    刚上高中不久,杨乐的成绩就很不好,动不动就班里倒数,没给余徽晓留什么好印象。

    但就是某次数学课,余徽晓亲眼见证了这位天天倒数的杨乐同学,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用一种很聪明的方法,解出了一道复杂的几何题。

    余徽晓突然意识到,杨乐的抽象思维非常出众。

    这么好的思维天赋,不应该只是倒数啊。余徽晓在脑子里推导如上。

    于是为了验证她的这一猜想,她决定做一个大型真人版实验。

    她对着杨乐观察了一周左右,把所有可能影响他学习的坏习惯都列出来。

    杨乐喜欢被情绪左右,老师批评一句就学不下去。

    杨乐不喜欢难题,稍微困难一点就会退缩。

    杨乐做题不自信,好几个选项翻来覆去地修改……

    所有都整理完,余徽晓才发现,这些习惯居然跟自己正相反。

    那是不是说,自己,或许可以帮到他。

    基于这个想法,余徽晓第一次跟老师提出和杨乐坐同桌,开启了她为期三年的“精准帮扶计划”。

    整个计划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自信心重塑期,目的是帮助杨乐获得更多的表扬。包括上课帮他争取机会回答问题,作业优化服务,以及考前押题服务。

    第二部分,成绩飞升期,目的是帮助杨乐在半年内从班里倒数,提高到班里中等。包括考前心理辅导、考试技巧解析和考后回顾反思。

    第三部分,突破自我期,目的是让杨乐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尽可能地达到自己的最好水平。这一阶段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靠杨乐的自身驱动力。于是担心杨乐内驱力不足的余徽晓,准备用自己的成绩刺激杨乐,顺便培养一下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

    余徽晓当时计划得可好了。

    但生物学实验的差异性是很大的,特别是杨乐这种单组单个还没有对照的情况。

    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赶不上杨乐心理承受能力差。

    根本等不到余徽晓实施那些具体计划,才跟余徽晓做了一天同桌,经受全方位碾压的杨乐就感受到了无比巨大的压力,受不了。

    为了在余徽晓面前不那么丢人,杨乐咬着牙玩命又学了一个月,在班里的成绩居然就提高了十几名。

    余徽晓看着自己的“实验结果”渐渐变化,进一步优化了实验方案,直接开启了第三部分的计划。那之后杨乐的成绩突飞猛进,短短一个学期就到了班里前十。但来自余徽晓的压力也让他渐渐喘不过气。

    余徽晓至今记得,某次换座位,杨乐当着她的面,哭着跑出了教室。

    余徽晓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仔细反思了一下,可直到最后也没弄清楚他为什么哭。

    成绩变好了啊,为什么还要哭呢?

    他难道不应该,稍微感谢自己一下吗?

    余徽晓第一次觉得有些沮丧,但又说不清是因为杨乐的哭,还是因为自己帮助了一只白眼狼。

    后来这只“白眼狼”回到她身边,余徽晓的态度却谨慎了不少,尽量躲着他,避开他,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那之后杨乐没再因为同桌的事哭过,他们的关系好像也没有再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动。

    偶尔拌嘴,偶尔互怼,偶尔嘲笑两句。

    和世界上成千上万对同桌一样,甚至还要再互相看不上眼一点。

    但凡比同桌情再进一步的感情,都是余徽晓不敢去计划的事情。

    就像海平线冉冉升起的太阳躲在一层神秘的浓雾后面,她站在岸边,远远观望着,却不敢上前一步。

    他应该很讨厌我吧,余徽晓这样想了好久。

    或者他只是想要一个安慰,一句正向的鼓励,或者一个温柔的眼神……

    但余徽晓不会啊。

    她自己从小也没有听过一句安慰。

    姥姥很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像寻常孩子的家长那样,陪伴余徽晓很久,所以早早给余徽晓树立独立意识。

    小姨就更不用说了,她自己就是个事业型女强人,对余徽晓教育的时间不多,每次见面,就是看成绩,打鸡血。

    久而久之,余徽晓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

    她把自己当一个战士,风吹不倒,雨打不疼的战士,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向着自己的未来全力前进。

    人类学习和记忆的本源,是模仿。

    没有感受过被人好好安慰的余徽晓,从来就没学会怎么安慰人,以及怎么让一个人变得开心。

    每当发现一个人因为自己不开心了,余徽晓就会手足无措,下意识地选择逃避。

    大学四年,杨乐曾经联系过她一次。

    他发消息问她,最近有没有空。他正好来北京,或许能见一面。

    余徽晓没有回复,想着这辈子就这样,渐行渐远算了。

    可惜老天不作美,让她关键时刻身边只有杨乐一个可以选。

    他们相遇了,他们结婚了。

    他们远在他乡,只能依靠彼此。

    望着江面上倒映的月亮,余徽晓很认真地想了许多。

    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离婚了,可不可以至少做个朋友啊?

