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陪你
救护车疾驰于沥青长路, 飒沓如流星,与无常争速。
明明已是深夜,急诊大厅的纷扰却不减半分。母亲抱着发热的孩子轻哼着童谣, 伸手指挥慌乱的父亲去窗口缴费。他前头是忧心忡忡的女人,看着药费单上的数额压抑得喘不过来气,她脚步沉重地回到突然恶化的母亲身边, 脸上却带着笑,说“一切都会变好”。
长鸣的笛声停在了急诊门口,一副又一副躺着伤患的担架床被推入医院,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让一下!”
急诊医护当即赶来接手, 在大多数患者身上看见烧灼伤与爆|炸伤,对情况有了大致猜想。
“病人情况有点严重, 打电话问问烧伤科今晚谁在急诊班, 过来帮忙!”
“这个人不是烧伤, 作伤口清洗缝合。”
“他俩撞上了减速带是吗?先去门诊做全身检查,看他们这样子, 可能有点脑震荡。”
急诊科主任注意到所谓“从车祸现场救出来”的两人手腕是和送他们来的人铐在一起的,加上其他患者程度不同的爆|炸伤,多多少少猜到可能和不久前郊区传来的巨响有关。
他没有多问,冷静地指挥着医护,在慌乱中犹如定海柱石,见患者亲友赶到,嘱咐他们在外等候,便转身加入抢救工作中。
数名病人被推入抢救室, 大厅的血腥味迟迟没有散去, 没人知道他们都经历了什么,纷纷向抢救室门口的人投去目光, 却都不敢上前询问。
谈竹拿出一架手机,心情骤然沉重,看向一旁的队友问:“欧嫂电话,接吗?”
屏幕亮了一遍又一遍,来电无声,可抢救室里医护的急迫与仪器的滴滴声,仍将在场所有警员的神经绷紧,他们屏息盯着手机屏幕,却没有一人敢接听,不知道该如何同嫂子交代。
陆销办理好所有人的入院手续回来,见凳子上的手机的来电显示,怅然长叹了一声,调整好情绪,拿起手机点下接听键,“喂,嫂子,怎么了?”
“你……哦,是小陆啊,老欧呢?”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隐隐颤抖着,她既害怕听到噩耗,又在渴求知道真相。
陆销站在抢救室的玻璃窗前,紧攥着拳头回答道:“我们刚才出任务,老欧被杨队叫过去汇报了,等他回来我马上让他给您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在医院的纷杂中,陆销还是听到了电话那头女人的啜泣声。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明白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颤声对陆销说:“那嫂子再等等,可是小陆……如果真的出事了,家属不会愿意一直被瞒着的。”
陆销语滞,目光移向了抢救室的另一侧,随着围绕病床的帘子被拉开,医生对刚刚结束缝合的病人耐心嘱咐了几句,便走向下一个病床。
护士将成堆带血的纱布收走,赤色令陆销双眼发酸,可他抬眼又正对上了季彻投来的视线。
多年不见,季彻的模样大变,往日学校里赞誉不断的公大校草如今变得胡须拉碴,双眼凹陷无光,面黄肌瘦,因为失血太多,更是不见气色,他打着点滴的手背仅有一层皮肤裹着骨架,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个行走的骷髅架子。
即使隔得很远,陆销似乎还是能从季彻微张的嘴听到:“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陆销勉强地勾了勾嘴角,想到自己曾经也因为季彻的死耿耿于怀,瞬时对欧嫂的心情感同身受,缓声安抚道:“嫂子放心,我相信老欧他不会有事的。”
挂断了电话,陆销嘱意谈竹留心嫂子的情况,作为警察家属,欧嫂这些年一直担惊受怕,身体也每况愈下,所以还是等老欧情况稍微稳定一些,再通知她过来探视。
“咦,这不是小陆吗?”
陆销听到有人似乎在叫自己,回首向声源望去,见来人是和父亲同诊室的医生。他对柳医生印象挺深的,这人长相周正,虽然没他高,但身形端方,很有读书人的气质,听说是医院高薪聘请的归国精英。
根据他妈妈这个“社区情报中心”领头人透露,柳医生是他在公园相亲角的头号劲敌。
陆销压根不在乎这个“竞争”,但对有能力者向来持有尊敬,遂打了声招呼:“柳医生好。”
柳医生朝抢救室里望了望,问:“你队友?这是怎么了?”
陆销猜想自己对外宣称的派出所民警身份,父亲应该也和同事提过,于是半遮半掩道:“晚上配合消防抢救火场,出了点意外。”
“哎呦,这伤的可都不轻啊。”柳医生面色凝重地感叹了一句,听到护士喊自己了,临走前对陆销关照道,“小陆,你们要是有需要就说,我能帮上的尽量帮。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您慢走。”
陆销目送柳医生离开,确认周围没其他人了,才对在场剩余警员说,“谈竹,还有你们两个,继续留这儿照看,有事儿给队里打电话。刚才带回去的几个人都急着审,杨队受了伤,林诺恐怕忙不过来,我们得回去帮忙。”
爆|炸的威力波及了当时在工厂外突破的杨庚他们,参与的警员多少受了点伤,但为了在大火中抢下有用的证据,老欧他们带人冲进了火场,救出工厂里还活着的人,却不幸被爆|炸的余威炸伤。
如今部分毒|贩在逃,警方想要抓到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是!”
离开前,陆销再透过玻璃窗望了一眼合上双目的季彻,大步走入了黑夜。
***
禁毒支队办公室的饮水机吨吨响了几声,突然就没了动静。林诺正打算换水,就见陆销抱着水桶救星一般地出现。
“陆哥,你真是救了我老命。”林诺哑着声音往保温壶里继续倒水,因为坐了太久,腰都有点直不起来。
陆销向审讯室的方向望了一眼,问:“怎么样了?”
负责预审的林诺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才说:“晚上带回来了俩研究人员俩打手,才审了一个。”
“最开始我们问啥他都不开口,后来调查到他曾在研究院工作,但半年前突然辞职了,原因是上头拨下来的实验经费不够,不得不取消了他那一组的项目。他才开口,说自己研究做了一辈子,经费一年比一年少,电视上的明星随随便便就能拿个几百万,觉得这不公平。还说什么……”
林诺咳了咳,挺直腰杆愤然大吼:“反正人类全都散发着恶臭,那就一起毁灭吧!”
“所以选择走歪路?”陆销冷哼,“目前明星们向人们提供情绪价值的回报确实有些溢价了,但这不是一个人泯灭人性的理由,因为主观情绪而背叛自己的良知,那么他的存在将一文不值。”
林诺:“不过这名研究人员透露了一点。毒|贩管H-615叫做‘Evil’,目前已经到第四代了。如你所料,他们目前的研究方向就是提纯和融合,那个黄褐色药片就是他们融合的第一种样品。”
“融合进其他产品里,隐藏成分?”陆销发问。
林诺点了点头,手指审讯室说:“杨队在审第二名研究员了,你要去看看吗?”
“杨队回来了?”陆销问了句,向审讯室走去的脚步加快。
他办理入院手续的时候还看到杨队的名字,离开的时候没看见杨队,还以为是去病房休息了,原来是已经回来了。
林诺无奈:“杨队那人你还不知道吗?医生说他有点脑震荡,建议休息两天,他说没什么大事,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就溜回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站在单向镜前静观这名从爆|炸火场里逃出来,至今仍惊魂未定的研究员。
额头藏着纱布的杨庚将两种毒|品和检验报告放在桌上,审问道:“这是你们做的吗?”
研究员的目光被报告吸引,颤抖着手翻看,本就惊恐的目光愈发惊诧,矢口否认道:“不、不是我做的。”
“不是?”杨庚又拿了两份毒|品和报告递给研究员,再问,“这两份呢?”
但同样得到了研究员的否认回答。
杨庚扫视着桌上的样品,第一次递给研究员的是在廖捷带回来的“货”,而第二次递给研究员的,是刚才警方为了保留证据,冲进制毒工厂的火场里抢出来的,更是因为爆|炸的余波,炸伤了他们好几名队员。
可研究员却说这两份没一个是他做的,看对方的神态和行为,又不像是在说谎。
杨庚扶额思索着,忽听耳机里传来陆销的声音:
“队长,问他在工厂里负责哪一部分?”
杨庚也这么认为,于是向对面的人如此质问。
研究员愣了愣,木讷地回答:“我……做的是精神药物研发啊,项目是利用药物克服ADHD注意力缺陷多动症,以及如何降低哌醋甲酯的成瘾性和成本,提高起效速度。怎、怎么了?”
林诺怔了怔:“哌醋|甲酯,是那个利|他林聪明药?”
“对。”陆销点头确认。
所谓哌醋|甲酯,是将甲基苯|丙|胺的甲基替换成醋|甲酯,其类似中转的甲基,因为没有直接插在侧链上,它的作用效果较弱,通过血脑屏障的能力自然不强,易被代谢,并且感觉到欣快感的速度不如甲基苯|丙|胺来得猛烈。
曾经有广告夸这玩意儿能够提高注意力、专注力,能提高学生的学习能力。但这东西的本质是控制单胺类转运体,不让其回收分子进入突触前膜,导致突出间隙的多巴胺分子越积越多,造成的神经高度敏锐、亢奋。但人体内的单胺类物质是有限的,毒|品无异于是在提前预支和蚕食。
杨庚神情严肃地说明了事实,“我们在这个白色粉末和黄褐色药片里找到了苯|丙|胺骨架,含有冰|毒成分,而这些都是在你们工厂实验室里找到的。”
“不可能!”研究员惊诧高声,哆哆嗦嗦地解释着,“不是药品研究所吗?我真的不知道是做这个!”
杨庚问:“你是怎么进的这个地方?”
“课题组认为我找到哌醋甲酯的实际落点并加以改进的办法太过冒险和浪费时间,不愿意继续投入,又因资金短缺,我就提了离职。没多久就有人暗中联系上我,说愿意资助我继续进行研究,并且保证只要研究成功,会有很多人听到我的名字,还许诺会资助我接下来的实验。我怀疑过对方的背景,但他提出的条件对我来说诱惑力太大了。”研究员说着,笑容满是苦涩。
杨庚继续提问:“联系你的是什么人?你是否清楚工厂的负责人是谁?”
研究员摇头,“不知道,我没见过。对方是电话和邮件跟我联系的,收到offer后,让我在一个地方等着,后来我就被带上了山。”
“工厂负责人的话,的确有个人安排我们的工作,其他人管他叫义哥,别的我就不清楚了。我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实验室里,他们也不让我去别的地方。”
见这头杨队他们的讯问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陆销大拇指撇了撇外头,对林诺说:“后头不是还有俩吗,我们各带一个人上吧,抓紧时间。”
林诺再次拿起保温杯,向门口歪了歪头,语调上扬道:“走起。”
江林市的夏季实在恼人,大雨说下就下,白日被烈焰烤得发烫的大地散发着水泥的气味,闻多了还觉得有些呛人。
暴雨下了一夜,没有要停的意思。
季彻睁着眼睛静望着窗外,现在的一切都太安静了,没有铁皮在狂风下乱舞的震声,没有雨滴砸在屋顶的热闹,他的耳边只有仪器发出的声响,平静安稳得像是在做梦。
忽听一阵轻悄的脚步声靠近,季彻习惯性的合眼伪装,默默摸向枕头底下,随时准备掏刀。可脚步声没有停下,而是路过病房门口又缓缓走远,他才反应过来经过的是夜间巡房的护士,而他的枕头底下不用放刀了。
可季彻还是睡不着,他只要一合眼就会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四周被高木环绕、暗无天日的工厂,上空高悬着的不是太阳,而是一个叫做“利益”的肮脏东西,那里无视法律、不讲人情,没有人会在意你的生死,他们只想踩着你再往上爬一点,去触摸那个荒唐的极乐和沾着人血的财富。
身上止痛的麻药逐渐褪去,季彻忽感有一把无形的刀正不停划开他左肩的伤口,一只无形的手频繁锤击他的腰腹、掰扯他的四肢,病房里的空调很冷,可他后背不断冒出的冷汗还是浸湿了床单。
季彻紧攥着床单,咬着牙关一声不吭,恍惚间回到了郊野中与许义的乱斗,如果不是那辆车出现,他一定能把人抓住。
可真正令他想不通的,是Nott他们如何在警方的围堵下逃脱?
小哑巴跟着他们离开,会不会遭遇危险?
Nott憎恶背叛,一定会找机会报复,他会怎么做?
无数的疑惑大有窗外暴雨之势,向季彻的大脑砸来,直到护士推开病房门进来检查,他才惊觉自己一夜无眠,怅然地转头眯着眼凝望窗外乍破的天光。
江林市禁毒支队。
林诺揣着早就空了的水杯,扶腰走出审讯室,瞅见陆销正靠在隔壁审讯室门外皱着眉头翻看记录。
“看来你那儿的情况也不太好。”
“也?”陆销的目光从记录簿上离开,投向了林诺。
林诺手指向办公室,示意边走边说,“我审的这个打手说他是跟着许义来到这个工厂的,除了许义,他谁也不认识,也不清楚许义接下来会去哪儿。关于制|毒|贩|毒,他说他只是最外圈的打手,必须服从安排,但凡靠近就会被警告,甚至会受到严重惩罚,所以知道的并不多。”
“这个许义,名字很耳熟啊!”
“霍良罡的心腹。”陆销顿声抿唇,霍良罡三十年前就活跃于边境,因制|毒|贩|毒被警方通缉,偷偷逃到境外后,似乎仍与毒|品交易存在联系。
他理解季彻为什么要冒险卧底的原因,如果当年的卧底人选换做是他,他也一样会义无反顾地做出选择。
陆销翻了翻记录,沉声:“不过这个人还提到,贾忠之前会用医疗废物转运车偷运原材料,由他们几名打手悄悄下山把原材料搬上去。”
林诺抓住字眼:“之前?”
陆销:“对,他说一个月前送原材料的人就变了,之后再也没见过贾忠。我想贾忠应该是叛变了,所以毒|贩昨晚也安排了人手在高速收费站外,似乎是想击杀贾忠后再离开。”
“杨队刚才说特警武警那边来消息,他们在山上找了个通宵都没发现许义那伙人的踪迹,推测是有人暗中支援,把他们带走了。”
两人说着走进了办公室,趁着林诺倒水的功夫,陆销缓步走到白板前沉思少顷,拿起了笔。
“负责埋伏、准备击杀贾忠、打伤季彻的人,引爆工厂的人,救走他的人。”陆销写到第三个人时,将“他”指向了第一个人。
林诺喝了口水,问:“什么意思?”