    每每想到这儿,余徽晓都不知道怎么跟杨乐开口。

    比起说,她更喜欢默默地做点什么。

    就比如自己阴差阳错“为杨乐”写了一部网剧剧本。

    如果真的能顺利上线帮杨乐赚点人气的话,也算是替当年的余徽晓安慰了杨乐一下吧。

    ……

    37、心动的开始

    ◎带刺的玫瑰花◎

    杨乐这边,梅琴和老公刘泽也到了。杨乐让他们坐在酒店一楼的软沙发上,自己去前台要了两个纸杯,从饮水机接水端过来。

    刘泽是个性格温吞的男人,也是杨乐小学时候的班主任。

    他和梅琴育有一个儿子,现在在外地读博,听说暑假要加班,所以就没回来。

    听到杨乐“女朋友”余徽晓现在也在读博,梅琴忍不住叹了口气,跟刘泽说:“你看人家姑娘这个博士读得多轻松,谈恋爱也没耽误,还能出来旅游。”

    杨乐说不清听到这句话怎么就不舒服,于是帮余徽晓解释道:“她平时也不轻松的。特别累。也就是我拉她出来玩几天。”

    “你做得对,小年轻不出来玩,等到我们这个岁数,想出去都没这个精力了。”梅琴说着凑近杨乐,“有她的照片吗,给阿姨看看。”

    杨乐晃了一下神,照片这种东西,对余徽晓来说绝对是奢侈品。

    她从高中开始就很讨厌拍照,更不可能有照片出现在杨乐的手机里。

    杨乐想了一会,从手机相册里找出一幅简笔画。

    上面的余徽晓正在教室的窗户后面认真学习,靠近窗户一侧的短发被别在耳后,而另一侧的头发因为偏头的缘故,顺着脸颊散落下来,在一片黑色布景的映衬下,余徽晓的侧脸像被打了高光一样明艳好看。

    高三那年为了艺考,有一段时间,杨乐需要到艺术班进行集中培训,艺术班的位置就在余徽晓楼上的对角,跨过一个天井就能看到她。

    这幅画也是杨乐那时候悄悄画下的。

    这件事直到现在,还只有杨乐一个人知道。

    杨乐不是美术生,但集中培训的时候认识了几个美术生。杨乐说他也想学学画画,美术生就简单教了几句,但只要简单教教,杨乐就能画得很好。

    其实有些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乔必行的画画水平就很好,早些年实验室发文章,模式图都是乔必行亲手画的。杨乐属于遗传。

    杨乐不好意思地把这幅画递给梅琴。

    梅琴先是赞叹了一番杨乐的绘画水平,然后才是余徽晓的漂亮。

    梅琴和刘泽异口同声,都觉得他们很般配。

    很般配……

    杨乐哭笑不得。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梅琴问,“等她博士毕业吗?”

    “我们……其实……已经结婚了。”杨乐有些吞吐地说。他怕不这么说,梅琴和杨艳玲那边的信息对不上啊。

    “这孩子,这么大事怎么还瞒着呢。”梅琴震惊,笑着拍拍杨乐的胳膊。

    “刚结婚,还……还没适应。”杨乐尴尬地解释。

    这话放在外人,八成会觉得杨乐很矫情。

    但梅琴不会。

    梅琴问他:“你是不是觉得,结婚之后,跟之前的感觉,不一样了?”

    杨乐赶紧点点头。

    他正发愁该怎么跟梅琴形容那种,本来答应是假结婚,结果糊弄了两个月之后发现自己其实还一直喜欢她的,矛盾感。

    梅琴想了想,从头问起,“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喜欢的?”

    这个问题其实不用梅琴问,杨乐已经自己问过自己许多遍。

    “高中我们就认识了,是同桌。”

    “青梅竹马?”梅琴和刘泽说着笑起来。

    杨乐随他们笑,独自回忆起来。

    高中时杨乐没什么朋友,余徽晓大概是那时候他身边,唯一一个觉得他还有救的人。

    杨乐中考的时候,因为杨艳玲的一再施压,没有考好,那之后杨乐就陷入了一种自我否定的死循环。越学不好,越觉得自己不好,越觉得自己不好,就越不想学习。杨艳玲看他学习实在是上不去,干脆就把重心放在他的艺考上。

    反正在杨艳玲的规划里,杨乐以后肯定是要做演员的,文化课成绩好不好无所谓。

    班里的老师们也是这样想的。

    可杨乐自己心里一直横着一根刺,过不去。

    他也是曾经能参加生物竞赛,能发文章,有过科研梦想的人啊,怎么现在会差成这样呢?

    那时候没有人关心他的这种想法。

    杨艳玲关心的是他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好好学表演;老师们关心的是他是不是遵守班里纪律,有没有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而班里同学在知道他是艺术生之后,也都觉得反正他之后是要分班去集训的,没有必要跟他多交流文化课的事情。

    杨乐遇到不会的题去问老师,老师就说,这个你没必要懂。

    去问同学,同学就说这个教了你也不会。

    从这个角度来看,与其说杨乐的科研梦想是被他自己放弃的,不如说是整个成长环境,替他做出了选择。

    在那个所有人都不觉得你有自主意识的未成年时代,一不小心,周围的一切都会变成你成长的阻力。

    杨乐不甘心,他去跟老师说,跟同学说,跟杨艳玲说,他是想好好学文化课的,他想做科研,如果有机会,他也想成为一名科学家。

    但是所有人都说:你先证明给我们看啊。

    现在的成绩考成这样,谁能相信你能靠文化课成绩参加高考呢?

    那是杨乐第一次感觉到绝望。比爸妈离婚、后爸出轨还要严重的绝望。

    他们要杨乐证明,但又阻断了杨乐能想到的各种努力的途径。

    就像有一只笼子,把杨乐牢牢地关在里面,笼子上有成千上万把锁,只要打开一把,他就能把头探出去松口气。但是没有。

    直到有一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余徽晓同学,主动过来,朝杨乐伸了一只手。

    从那以后,杨乐身边就多了这样一个嘴硬心软的人,陪他一起努力向上。

    杨乐不知道被余徽晓嘲讽了多少次,她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嘴里永远说不出好听话。但和周围所有人不同的是,余徽晓从来没离开过他。

    每次杨乐失败,余徽晓嘲讽完毕,就静静等在杨乐身边,看着他自己爬起来,往前再走一步。

    杨乐终于找到了一位问问题会给他解答的人,虽然偶尔会因为听不懂,被余徽晓嫌弃地用笔敲一下头;或者上课走神,会被她忽然踩一下脚丫子。过程确实很痛苦,但看到自己的进步,杨乐还是有一丝小开心的。

    只是那时候年纪小,许多事情想不清楚吧。

    早年因为受不了“余氏集训”的痛苦,杨乐也觉得很压抑来着。

    分座位的那天晚上,杨乐哭着跑出去,把所有的压抑都哭完了。

    哭完又想想,谁的成功路上,不痛苦不压抑呢?

    想清楚了,杨乐回到班级门口。

    班里同学正对搬到后排的余徽晓起哄,说她欺负杨乐。

    就跟两人三足他摔倒,班里女生质问余徽晓时一模一样。

    一个个义愤填膺伸张正义一样。

    余徽晓没解释,只是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她因为自己受了多少委屈,杨乐已经数不清了。

    他们虽然是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但有一点,是一样的。

    他们在班里都没什么朋友。

    可能做得太好的女生,和做得太差的男生,在世界上大多数人眼里,本身就已经是另类了。

    杨乐站在教室外面,透过窗子,看见乌烟瘴气的一群言论,狠狠砸在余徽晓身上,而那个人还在若无其事地专注学习。

    杨乐心里有一块地方,猝不及防地柔软下来。

    如果说每个女孩子都是一朵盛放的花,余徽晓在杨乐心中,就像一束长满了刺的玫瑰。

    先前他总以为,高高在上的玫瑰花长着刺,就是为了把他这种低等植物刺得遍体鳞伤。他好想把那株玫瑰的刺一根一根都拔掉,以此让自己舒服一点。

    但是看着全班同学都在努力帮自己给余徽晓“拔刺”,杨乐一点也不开心。

    杨乐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顽强生活在风雨里的玫瑰花,它们带着刺,不是为了扎人,而是在等待一个真正欣赏花香的人,不顾一切地拥抱她。

    杨乐愿意做那个人,每天浇水施肥打着太阳,远远看着那朵玫瑰花慢慢长大。

    他喜欢余徽晓,喜欢她的花香,也喜欢她桀骜不驯的刺,喜欢她的与众不同,也喜欢她变得越来越好。

    杨乐说完了,同样共情力很强的梅琴,眼睛都湿润了。

    “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每天都在打打闹闹开玩笑,我也没有机会认真地跟她说一句,喜欢。阿姨你说,如果我突然跟她认真的话,她会不会也觉得不适应啊?”杨乐问。

    “你可以问问她呀。”梅琴安慰他,“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就算失败了,也是可以有退路的。两个人商量着来,直到找到一种你觉得最舒服的状态。不管是认真的也好,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也好,只要你们的相处是舒服的,你们就会感觉到是相爱的。”

    杨乐心里叹了口气,脑子里开始仔细分析这段时间跟余徽晓的相处模式。

    也不知道对她来说,跟自己的相处,算舒服吗?

    ……

    38、加班

    ◎天使变恶魔◎

    余徽晓被萧沐送回住处时,已经半夜两点了。

    俩人拥抱一下,算是道别。

    余徽晓在酒店门口望着萧沐打车走远,才觉得有些困,想想明天大早起还要跟着杨乐出去逛吃逛喝,忽然觉得好累。

    “余徽晓!”声音从右后方传来。

    余徽晓朝右边回了个头,一个人没有,再朝左看,才看见杨乐。

    好幼稚的声东击西啊!余徽晓嫌弃地看着他。

    杨乐站在余徽晓旁边,也朝着萧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你朋友啊?”

    “是啊,怎么了?”余徽晓边问边转身进酒店,无意间朝下一瞥,正好看见杨乐手上的退烧药,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嗯,发烧了。”杨乐把梅琴送来的退烧药装在塑料袋里挂在手腕上,塑料袋跟着他走,一晃一晃的。

    “发烧了不给我打个电话?”余徽晓说着翻包找手机。

    “打了呀,你自己看打了多少?”杨乐立住,理直气壮地问她。

    余徽晓看看手机,21条未接电话。

    她刚才光顾着听萧沐瞎扯了,手机是静音,完全没听到。

    余徽晓抬头看杨乐,面带愧色,“烧多少度你就买退烧药啊,38度以下不用吃药的。”

    杨乐好无语,他跟余徽晓谈感情,余徽晓跟他谈工作。

    简直就是隔着次元壁。

    看杨乐不说话,余徽晓有些着急了,手背直接挨在杨乐脑门上。

    冰冰凉。

    发烧……烧你大爷。

    余徽晓把手拿回来,气得也说不出话了。

    杨乐看她生气,忽然弯腰笑出声,“余徽晓,你真的好好骗哦。”

    余徽晓狠狠瞪了他一眼,“发烧这种事是可以随便骗人的吗?”说完转身就往电梯口走。

    “大半夜找不到你人,你这不算骗我?”杨乐反问她。

    余徽晓刚还想跟他坦白去钱塘江的事呢,看他这么在意,现在也不打算说了。

    “你不会一直在楼下等我吧?”余徽晓只问。

    “见了一位之前认识的阿姨,顺便等你。”杨乐说。

    “药是阿姨给的?”余徽晓直逼重点,由于太困,也没心情关心那位阿姨跟杨乐是什么关系。

    “啊对。出门在外以防万一嘛。”杨乐才不想让余徽晓知道自己拿她“生病”当挡箭牌。知道了,某人又要暴躁。

    电梯到一楼了,余徽晓打着哈欠走上去。

    他们住的楼层在10层,上楼还要一会。

    余徽晓困得上下眼皮一块打架,退到电梯一角,正打算靠上去休息一下。

    杨乐不知道,还以为她要摔倒,下意识用手去扶,自己的一条胳膊就在余徽晓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伸到了她和电梯中间。