“第一个人的车还在现场,所以带走他的另有其人。”
“高速收费站的位置离爆|炸点很远,第一个人引|爆的可能性不大,但目前仍在现勘中,还未找齐炸|弹碎片,所以暂不排除此人使用倒计时炸|弹的可能。”
“由此可见,目前在逃的至少两人,其中一人大概率是许义。”
“埋伏在高速收费站外的人是许义。”有陆销、林诺接上,杨庚后半夜抽空休息了一段时间,再回到办公室精神好了许多,他在陆销眼中明显看到疑惑,于是解释道,“季彻来队里了,刚才碰到的时候他说的。”
陆销伸长脖子向楼下望,但没看见季彻的身影,嘀咕道:“伤得这么重,怎么自己来了?”
他们打算问完研究员和打手,再去医院找季彻和贾忠问话,没想到季彻居然自己过来了。
陆销的在意就算是个瞎子都能感觉得出来,一向肃穆的杨庚微扯了扯嘴角,说:“他说他待不住,身上的伤不算什么,汇报情况更重要,就让谈竹开车送他过来了。他人在一楼做鉴定,你要是实在关心,就去裴科长的门口等。”
“我怕他忘了禁毒支队办公室怎么走,下楼带个路。等会再去医院找贾忠问话。”陆销义正词严地说着,双腿却已经走了老远。
走过拐角后,他的步伐逐渐加快,三四步便下了一层台阶,直冲向一楼法医科。
陆销仰视着墙上挂着的科室名牌,眼中透着一丝沉重的苦涩。季彻冒着随时可能暴露的风险在毒|窝里卧底五年,终于回归视野,来到警队的第一件事是面临各种各样的检查,他知道这样显得有些无情,但又无可奈何。
一门之隔的法医科内,科长裴雨寒亲自负责检查,他手握剪刀,动手前耐心知会了季彻:“按照规定,我要剪下你的一缕头发进行毒|品检验。”
季彻端坐着,没有要抵抗的意思,“随意。”
他知道卧底五年代表着什么,能理解警方的顾忌,他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就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反正没有做过,他不怕任何检查。
裴雨寒将头发装进样本袋,安排助手马上送去检查,随后拉上了帘子,缓声说道:“需要检查一下你的体表,嗯……你左手不方便的话,把扣子解开一点就好。”
“没事,你按照程序来。”季彻全程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陆销在紧闭的门外打转,路过的警员好奇地向这儿张望,有胆大的过来询问,只得到陆销一句“等人”。
陆销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转了第几百圈,终于听到法医科的铁门从里头打开的声音,当即定下脚步向门内望去,一眼就看到季彻正弯腰穿鞋。
“那是……”陆销怔神,目光定格在了季彻脚腕的红绳上。如果没看错,那是他送给季彻的。
当时是他们入警的第二年,季彻接连两次在任务中不慎受伤。陆销虽然是个唯物主义者,但那年的确是他们的本命年,红裤衩、红背心这种贴身的东西,他实在没好意思送,就搞了根红绳给季彻,让他避避邪。
陆销没具体测算过季彻的手腕,不小心编大了,季彻戴不了,原本他说再回去改改,但季彻一听是他自己做的,就把红绳留下了。
后来陆销没见季彻戴过,还以为是他忘记了,没想到是戴在了脚腕。
仔细看,这根红绳有明显的磨损痕迹,绑着两个结,应该是断掉过一次,但季彻还是一直戴着。
季彻将散开的长发别在而后,俯身把鞋穿好的时候,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汗,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脚步微虚地起身想向门口走,却正对上了陆销的双眼。
他一改冷漠的面色,微笑地打了声招呼:“陆销。”
“您的检查已经完成了,杨庚队长让您上三楼聊一聊。”裴雨寒的说话声有些哽咽,紧攥着手里的检查报告,憋着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擤了擤鼻子,走出法医科,以为门口的陆销是单纯负责给季彻带路的,便将手里的报告递给了他,“陆副,这是季彻的鉴定报告,麻烦转交给队长。”
裴雨寒走了两步,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回身对陆销询问:“陆副,我们会抓住那些毒|贩的吧!”
陆销脸色骤变,即使不看这份鉴定报告,也大概猜到季彻经历过什么,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字字铿锵:“一定会的。”
他主动向季彻靠近,硬朗的声线放缓,轻声道:“我陪你上楼。”
凝睇着他们的距离不断被拉近,季彻不自觉地也先前走了两步,颔首应声:“嗯。”
以前做刑警的时候,只来过禁毒支队几次,过去了这么久,他确实记不太清路了,紧跟陆销的步伐之余试图寻找以前的记忆。
似乎是注意到他走路不快,以往步伐带风的陆销慢下脚步跟在他身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季彻低眉见陆销攥着文件夹,并没打算回避这些事,“都过去了。你想看的话,可以打开看的。”
如今他的身份暴露,无法继续做卧底了,既然已经回来,过去发生的事就是过去了。
陆销没有犹豫,转过头凝视着季彻的眼中满是认真,“我从不相信你会背叛,所以不需要你用血淋淋的伤口告诉我你的清白。”
季彻霎时语滞,他从满是猜忌的阴暗里回来,迎接自己的人说他不需要你任何解释,反而从容告诉你,他始终相信你。季彻感到一支轻羽在心尖滑过,微痒却又勾起阵阵欢喜,足以安抚所有。
陆销留心到身边的人沉默不语,主动调动情绪,笑说:“要是放在十年前,我做梦都不敢相信优秀学生代表季彻同学会留起长发。”
季彻微笑了笑,“在山里剪头发不方便,索性就留长扎起来了。不过你还和五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默契地闭嘴等待对方先说。
“你说吧。”季彻低声笑了笑,他其实是想知道陆销五年前到底要和他什么,但也清楚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便摇了摇头没有续说。
“我……”陆销挠了挠头,别扭地宽慰道,“因为我们之前是同事,担心会有偏袒,所以这次询问我仅作为旁听,你不要害怕,如实说就好。”
季彻注视着陆销,觉得他比自己还要紧张,偷笑了一声点头:“嗯,我明白的。”
询问室内灯光大亮,杨庚和林诺早早坐好等待季彻的到来,见季彻到来,两人客气地站起身迎接。
杨庚让人倒了杯水给他,随后接过陆销递来的鉴定报告翻看,眉心越蹙越紧,额头冒出的虚汗也顺着沟壑流下,即使擦去了汗水,也止不住心中的波澜。
林诺很少看见杨庚露出这样惊讶又愤怒的表情,于是在拿到鉴定报告的一刻就赶紧打开查看,视线不敢置信地在文字和季彻之间徘徊,声音压抑地叙说:“尿检阴性,毒检合格,无吸毒史。体表检查,全身大小伤口共计32处,4次贯穿伤,见左胸、左肩、左右大腿,全身CT扫描可见……五根肋骨有断裂再愈合痕迹,十根手指均有裂纹……”
林诺实在念不下去,“啪”地一下合上了报告,他见当事人季彻反而神色平静地注视对面。林诺顺着他的视线看来,发现他一直盯着陆销看,而此刻的陆销,面色阴沉得吓人,紧攥着的双拳指节发白。
“我们开始吧。”杨庚长舒了一口气,询问,“我想知道你是如何顺利加入贩|毒团伙,获得他们信任的?”
季彻冷静道:“钱德隆。”
见杨庚他们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季彻意会道:“看来你们抓住他了,但五六年前警方对贩|毒团伙的了解还是不够。当时线人传来情报,霍良罡的亲信许义突然在境内现身,并且暗中和钱德隆有交集,为了查清楚他们的目的,抓住毒|贩许义,才有了接下来卧底计划。”
“我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在社会上游走,留胡子留头发,改掉走路和生活习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流浪汉。后来警方针对钱德隆做了几次排查,折损了他几名手下,在他手里缺人的时候,线人把我引荐给了他。他曾经怀疑过我,但我的假身份局里已经帮忙做好了,他查不到什么,就把我留下来了。”
杨庚疑问:“你在钱德隆手下做事,后来是怎么去的边境制|毒工厂?”
“我发现钱德隆暗中和边境联系,似乎还投出去了一笔钱,为了接近许义,我花了点时间验证了些东西,跟踪钱德隆的几名手下,发现有个人的来头不对,是其他势力安插在钱德隆身边的眼线。”
季彻平静得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那段时间里,除了在钱德隆手下做事,他和小哑巴在剩余时间里几乎都在跟踪这些打手,熬了大半个月才有了点眉目。
林诺双手交叠着,大拇指打转了两圈,推测问道:“所以你是靠着在钱德隆面前揪出‘内鬼’,提醒他也要在许义手里安插眼线?”
“没错,毒|贩之间利益最重要,情谊反而是最不值钱的。我诱导钱德隆,又在他面前表现足够的忠诚,并承诺一旦得到许义信任,定会给他争取来更多的好处。所以不久后,钱德隆举荐我进了制|毒工厂。在那里我主要负责工厂内的站岗巡逻,自打进去,就没再出来过。”
季彻没卖惨提自己被许义严刑拷打的事,但在场的大多是有经验的老警察,他身上的伤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拷问过。
被几个人这么盯着,季彻感到有些许奇异,蜷了蜷手指,缓声阐述:“在那个工厂里,我发现真正的话|事人或许不是许义,而是一个叫Nott的研究员,我曾几次看见他们在角落议事,许义对这个人的态度有所不同,而且大多时候遵从他的安排。”
“为什么是大多时候?”杨庚疑问。
季彻凝神思考后,开口道:“一个月前突然有伙人来工厂闹事,此后不久Nott他们就收到消息,最近有种新型毒|品上市了,其成分和他们做的非常像。”
杨庚和陆销对视了一眼,看来季彻说的就是警方最近在查的新型毒|品。
陆销左手轻握成拳,置于唇前,在心中盘算着,从廖捷、钱德隆他们的供述来看,在“Evil”问世之前,毒|贩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这恐怕是场有预谋的袭击。
季彻突然拿起手边的一次性水杯,倒了一部分在桌子上,在他人惊愕的目光中,手指沾了点水,在桌上画了个点,边画边说:
“我后来偷听到两人的对话,许义言语中提到生事的人是Nott的兄长,应该是想劝合,但Nott似乎对这个兄长不满已久。许义为霍良罡做事,能让他这么听话的人,势必和霍良罡有关联,可警方之前没查到霍良罡有血缘儿女,所以会不会是他的亲信,比如干儿子?”
话毕,桌上被季彻用水画出了四个点,示意制|毒工厂可能牵扯到了四个人。其中两人是警方一直关注的毒贩,另外两人的身份暂且不明。
杨庚反复念叨着“Nott”这个代号,确认自己以前从未听到过,遂追问:“对这个Nott你还了解多少?”
季彻摇头,“这个人的身份神秘,我见他很少和工厂其他人接触,许义应该是为数不多知道他身份的,但许义的警惕性极强,他一直怀疑我的身份,所以我很难套话。不过就我收集到的线索,这个Nott好像是不久前回国的化学硕士,看样貌是亚欧混血,个子比我高半个头,大概190左右。”
“还记得样貌吗?”
杨庚问完,见季彻点头确认,再道:“等会你再描述点细节,配合画像师把Nott的样子画下来吧。”
“好。”季彻颔首。
杨庚审视着季彻,从事缉毒警多年,他见过无数人,审问过无数毒|贩,却从未见过季彻这样脸上看不到波澜的人,那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冷漠。
他默叹了一声,接着询问:“昨晚是谁把你打伤了?你们为什么埋伏在高速收费站外?”
“是许义。Nott说过他准备撤离,但在离开前安排了我和许义伏击贾忠,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引|爆工厂,是我的失误,我愿意担责。”季彻垂下眼眸,是他低估了Nott的心狠手辣,也没想到Nott会为了自己脱身,不惜炸死工厂里的其他人。
杨庚没有着急追究责任,此次行动虽然没抓到许义,但他们成功控制了贾忠和几名工厂人员,也是有季彻帮忙,他们才知道工厂还有其他主谋。
眼下制|毒工厂被炸,毒|贩再想卷土重来,也需要花上一些时间,这无疑是给警方争取到了机会。
季彻知道他们接下来会问什么,就继续说下去了:“我压制住许义的时候,有辆转运车突然冲了过来,Nott就坐在车上,车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哑巴少年,另一个我不认识。”
陆销闻言抬眸,盯着季彻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哑巴少年”?从对此人的细节形容来看,季彻似乎对他尤为关注。
杨庚将贾忠和他司机的照片摆在季彻面前,问:“那个不认识的人在他们当中吗?”
季彻摇头否认,“不在,我之前没接触过那个人。但……贾忠一个月前背叛了Nott,之后就再没听说他的下落,工厂的原材料时不时还有供应,大概率是换了个渠道。”
陆销复述着“转运车”三个字,起身想往外走,迈了两步又停下走了回来,对杨庚请示道:“队长,我早上和你说过的,准备去医院找贾忠谈谈,那我现在过去了?”
他的余光有意无意地往旁边的季彻身上扫。
“嗯,我记得,你去吧。”杨庚淡然回应,见一向雷厉风行的陆销居然没有直接冲出去,问,“要给你多安排几个人手吗?”
林诺看戏似的调侃:“他需要的哪儿是人手?行了陆销,你就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季彻的,问完就送他回医院,保证一根头发丝也不会掉。”
不用叮嘱,他们也不会亏待了季彻,陆销会不会太紧张了点。
“那我走了?”陆销说着,朝季彻望了一眼。
季彻微笑颔首,对于陆销的过度保护感到既无奈又温暖,“去吧。”
陆销快步走出询问室,经过办公室时朝里喊了声高小柏的名字,便急速下楼开车。
高小柏旁审了一个晚上,正趴桌上补觉来着,一听到副队的召唤,马上从位子上弹了起来。
两人赶到医院时,轻微脑震荡的贾忠已经清醒。看到昨天追他车的警察到来,贾忠在心里大骂了几句,又不敢真的和警察对着干,憋屈地扭过头。
正当贾忠做好闭嘴咬牙、死不承认的准备时,只听陆销直截了当地问:
“上一个帮你偷送原材料的转运车司机,他不是你的人,对不对?”