    大夏天,俩人都穿着短袖。

    杨乐这一伸手,直接肉皮贴肉皮。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做过这么冒险的事。

    像蹦极,像过山车,像他已经整个人头朝下扎进了汪洋大海,恨不得直接窒息到溺死。

    杨乐心里打起了一只欢快又忐忑的小鼓,脑子里想起梅琴的话,告诉她,告诉她。

    要不要告诉她。

    十楼到了,门缓缓打开。俩人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动弹。

    这大概是他们继牵手之后,体表接触面积最大的一次亲近。

    杨乐独自想了许多,完全没注意那只手已经完全凉下来,就像变温动物进入冬眠一样。他的脑子也跟手一样,快速进入了冬眠模式,再也转不动了。

    余徽晓被那只冰冰凉的手吓得一激灵,现在困意全无。

    她很少跟人亲近,特别是毫无准备的亲近。

    完全搞不懂杨乐脑回路的她,现在不得不开始怀疑,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是不是真的发过一次烧,把脑子烧坏了。

    “余徽晓,”那个整个人已经掉进冰窖的家伙,突然脸上红红地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啊?”余徽晓真的很怕这种“事出反常”的情况,说什么事一定要把手放在她胳膊上说吗?

    她现在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老虎,随时都可能暴躁咬人的程度。

    杨乐紧张,她也紧张。

    大半夜本来该好好睡觉的时候,两个人在电梯里剑拔弩张的。

    电梯门合上了,慢慢下降,准备去一层接新的住户上楼。

    杨乐慢慢地把手松开,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余徽晓,“我想说,其实我……”

    余徽晓电话响了。

    杨乐不得不中断了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对她说的话。

    电话是王娴师姐打来的,电梯里信号不好,到一楼,余徽晓出去接。

    能大半夜打电话,肯定都是紧急情况。

    果不其然,听王娴师姐说,她即将发表的文章在经过同行评议时,被要求补充一个实验。

    实验需要用到一类转基因小鼠,而这种小鼠在国内只有一家医药公司在做,本部在杭州,北京有现成鼠。乔必行联系了那家公司,一番协商后,公司希望实验室有人这两天到杭州办理取一下伦理证明,开具转鼠单,时间就是这两天。

    过了这几天,小鼠周龄不对,需要重新配鼠,时间就来不及了。

    王娴买不上去杭州的票,忽然想到余徽晓人就在杭州,于是连夜打电话给她,请她明天去公司帮个忙。

    毕竟这篇文章如果发表成功,余徽晓作为二作,在之后的奖学金评审中也可以获得加分。

    实验的事都是天大的事,余徽晓答应地很干脆,但回来跟杨乐说明原委,杨乐却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说好了明天出去自由玩耍的啊,一共就三天的旅行时间,还得匀出半天给余徽晓加班,杨乐怎么想怎么委屈。

    不过看在余徽晓帮杨心争取治疗名额也耽误了不少时间的份上,杨乐乖巧地没抱怨。

    为了明天能顺利把这件事办好,余徽晓打算先把资料整理一下。

    公司地点,转基因鼠类型,还有去公司后需要办理的伦理审查手续和各种证明,都需要非常清楚才行。

    余徽晓回房间,杨乐跟着就进来了。

    “你回自己房间睡觉啊。我房间又不养猪!”余徽晓边拿电脑边赶他走。

    “反正明天不能出去玩了,跟你一块查呗。”某只小懒猪往旁边的电脑椅上一坐,还真赖着不走了。

    “都是专业知识,你懂什么?我是能指望你看懂文献,还是能指望你看懂地图?”余徽晓抱着电脑坐到床上,心想带一个废物出来好累。

    当然,带一个自以为是的废物,更累。

    心累!

    “万一能看懂呢?”杨乐坐在电脑椅上转圈玩。

    “别逗了杨乐,你能不能不要在成为普信男的道路上继续深造了啊?不懂就不懂,没人说你丢人啊。不懂装懂就很丢人了好不好?”余徽晓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说。

    “没有装懂啊,要不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能看懂你们一篇英文文献的摘要,你就满足我一个愿望,好不好?”杨乐转累了,把头靠在椅背上说。

    “不许用翻译软件啊。”余徽晓说。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啊。”杨乐一摊手,手机也没拿。

    余徽晓回过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有什么事情,有求于我吧?”

    杨乐想了下,邀请她做自己女朋友这件事,算不算有求于人呢?

    没等杨乐想清楚,余徽晓先把头转了回去,“有事说事,没事滚回去睡觉。”

    余徽晓敲了几下键盘,忽然想起杨乐在电梯里欲言又止的样子,手上停了一下,又提醒一遍,“有事说事啊你!”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杨乐顿住了,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就我想问你愿不愿意……”

    杨乐的手机响了,是许纶。

    杨乐的话说不下去,心里很烦躁,到卫生间接通电话,很生硬地“喂”了一句。

    “这个点,打什么电话啊?”杨乐简直在崩溃的边缘。

    “哥,出事了。咱们拍的那个戏,出品方临时反悔,我估计吧,播出的事儿,凶多吉少。”许纶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知的小道消息,先跟杨乐通个气。

    杨乐完全不知道这回事,现在脑子嗡嗡响,“为什么?”

    “这事挺复杂的,我也就听个大概。这部戏不是制片出资吗,为了后期上线方便,临开机了才挂名了一个公司,就是现在这个出品方。本来吴导和出品人关系不错,合同也谈的挺顺利的。但听说啊,只是听说……”

    许纶把声音压到最低,跟旁边有人偷听似的,“出品方听说制片是个20出头的小姑娘,之前也没拍过戏,怕片子出来口碑没保障,影响公司形象。”

    杨乐这才知道那位阳阳小甜心,跟自己差不多大。这个年纪就当制片负责一整部戏,确实冒险了点。他要是出品方,他肯定也担心啊。

    那边许纶的情绪很不好,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拍戏,自认为演得也还不错,剧就要这么夭折了。

    相反,经历过无数失败和拒绝的杨乐,心态好很多。

    “没关系,好事多磨,一点点来吧。”

    安慰完许纶,杨乐放下手机,透过卫生间透明的落地窗,看向床边努力工作的余徽晓,心情才后知后觉地沉重起来。

    刚刚才不那么废物一点的杨乐,以后在她心里,又要重新打回原形了吧。

    ……

    与此同时,吴明明给余徽晓发了消息,也说明了出品方反悔这件事。

    早在这部戏开拍前,吴明明就跟余徽晓沟通过之后的分工。

    因为余徽晓读博比较忙,片场的具体事情都是吴明明拿主意,和出品方的协商也是吴明明负责,一定程度上替余徽晓承担了一部分制片的工作。最为回报,余徽晓也给吴明明多加了一份工资。

    原本看在双份工资的面子上,吴明明不该再因为出品方的事麻烦余徽晓的,但这次事情闹大了。双方争议点又是余徽晓本人。吴明明迫不得已才跟余徽晓通了气。

    看到消息的余徽晓放下电脑,一肚子无名火,但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来。

    除了几本人气稍微好点的网文作品,她确实没有拿得出手证明自己能力的东西。再加上现在她不能靠小姨肖珊的关系说服出品方,这件事难上加难。

    可这是她的第一部影视化作品,也是杨乐的第一部作品。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

    余徽晓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放弃。

    39、雪上加霜

    ◎乔一乐同学掉马中……◎

    余徽晓对着吴明明的消息缓解了一下心情,回过头,看向卫生间的玻璃墙。

    她想确认杨乐是不是还蒙在鼓里。

    而玻璃墙后的杨乐也从许纶的话里快速缓解了一下心情,用他目前所学最好的演技,掩饰悲伤,表演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手上还拿着电话,嘴里还假装跟许纶说着话。

    杨乐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余徽晓完全蒙在鼓里。

    也只有这样,他在余徽晓眼里,才能晚点变成一个废物。

    笑容很管用,余徽晓被骗得很好。

    确认杨乐还跟平常一样没受影响,余徽晓稍微松了口气,合上电脑,出门到走廊,赶紧给吴明明回了个电话。

    电话里,余徽晓给出了四五种眼下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案,请吴明明把把关。俩人讨论了将近半小时,最后找到了最为可行的一种方法:由余徽晓直接去跟出品方谈一次。

    出品公司是内娱做影视改编比较专业的公司之一——盛漾年华。而公司创始人兼CEO叶敏生,是吴明明的圈内好友,也是直接毙掉余徽晓项目的主要负责人。盛漾年华的总部在广州,但碰巧这两天叶敏生和几位影视圈的朋友谈合作,顺便要参加其中一位朋友的婚礼,人在杭州。

    据吴明明打听到的消息,叶敏生回广州的机票是后天上午,也就是说,余徽晓只有明天一天时间可以接触到他。

    余徽晓在脑子里快速记住了婚礼的时间地点,挂掉电话,记录在备忘录上。

    身后的门缓缓旋开,杨乐站在门口,一脸错愕地看着她,“怎么出来了?资料查完了?”

    “嗯。”余徽晓快速调整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先进了屋。

    余徽晓平时不喜欢化妆,因为敏感肌的缘故,大多数护肤品也是宝宝款,所以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屋子里的味道也淡淡的。

    奶香外加一点点阳光的味道。

    杨乐喜欢的味道。

    在她进门的一瞬间,那种味道尤为明显。

    杨乐很享受地站在门口,一动没有动,直到看余徽晓坐到床边,才默默地把门关上。

    “明天我跟你一块去办转鼠单吧。”杨乐就站在门口说。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公司好多老鼠,小心吓到你。”余徽晓低着头,很累很累地说:“你赶紧回去睡觉吧。”

    “不就是小老鼠嘛,有什么好怕的。”杨乐故意笑地很轻松,“明天早上见啊,我陪你去,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杨乐说完,迅速开门逃跑,关上门的瞬间,靠在门上,长抒了一口气。

    这下她想反悔,也没机会反悔了,杨乐心想。

    这人真的好不讲道理啊,余徽晓心想。

    酒店的床很松软,但是余徽晓和杨乐躺在床上,谁也睡不着。

    余徽晓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不是这种因为一点小事就失眠的人啊。

    但转念一想,这也不算是小事情吧。

    不知不觉,天将破晓,余徽晓手机突然传来一条杨乐的消息:

    【晓晓,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婚了,还可以做朋友吗?】

    余徽晓愣了一下,之前她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但如果有天杨乐知道是自己害他失去第一次表演机会,就这种心思敏感的小男生,估计又会哭得稀里哗啦吧。到时候还愿意跟她做朋友?

    本着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做法,余徽晓选择回复:【到时候再说。】

    杨乐:【!!!你怎么还没睡!!!】

    余徽晓:【你不也一样。】

    那边沉默了好久。

    杨乐问:【话说你平时都喜欢交什么朋友啊?】

    余徽晓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随便答:【合得来就行。】

    【如果那个人很废物也行吗?】杨乐问。

    【多废物?】余徽晓问。

    杨乐在输入框停留了好久,都没想好发什么。

    他感觉自己在问一句废话。

    余徽晓这种自律到让人害怕的女孩子,怎么可能真跟一个废物做朋友呢?她在读博,家境又好。反观自己,一事无成。

    杨乐把头蒙在被子里,很安静地想。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余徽晓,他一点也不会难过。

    但是现在,杨乐关闭手机屏幕,看着屏幕上照进的自己,苦涩地笑了。

    他有什么资格喜欢余徽晓啊,就因为那么万分之一的几率,她也喜欢自己吗?