第32章 骨灰
贾忠闻言惊愕, 又担心警察察觉到他的异常而追究,立马藏起了自己的慌张,低下头闷声道:“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陆销轻呵了一声, 接过高小柏递来的文件,转手放在贾忠面前的病床餐桌板上,一页一页亲自翻给他看。
贾忠一眼就认出这是公司的盘库记录, 上面被圈出来的全都是自己的名字。
见贾忠有些慌神,陆销却不紧不慢地说道:“警方找上门后,宝祥制药连夜核对了原材料库,发现和实际库存有很大的出入, 压根找不到这部分消失原材料的领料单。”
他说着继续往后翻,“而且还发现有一批公司研发、生产、质检都用不到的化学品购入, 这些东西混在其他项目里提请购。财务图省事, 看见你和领导签字就没多问。但复查的时候, 总经理否认了自己签字的这一点,警方做了笔迹对比, 也确认总经理签字是你模仿的。不过还有一件事更奇怪,这些东西怎么在盘库之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陆销合上宝祥制药的原材料盘库记录,双手撑在病床尾的挡板上,凝视着贾忠说:“你的公司已经报警立案,警方找库管好好聊了聊,他主动交代了,是你贿赂他,让他少走一些程序, 美其名曰减少工作量。”
贾忠咽了口水, 借口道:“是新项目,我只是领料出来, 忘记提交记录了。”
“新项目?你们公司的新项目难道和废弃物处理中心有合作?”陆销而后拿出手机,点开从废弃物处理中心调来的监控,确认贾忠多次到场配合危险物处理手续。他咋舌疑惑道:“你单位给你开了不少钱吧,这么尽职尽责,不过这是你的活儿吗?警方怎么调查到宝祥制药的危险品是委托第三方负责?”
陆销见贾忠还在嘴硬,冷笑了一声,“贾忠,目前已有多名证人指控你利用职务之便,以项目名义购入无关化学品,窃取化学原材料,将它们藏在医疗转运车内偷偷送出市区,在处理中心外由制|毒工厂打手负责运送山上。你怎么解释?”
贾忠瞪目语塞,他和制|毒工厂的交易只有那些毒|贩清楚,难道警察已经找到那个地方了?
他猝然间慌了神,急声说:“我是被逼的,是那些毒|贩威胁我这么干的!那些人穷凶极恶,我只能照他们说的做!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贾忠摆手否认,扣着他的手腕的手铐与床栅碰撞发出混乱刺耳的响声。
陆销的眉头微挑,拿着手机在相册中翻找着什么,“被逼无奈啊,收钱也是别人逼你的?”
警方从廖捷和钱德隆的口中得到了对贾忠的指认后,就锁定贾忠这个目标,进行了跟踪监视。
“我们的警员看到你曾出入普济佛寺,就找寺庙管理员了解了一下情况,他说你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去骨灰堂祭拜双亲,还夸你是个很孝顺的人。”
陆销双手环胸,见贾忠听到普济寺后脸色果然变了,遂语气略有些惊讶地问:“你说你这么虔诚的一个人,身边也没个佛像佛珠平安符什么的。哦,还有人会在轿车后视镜上挂点坠子保平安,你怎么也没有?而且,你这么记挂自己的双亲,家里居然找不到一张他们的照片?”
“个人习惯不同而已。”贾忠将自己的头压低,以为只要不看警察的眼睛,对方就发现不了自己此刻的心虚。
可贾忠的一举一动都在陆销的视线之内,他点头附和:“对,这一点我赞同。”
在贾忠以为自己糊弄过去的时候,陆销却突然转言:“但我们找到了你的老家……”
他轻呵一声,续问:“嗯?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老家?”
之前陆销让队里帮忙查过贾忠的背景,发现此人的老家就是廖捷和黄钰钰乘坐大巴抵达远郊,附近三个村子中的其中一个。
陆销猜想,这或许也是廖捷他们能顺利找到村子隐蔽小路的原因之一。
在翁局召集大家开会,确定“护林行动”大方向第二天,他就带着几名警员去了远郊。
看见警察到来,村委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想配合,但一听到他们要查的是贾忠,立马破口大骂:
“那就是个白眼狼,父母辛辛苦苦供他吃供他穿供他上学,结果呢,在市里找了工作就再也没回来了,和家里从不联系。他爸妈病了,村里给他打电话,他只接了一次,然后就再也没打通。”
当时坐在村头唠嗑的姆姆也跟着气愤:“可不是吗?他爸妈临死前都在念叨着自己的儿子,可直到他们去世,贾忠就没回来过。贾家两个还是街坊邻居出钱出力,把人给埋了。”
……
陆销的思绪回到了病房,将贾家邻里的话转述给了面前的贾忠。
他紧接着问:“许久不和父母联系,明知他们病重也拒绝探望,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勤快了,每周都要去祭拜?警方实地调查过,他们的尸骨就埋在村子后山,那么你放在骨灰堂里的东西是什么?”
他的质问步步紧逼,眼神如盯紧猎物的野狼,沉声道:“贾忠,你还不准备说实话吗?”
在远郊村子和村委、姆姆他们聊完后,陆销就察觉到在“贾忠是否孝顺”的问题上有两种明显的看法。他们上山找到了贾家夫妇的墓碑,落款是村委会,并非是贾忠这个亲生儿子。
于是他们回到佛堂继续验证,向寺庙管理员提出查看贾忠父母的灵位。
“骨灰盒里能放多少钱?”高小柏当时是这么问的。
陆销记得自己那时背着寺庙管理员低声说:“只要有人就有利益,佛堂的供奉位置也分档次,格子有大有小,离佛祖像越近的越贵。”
寺庙管理员果然将他们带到了最大的柜子前,打开柜门之前他还一直念叨:“贾先生真的很孝顺,生怕苛待了父母,听说找了好几个骨灰堂,就我们这儿的柜子最宽敞,能让逝者安息永存。”
可当警察拆除贾忠在柜子上自己加的锁后,掉下来了几叠现金,众人往柜子里一看,原本安存亲故的骨灰盒被压在最底下,其余空位垒满了现金钞票,同样的柜子还有另一个。
陆销拍下了现场柜子的照片,并带来了病房,放在柜子购买者贾忠的面前。
“聊聊吧,这笔钱哪儿来的?”
贾忠的目光死死盯着照片,强装着的镇定再也无法延续,“我不知道”这四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可脑海里突然响起警察来到病房时说的第一句话:
“上一个帮你偷送原材料的转运车司机,他不是你的人,对不对?”
现在有指认他的证人,警方找到赃款,收集到他偷走公司化学原材料送出市区的证据,贾忠这才意识到自己为毒|贩卖命的嫌疑恐怕是洗不掉了,而现在摆在他眼前唯一一条路就是回答警方问题,协助他们继续擦下去。
他双肩无力垂下,终于坦言:“没错,公司不见的原材料是我偷走的。”
贾忠承认了替制|毒工厂收集原材料的事实,但否认自己参与了新型毒|品的研发。
“原材料清单是他们的人给我的,我没有去过那个厂子。”
陆销追问:“给你清单的是对方团伙里的什么人?怎么称呼?”
贾忠回答道:“就是你说的上一个转运车司机,他的确是工厂的人,我喊他平子。”
“换司机是因为你背叛了制|毒工厂,而原本的司机是工厂的人。为什么背叛?之后你又为谁办事?”陆销的思路清晰,在听到季彻提起有两辆转运车后,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贾忠:“前不久,有人拿着一包粉末和几粒药片找到我,说这些东西就是那个制|毒工厂做的,愿意用五倍的价钱和我做交易,只要我交出材料清单,帮他们做事。”
“记得平子的长相吗?”陆销询问。
见贾忠点头,连声道“记得”,陆销转首望向高小柏,示意他记录下样貌细节,回去让画像师帮忙模拟嫌疑人样貌。
“嗡嗡——”
陆销摸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叫了名警员配合高小柏记录,便阔步向病房外走。
他推开安全通道门,在无人的楼梯间接听了电话,“喂,杨队。”
电话另一头的杨庚目光紧盯着技术人员在电脑检索出的内容,同步给陆销:“刚刚查了研究员收到的那封聘用邮件,发送IP来自境外,是虚拟地址。”
陆销轻应了一声,也将目前讯问的大致情况告知对方:“据贾忠交代,另一辆转运车司机的确在为制|毒工厂做事,代号‘平子’,应该就是他带走了Nott和许义,还有那个哑巴少年。换句话来说,平子极有可能知道Nott他们现在的位置。”
“我已经让小高记录贾忠描述的平子形象,稍后就带回队里。”
“好,画像师已经在完善Nott的画像了,等你们带消息回来就可以马上开始。”杨庚说着,摘掉了笔帽,在白板上写下了“平子”两个字,用红笔画了个圈。
话毕,陆销正准备挂电话,恍然想起了什么,轻咳了一声问:“那个……杨队,季彻他怎么样了?”
杨庚微怔,扯了扯嘴角无奈道:“已经让人送他回医院了,不过他半路就下了车,说是要去剪头发,等会自己回医院。陆副队,你还有别的要问吗?”
陆销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没了没了,谢谢杨队。”
“出息。”杨庚的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随后挂断了电话。
第33章 剪头
季彻在山里待了三年, 吃住都在工厂里,身上的钱全是以前留的,这会儿可以说是兜比脸干净。他左右寻思着, 反正是开店做生意的,手艺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便在路边随便找了家便宜的理发店。
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 利落地给季彻洗了头,才问:“哥,您打算怎么剪?”
“剪短,大概留这么长。”季彻用手指比划了三四厘米的长度。
老板愣了愣, 多问了一嘴:“哥,你确定吗?洗头的时候我看您后脑勺有块疤, 剪短的话……”
“没事。”季彻语气平静, 看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发丝一缕缕飘落, 有的在围布上顽强挂着,也被季彻毫不犹豫地弹落。无关乎外貌的美丑, 而是因为如今Nott和许义在逃,他们是见过他的,为了暂时躲避目光,他不能这个形象太久。
可当老板放下剪刀,替他扯下围布的时候,季彻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默叹,果然不管是哪一年,理发师下手都是这么狠。
老板看客人半天没有说话, 有些心虚地职业假笑着说:“哥, 您底子好,这么剪多精神, 大概过个十五六天的,长度就合适了。”
他说这个客人长得好看真不是哄人,这人虽然面容消瘦,嘴唇也有点虚弱得发白,但身形板直,五官清秀端正,微垂着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似的,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季彻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良久,恍然想起自己很多年前刚入警校的时候。
他和父亲算起来其实只见过三次面,一次是妹妹的3岁生日,一次是他的8岁生日,最后一次就是父亲的葬礼。
送父亲出殡的叔叔说他父亲是个护林员,在山上工作的时候不小心出了意外。可在那场葬礼上,当时还年幼的他发现那些叔叔们的丧服底下穿着的全是警服,他便隐约察觉父亲的死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后来他多少猜到父亲的职业,抱着敬仰和好奇的态度,在高考结束报志愿的时候,放弃了更好的学校,毅然选择了公安大学,母亲还为此埋怨过他。
想到母亲,季彻淡漠的眼神染上几分愧疚,一口气堵着直叫人胸口发闷,沉声询问老板:“洗剪吹30是吗?”
老板见客人一直冷着脸,以为他是生气了,不敢多收钱,只说:“给20就行。”
“哦。”季彻应声,从口袋里掏了20块钱现金给老板,转身走到理发店门口,低着头暗暗观察街上的情况,确认无人关注后才慢步走了出去。
季彻并没有照之前和警察说的回医院休息,而是改道穿进了一条小巷,凭着记忆来到了一处平房。
他现在的情况复杂,贸然露面可能会给房子里的人带来危险,所以只是远远地观望着,没有靠近。
随着“吱嘎”一声,房子的铁门突然被打开,季彻连忙闪身缩回了暗处,悄悄望了一眼许久未见的妹妹,苦笑着快步离开了这里。
季芸开门后哼着小调走出,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拐角有人影闪过,霎时愣在了原地,虽然隔着很远她看不太清,但久违的熟悉感令她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她顾不得马上就要迟到的培训课堂,急奔向那个拐角,却找不到任何人影。
“哥?”季芸环顾着四周,酸涩涌上鼻尖,冲得她双眼泛红。
她不清楚早已故去的哥哥为何会又一次出现,但她确信刚才那个突然闪过的身影,一定就是她的亲哥哥季彻,可是哥哥为什么要躲着家里人?
季芸望着没有人的小巷,思念与委屈拉扯着她的心头,疼得她捂着胸口靠墙痛哭。看来再也回不到她一哭,哥哥就立马出现的儿时。
……
季彻回到医院时已接近傍晚,他靠在窗边静看着车水马龙的江林市区,忽听身后敲门声响起。
陆销拎着晚饭站在门口,“吃过了吗?”
“没,进来吧。”季彻摇了摇头,单手支起病床的餐桌,示意陆销把东西放在上面。
陆销拆开打包的饭菜摆上桌板,发现季彻还站在床边,遂笑道:“我刚从交警指挥中心回来,还没吃饭,蹭你半张桌子不介意吧。”
季彻摇头,拿起陆销帮他拆好的一次性筷子,低头吃了两口饭,留意到一向重口的陆销今天带来的全是适合病人的清淡菜。
“有进展吗?”季彻主动询问。
陆销摇头,停下了夹菜的手,说:“警方查遍社会面监控,追踪排查带走Nott和许义的那辆转运车车牌,他们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看来这些人是藏起来了。”
他留意到季彻爱吃蒸蛋,默默把蛋往前推了推,续说:“关于Nott,我们尝试根据你提供的画像检索样貌相似的人,暂时没找到符合条件的。”
季彻闻言眉头一压,咽下嘴里的吃食后说:“根据我和Nott的接触来看,这个人对双亲和兄弟的字眼很敏感,因此我推测他的童年很可能遭遇过变故。你要不要在孤儿院、福利院这些地方查查,重点关注那些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而且进入福利院时,他的年纪应该不会太小,足够记事了。”陆销顺承季彻的话捋了下来,赞同地颔首道,“有道理,回头我就让队里查查。”
季彻没什么胃口,稍微垫了垫就没再继续吃了,剩下的饭菜全由陆销自觉地一个人消灭。分明是许久未见,可他们却好像并未分开太久。
“对了,因为联系不上你,翁局让我转达,等你情况好点就回队里,大家开会碰个头。”陆销利落地收拾好餐盒,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牛奶塞给季彻,“喏,捂热一点了,猜到你吃不了多少,喝点牛奶吧。”
季彻平静的目光陡然间荡起波澜,灯光如碎了的星片映在他的眸中。他回过神,伸手接过陆销手中的牛奶,轻声道了句:“谢谢。”
他的手机诈死的时候丢了,后来跟着钱德隆时又买了一架,但这架手机后来被许义的人收走,所以现在他的确没有和他人联系的工具。
不出意外的话,局长让他去禁毒支队开会是为了追捕Nott的事,时下情况迫在眉睫,他也不想耽搁。
于是季彻仰首直视陆销正色道:“不用等,帮我和局长说一声,我随时可以回去。”
“你的伤?”陆销见季彻眼神坚定,清楚对方决定的事,是谁都改变不了,于是点头答应,“好,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我先回队里了。”
季彻目送着陆销出门,握着牛奶盒心思微动,下床走到窗前等了一会,就见陆销的身影快步跑出了医院。
陆销跑了一段,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顿步回身向住院部楼上摆手道别。他浅笑了笑放下手,回身再次踏上月色,赶往前方的战场。
***
即使有警员在医院帮忙盯着,防止毒|贩上门报复,季彻还是待不住。
这种明知敌人在暗处蓄谋扩张,而自己却要顾及伤情坐以待毙的无力,季彻不愿接受,故而住院的第三天一早就办理了出院。
跟在季彻身后的警员停下脚步查看刚收到的短信,紧忙跟上说:“季前辈,副队让我转达您,说局长已经知道您的情况了,如果您可以的话,下午回队里参加会议吧。”
季彻不作犹豫,颔首回应:“好。”
“那我去开车!”警员不敢怠慢了季彻,边跑边掏钥匙去开车。
季彻避开人群站在角落,忽感到有视线再往他身上瞟,难道是许义的人?
他悄然走到路边电动车旁,借着后视镜向背后观望,果然发现有人在医院外打转,但暂时没有完全注意到自己。
“前辈!”警员驱车驶出停车场,留意到季彻正背身透过镜子在观察着什么,默默开车替他挡住了视线。
季彻略带赞赏地对警员点了点头,快速钻上车,拿起位置上的帽子戴上挡脸,迅速离开了医院。
警员边开车边说:“那我们直接回队里了?”
“嗯。”季彻回应,而后问,“怎么称呼你?”
胡衡憨笑着说:“我叫胡衡,他们都管我叫小福,前辈也可以这么叫我!”
“好,小福。”季彻轻唤了一声。
“前辈,您的话真少。”胡衡是个健谈的人,不管车里的另一个人有没有回应,他的话就没落地上过。
季彻偶尔会回上两句,但他的注意力始终在后视镜上,随时警惕有人跟踪尾随。
好在路上没有异常,两人驱车十来分钟便安全回到了禁毒支队。
“局长还没来,听说杨队和副队都出任务了,我先带前辈上小会议室坐会儿吧。”胡衡指引季彻方向,领人去楼上的会议室。
季彻缓步跟着胡衡,听力灵敏的话隐约听到办公室里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
“副队和季彻前辈是什么关系啊?我看他们很熟的样子。”
“年轻人,你听说过公大传说吗?”林诺喝了口茶,吐掉不小心进嘴的茶叶,饶有兴趣地走到了问话的警员旁边。
警员不解:“传说?哪个传说?”
电脑屏幕后的谈竹探出脑袋,兴致勃勃地看向林诺,“你说的该不会是《公大传说之侦查学专业第一名与第二名不可不说的二三事》吧!”
林诺一看这是有人和他心有灵犀了,小跑两步过去和谈竹碰了个杯。
警员百思不得其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林诺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警员的脑门儿,“就你们副队那个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办案的疯子,每年却固定会请假半天,专门去水库祭奠一位故人,你猜那个人是谁?”
警员恍然大悟:“就是那个……”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是季彻前辈啊?可是这和公大传说有什么关系?”
第34章 传言
同事们唠嗑的正主如今就在旁边, 胡衡真的很想冲进去让他们快别说了,可看到季彻前辈就这么靠在门边听了起来,还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他霎时感到欲哭无泪。
“其实就是一些学校里传言,主要是因为季前辈实在太强,传着传着他和咱副队的事儿就成了传说。”谈竹嘴上聊着, 但双手敲打键盘的速度没有慢下来,仍在检索符合Nott条件的可疑人选。
警员瞪大了眼睛,想见见世面,于是问:“怎么个强法?”
回想起两人的战绩, 林诺忍不住咋舌称赞:“季彻是侦查学满绩点毕业,辅修公安情报学, 成绩也是当年这个专业内排得上号的。陆销的成绩也不差, 就是不怎么上心, 但即使是这样,他俩前两年轮流当专业第一, 近乎断层式碾压第三名。”
在警员“哇——”的感叹声中,谈竹适时把故事说下去:“就在所有人惊讶于他俩简直就是女娲毕设的时候,学校里突然出现传言,说季前辈其实一直在暗恋副队,他每天用功读书,努力超过暗恋对象,就是为了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门外的胡衡死死扒着栏杆强忍着尴尬,刚想进门阻止, 却又在季彻前辈的目光中停下了脚步。
苍天, 他脚趾已经快抠出一栋新的办公大楼了!
“副队一开始是不在意的,后来慢慢地被对方的优秀蛰伏, 两人从相爱相杀到难分难舍,毕业以后还一起进了市局,并肩作战,所向披靡,合称‘刑侦双英’。我比副队晚三年毕业,那会儿学校里已经编出各种各样的版本,我这个已经算是比较靠谱的了。”
谈竹正聊着,终于在面前的电脑里找到一个条件还算匹配的,但仔细对比以后,感觉还是有点悬,于是做了备注,拉到待筛的名单中。
季彻双手插兜,靠在墙边安静地听完以自己为主人公的流言,没有气愤懊恼,反倒是满脸的无奈。
这个传言的始作俑者其实是他的亲妹妹季芸,起因是他发现妹妹在高三准备艺考的那段时间有了个暗恋对象,并且在她准备表白之前,一把将人拉走,扼杀了这场刚刚萌芽的爱情。
妹妹又气又恼,大半个月没理他,直到艺考结束后一家人坐一起过年,妹妹才愿意和他说话。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妹妹考上美院后不久,他和陆销的谣言就在学校里传开了。
公大和美院的距离不远,他平时没招惹过谁,所以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些事都是季芸编排的。他的妹妹他了解,就是想伺机报复,膈应他一下,但他没想到这个传言会越滚越大。
以至于,本来在路上还会打个照面的陆销在那之后刻意避开了他,他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尤其在这种奇怪的话题上,原以为这件事会慢慢被人淡忘,结果每到期末就会被翻出来说。
后来有次集体外出体能训练,路过河边的时候发现有人溺水,他和陆销同时跳进水里救人,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莫名其妙又缓和了,至少陆销没有再躲着他了,也会主动找他完成小组作业,甚至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会时不时看见陆销从眼前飘过,但是顾及到风言风语,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在明面上交朋友。
“偷听警队墙根,小心我把你逮起来。”
熟悉的声音响起,季彻倏地从回忆中,才发现陆销不知何时走到了他旁边,坦然地举起双手,懒声道:“是听了,供认不讳,陆副队把我铐了吧。”
陆销被他这一副死活随便的模样给逗笑,抬手拍掉了季彻的手,“有地方待着吗?局长估计还要半个小时才到,去我位置上坐着吧。”
胡衡刚想说小会议室能待人,就被后头的高小柏拽进了办公室。
“你是战|地记者吗?这么爱前排凑热闹?”
季彻余光扫了办公室内一眼,抿了抿唇道:“嗯……不了,我先去会议室吧。”
这个时候进去,他不尴尬,别人也尴尬。
“也行。顺着走廊走到尽头就是,我等会过去找你。”陆销站在季彻身旁,伸手给他指了个方向。
办公室里的人见季彻的身影从门口经过,陆销紧跟着走了进来,霎时间办公室内没人敢吱声。
谈竹心虚得近乎要把头埋进键盘,如果有时光机,她恨不得回到十分钟前给自己一个脑瓜崩儿,提醒自己不要乱搭话!
在陆销的目光中,林诺轻咳了两声,装模作样地拿着保温杯喝水,结果发现杯子里就剩茶叶了,动作僵硬地走向饮水机倒水。
陆销快步走到办公位边,整理着等会开会要用的材料,没忍住轻声笑了笑说:“我和季彻何止是二三事,你们要是真想知道,等案子结束了,直接问我俩当事人。但现在,准备开会。”
他和季彻的事不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提起,早就脱敏了。还记得他俩刚加入刑侦支队的时候,曹队就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和季彻有仇,会不会影响之后的工作。
嘴长在人身上,与其让别人胡乱猜想,倒不如他主动站出来说明白。所以他当时一把搂住路过的季彻,拍着胸脯保证:“我和季彻一定会成为最默契的队友。”
陆销理好材料,紧接着从抽屉里拿了一盒牛奶揣兜,就走出了办公室门。
警员眨巴眨巴眼睛,纳闷地低声嘟囔了一句:“队长不是乳糖不耐受吗?”
“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林诺这次是长记性了,拧紧保温杯盖,准备等会的开会材料。
会议室的门半掩着,陆销推门轻步走入,见季彻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向外观望,烈日的光线打在他洗到发白的牛仔裤上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站在角落观察一切,可眼里的戒备和冷漠更甚,周身像是笼着一层不见天光的死气。
陆销静视着季彻的背影,眉眼含着笑,暗有心绪翻涌,在季彻意识到他的到来,而转身回望他时,他慌忙错开了视线。
可不论他如何遮掩,虔诚护在心口的欢喜还是会找到缝隙流出,滴落在心湖荡起层层波澜,久久难平。
其实谈竹说的不对,在听说那些传言之后,他不仅很在意,还紧张得要死。突然有那么多声音说有人喜欢自己,他又不是呆子,怎么可能会不在乎?
他想等季彻亲自和自己解释清楚情况,可左等右等对方都不发声,他一个人实在容易多想,只好先观望对方的态度,没想到竟成了别人口中的疏远。
后来偶遇了一次意外,他想也没想就跳下水救人,当游到溺水小朋友的身边时,一抬头就发现季彻几乎和他同一时间赶到。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另一个紧张的心跳,他不觉得这是吊桥效应,而是在万万人海中,遇到魂灵相契的庆幸。
他和季彻一起把孩子拖上岸,那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南方的冬日本就冰冷刺骨,他们的身上湿了个遍,严寒从指头开始侵袭,意图剥夺他们的血气。
季彻被冻得嘴唇发白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却还是镇定自如地给孩子做急救。他体内的热汽在天寒地冻中发散,向外冒着轻烟,顷刻间像是笼上了一层辉光。
在陆销眼中,那一刻的季彻犹如焰火一般吸引人。不管那个传言是不是真的,他都不想失去这样一个优秀的朋友。
而这个想法,陆销至今没有过一丝改变。
感知到陆销的到来,季彻侧身转首后望,没了身躯阻挡,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会议桌正中的警徽上,折射出的光芒熠熠生辉,两人站在阴暗里隔桌对望,皆是会心一笑。
“你杵门口做什么?”杨庚正想进门,就见陆销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陆销旋即回神让路,对杨庚和同他一起过来的翁局打了声招呼,“杨队,翁局。”
翁定胜笑着拍了拍陆销的肩膀,顺着他方才的目光,一眼就看到窗边的季彻,霎时神情肃穆,大步上前抬手握住了他的肩膀,手上的力道收紧了一些,语气凝重道:“小季,这些年辛苦了。”
季彻面色平静地立正敬礼:“报告局长,不辛苦。”
刹那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翁局突然把他叫去办公室,问他是否愿意参与这次卧底行动,当时的他和现在一样近乎没有任何犹豫。
翁定胜感慨着又拍了拍季彻的肩头,对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说:“都入座吧。”
待所有警员就位入座,翁定胜与杨庚对视了一眼后,正声宣布:“根据审核结果,确认警员季彻卧底任务圆满完成,正式归队,历时五年零一个月。经组织决定,同意警员季彻调岗申请,正式编入江林市公安局禁毒支队,警号重启!”
季彻感慨地轻叹了一声,旋即起身向众人敬礼。他如松而立,风雨不动。
在众人的鼓掌声平息之后,翁定胜清了清嗓子,说出此次会议的第二件事:“为了全力缉捕Nott、许义、平子等在逃犯罪团伙,打击新型毒品‘Evil’,警方势必要赶在它上市之前拔草除根。为此组织决定成立特别行动组,任禁毒支队副队长陆销为组长,季彻担任副组长,各部门全力配合,预祝本次行动圆满完成!”
陆销微怔,目光投向身边的杨庚,眼中满是不解。他推测到市局会成立专案组,但没想到组长不是杨队,而是他自己。
“这也是我的意思。”杨庚坦言,“陆销,你们全力往前冲,背后有我坐镇。”
在这条路上,敌人的枪|口时刻对准缉毒警的眉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禁毒事业一天都不能断,他的队长在牺牲之前也尽力栽培他,就是希望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后人能马上拿起接力棒。
如今的他,只是选择了传承。
陆销深吸了一口气,紧攥着的拳头似乎是抓住了接力棒,起身向翁局和杨队敬礼示意:“禁毒支队陆销接受任务,定不辱使命!”
“禁毒支队季彻接受任务,不辱使命!”季彻的声音随之响起。
他们看不清暗处潜藏着多少危机,那就一起走入黑夜,亲手拔钉斩棘,相信总会有天亮的时候。
***
夜晚河边的轻风吹去几分夏日的燥热,人们在河岸公园内漫步消食,沿途经过广场舞、交际舞的人群,又听孩童们围绕在一起嬉闹的欢笑。
“啊——”
倏地,一声惊呼打断了公园里的闲适,所有人好奇地向声源靠近,只见一名清洁工跌坐在退了潮的岸边,满脸惊恐地看着脚边的麻袋。
两名赶来的热心男子跨过铁链,顺着满是污泥的台阶小心翼翼地走到清洁工身旁,合力将人扶起。
“怎么了?你先起来!”
清洁工站起之后就哆哆嗦嗦地不断后退,意图拉开和麻袋之间的距离,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
其中一名男子的好奇心愈发浓重,松开了清洁工后,试探地缓步靠近那个麻袋,想上前一探究竟。
他捡起清洁工掉落的长夹轻轻挑开袋口,一具腐烂的躯体映入眼帘,仔细一瞧便见已经泡得发白的烂肉。
随着幽冷的晚风吹来,浓烈的恶臭味灌入鼻腔,他仓皇地退到清洁工身边,指着麻袋对岸上旁观的路人大喊:
“快报警,有死人!一……一个没了头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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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流量
“喂, 江林市公安局禁毒支队。”
“什么?”