    杨乐想不清楚,打算给余徽晓回复一句晚安,结束这段荒诞的对话。

    可打开手机,杨乐破天荒地发现,余徽晓居然会主动发消息了。

    余徽晓:【比你再差一点点的废物就不行。】

    杨乐一怔,直接从床上坐起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余徽晓还没那么嫌弃他,是吧?

    杨乐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抱过手机,回复她:【那要是我再努力几年,把废物的标准提高了,你是不是就只能有我一个朋友了?】

    发完消息,杨乐躺在床上,终于能舒心地笑出来。

    只有一个朋友的时候,就可以做她男朋友了吧。

    明天一定会更好的,努力,就会更好的吧。

    杨乐自我安慰着,终于进入梦乡。

    ……

    跟生物公司约定的时间是上午9点钟,而叶总要参加的婚礼中午12点开始,酒席结束后,还有一场只有双方亲友参加的小型酒会,18点开始。

    生物公司那边的手续至少要办到下午,中午的酒席肯定赶不上。这个时间差,余徽晓打算先去萧沐住处,换身衣服化个妆,稍微穿得正式一点,谈工作就要有个谈工作的样子。

    早7点,余徽晓穿好一身休闲装准备出门,刚锁门,就听见杨乐在旁边清了清嗓子。

    俩人一对视,对方眼睛都带着红血丝,看上去晚上都没睡好。

    “你要不再睡一会?”俩人异口同声。

    “我不困。”又是异口同声。

    还是出发吧。俩人互相拿对方没办法,楼下便利店买了两只面包,打的就往生物公司跑。

    生物公司的位置离市里比较远,打车要一个小时。

    出租车晃啊晃,俩人都困得要命。

    无奈碰上的司机师傅是个话痨,一个劲地问问题。

    “外地人吧?”

    “小情侣吧?”

    “结婚几年啦?”

    余徽晓和杨乐又困又累,谁也不想回答。

    司机师傅不嫌事大,想想俩人是从酒店出来的,就打趣道:“昨晚上挺累啊!”

    余徽晓和杨乐一脑子问号,互相看一眼,瞬间清醒了不少。

    莫名袭来的尴尬让俩人默契地别过头,都朝窗外看。

    “这是吵架了?”司机师傅看俩人谁也不理谁,也觉得怪尴尬,“哎呀,小吵怡情嘛。你们这就是还没有开始过日子哦,开始过日子了就知道,这两口子最重要的就是坦白。哎,什么误会,一坦白,都没事了。千万不要瞒着。”

    坦白……

    俩人重新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彼此,还是谁也没说话。

    坦白他一夜之间“失业”了,再被余徽晓嘲笑一番吗?杨乐想。

    坦白她一不小心连累了杨乐,再看他哭一报吗?余徽晓想。

    大清早的路上车不多,司机师傅小嘴叭叭叭特别吵。

    杨乐第一个听不下去了,“师傅,其实夫妻之间坦白,不一定很重要。”

    “赞成,不是还有善意的谎言吗?”余徽晓补充道。

    司机师傅听傻了,想着刚才这俩人还谁都不理谁,这么快就叫自己给撮合好了?

    出租车很快到达目的地,余徽晓和杨乐下车,都松了一口气。

    俩人进入规模盛大的生物公司,接洽人员很快跟他们见了面,让他们在实验室外的走廊里稍等片刻,自己去拿需要签字的材料。

    余徽晓感谢了几句,坐下来,安静地等。

    杨乐坐到她旁边,也安静地等。

    “杨乐,你讨厌骗子吗?”余徽晓突然问。

    杨乐吓了一跳,问她:“什么骗子?”

    “就如果有个人害你失去一次很重要的机会,你会追究到底吗?”余徽晓转过头,很严肃地看着杨乐。在她心里,一切与前途相关的事情,都是很严重的事情。

    “肯定要追究到底啊。”杨乐坚定地说。

    余徽晓苦笑了一下,“那如果那个人是你很亲近的朋友,她没告诉你,你发现了会不会很难过?”

    “亲近的朋友,多亲近?”杨乐反问她。

    “不知道。”余徽晓低下头,攥住自己冰凉的手指。

    今晚的谈判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出品方,心里很没底,但又不知道怎么跟杨乐说,说了也是徒增焦虑。

    杨乐觉出不对劲,把头再偏过去一点,很努力地看到余徽晓的眼睛。

    那双向来无所畏惧的眼睛里居然划过了一丝不安。

    “你怎么了余徽晓?”

    余徽晓不说话,准确地说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现在是怎么了。

    如果这件事和杨乐没有关系,她或许还不会这么紧张。

    生物公司负责接洽的女士从实验室出来,手里只拿着一份材料。不是需要办理的手续,而是一封拒绝证明。

    余徽晓和杨乐原地愣住,事发突然,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乔老师不是跟这边打好招呼了吗?”余徽晓问。

    “很抱歉,同学,乔老师的这篇manuscript(文章手稿)有作假嫌疑,现在学术道德问题查得很严,我们经理的意思是,这单生意先不做了。实在抱歉。”负责人说着就要回实验室。

    余徽晓拦住她,“哪里造假了?”她参与的实验自己最清楚。

    负责人也有些尴尬,他只是按照经理的意思办事,具体原因也不清楚,可余徽晓死缠烂打,一两句话根本赶不走。无奈之下,负责人把余徽晓和杨乐带进经理办公室。

    销售部经理过来跟两个人握了手,面带歉意说:“同学先别急,这也只是我们的一个推测。文章中引用了一篇乔一乐一作的文献,对吧?”