“好,我们马上过去。”
警员挂断电话,快步走到了办公室一角, 对面朝写字板沉思着的陆销汇报道:“副队,刑侦那边说在河岸公园发现了一具尸体,对死者进行毒检时, 检查到其体内有新型毒|品的成分。”
陆销坐在桌边,闻言当即收回长腿,带上设备就要准备出门。他俯视着坐在他位置上的季彻,镇定缓声道:“你现在还不方便出面, 刘哥应该把尸体运回刑侦支队了,你和裴雨寒过去帮忙看看尸检结果, 有发现立即通知我。”
陆销说着, 递给季彻一个对讲机, 调频到队内频道,
“好。”季彻应声之间, 已经戴好帽子起身。
与他们一道下楼,季彻停在了法医科门外,目送着陆销带着警员快速赶往现场。
不多时,身后传来裴雨寒边跑边走的声音:“久等了,我们也出发吧。”
季彻颔首:“好。”
***
发生了命案,河岸公园的人不仅没有躲开,来凑热闹的反而越来越多。人群中有不少人举着手机拍,再配上夸赞的说辞假设案件的发生, 只是短短几秒就上传至网络。
那些赶热点的主播、记者闻讯赶到, 架起摄像机对准尸体,只为了抢夺最新流量。
被赶来的警方制止时, 他们恼羞成怒地大骂:“他们都拍了,凭什么我们不能拍!”
“这么血腥的案子发生在我们身边,百姓没有知情权吗?你们警察该不会是要隐瞒什么吧?”
“就是啊,你们有时间拦着我们拍摄,没时间去破案,算什么人民公仆!”
“拍这些警察!他们有问题!”
不知道人群里是谁突然喊了一声,负责维护秩序的警员成了众矢之的,眼前满是骂声和摄像头,言语如刀锋紧紧相逼,仿佛他就是杀害死者的真凶。
人群外的小孩牵着妈妈的手,奶声奶气地问了一句:“妈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啊?”
母亲无奈道:“因为他们想让自己拍的东西被更多人看到。”
“坏人也会看到吗?”孩子的双眼中满是天真无邪,在当下却比人群中拔高音调质问着的疯子们更加理智。
母亲叹声:“会吧。”
陆销刚下车就听到孩子童真的问话,遥望着人群忿忿地冷哼了一声,瞥见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朝人群跑去,陆销旋即喊住了他们。
几名年轻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询问:“叫我们有事吗?”
“你们好,我是警察。”陆销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后道,“你们之前是拍冒险视频的吧,半个月前报过案,说郊外有人抛尸。”
他虽没有直接接触,但复盘过刑侦的执法记录,记得报案人的长相。
年轻人们迟疑了一会,点头承认。
“你们也来拍案发现场?”陆销朝人声鼎沸处望去。
年轻人们连忙摇头否认,“我们知道警察执法不能拍,就是……就是过来凑个热闹。”
陆销计上心头,上前一步对几名年轻人低声道:“我想麻烦几位做件事。”
年轻人们听完陆销的计划,了然点头,转身朝人群跑去,大喊道:“这些人妨碍警务,该不会是想拍下情况发给凶手看吧!”
“新闻里天天说现场情况不能乱拍,被阻止以后这些人个个急头白脸的,安的什么心思啊?”
“居然质疑警方办案能力,他们有问题!”
“有问题!拍他们!”
几声质疑在人群中响起,不少好事者的口风瞬间就变了,主播们兴致冲冲地来,看见风向不对马上就想跑,刚挤出人群就被外圈的警察拦住,检查设备删除录像才肯放行。
人群散开不少,那几名年轻人的声音愈发洪亮:“警察办案已经很难了,要想知道真相,我们不能给他们添堵啊!”
“把视频都删了吧,要是被凶手知道,偷偷逃走了,或者被其他坏人看到模仿作案,我们都是帮凶了!”
“都散了吧,相信警察叔叔们会查清楚的!”
陆销见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少,对身边的高小柏低声示意:“转达网监,让他们帮忙盯着,今晚的现场视频需要尽快删掉。”
这名死者牵扯到“Evil”,极有可能和Nott那伙人有关,目前警方正在全力缉捕,最怕的就是打草惊蛇。
在眼前的哄闹散去后,曹琰看到了人群外的陆销,不用想也知道是这小子的主意。
等陆销靠近后,曹琰笑着问:“你安排的?”
陆销举手作发誓姿态:“我就是让那几位年轻人冲着人群喊为什么不能拍,其他的都是他们自己想说的。”
上次远郊抛尸的案子一样怪异,这几位年轻人明明手里有相机有时间,却还是选择了先报警,没有着急把视频传上网博取流量,这一点就能看出他们和这些人的不同。
“不错。”曹琰微笑着看向年轻人们,赞赏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们不好意思地说:“应该的。那你们继续,我们走了。”
目送几人离去,陆销的视线移向河滩的案发现场,对曹琰询问道:“曹队,现场是什么情况?”
曹琰大致介绍道:“一名清洁工在河滩捡退潮冲到岸边的垃圾时,发现河滩上有包麻袋,走进打开一看,就发现了一具尸体。报案人说死者没有头颅,但我们到达现场检查后发现,尸体不仅没有头颅,四肢也被砍断了,麻袋里只有躯干。”
这一块几乎没什么路灯,发现尸体的人因为恐慌看错了也很正常。
曹琰朝现勘警员招了招手,“小武,给陆副队看看现场照片。”
警员意会走来,打开相机相册往回倒。
尸体已经被带回警队检查了,陆销根据拍摄的相片想象现场情况,见麻袋的中段上好像绑着什么,遂问:“这是铁丝吗?”
曹琰点头:“是铁丝,缠绕了麻袋四圈,铁丝另一头原先应该绑着什么,显然是凶手为了沉尸,绑过重物。”
“前几天一直下雨,尸体多半是被冲上来的。”陆销朝河流上游望,斟酌着说道,“根据水流速度和死亡时间,应该能推算抛尸地点。刘法医那里有消息了吗?”
曹琰坦言:“还在查。因为又是这种抛尸案,所以我让他先着手毒检,没想到真有问题。”
曹琰是老刑警了,对案件很是敏感,像这样接近报复性质的杀人案件不在多数,前不久也发生了类似的抛尸案,故而率先做了毒理检验。
陆销低眉看了一眼别在腰间的对讲机,估摸着时间季彻他们应该已经到刑侦支队了,现在还没回信,多半是在法医解剖室内。
刑侦支队法医解剖室。
刘法医正对尸体进行认真仔细的检查,听说禁毒那边来人了,他抬眸看了一眼,猝然愣住了。
季彻苦涩一笑,微躬道:“刘法医,好久不见。”
“季彻?”刘法医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眼眶发酸,“好……回来就好!”
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自己的工作。他见同行的人是禁毒支队的法医裴雨寒,意会问道:“你们是来问尸检结果的吧。”
裴雨寒颔首,“目前进度怎么样了?”
刘法医首先道:“我们打开麻袋的时候,死者是没有穿衣的。未在尸体切割边缘检见生活痕迹,确定是死后分尸。”
季彻手指轻摩,心中暗道:凶手可能是为了分尸方便,脱掉了死者的衣物,也可能是死者所着衣物与其身份有关,有生前穿着制服的概率。
而分解尸体,除了报复性毁尸,还可能是凶手想阻止警方找到尸源。
刘法医:“我们根据尸体上身长度推测其身高,应该在173到178厘米之间,男性,年龄在36到40岁之间。由于死者被死后沉尸,尸温受到影响,但根据河水温度,结合尸体的尸僵、尸斑、尸绿程度推测,死亡时间大概在36小时以上48小时以下。”
他说着,拿起铁盘上的器皿说:“从胃内容物的消化情况来看,死者胃内充满未消化食物,应该是正在吃饭或刚吃饱的时候遇害,这很可能是一起熟人作案。”
“有尸斑移位痕迹吗?”季彻询问。
刘法医摇头道:“没有。”
季彻凝视着尸体沉声推测:“看来第一案发现场的位置离河边不算太远。”
凶手是在死者尸斑形成前抛尸的,还要算上分尸、运尸、抛尸的时间,故而案发现场应该离河不远,只要根据水流倒退抛尸位置,大概就能找到第一案发现场。
刘法医欣慰地点了点头,续说:“我们在尸检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他说着,指向尸体的脖颈处,在无影灯的照射下,众人看到了一小段皮革样化的勒痕。
刘法医解释道:“我们在寻找死者的死亡原因时,发现其心脏未见病理性改变,心肺表面点片状出血,应当是机械性窒息,仔细一看就找到了这个。”
凶手应该是想沿着勒痕切掉死者头颅,但被分尸的时候,死者的肌肉还是软的,不小心漏了一段。
“死者颈动脉无明显损伤,甲状软骨纵向骨折,这个勒痕不光滑,再根据死者挣扎留下的摩擦痕迹判断,勒死死者的作案工具应该是个粗糙面。但就这一小段,我们暂时无法看出作案工具的横截面大小。”刘法医的语气有些惭愧。
裴雨寒适时感激道:“前辈,您的检查结果对案子很有帮助,至于其他的,我们再继续。”
刘法医微笑着重重点头,准备拿起解剖刀继续检查,忽听有敲门声传来,便道:“进来。”
法医助手带着检查报告进入,微挑着的眉头看得出他此时的惊讶,他快步走到解剖台,将血检结果递给师父,说:“师父,检测到死者艾|滋阳性。”
第36章 心愿
昏暗的河滩此时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 现勘警员手持相机拍摄一切有疑物证,而他们后方的河面上,身穿救生衣的警员尝试在水中打捞死者的头颅与四肢。
陆销将河岸地图摊在车前盖上, 颈侧夹着手机,正与水利局询问近半个月的河水流速记录。
忽感手机震动,他停笔取下手机查看, 见裴雨寒发来了消息。他看清短信内容后眉头一紧,随即对正在通话的水利局同事感激道:“谢谢你了,大晚上打扰你们,之后可能还有情况需要麻烦你们, 到时候再联系?”
“不麻烦的,有事再联系, 那我这儿挂了。”
陆销挂断电话, 而后拿起手边的对讲机, 问:“老裴,确定是艾|滋吗?”
“确定。”
听到对讲机传出的是季彻的声音, 陆销清了清嗓子,不自觉地轻声道:“死亡时间呢,确定了吗?”
季彻见裴雨寒指了指记录上的一行字,如实转述:“死亡时间在36到48小时之间,但裴科和刘法医复查后发现前天晚上到昨天下了一整夜的雨,河水的温度会更低,用尸冷时间倒推,最终得出死者死亡时间还可以再缩短, 大概在40到42小时。”
“此外, 凶手是在死者尸斑形成前完成分尸、运尸、抛尸的,也就是说, 抛尸时间在死者死后的6小时内。”
“所以抛尸地点应该就在岸边。”陆销也做出了和季彻同样的推测,当即决定,“我稍后就通知沿河片区,加强河岸巡逻,对幽角暗巷进行排查。”
陆销紧抿着唇,由于环境因素的干扰,死亡时间和抛尸时间的范围无形增加了抛尸地点的范围,就算用水流逆推,也只能推测到大概区域。
“陆副。”对讲机内紧接着传出裴雨寒的声音,隐约还有X光片摇晃时发出的弧声,“我们尸检查到死者患有腰肌劳损、前列腺增生,又对尸体进行了X光扫描,发现其有症状不轻的腰间盘突出、颈椎病,生前应当从事需要久坐的职业。”
陆销沉思片刻,在对内频道喊了声:“谈竹。”
谈竹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键盘敲击声,“我已经根据裴科发来的条件在查全国失踪人员系统了,暂时还没有结果。”
陆销垂眸斟酌后说:“从艾|滋这个条件入手更快。今晚的案子在网上的讨论度很高,网监那边拦不了太久,我们要在事情发酵之前缩小排查范围。”
谈竹意会:“好,我马上找医院和各社区居委会调档。”
一阵夜风刮过,噼里啪啦的雨滴敲打着窗户玻璃,似是对无人回应而感到恼怒,窗外的大雨如报复一般越下越大。
陆销连夜带人绕着河岸巡察了一夜,回到队里时天已经大亮。
“根据水流速度,抛尸地点基本可以锁定在江北的升云区,那一带工厂较多,之前因为疫情倒闭了不少,的确适合分尸。小高,你等会再带一队人上那附近转转。”陆销下车后边走边说。
门口站岗的警员见陆销回来,提醒道:“副队,您的朋友说要见你。”
陆销疑惑:“朋友?”
警员:“对方是个小姑娘。”
听到警员提到是小姑娘,陆销大抵猜到什么人来了,“人在接待室里是吗,谢了。”
季芸的面容有些憔悴,双手紧攥着坐立不安,在听到接待室门被推开的瞬间立即起身,见来人便喊:“陆哥。”
陆销瞥了一眼别放在地上的画板,问:“准备等会去画室?我记得你的画展就在下个月了。”
季芸无心回答这个问题,低垂着头,发丝挡住了她此刻面脸的泪水,心中积攒了多年的哀伤与想念在这一刻化作哽咽,“他还活着对吗?我那天看到他的背影了,哥哥是不是回来了?”
季彻同裴雨寒一道返回,下车后径直向上楼的阶梯走去,准备找陆销互通一下情况,忽听有熟悉的女声从接待室传出,瞬时僵住了手足。
而门后对此作答的人,似乎就是季彻正准备找的陆销。
“小芸,你哥他目前很安全,但暂时不方便回家,也不好和你们联系,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回到你们身边,但在此之前,小芸要继续照顾好自己的母亲,别让他担心,好吗?”
“我明白的。”季芸沮丧得瘪着的嘴微颤,懂事地点了点头。
她大概知道陆销和哥哥面对着的都是什么人,作为家人的她不愿意成为他们的拖累。
起先她不知道哥哥们的工作,是哥哥去世之后,她帮忙收拾遗物时发现,桌上有张纸隐约能看到一点印子,她拿来碳粉小心地拓了一遍,才知道哥哥前不久申请了转岗。
在那之后,她想替哥哥看一眼没来得及去的禁毒支队,结果在门口徘徊时,意外撞见了陆销。她当时心中感慨万分,原来世上不只有她记得哥哥的心愿。
季芸拿起放在脚边的画板和背包,恍然想起自己今天过来的另一个原因。
她从包里掏出陆销之前给她的银行卡,塞回它原本的主人手里,“陆哥,这张卡还你,这笔钱我是真的不能收。虽然你没说,但我知道那些不年不节,却被叫做‘警队体恤’的礼物其实都是你自己掏钱买的,这些年你已经对我和妈妈很好了。”
陆销长叹了一声,揉了揉季芸的头发,宽慰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哥,那我就是你哥,不用和我见外。”
说罢,他压低声音多提醒了一句:“小芸,最近支队这边不太平,你有事就给陆哥打电话,尽量不要露面。要是在家附近发现什么奇怪的人,也马上联系我。”
胡衡和他提过,似乎有人暗中盯着季彻的行踪,如果让那些人知道季芸和季彻的关系,那就危险了。
季芸意会点头,从兜里拿出口罩和墨镜戴上,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给出笑脸:“陆哥别忘了,我可是季彻的妹妹!”
听到接待室里的人要出门,站在门外的季彻旋即扩步闪身躲进楼梯拐角,避开和季芸见面。
季彻凝望着妹妹离开禁毒支队,悄然叹了口气,感知到陆销此刻就在拐角处,闷声道谢:“陆销,谢谢你。”
原来陆销这些年一直在照顾他的家人,陆销没有亏欠过他什么,反倒是他,现在欠了陆销太多。
陆销双手环胸,微微偏头向后看,话语怅然又带着十足的希望:“季彻,我相信一定会有一天,我们能不用任何遮掩地走到家人身边。”
“我也信。”季彻回应以肯定。
陆销朝楼上瞅了瞅,遂道:“上楼吧,也不知道谈竹那边筛得怎么样了。”
两人背着外界的雨帘走入办公室,见谈竹双眼乌青地坐在办公桌前,如同机器一样啃着面包。
“有结果了吗?”陆销走近问。
谈竹熬了个大夜,有气无力地扒开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腾出显示屏的位置,哑着声儿说:“我调来了医院档案,符合病情、性别、年龄、身高的,有这些。”
季彻垂眸,瞧见最底下的数字还剩六百多人。
随后谈竹从隔壁桌扒来几本登记册,边翻边说:“然后我们连夜对比了这些人的职业性质和健康情况,存疑人选还剩三百多。”
江林市毗邻境外,一些灰色地带犹如野草一般拔了又长,因此本地的艾|滋病传播率较其他市区要高出很多。
谈竹伸长脖子向对桌望去,“小福他们正在打电话核实,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三百多人。”陆销扬了扬下巴,“有他们的照片吗,打开我看看。”
“好。”谈竹紧闭了闭眼后睁开,调整屏幕显示,将剩余三百多人的照片一一列出。
季彻注视着屏幕上的人脸,又将目光移向紧凝眉头检索着的陆销,他表情肃穆认真,大有敢对群山岿然不动的气势,只见他倏地沉眉,开口叫停。
“等等,往回倒。”陆销上身前倾,离电脑屏幕更近,在谈竹往回倒了第三张时,他再一次喊停,而后疾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翻找资料。
而后他猝然想起什么,回身看向背后用来串联线索的白板,抽下其中一张照片。
陆销拿着照片回来,再看向电脑屏幕上的照片,面色没有半分纾解,沉声对谈竹问了句:“这个人叫什么?”
被副队这么一说,谈竹也觉得这张人脸好像在哪里见过,直到点开资料,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家平,男,37岁,江林市升云区人。”
她记得贾忠的口供里提到,警方一直追查的另一辆医疗废物转运车司机,叫做“平子”。
“好,你在家是吧,没事,我们就问一下,不好意思打扰了。”胡衡挂断了最后一通电话,带着记录走来,向陆销汇报道,“队长,剩余人的电话我这边都打过了,这几个实在联系不上,等会我再带人上门确认。”
陆销依旧在无法联系的名单里依旧看到李家平的名字,旋即计划:“小福,你继续确认这份名单。谈竹,你查一下李家平的背景,看看他是否有家人在市区。”
“是!”
“好嘞。”
“陆销。”季彻面向陆销,垂眸盯着照片,心中的预感愈发压抑,如此惨无人道的分尸抛尸手段,的确让他想到了许义。
陆销将照片重新贴回写字板,语气笃定道:“如果被害人是李家平,我们得查到他为什么被杀,以及他之前把Nott那伙人带去了那里。如果不是,这名死者的毒检发现新型毒|品的痕迹,对我们来说也是线索。不论是哪种可能,我们都必须查下去。”
第13章 密码
“李家平, 江林医大毕业,大三留级一年,四六级英语考试没过, 大学学位英语也没过,所以他毕业的时候拿到了毕业证,没有学位证。”
谈竹说着, 将李家平的生平资料发给办公室里的同事们。
高小柏瘫坐在椅子上,岔开着双腿,快速浏览了一遍信息,惊诧道:“嚯!李家平的父亲早年因生意纠纷砍死过人, 蹲了十五年,出来后不到两年又因为组织诈骗进去了, 前段时间刚出狱, 结果没几天又因涉嫌非法集资被警察带走。”
三番五次故意犯罪, 李父的行径可以用极其恶劣来形容了,有这样的父亲影响, 孩子的确容易三观扭曲。
季彻边看资料边收拾着自己的办公桌,偶尔看到关键词汇,便拿起圈一圈,丝毫不耽误收拾。
坐在季彻后方位置的林诺捧着热茶,热心询问:“季彻,你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季彻摇头表示:“没,先在宿舍住段时间。”
唉,没钱啊, 他能去哪儿住。不过住宿舍也好, 比其他地方安全很多。
陆销审视着资料的眼眸微抬,看向工位搬到他正对面的季彻, 暗暗踢了一脚高小柏碍眼的腿,低声问:“补贴还没发下来吗?”
高小柏诚实地摇头说:“副队你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不过,怎么着也得过两天吧。”
反正队里有宿舍有食堂,还有24小时警卫在门口守着保驾护航,虽说是旧了点破了点,但季前辈在这儿待着不挺好的吗?
“总得要开销的吧。”陆销低喃着向季彻走去,跨步之间差点踩到高小柏的腿。
高小柏在外头跑了一天,就像找个舒服的姿势放松放松,但收到陆销警告的眼神后,悻悻地收了回来。
季彻刚报道,桌上的东西不多,但还是把警务手册、记录簿按照大小、高地、颜色排列好,不同颜色的笔有序地摆放在手边。
忽然一只手摁在了排好的水笔上,打乱了原有的秩序,也破坏了季彻难得的好心情。
陆销正打算说话,看到季彻瞬间沉下来的脸色当即暗道不好,俯身小心翼翼地给季彻重新摆好,认真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完美。”确认重新给季彻摆回原样后,陆销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对季彻歪了歪头,说,“我们出去说。”
“嗯?”季彻惑然,但还是跟上了陆销的步伐。
谈竹好奇地从电脑后探出头来,对上同样好事的林诺的目光,两人心照不宣地朝陆销和季彻离开的方向挑了挑眉,随后默默地缩了回去,继续干正事。
“还真是奇了怪了,李家平的家人怎么一直不接电话?”谈竹纳闷着碎碎念叨了一句。
禁毒支队的大楼看着有些老旧,地面的水泥偶有破裂,可见底下的陶粒混凝土,使用的桌椅还是老式木制的,除了一些机密的房间,其他房门依旧是刷了几遍漆的木门。
季彻记得禁毒支队算是江林公安各支队里,大楼建成时间比较早的一批,中间翻新过一次,但由于经费不足,就只是做了个面子,没想到过了几年还是这样。
两人的影子与院中银杏的树影擦肩,最终在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前停下脚步。
季彻跟着陆销走进会议室,问:“怎么了,有会?”
陆销摇头,向门外的走廊确认了一眼后,将口袋里的银行卡递给季彻,“里面有笔钱你先花着,总不能在补贴下来之前先穷死,密码是……”
他倏地噤声,心中暗道:糟了,密码没改。
陆销立马收回银行卡,生硬地解释道:“等等,我……密码忘了,改好了再给你,先给你点现金……”
他说着便要打开皮夹,猝然想到皮夹里还有季彻的背影照,猛地收住皮夹,干笑着说:“我……等会给你。”
直视着陆销的局促,季彻既疑惑又想偷笑,扯了扯嘴角说:“其实我还有点,不用的。”
“我不是不给你,也不是耍你,更不是吝啬,就……”陆销尴尬地扭过头,反倒暴露了他发红的耳根。
他抿了抿唇,试探地问季彻:“你真打算住宿舍?”
季彻不假思索地点头:“嗯,这里安全。”
“队里的宿舍条件不太好,我们都是拿那儿做休息室的,出任务回来往哪儿一倒就睡,所以不太符合正常的休息时间。”
季彻听出陆销话里有话,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陆销从口袋中掏出纸笔,写下一行地址递给季彻,“住我那儿。这个地方在大街旁边,离警局不远,附近路面监控齐全,我排查过四周,没什么死角,挺安全的。”
季彻没有接下陆销的好意,苦笑道:“陆销,我离开的这些年是你在帮忙照顾我的家人,现在我回来了,不能再继续麻烦你了。”
“你想和我撇清关系?”陆销拿着纸条的手一僵,迟缓地收了回来。
虽然陆销没有表现出来,但季彻看得出他有点生气,无奈叹声:“不是,我只是不想欠你的。”
陆销轻呵:“我都不介意,你急什么?”
“可这毕竟是债,我得还。”季彻自诩冷静,但辩解的声音已然有些急促。
“如果说我不用你还呢?”陆销注视着季彻的双眼,缓步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字一句地说着,意在让对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季彻,我想给的是出于我主观意愿付出的,不是你欠我的。你不喜欢的话,可以不接受,但不用因为觉得是亏欠而拒绝。”
陆销再拿起手里写了地址的纸条看了一眼,俯身拉起季彻的手,将纸条塞进他的手心,真诚道:“我只是想多给你一个选择,真正做决定的,始终都是你。”
“李家平的信息还要继续跟进调查,我先回办公室了。”陆销后退了一步,立即把银行卡和皮夹收回口袋。
他表面风平浪静,可暗地里尴尬得抓心挠肝,找时间一定要把密码改了,要是让季彻知道这张银行卡的密码是他的生日……
陆销扶额前行,心里忍不住试想,如果季彻真的知道了,会觉得他是个变态吗?
季彻凝视着陆销渐远的背影,只觉得握着纸条的手心发烫,这股暖意犹如藤蔓一般从手臂蔓延至胸口,形成如双手一般的网,笼住他狂跳着的心脏。
“得还啊。”他轻喃着,默默见纸条收进口袋。
季彻回到办公室时,没看见陆销他们的身影。
林诺坐在椅子上滑了过来说:“副队刚才带人去查李家平之前任职的公司了,叫什么来着?”
“百通专用汽车有限公司。”谈竹适时回答道。
“我们回来了。”胡衡气喘吁吁地回到办公室,猛地喝了半杯水,眼睛环视办公室一圈,问,“副队他们呢?”
谈竹探头看向胡衡,问:“怎么样,除了李家平,其他人能联系上吗?”
胡衡点头:“近的我们主动走访,远的就拜托社区上门看看,总之都确认过了,除非是从未登记过的艾|滋患者,否则是李家平没跑了。”
因为喝水太猛,他捂着肚子打了个嗝,续说:“我们去了李家平家里,敲门也没人应,放在门口的垃圾袋都臭了,看样子是有段时间没回去了。我们把垃圾带回来了,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DNA。”
谈竹咬了口面包,嘟囔了一句:“说来也奇怪,我这儿查到李家平已婚,可他的妻子怎么着都联系不上。”
季彻摩了摩手指,提出一个假设:“谈警官,你在医院档案里查一下他妻子的名字。丈夫病情严重,妻子很可能也会被影响。”
“好。”急促的键盘敲击声随即响起,谈竹惊讶道,“有的,陈美芳,女,32岁,HIV潜伏期患者。等一下……”
谈竹的神色逐渐凝重,抬头看先季彻说:“他们有个女儿,也在艾|滋病患者名单里,两人目前都在人民医院感染科住院。”
季彻沉舒一口气,旋即部署人手:“谈警官,你向医院询问一下陈美芳及她女儿最近的病房信息。林警官,麻烦你和江林医大取得联系,看看能不能问到家平之前的在校情况。小福,等你休息好后,我们马上出发去医院。”
“好嘞。”
林诺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们能搞定。”
“我可以的,现在就下楼开车。”胡衡说罢,放下手里的杯子,就往楼下跑。
季彻戴上鸭舌帽后大步走出了办公室,他遥望着远方建筑,低喃了一句:“也不知道陆销那儿怎么样了?”
***
一听警察来了,原本还架着腿喝茶的保安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连忙打电话把领导叫来。
公司经理紧赶慢赶地过来,他边跑边颤的肚子将衬衫撑得快要裂开,来到公司门口时已经是气喘吁吁,“警察同志,听说你们是来招人的?”
高小柏拿出李家平的照片,对经理问道:“见过他吗,他是不是在你们这儿负责转运车的司机。”
经理脖子往前伸,细想着点了点头,又紧跟着摇头道:“算,也不算,两位同志要不上楼喝杯茶,咱们慢慢说?”
他将两人带到楼上办公室,从柜子里的人事档案中搬出一本“兼职人员”的文件册,抽出属于李家平的那页递给警察,而后道:“他在我们这儿就是个兼职,工资日结,算起来其实不是我们的员工。警察同志问他做什么,咋啦,他犯事儿了?”
高小柏意会,对陆销低声道:“难怪之前查市区内几家转运车公司的时候,都没查到李家平的信息。”
陆销揣摩着经理的神情,对方似乎并不惊讶李家平会做坏事,遂问:“他为什么是兼职?”
第38章 母女
听到警察这么问, 经理嗤笑了一声说:“他什么简历,你们警察不知道?毕业成绩一塌糊涂,工作经验一片空白, 他上来就管我们要高薪,真就是要啥啥没有,还自命不凡。要知道这年头本科生一抓一大把, 压根不值钱,何况他连本科都算不上,能给他活干就不错了。”
他说着,一巴掌往桌上一拍, “我当时就和他说,公司只能招他做临时工, 日结工资, 爱干就干不干拉倒。”
陆销感到些许奇怪, 问:“他既然上来就要高薪,能让步到接受日结的条件?”