    余徽晓点点头。

    “啊,这位同学可能还不知道呢吧,乔一乐呢,就是你们乔必行老师的儿子。虽然说之前这种老师帮自己孩子走个后门发个文章的事,是不少,但是最近不是抓得严了吗?发文章这年,这个乔一乐还在读初中呢,文章引用量也不算高。你们后面有个关键实验就用的这个技术,一旦他这个技术出什么问题,整篇文章都很危险呀。我们也不愿意担这个风险,还请你们理解一下。拒绝理由材料上都写得很清楚,我们也会直接跟乔老师解释的,这个你放心。”

    经理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却很明确。

    余徽晓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将所有信息搞清楚。

    乔一乐,居然是乔老师儿子……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如果,是真的的话……

    这家生物公司刚刚起步,被后期可能撤稿的问题文章引用会导致公司产品的可信度大大降低。

    人家的担心不无道理。

    但乔一乐这件事,对方没有证据,只是怀疑。而余徽晓一时半会又想不到特别好的办法打消这种怀疑。

    情急之下,余徽晓看了眼杨乐。

    “你不是说,认识这个乔一乐吗?”余徽晓问。

    40、谈合作

    ◎好像妈妈◎

    早就听懵的杨乐回了个神,吞吞吐吐地说:“认……认得。”

    “能联系上他吗,或者他在美国还有没有发其他文章啊,能证明一下他科研能力的?”余徽晓继续问。

    “他……没有再发过文章了。”杨乐低下头,内心苦涩。

    他不知道怎么告诉余徽晓,那个初中就可以发文章的“小天才”,现在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瞧着眼前这俩学生一时想不出办法,经理也有些心软了,“你们不如明天再来,我们跟乔老师再沟通一下这个问题,好不好?毕竟这个事实情况,只有乔老师比较清楚。”

    “好。麻烦您了。”余徽晓道声谢,快步出了门。

    她一路走得很快,按照之前杨乐对她的判断,就是生气了。

    但杨乐这次没追,是不敢追。

    他自己废物就算了,怎么还祸害余徽晓呢?

    文章从投稿接收到补实验,时间很紧迫,如果这次的实验鼠的问题不能解决,时间一长,杂志社那边也很有可能怀疑实验数据的可靠性。

    杨乐想了很久,慢慢停下脚步。

    余徽晓走到门口,回头喊他:“走啊!”

    “等我一下。”杨乐转身回去,重新找到那位经理。

    “请问今晚您有时间吗?我想跟您吃顿饭,谈一下。”杨乐说。

    经理有些无语,心想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不经劝呢。

    杨乐看出了他的不相信,低了下头,补充道:“其实,我就是乔一乐。”

    ……

    稍后,杨乐从经理办公室出来,正好撞见等在门口的余徽晓。

    “你干什么去了?”余徽晓问。

    “没什么。”杨乐觉得她不需要知道。

    出了公司的大门,坐上出租车,杨乐心里还是很忐忑。他还没想好怎么跟生物公司的人解释自己的科研能力,以及现在为什么又不做科研了。

    如果解释失败,余徽晓会不会很生气很沮丧?

    这算不算,害她失去了一次很重要的机会呢?

    杨乐想到这儿,回想起余徽晓刚刚问他的话,忍不住问:“如果换作是你,有一个很亲近的朋友害你失去了一次重要的机会,你会恨他吗?”

    余徽晓平心而论,肯定会很生气很恨他。

    但是想想网剧的事儿,余徽晓选择回复他:“不会。”

    “真的?”杨乐眼睛里,仿佛有一束光一闪而过。

    “杨乐我们要不要约定一下,”余徽晓狡黠地说,“如果这个人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另一方都需要保持情绪稳定。至少在我们婚姻内,需要这样。以防被发现。这也算作我们协议的一部分吧,我回去叫律师加上。”

    “没问题。”杨乐答应着,松了一大口气,头回觉得婚姻协议这玩意这么好使。

    俩人继续望向窗外,想着今晚分别要面对的挑战,紧张到说不出话。

    中午俩人在酒店楼下的便利店速战速决啃了点包子,各自打车朝相反的方向走。

    临别,俩人都把理由想得可好了。

    余徽晓骗杨乐,自己去找萧沐玩,估计很晚回来。

    杨乐骗余徽晓,自己去梅琴阿姨家里吃顿饭,估计也很晚回来。

    说完,还要分别嘱咐对方一句“不要等我。”

    坐上出租车,俩人又不约而同地想,说得好像他们真会等对方似的。

    半小时后,余徽晓准时到达萧沐在市中心租的一间小公寓。

    房子不大,但五脏俱全,特别是衣柜里的衣服,琳琅满目,啥样都有。

    听说余徽晓是去参加晚会,萧沐就给她挑了一件自己觉得很“正式”的裙装。

    裙子不长,正好极膝,是鲜艳的大红色,法式,开背,抹胸设计得很紧,就连余徽晓这种没那么有料的女生穿上,都能从上到下凹出一条完美的曲线。

    萧沐帮余徽晓系好背后的带子,又帮她找了一双高跟鞋。

    最后的最后,萧沐拿出自己平时参加活动的一整套化妆品,给余徽晓来了一个360度无死角全妆。

    余徽晓照照镜子,已经完全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

    “看吧,每个女孩子精心打扮起来,都可以很漂亮。”萧沐对着自己的杰作赞不绝口。

    余徽晓无奈说:“每个女孩子不精心打扮,也可以很漂亮。”