经理冷呵:“当然不接受, 还冲我甩脸色。结果呢,他前段时间又突然回来,舔着个脸说愿意接受这样的工资,还问能不能开转运车。我看他好歹也有医科背景,要的工资也不高,就同意了。”
他说话时眉毛一挑一挑的,冷笑着摊手摇头,姿态尽是不屑。
陆销并不认同经理这样贬低学历的说法, 略有不悦地微微蹙眉。但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家平前不久突然态度转变,会不会和Nott他们有关系?
他细看李家平的入职时间, 是半年以前,而在这之后不久,贾忠就开始暗中徇私了,这个时间有些微妙。
陆销随后询问:“李家平平时的工作状态怎么样?”
“工作啊,没出什么错。”经理咋舌道,“他的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就是去合作医院和公司收医疗垃圾,再拉去处理厂。要是这样的工作还能出问题,他那可真是……”
他正想骂两句,可顾忌警察还在这儿,没真吐脏字,干笑了两声,起身弯腰给警察们倒了杯刚泡好的茶水。
陆销抬手婉拒了茶水,“我们想再和他的同事聊一聊。”
“好,当然可以。没出车的司机们这会儿应该在员工食堂,我带两位过去。”经理客客气气地展手领路,眼睛时不时往身后的警察瞟,试探性地笑问,“两位同志,李家平……他到底怎么了?”
陆销不作正面回,只道:“目前警方仍在调查中。”
离开经理办公室下楼,陆销沿途环视着公司内部,见大部分车辆不在停车位上,忽见角落有人影闪过,当即警觉有异。
“副队,怎么了?”高小柏见陆销反应不对,低声询问。
陆销发现那道鬼祟的人影是朝员工食堂去的,拔腿疾步前冲,跟着那人进了食堂。
“我听保安说警察来了?他们来干哈,我那车呢,你们有消息了没?”
“什么车?”陆销进门就问。
门口发黄的垂帘猛然掀开后又合上,发出无规律地噼啪响声,霎时扰乱了食堂内几人的心跳。
章尚被吓得双腿发软,差点栽到地上。他看经理也跟着进来了,就知道自己这回是真完蛋了。
“章尚,都这个点了你怎么还在公司?”经理惊诧地看着本该已经出车的章尚,对旁边的警察说,“他也是管医疗废物的,和李家平轮岗,今天周三应该是他出车才对。”
陆销眉眼微压,审视着章尚质问:“转运车丢了对吗?”
章尚再藏不住愁容,欲哭无泪道:“我知道错了!但……李家平现在就是联系不上,车是被他开走的,要赔也不能全让我赔吧。”
陆销当即意会,章尚这是以为公司要追责他弄丢了转运车才报警,顺势问:“不是轮岗吗,你紧张什么?”
“对,是轮岗。”章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开始就乱了手脚,他偷偷瞄经理一眼,回答得吞吞吐吐,“我……”
经理察觉到不对,手指向旁边看热闹的员工,高声道:“你们来说,这到底什么回事,要是敢包庇,全给你们辞了!”
一旁的员工听到这话就变了脸色,哪儿还记得同事情谊,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他和李家平根本就没有轮岗,仗着李家平老实,他把自己的活儿全让人家干了,自己每天来公司里打个卡就溜了。”
“就是,前几天发现李家平没来上班,车也一直没回来,他怕被领导知道了扣工资,最近都是等其他人的车回来,再借车去收医废的。”
“他让我们最近出车的时候在城里多转转,找一下他那车,要是能直接找到,把车带回来,领导就不会知道,也不会追责。”
章尚的头越来越低,不敢看面前的经理和警察,在心里不断咒骂着李家平。
陆销注视着章尚,反手敲了敲桌面,问:“章尚,李家平这么人,你怎么看?”
章尚怯怯出声:“他平时不爱说话,吃饭也是一个人,不和我们过多接触,但给活就干,我之前让他帮忙顶一两天半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一两天半?”经理气恼,快步走到门口撤下签到表,见表格上章尚都有签字,更觉得这个人油嘴滑舌,大骂道,“要不要我现在就去调监控,要不是这次警察同志在场,你还想骗公司多久?”
章尚吓得脸色煞白,终于松口:“真的没几天,之前会偶尔让他顶一顶,这个月基本没有。也就四五天前,他突然提着两袋水果找我,说自己前段时间家里有点事,之后会帮我多开开,然后就把车开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以为他是想从临时工转正,所以才这么老实听话,谁知道啊?”章尚苦着脸,又急又气,要是早知道李家平会坏事,他肯定不会偷懒了!
高小柏眼尖看到经理手中的签到簿上有章尚和李家平那辆车的车牌号,从经理手中接过后,转手递给身边的陆销,指着上面的数字说:“副队,这个车牌号和我们追踪的号码不一样。”
陆销沉声道:“看来那些人手里有□□,故意混淆视听。让队里用天眼锁定这些号码,只要出现,马上派人确认。”
高小柏:“是。”
陆销转首见经理正对章尚高声斥责,声调尖锐地令人耳朵发疼,目光还时不时向他这儿瞟,当下明白经理这是不希望警方介入了,于是说道:“关于你们公司顶班、丢车的事,如果有需要,可以选择报警立案。但如果你们得到关于李家平和这辆转运车的线索,请立即通知警方。”
经理连忙点头应声:“好的,没问题!我这边也会通知下去,让所有车辆都帮忙留意,要是有消息,一定立马通知您!”
陆销拉开门口的帘子,缓步走出食堂,见高小柏刚结束和队里的通信迎面走来。
“副队,小谈说已经查到李家平妻子的病房,就在人民医院传染科,季前辈已经带人过去了。”
陆销仰头张望着寻找方向,“人民医院离这儿不远,我们去看看。”
白天的人民医院更是忙碌,病人与家属行色匆匆地进出。人潮中,胡衡在前头开路,季彻压低了帽檐紧随其后,从长长的缴费队伍挤过,总算靠近了电梯。
季彻余光轻扫,从电梯门的倒影注意到有人正向自己的位置靠近,看对方来意似乎不善,遂改道进了安全通道,低声知会胡衡:“走这边。”
胡衡没有声张,默默跟着季彻进了安全通道,脱下自己半袖衬衫塞给季彻。
季彻刹那间意会,迅即将帽子摘下交给胡衡,两人相视颔首,一人继续上楼,一人开门进了人流量最多的二楼检验科。
紧随两人进入安全通道的男子见目标又一次不知所踪,气愤地暗骂了一句。他意识到警察可能已经知道自己跟着了,没再停留地直接转身离开。
季彻在医院里转了两圈,才从直达通道进了住院部,他背靠着拐角侧头向后望,警惕自己身后是否有人跟来,随时准备动手制服。
“对,刚才在一楼大厅安全通道出现过,跟着我和季前辈进来的,现在人不见了。你们调监控查清楚,找机会把人扣住。”胡衡拿着对讲机通知其他警员,小跑着赶来和季彻汇合。
季彻面色微沉,看来那些人还是注意到他了,他必须找机会回击,不能这么被动。
两人找到谈竹给的房间号,隔着病房门往日望,只见一名女子见面如死灰地抱着个一两岁大的孩子坐在床上。
“你们是?”护士好奇地上前询问。两人在病房门口张望的时候,护士站就已经注意到了。
经过刚才的被人跟踪,胡衡更是警惕,默默打开文件夹,挡住了自己的手,向护士出示证件。
“请问病房里的是陈美芳吗?”
护士点头:“是。”
季彻低声问:“请问,她的家人呢?”
护士朝病房里瞧了瞧,“她父母不在的话,应该是有事出去了,他们不会走太久,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丈夫不在吗?”季彻紧接着问。
护士叹了一声:“她丈夫啊,我们从没见过。听说她怀孕生产期间,丈夫也没有出现,单子都是她父母签的。”
季彻:“我们还想问,她们母女的艾|滋病是怎么回事?”
护士又是一声长叹:“陈女士产后两个月突然抱着婴儿回来,说孩子一直高烧不止。我们起先以为是婴儿抵抗力不好,一查才发现她居然感染了HIV,可医院的接生档案明明白白写着,孩子出生的检查显示是健康。”
季彻抿了抿唇,问:“母婴传播?”
护士点头:“是,所以我们赶紧让陈女士做检查,才发现她也被感染了。但产妇上手术台之前,医院肯定都是做过仔细检查的,所以她应该是出院以后接触了什么才感染,但病人自己也不清楚是碰到了什么。”
“我们可以进门和陈美芳聊聊吗?”季彻转头向病房内看去,却对上了陈美芳空洞的双目。
“可以,但还是要提醒一句,病人有产后抑郁,希望两位说话能够温和一些。”护士耐心地说罢,上前敲了敲病房门,轻推开后问,“陈美芳,有两位警察想要见你。”
得知来人身份后,陈美芳如死水一般的眼眸闪过一丝波澜,随后不动声色地低头继续轻哼着歌谣,哄刚刚痛哭过的女儿睡觉。
第39章 出轨
“陈美芳女士……”
胡衡正想开口询问, 就见病床上的陈美芳冷着脸突然抬手嘘声,阻止了他的问话。
陈美芳缓缓地收回了手,继续轻拍着怀中的女儿, 如若不是她还有呼吸,这般空洞的眼神和重复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顾及孩子的存在, 季彻放轻了声量询问:“陈女士你好,我们是警察,今天来找你没有恶意。就是想问,李家平是你的丈夫吗?”
他的话刚刚问出口, 就见陈美芳抱着女儿的手猛地攥紧,浅眠的孩子感到突然疼痛, 颤抖着呜咽了起来。
听到孩子的啼哭, 陈美芳方才回过神来, 没有光彩的目光难得有了人情味,连声道歉安抚, 抱着孩子轻晃了好一阵,才平复了她的哭声。
病房重归平静,陈美芳再次抬首望向站在床尾不远的警察,声音压抑道:“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的确还是我的丈夫,但我们已经分居很久了。”
季彻追问:“我们可以知道是为什么吗?”
随着话音落下,他在陈美芳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戒备,紧跟着就听到对方回答:
“我们是怎么相处的, 和你们警察有关系?”
房间内窗帘只拉开一条缝隙, 外界的光亮透过狭缝企图窥探屋内,可映到陈美芳惨白的脸上时, 阳光都冷了几分。
她压低着嗓子说话,声量虽轻,但尖锐得好似一根细针直戳人的耳膜,叫人痒得条件反射地流泪。
相比胡衡略感奇异地耸了耸肩,季彻泰然面对着陈美芳,淡漠地问:“警方在河岸公园发现了一具尸体,怀疑是你的丈夫李家平,所以希望您能协助我们调查。”
季彻的平静与陈美芳不同,若说后者是深陷困境的绝望与麻木,那么季彻就是不在乎生死的冷漠,他恍若一直站在深渊里,日复一日地看着月落星沉,从容地旁观着这个世界。
得知丈夫的死讯后,陈美芳的冷静猝然破裂,轻拍着女儿后背的手顿住,怔神良久后,释然地长舒了一口气。
“我大学毕业后就和他在一起了,他说自己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发誓一定会永远对我好。他曾经是个好丈夫,对我百依百顺,还总是变着法儿地逗我开心。日子是穷苦了些,但想到他的好,就没有那么难捱。可是在我怀孕之后,他就经常不着家了。”
她垂下头回想着过往,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他借口自己去外地闯荡了,但他网|银支付绑的是我的卡,在哪儿消费我看不出来吗?我们很久没见了,养胎坐月子我都是在爸妈家里,也就是宝宝出生一个多月,他才回家看望一次,之后又没消息了。”
季彻微微敛目,将陈美芳的神态尽收眼底,暗察有异。在听到警方提到死者疑似是李家平,就算是曾经的爱人,陈美芳从头至尾没有主动求证过,反而表现一种释怀与解脱。
他沉思片刻后又问:“请问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感染的吗?”
陈美芳微咬后槽牙,摇头:“不知道,明明体检的时候都好好的。”
季彻转过头向胡衡投去目光,胡衡旋即意会,从手里的文件夹中找到尸检的化验报告,递到了陈美芳面前。
由于警方暂未明确死者身份,所以报告上没有写明死者名字,但结论明白地写着“HIV阳性”。
胡衡轻声道:“警方在死者体内检查出了艾|滋病毒感染,我们根据线索推测死者疑似是您的丈夫。如果可以,能否让我们带一份孩子的DNA回去做对比确认?”
陈美芳愕然瞠目,难以置信地凝视着检验单上的结果,声音微颤道:“难怪从那之后,孩子就开始发烧,没两天我也开始发烧,我以为我是照顾孩子累的,孩子是刚出生抵抗力不好,原来是他……”
她的手轻抚着女儿的头发,点头道:“既然你们需要,就拿去吧。只是采样的时候尽量轻一点,别打扰孩子休息。”
陈美芳面容苦涩着抬起头环顾自己现下身处的病房,视线最终定格在了床头的吊瓶上,那一滴滴落下的药水,仿佛正在给自己进入倒数的生命读秒。
季彻静观陈美芳的眼神中带着审视与质疑,相较于她的言论,通过观察神态就会发现,她的惊讶时间太长了,似乎不是第一次知晓自己的丈夫有艾|滋病。
而且……
季彻又认真地闻了闻,略感不爽地微微蹙起眉头,而且他在这个房间里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而气味的源头貌似就是从陈美芳身上散发出来的。
胡衡担心自己大手大脚会惊醒孩子,于是叫来了一位护士协助采样,将带着毛囊的头发与口腔咽拭子小心翼翼地装入物证袋后,轻声对一旁的季彻说:“季前辈,样本收集好了。”
季彻试图在记忆中检索那股奇怪的味道,但一时没有头绪。见胡衡已经确认无误,便颔首与他一同离开了病房。
他刚出门就隐约听到熟悉的人声,轻步朝楼梯间走去。
胡衡轻轻合上病房门,一转头就见季前辈走远了,赶紧小跑跟上。但没想到在季彻前辈推开门后,他会在楼梯间里看到陆副队和高小柏正在和一对夫妻说话。
季彻缓步走到陆销身侧,见眼前两人和病房里的陈美芳眉眼有些许相似,他们一人怀里抱着保温壶,一人手里提着一些日用品和婴儿用品,于是低声问:“陈美芳的父母?”
陆销应声颔首,转头左右忖量季彻,担忧地询问:“我听小福说有人跟踪你们,你没事吧?”
他和高小柏在过来的路上听到对讲机里胡恒的声音,立即赶到医院,看到季彻安然无恙地在病房里问话,他才走开的。
“甩掉了,我没事。”季彻的语气并不轻松,“但照目前看来,他们已经盯上我了。”
陆销面色微沉,将季彻拉到角落问:“你有计划了吗?”
他想调点人手保护季彻,但也知道季彻不是被动的人。
季彻垂眸浅思着,抿了抿唇说:“再等等,这些人警惕得很,只有确定了目标才会动手,并且一定会等我落单。”
暗中窥伺的人在等,他也同样在等。
如此看来,Nott和许义应当是已经找到能落脚的地方了,才有心思派出人手针对他,而他要想成功反制,找到李家平安置他们的地点尤为重要。
“二位,警方今天来是想问问关于你们女婿李家平的情况。”
胡衡的问话一出,就听陈美芳的父亲破口大骂:“他不是我们女婿,他就是个没天理没人信的狗东西!”
他的骂声引得季彻与陆销的注意,两人对视了一眼,旋即回到陈美芳父母面前。
陆销问:“二位别生气,能说说李家平是对你们做了什么吗?”
“他?”陈父气愤地哼声,“我闺女怀孕,他整天不回家。我就偷偷跟着他,想看看他去哪儿了,就发现他其实每天都背着家里在酒吧消遣,晚上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去酒店开房。被我抓了现行,这个狗东西就说自己是被人诱惑了。妈的,闺女嫁给他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陈父的头发花白,盛极的怒意令他原本就憔悴的面容看起来更加苍老,他紧咬着牙关说话,恨不得将李家平剥皮抽筋。
可谈到自己的女儿,这位父亲的戾气又渐渐柔软了许多,他忧愁地摇头说:“发现李家平有问题的时候,闺女的肚子已经七八个月大了,我怕她出意外,所以打算等情况稳定了就让他俩离婚。谁知道李家平在孩子出生后只是待了两天,我闺女和孩子就……”
陈母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双眼含着泪水直指丈夫大骂:“你要是早说,女儿会成这样吗!”
陈父被指责,更是恼怒,面向妻子指责道:“是谁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还把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放进家里的!”
“我那是不知道他在外面偷腥!”陈母的面色涨红,试图推卸责任以让自己心安。可她也知道,事情终究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他们谁也没办法回到过去提醒自己。
陈父哑声,从未在人前落泪的他,低头看着手里装着日用品的袋子泣不成声。
“是我错了。”陈母悲痛地紧紧抱着怀里的保温壶,“我们明知道李家平这个人不靠谱,但看到闺女喜欢,就没有拦着。”
陈父抹去脸上的泪水,展手抱住了妻子的肩膀,为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好而低声道歉。
季彻轻声询问:“除了出轨这件事,他还有别的异常表现?”
陈父咬牙切齿地点头道:“他整天怨天尤人,怪这怪哪儿的,考公考编不行,找工作也找不到,怪家里不能帮他找个好工作,怪人家公司眼光不好,怪老婆不能给他助力,但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孬种。”
愤怒之余,他更多的是责怪当初女儿带李家平回家,说想领证结婚的时候,自己的态度不够坚决。
陈母担忧得时不时朝病房看去,微微挪动的双腿能见她此时的焦急,便听她说:“抱歉啊,警察同志,我闺女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好,我先回去陪着她。”
“二位自便,我们也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就不继续打扰了。”陆销俯身将门拉开楼梯间的门,让两人能顺利通过。
季彻看着陈美芳父母离去的背影,轻摩着手指缓声道:“看来李家平的反社会人格很严重。”
陆销点头表示同意,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后说:“走吧,时间不早了,先回队里,我送你。”
被留在原地的高小柏和胡衡无奈对视,自觉地上另一辆车返回支队。
第40章 人格
陆销的走路声相当有特色, 鞋跟稳当触地发出实响,步伐稳健迅捷,脚步声如鼓点一般有节奏。
而刚来的季彻与之相反, 他的走路声很轻很轻,步伐小且走得慎重,如果不细听, 很难察觉他的到来。
林诺歪脖子朝门口一听,就知道是陆销他们回来了。
“怎么样?”见陆销他们进门,林诺迫切询问道。
胡衡觉得自己头脑发昏,坦言:“全是对李家平的吐槽, 他是不是有点太招人嫌了?”
林诺一拍大腿,忍不住附和了一句:“原来你们也一样啊?”
他拿起桌上做的记录递给胡衡, 无奈道:“我向江林医大致电, 联系到了李家平之前的辅导员。没想到李家平毕业这么多年, 他老师对他的印象还是这么深刻。”
他拨通电话说明自己的目的后,李家平的辅导员没回想多久就记起李家平这个人, 表示他认为李家平的负面情绪非常严重。
辅导员当时如是道:“他对学习是一点儿也不上心,大学嘛,但凡能挨着点儿及格线,各科老师就是拽也给你拽到及格,可李家平一节课都不来,连划重点的课也不乐意听,老师就是想给平时分都给不了。”
“我为什么对他影响这么深刻?刚开学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放纵,到了下学期, 没有一门课是及格的, 被通知重考也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然后就留级了。还以为留级以后他能痛改前非, 结果更摆烂了,监考老师两次抓到他作弊,我看他家境不太好,还帮着说情来着。但他倒好,反过来说是老师们故意刁难他,他才考成这样。”
林诺紧接着问起李家平毕业的事,便听辅导员忿忿地冷哼一声,续说:
“就他那学习态度,最后毕业实习的时候,带教老师当时没一个情愿让他跟组。毕业以后,其他同学都有目标,他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就又找他聊了聊,但他怎么说的您知道吗?”
“他说自己不考研是对专业没兴趣,不能考编考公是因为他爸有案底,合着只有他最占理。呵,这么个眼高手低的,想想他就算出了社会,也成不了气候。”
察觉自己说得有些激动了,辅导员特意又补了一句:“警察同志,这些话虽然带了点个人情绪,但绝对都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再问问其他老师,毕竟李家平的事儿我们到现在还会偶尔聊起。”
林诺如实转述了一遍,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吹了吹热汽,喝了口水,“从目前看来,李家平有很明显的反社会人格啊。”
季彻微微颔首,这个猜测他和陆销在回警队的路上也讨论过。
有反社会人格的人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陷入自我陶醉,他们缺乏同理心,同时又很有野心,喜欢投机取巧,用欺骗、隐瞒达成目的,不会感到任何悔恨或内疚。而从他们目前沟通过的人对李家平的印象来看,李家平恰恰就是这类人。
陆销放下手中的车钥匙,转向走去谈竹桌边,“小谈,查查李家平的开房记录。”
“开房记录吗?好。”谈竹点开信息内网,输入李家平的身份|证号码,旋即有表格弹出,里面记录着李家平的所有开房记录。
陆销目光紧凝着屏幕,紧接着说:“艾滋通常要两到四周后才能检测到,根据李家平第一次确诊艾滋的时间往前倒。”
谈竹立马意会,将李家平的确诊时间和开房时间做对比,锁定与其开房的女性名单,再用医院艾滋就诊记录检索名单上的人名。
“找到了,张翠翠,从就诊记录来看,只有她确诊艾滋的时间比李家平早,当时已经是潜伏期第四年了。”
“那现在大概是第六年。”陆销低喃了一句,又对谈竹说道,“联系张翠翠,确认她现在的位置。”
他说罢,回到办公桌边再次拿起了车钥匙。
陆销正要喊上高小柏一起出发,忽感衣服被人拽了一下,转首见是季彻拉住了他。
陆销从前就觉得季彻的手很好看,可如今他手指的第三指节有圈褐黄色的狰狞旧疤,陆销蓦然想起那份报告上说季彻的手指曾被掰断过,顿感心疼微微抿唇。
季彻刚才脑子一热就抓住陆销,现下被这么直白地盯着,总觉得指尖发烫,立马松开了。他主动道:“我跟你去。”
“好。”陆销自然是没意见的,但见季彻居然脱掉了半永久鸭舌帽,疑问道,“你确定?”
那些人已经盯上季彻,他反倒不再作遮掩。
季彻点头:“嗯,既然藏不住躲不掉,那就让他们主动找上来。”
之前避开是顾及他刚刚受伤,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但他不可能躲一辈子,反正他的伤现在没什么大碍,他们迟早是要对上的,许义既然敢派人对警察下手,警方就绝不能放过送上门的线索。
随着回车键被敲响的声音响起,谈竹利落汇报道:“副队,张翠翠的位置发给你了。”
“酒吧?”陆销眉头一挑,对着季彻微微歪了歪头,“走吧。”
穿过江林市最热闹的夜市往巷子里走,这里并不冷清幽暗,深巷中闪烁着绚丽急促的霓虹灯光,节奏欢快的鼓点中夹杂着热闹嘈杂的人声与舞步。
陆销带着季彻推门走入,环顾了酒吧一圈,目光锁定了坐在吧台边上的女人。
陆销微扬了扬下巴,向季彻示意位置,见季彻颔首回应,显然也是注意到了的。
两人的到来立即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他们一个五官深邃,一个面容清秀,身高在人群中也很是出挑,有人窃窃私语地猜测会不会是哪个秀场的模特过来消遣,却见两人目标明确地走向了吧台。
陆销插兜走近吧台,询问:“你好女士,请问是张翠翠吗?”
“叫我艾米。”张翠翠不耐烦地驳斥,微醺地回头,眯着眼看清身后的人后,不由得眼睛一亮,柔声轻唤,“帅哥啊。”
她再往后瞅,笑得眉眼更弯,“哟,还是两个。”
张翠翠拿起酒杯想要碰杯,陡然脚下一软,佯装无力地往前栽去。
陆销迅捷闪开,张翠翠装作腿软,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他看得出她是装的,但还是下意识地瞧了旁边的季彻一眼。
发现自己计划落空,张翠翠低声咒骂了一句:“无趣。”
而后她又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吧台边上。
陆销扯了扯嘴角,拿出证件放在吧台上,手指轻点了两下,问:“张翠翠,能单独聊聊吗?”
仰头喝酒的张翠翠余光瞥见警官证后,面色骤然改变,却并不觉得惊讶。她的手隐隐颤抖着放下了酒杯,动作迟缓地从椅子上又下来,指了指最角落的卡座说:“去那儿。”
角落的灯光昏暗,脱离些许来自舞池的吵闹。
张翠翠坐下后明显清醒了许多,她打开手包拿出一盒烟,取了一根夹在指尖点燃,吸了一口才问:“不介意吧?”
她的指甲涂满暗红色的甲油,在晦暗中犹如一朵将凋的鲜花。
见两位警察在自己对面坐下,刻意避开了烟雾,张翠翠轻笑着调侃道:“还以为是那个联系我的女警过来找我,没想到是两个帅警察,果然是长得帅的都上交了。”
陆销不答,坐下后打开执法记录仪正对着张翠翠,翘着腿在膝盖上做纸质记录。
季彻留意到服务员和吧台酒侍的视线,对张翠翠问道:“你很经常来这儿?”
张翠翠抖掉烟灰,再深吸了一口,烟头的火光亮起又暗,微启红唇吐出雾气,紧跟着却是一阵难平的咳嗽。
她缓了好一阵才平复,但再吸烟时已没了之前的自在,呵笑了一声说:“我是这儿的酒托,只要钱给的多,什么都能干。”
一开始她也不愿意,可是屈服了一次后,她发现这么做来钱真快,就再也不愿意脚踏实地地工作挣钱了。
对于张翠翠的坦然,陆销和季彻都感到些许意外。
“不用这么看着我。”张翠翠吸完最后一口烟,在烟灰缸中摁灭了烟头,轻飘飘地说,“我有罪,把我抓了吧,或许在牢里还能舒坦一点。”
季彻大概猜到张翠翠涉嫌传播传染病、卖|淫、诈骗的罪责,但还是要问:“为什么这么说?”
张翠翠拉开袖子,露出了她枯瘦的手臂上满是脓疤的皮肤,“我已经没钱了,在外面就是等死。”
她的红色指甲轻刮过疤痕,痛苦地皱紧眉头,声音沙哑道:“真不甘心,我曾经也漂漂亮亮的,现在却成了这副样子。”
陆销从笔记本中抽出李家平的照片放在张翠翠面前的桌上,问:“你认识他吗?”
张翠翠拿起照片瞧了瞧,轻应了一声:“平哥,他出手挺阔的。”
陆销眉头一挑,根据警方掌握的信息来看,李家平开房的钱都是偷偷用他妻子的网银支付的,他个人的实际收入其实并不多。
陆销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张翠翠回想了片刻,回答道:“他那段时间经常来酒吧消费,我一开始也只是卖他酒,后来他说要花钱包我,我就同意了。”
她翘起腿,脚尖勾着高跟鞋一晃一晃的,嗤笑道:“听说他是背着老婆出来乱搞的,我这么做不也是在替天行道吗?”
陆销握笔的手收紧,目光带上几分不悦,沉声又问:“29号的晚上的6点至9点,你在哪儿?有没有人证明?”
这个时间是法医推测出的李家平大致的死亡时间。
听警察这么问,张翠翠隐约感到了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收起,掰着手指算了算,如实答道:“三天前吗?那天晚上我又发烧了,在医院吊瓶。”
季彻承接询问:“你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来的吗?”
“知道。”张翠翠回答得干脆,“那个人叫黄凯,我发现不对劲之后还找他对峙过。”
“黄凯的联系方式能给我们一个吗?”陆销撕下一张纸,放在张翠翠面前。
以目前的证据,不能确定杀死死者的就是许义那伙人,但警方能确定的是,只有将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他们才能掌握更多有用信息。
张翠翠怔怔地拿起笔正打算写,抿了抿唇说:“你们是要查他吗?那恐怕是来不及了,我上周在朋友圈里看到他的账号发了讣告,应该是他的亲人发的,说是人突然猝死了,估摸着这两天头七一过就被拉去火化了吧。”
“死了?”季彻觉察有异。黄凯怎么刚巧在这段时间去世了?
他转头看向陆销,在对方眼中找到了同样的疑问。
陆销还是向张翠翠要了黄凯的电话,发回队里立刻展开调查。
他拿上执法记录仪起身,面色凝重地对张翠翠说了一件事实:“你以为的替天行道,其实连累了一对无辜的母女,那个孩子甚至还不到两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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