    “你们这些博士生,受了点高等教育就不食人间烟火了。”萧沐一边打趣她,一边收拾自己的化妆品,“现在的男人,就喜欢这样的。”

    “算了萧沐,我实在穿不惯这样的衣服。”余徽晓哭笑不得,顺手就把裙子后面的带子解开了,脱下短裙,转而挑了萧沐衣柜里一套合身的香槟色长裙。

    “不叫你的目标喜欢一下,谁跟你一个刚入行的小编剧谈合作啊?”萧沐一副“老娘见多了”的表情,过来制止余徽晓。

    “谢谢你关心,不过我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重新换好衣服的余徽晓对着镜子看看自己,感觉好多了。

    萧沐不好再劝,毕竟余徽晓在大学的时候,也从来没听过劝啊。

    告别萧沐,余徽晓直奔晚会地点——长隆酒店顶层,露天花园。

    酒店很豪华,一路上楼都是明晃晃的高顶白光,和包间里各种酒杯相碰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醇熟的酒精味道,普通人闻着会醉的程度。好在余徽晓酒量还行,在实验室每天酒精消毒的熏陶下,对这种气味已经完全适应。

    服务生帮她推开顶楼的玻璃门,外面的空气清新宜人。

    夜幕下的灯红酒绿已然开启,舒缓的古典乐下,这场婚礼的新娘和新郎正在挽手起舞。

    围观的大多都是年轻男女,公司高层和长辈们一起在稍远的地方聊天。

    跟在肖珊身边长大,余徽晓被迫对娱乐圈的事情知道了不少,特别是各种公司的管理层人脉。

    面前这些人光是看长相,余徽晓就能认出一大半,其中不乏和肖珊谈过生意或者拍过合照的。

    但说来也奇怪,肖珊很喜欢对外社交,圈内人缘也不错,可余徽晓从来没从她嘴里听过“叶敏生”这个名字,更没有见过真人长什么样。叶敏生的照片,还是余徽晓昨天找吴明明要来的。

    余徽晓打开吴明明的聊天记录,又看了一眼叶敏生的照片,再对着周围找一圈,终于在一处明亮的角落看到了一个男人相似的侧脸。

    男人坐在吧台边,穿着相对休闲,还带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人很瘦,脸也是,但一双大眼睛明亮可爱。

    他们伸出手,在玩拍手游戏,互相看着都很开心。

    余徽晓走过去,在那个男人身边站了一会,等他们一局游戏结束,才开口叫了一声“叶总。”

    “爸爸,有人找你。”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

    叶敏生朝余徽晓看了一眼,先叫孩子坐旁边,“我小孩在这儿,不方便谈生意的事。您有急事吗?要不我们约个时间改天……”

    “我一两句话就走,麻烦您了。”余徽晓说着坐到他旁边,把带来的合同、剧本、策划以及市场调研结果整理都拿出来,放在桌上,“我是阳阳小甜心,就是您最不放心的这位新制片。我知道您要拒绝我们的合作肯定有您的考量。但如果您最大的顾虑是我的能力,我还是想跟您沟通一下。”

    余徽晓开始根据带来的材料详细介绍这部剧的内容、立意、目标受众,以及推出市场可能面临的各种困难和解决方案。

    逻辑清晰,准备充分,从容且自信。

    即便连叶敏生这样听过无数自荐人报告的圈内老手,也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没那么简单。

    “可我听吴明明说,你不是编导专业?”叶敏生疑惑地问。

    “我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身边有不少编剧朋友,之前也做过几年网文作者。您别看我年纪小,但入行早,其实已经不算是个新人了。”余徽晓进一步解释,“我想比起跟其他有经验丰富的编剧合作,您和我合作会更划算。”

    “为什么?”叶敏生被余徽晓坚定说话的模样逗笑了。

    “因为整部剧的制作并没有花您的钱,只有后期推广需要您的部分出资,而且我会按照您的要求和制作标准,对这部剧进行无限期的调整,直到您满意为止,以保证公司的利益最大化。”

    叶敏生皱眉,“那么这样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跟您合作的机会,以及向您学习的机会。”余徽晓微笑说,“作为制片,我需要对为这部剧努力过的演员、导演和其他幕后人员负责。特别是这次参演的很多演员也都是新人,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叶敏生听她说着,重新看了一下桌上的各种材料,面色严肃而深沉,“这个事情我再考虑一下,你回去等消息吧。如果市场部的评估没有问题,我会让助理再联系你。”

    “谢谢您!”余徽晓将材料重新整理好留在桌上,自己只拿走了合同,然后朝叶敏生鞠躬感谢,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叶敏生忽然有些恍惚。

    她像极了一位老朋友,无论是长相,还是声音,还是这副明明身处劣势,却总觉得自己能绝地反击的不怕死精神。

    叶敏生有些说不好,看了眼儿子,温柔地问:“航航,你觉得爸爸应该答应这个大姐姐吗?”

    “应该。”小朋友说。

    “为什么?”

    这些年叶敏生出去谈合作,回来一定要问问儿子的意思。一方面,是培养一下孩子的商业思维,另一方面,叶敏生觉得有些真实的事情,只有小孩子才能看透,小孩子的直觉总是最准确的。但是问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叶敏生第一次听儿子这么笃定地给他答案,难免有些诧异。

    “因为那个姐姐,长得好像妈妈呀。”小朋友按开了叶敏生的手机,找到一个聊天界面,指着背景照片上短头发红围巾的女人,看了眼爸爸。

    叶敏生打量了一眼那张照片,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跟这位老朋友,算起来已经有十年没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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